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如何理解和把握各不相同的信息公開法律制度,一些專注于政府透明度建設和信息公開制度推廣的國際非政府組織做出了一些嘗試。
2010年的9月28日即所謂的“國際知情權日”,兩個名為“透明歐洲(Access info Europe)”和“法律與民主中心(Centre for Law and Democracy)”的非政府組織聯(lián)合發(fā)布了一套用于統(tǒng)一評判各國信息公開法律制度的指標體系,從2011年開始,這兩個機構依據(jù)這套指標體系,陸續(xù)對全球100個信息公開法律制度進行逐一評估,并給出了精確的分數(shù)和排名。從世界范圍看,這套指標體系是目前最受關注、影響最大的信息公開法律制度框架分析系統(tǒng),在網(wǎng)絡上公開發(fā)布。根據(jù)這套指標體系,信息公開法律制度可以從7個方面、以61個具體指標加以觀察、分析、評估。這7個方面以及相應的分值權重如下[4]:項目分值:1.知情權的確立(Right of Access)6;2.信息公開范圍(Scope)30;3.申請程序(Requesting Procedures) 30;4.豁免與拒絕(Exceptions and Refusals)30;5.救濟(Appeals)30;6.處罰與保護(Sanctions and Protections)8;7.促進措施(Promotional Measures)16;總分150。觀察評估不同國家信息公開法律制度的另一個重要項目,是由“隱私國際(Privacy international)”這一國際非政府組織完成的“全球信息公開法概述”。最新版本的全球信息公開法概述發(fā)布于2006年,涵蓋69個國家的信息公開法律制度[5]。在其發(fā)布的概述報告中,對每個國家的信息公開法律制度從9個方面、以平均2頁的篇幅進行介紹。“隱私國際”用來介紹各國信息公開制度的9個通用要素分別是:“公開主體(Types of Bodies Covered)”、 “公開內容(What is Accessible)”、 “申請人(Who Can Ask)”、“豁免(Exemptions)”、“救濟與監(jiān)管(Appeals and Oversight)”、“處罰(Sanctions)”、“主動公開(Affirmativ Publication)”、“電子化公開(E-FOI)”、“檢舉(Whistleblowing)”。
本書對于信息公開法律制度的通用框架和基本要素的確立,借鑒了上述國際非政府組織的研究探索成果,同時,也考慮了我們中國的法律思維、法律語言體系等,特別是考慮了信息公開法律制度在我國的具體構建、人們已經形成的固有認知等因素。本書認為,信息公開法律制度通用框架的構建與基本要素的設定,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是對信息公開法律制度與其他法律制度之間最核心差異因素的發(fā)掘。也就是說,是哪些要素使得信息公開法律制度不同于其他法律制度。如果能夠分析清楚這些差異因素,我們就能內在地理解和掌握信息公開法律制度,從而描繪出其通用框架和基本要素。發(fā)掘信息公開法律制度的核心差異因素,可以從兩個主要方面入手。
第一個方面,是信息公開法律制度從無到有這個過程轉換所產生的差異性因素。
信息公開法律制度的落腳點在于“信息公開”。“信息公開”最初是作為日常用語而存在的。作為日常用語,它的含義既不言自明,又難以捉摸。“信息公開”是由“信息”和“公開”兩個詞組成的,而這兩個都是既易于理解又難以定義的詞匯。就“信息”而言,正如學者專門考察信息的含義時所指出的,“信息在日常生活中處處可見,而且現(xiàn)代人越來越離不開信息。但是,很少有人能夠給信息下一個清晰的定義。……關于信息的概念,不同學科有不同的認識和觀點,即便是同一個學科之內,對信息的內涵與外延的界定也各有差異”[6]。也就是說,什么是“信息”,不同學科的理解千差萬別,各有其合理的側面。即便拋開對它的定義,僅從其存在形態(tài)看,“信息”也是一個超級多面體的存在。它的內容無法窮盡,任何事物,只要能夠為人們所識別,它就構成信息;它的計量單位幾乎可以無限分割,從一個圖書館、到一個學科門類、到一本具體的書籍、到若干個章節(jié)、若干個段落、若干個文字、若干個筆畫……它的載體多種多樣且處于不斷發(fā)展之中,從最早的結繩記事,到甲骨文、錦帛、竹簽、青銅鼎、紙張等文字記載形式,再到現(xiàn)代的電媒、光媒等形式,甚至一些行為動作如人的行為舉止乃至面部表情,都可以作為信息的載體。