- 法律方法(第22卷)
- 陳金釗 謝暉
- 2081字
- 2019-11-22 16:45:07
司法證明和人類知識的選擇性模型——歷史和臨床實踐
如果司法證明與自然科學的解釋和社會科學的論證在根本上不同,那么,其他研究領域能提供一個更好的模式嗎?本文這一部分首先要在斷定醫學上的臨床實踐為法律上的事實認定提供了最為相近的類推之前,檢驗司法證明與人文學科研究,尤其是與歷史研究之間的相似之處。
與歷史研究對比,由于這兩個領域都要處理過去的事情,因此從根本上看是有前途的。艾倫教授指出,在歷史編纂學的認識論與對事實的司法證明的認識論之間確實存在一些相似。[63]但司法證明與歷史編纂學之間的差異至少與創造和運用普遍規則有關,這是有意義的。歷史編纂學只是對過去事件的超越,以此尋找更深層次的理解。相反,法律中的事實認定是地方化的和相對特殊的。對這一相反觀點的證明可以在推動它們的不同途徑當中找到。動機通常是歷史研究的核心,但法律卻公認不關注行動者本來的動機。動機在法律當中最多起著證據的作用,即事實以特定的方式公開。
歷史編纂學與法律這兩種認知旨趣之間的基本差異,會導致對普遍規則與類推的不同用途。正如法律不會尋求完整的因果關系解釋,憑借類推的推理就已足夠,而歷史并非如此。例如,歷史上的“蠢事”(例如反對演員權益的行為)提供了很好的類似物,但是對嚴肅的、沒有綜合性闡釋的歷史編纂來說是不夠的,就像在塔奇曼的《愚政進行曲》中所寫的那樣。[64]正如塔奇曼提到的,為了說明美國在越南戰場上違背自己利益的原因,指出英國在對美利堅殖民地問題的態度上,也曾違背自己的最高利益這一點是否足夠?或者,更退一步講,回憶起蕾哈布在對待北部的古以色列部落的問題上違背了它的利益是否足夠?這些類比最多為進一步研究事件的發生原因提供了一個有趣的基礎。另一方面,在法律中,案例可以適用類推來解決。歷史編纂學僅僅在邊緣領域與法律有更相似的地方,即試圖以偵查的方式解決特定謎題(案件),像理查德三世是否在倫敦塔殺害了兩位王子。[65]
這些更相似的地方可以在司法證明與臨床實踐之間發現,對這兩個領域的研究都集中在特定的案件和力爭特殊的結論,而不是僅僅發現一般的模式。而且正如法律不能保留那些無法回答的、缺少證據的問題,臨床實踐則被一個相似的實踐性限制條件所約束。這可能是以Alex Stein的風險分擔理論為根據來表達[66]一個很明顯由法律與臨床實踐共享的功能。例如,當一位醫生試圖診斷特定疾病時,那些可能源于不同種類的錯誤的含義,是她做出判決的過程的重要部分。醫生經常會被培訓來保守地運用自己的判斷,在有疑問時他們假定患者是病了而不是健康的。
這些共同點是以如下方式表達的,即臨床實踐與法律共同創造和使用普遍規則。在臨床實踐和與之相似的司法中的事實認定中,類推是主要的診斷工具。威格摩爾給出了下列的法律類推論證的例子:
為了說明鍋爐在特定的蒸汽壓力下有可能爆炸的危險,在同等壓力下,其他鍋爐沒有發生爆炸的例子可能具有相關性,說明大體上其他鍋爐在種類、使用壽命和其他影響強度的條件方面是相似的。[67]
醫療診斷與開處方遵從相似的推理模式,在血液檢測顯示病人血液中存在特定細菌的地方,主治醫師可能會考慮幾種藥物,每一種都有特定的療效,不同程度的療效對應不同的病人。醫生必須判斷出最適合的藥物,他憑借的是醫學文獻和自己治療相似特征(身體狀況、年齡、性別、健康狀況等等)患者的專業經驗,立即判斷出所需的治療方案。換句話說,醫生根據過去的經驗,建立有關說明—因果關系性質的普遍規則,從而用于特定的病例。當一位醫生試圖確定一個癌癥患者的病癥是否是由于危險物質的出現時,一個相似的過程出現了。醫生也將會考慮病情的發展、患者的家族史和其他相關要素,以找到一個有因果關系根據的結論。他基于說明—因果關系的考慮,建構起與醫學文獻或個人專業經驗里的已知病例最接近的類似情況。
像在這些典型的臨床設計當中,司法中的事實認定也依賴于許多理論,這些有關廣泛的教條化應用的理論未受批評,支撐著事實認定者的知識和信念。法官與臨床學家因為各自沒有制定計劃的能力,不得不類似地繼續照著做和執行適當的實驗,運用統計工具以分析出數據,并依賴于簡化的假設。但這也是被證明了的,因為臨床研究僅僅試圖引導我們朝向一個給定結論、作為或不作為,以終結其他選項。有關推導最佳解釋的理論(IBE)強調科學的臨床決斷和更日常的直覺性思維。[68]對事實的司法證明也適合IBE模式,因為問題不是“為什么這樣”,而毋寧說是“為什么是這樣,而不是那樣”。換句話說,IBE描述了在理由與效果之間的相似與差異基礎上,從有效和可行的實驗清單中進行選擇。這樣,IBE強調了研究者的認知旨趣與他推理的結論之間的聯系。
醫療診斷可能有時候要比對事實的司法證明更具有建構性與規則限制,但這一差異是容易被解釋的。一個疾病是一個“理論化的”事實,它是由醫學分類確定的。這對精神疾病而言尤其明顯,對普通疾病來說也正確。醫學分類通常是建立在目前可被檢驗的表征與要素的基礎上,而無需進行歸納推理。因此,一個關于腸癌的診斷不要求主治醫師在危險物質還是遺傳病引起的癌癥之間進行區分。當病因、診斷或者對治療處方的回應還在討論時,臨床實踐就與對事實的司法證明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