就“公開”而言,其方式、范圍、程度等,也都多種多樣,無法準確描述。大到國務院總理向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作工作報告,小到菜市場攤主掛出簡陋菜價牌;昂貴的如跨國企業(yè)在全國性媒體發(fā)布廣告,便宜的如走街串巷的磨刀工大聲吆喝招攬生意;廣泛的如告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書,狹窄的如政務公開中“對群眾、企事業(yè)單位公開和對本機關干部職工公開”[7]。
從日常的“信息公開”,發(fā)展至政府的“信息公開”,是信息公開法律制度出現(xiàn)的一個決定性步驟。“信息公開”的含義如此寬泛且變動不居,以至于它在日常生活中一般不被作為一項專門的事物加以對待。但是,當涉及政府的信息公開時,情況則有所不同。一方面,政府總是有公開特定信息的需求,如法令的公布、特定的價值觀的宣示等。另一方面,政府也或多或少地要擔負對民眾公開一定程度信息的責任,如有時迫于外界壓力發(fā)布安民告示等。與日常話語體系中的“信息公開”相比,政府的信息公開有三個方面相對確定。一是公開的主體確定,就是政府對社會公眾的公開。二是公開的內容相對確定,政府公開的信息,總是與政府活動有關的信息或者說政府所持有的信息。盡管與政府活動有關的信息本身也是一個較為不確定的范疇,但相比較于日常的信息范疇,政府所持有的信息范圍要確定得多。如果伴之于政府行為的規(guī)范,政府所持有的信息的范疇將更加確定。三是信息的載體相對確定,一般都是書面載體。
盡管政府的信息公開行為存在三個方面的確定性,但是,在專門規(guī)范信息公開行為的法律出現(xiàn)以前,政府的信息公開行為最突出的特征還是高度的主觀隨意性。公開什么、何時公開、以什么方式公開,主要取決于政府而不是受眾的需求和目的。公眾基于對特定信息的需求向政府請求公開的,其請求能否得到滿足完全取決于政府的意愿,沒有任何規(guī)范、確定的渠道能夠對政府的決定提出挑戰(zhàn)。隨著民主政治的發(fā)展,信息公開從一般性的行為,轉變?yōu)槭芊杉s束、以義務為基本屬性的專門性行為,信息公開法律制度隨之出現(xiàn)。信息公開法律制度的出現(xiàn),對“古已有之”的信息公開做了根本性改造。法制化的信息公開,有許多方面與法制化之前的信息公開不同。比如,公開對象特定,這就有一個申請程序的問題;公開時間要求更明確,這就有一個期限限制的問題;應當公開不公開的,這就有一個監(jiān)督救濟的問題;等等。這些要素,就是信息公開法律制度所應當具備的獨特要素。
第二個方面,是信息公開法律制度區(qū)別于其他行政法律制度的差異性因素。
作為一項專門的法律,其區(qū)別于其他法律的特殊性制度安排,也構成信息公開法律制度的基礎要素。例如,在立法目的方面,每一類法律所承載的功能是不一樣的,信息公開法律制度與其他法律的立法目的當然有所不同,因此,立法目的就構成解構和闡述信息公開法律制度的基礎因素之一;在申請人資格方面,與行政許可、行政復議等法律關系一般所要求的直接利害相關性不同,信息公開的申請人資格一般沒有限定利害相關性;在收費方面,其他法律所確立的一般性公共服務,通常不收取費用,信息公開法律制度所確立的信息公開服務,一般都要收取費用,收費標準、費用減免標準等,也都有著與其他法律顯著不同之處;等等。
基于這兩方面的考量以及對多國信息公開法律制度的考察比較,本書擬將信息公開制度分解為八個通用要素和一個差異性的“其他”要素。分述如下:
(一)立法目的與原則
立法目的,實際上也就是對一項法律制度所設定的預期功能。不同法律所承載的功能是不一樣的,因此其立法目的也是不一樣的。比如,行政處罰法的立法目的,一是授權,即授予特定行政主體實施特定種類行政處罰的權力;二是規(guī)范,主要是通過程序控制,規(guī)范行政處罰權的行使;三是維護公共利益和社會秩序。預算法的立法目的,一是健全預算管理,二是加強國家宏觀調控、保障經濟和社會的健康發(fā)展,等等。信息公開法的立法目的,是信息公開法區(qū)別于其他種類法律的核心要素之一,因此,可以將其作為信息公開法律制度框架的要素之一加以確定。
對于立法目的,多數(shù)國家和地區(qū)的信息公開法律制度會在總則性條款中加以明示,如監(jiān)督政府行為或強化政府責任、保障民主、限制權力、防治腐敗等。也有一些國家和地區(qū)的法律制度中沒有明示其立法目的,但是,可以從立法背景資料或者整部法律的傾向中間接得知其立法目的。如美國聯(lián)邦《信息自由法》沒有在條文中明示其立法目的,但是在國會審議報告、總統(tǒng)聲明等背景素材中,對立法目的做了明確的闡述。以立法目的為要素的考察,最終落腳到兩個問題,一是是否在條文中直接規(guī)定或者在其他背景素材中間接確定其立法目的,二是其設定的立法目的,與其他國家信息公開制度立法目的的共性何在,特性又何在。通過共性,可以形成對信息公開法律立法目的與功能設定的一般性認識,通過個性,可以拓展和深化對這一問題的認識。
信息公開法律制度的原則,是一個較為特殊的問題。一般而言,公開透明本身就是其他行政法的原則之一。對于信息公開法律自身,其原則的設定有一定的特殊性。作為一個尚處于發(fā)展中的法律類別,信息公開法的原則的設定還處于摸索、探索過程中。不同國家和地區(qū)對信息公開法律的原則的設定,存在較大的區(qū)別,有的沒有設定,有的雖然有一些規(guī)定,但是似乎不能很貼切地體現(xiàn)信息公開法律的內在特征。通過對多國和多地區(qū)的橫向比較,可以初步展示出信息公開法律制度在原則方面的整體探索進展狀況。
(二)義務主體
義務主體,是信息公開法律制度區(qū)別于其他法律制度的又一個重要方面,也是法制化之前和法制化的信息公開之間的重要區(qū)別之一。法制化之前的信息公開,不存在確定的義務主體,是否公開、何時公開、公開什么內容,完全取決于政府自身的需要和決定。與其他法律相比,一部法律涉及的法定職責承擔主體,一般而言僅為一個或者少數(shù)幾個特定的主體。比如,維護公共安全的義務主體,一般限于警察機關,比如我國110報警出警義務主體,一般是公安機關;市容市貌維護的義務主體,一般是城市管理執(zhí)法機關,等等。但是,信息公開法律制度則不一樣,其設定的義務主體幾乎涉及所有的政府機關。這種特殊性,使得信息公開法律制度區(qū)別于其他法律制度,也成為信息公開法律制度框架的又一個基礎要素。
信息公開義務主體的具體范圍,各國之間存在較大的差異性。這種差異性,首先表現(xiàn)為各國政府機構設置的差異,如果簡單地從名稱來橫向比較,不同信息公開法律幾乎沒有可比性,因為沒有兩個國家的政府機構設置是完全一樣的。其次表現(xiàn)為義務主體范圍的寬與窄之分,有的國家將信息公開義務主體范圍劃得很寬,幾乎涵蓋全部的政府機構,有的則劃得相對較窄,只包含那些履行行政管理職責、外部性較強、與社會公眾權益直接相關的政府機構,立法、司法以及不具有外部性的行政類機構都排除在外。最后表現(xiàn)為義務主體范圍劃定方法的區(qū)別,有的國家是直接列表,一一列明信息公開法所約束的公開義務主體范圍,比如英國;有的國家是通過概括式列舉,大致劃定一個義務主體范圍;有的國家則是通過概念界定劃定義務主體范圍,如美國聯(lián)邦《信息自由法》就是通過借用“機關”的定義,確立信息公開義務主體的大致范圍,等等。差異性中存在一般性。通過上述三方面差異性的比較,可以初步得出多數(shù)國家在確定信息公開義務主體方面的一些共性做法。
(三)信息公開客體
信息公開客體,是指依據(jù)信息公開法有權獲取的、政府機關依法應當應申請人的申請向其提供的標的物。信息公開客體之所以構成信息公開法律制度框架的基礎要素,主要是基于法制化之前和法制化信息公開之間存在的區(qū)別。沒有法律約束的信息公開,公開內容無所不包、無所限制,既可以是過去的信息,也可以是現(xiàn)在的信息,還可以是預報式的未來的信息;既可以是一個特定的書面文件,也可以是一段口頭表態(tài),還可以是領袖人物的一個舉動所傳達出的信息;等等。法制化之后的信息公開,由法律的確定性這一內在要求所決定,對信息公開客體的確定性要求更高。從法律可操作性的層面看,那種動態(tài)的、不確定的信息顯然難以納入法律規(guī)范范疇,適宜作為公開客體的,往往是那些已經形成的、形諸文字的客觀記錄。因此,主要是從法制化之前與法制化的信息公開之間的區(qū)別而言,信息公開客體構成信息公開法律制度框架的基礎要素。
對于信息公開的客體,不同信息公開法律制度之間的具體表現(xiàn)差異較大。比如,有的國家信息公開法律未對客體做明確界定,或者僅以寬泛的“信息”概念指代;有的國家則對信息公開客體做十分嚴格的限定,如瑞典將信息公開客體限定為“官方文件”,即公共機關持有且符合該法關于“收到”或“完成制作”標準的文件;有的國家對信息公開的客體不做明確界定,但是通過與其他法律的協(xié)同執(zhí)行,對信息公開客體做了應有的限制,如美國聯(lián)邦《信息自由法》對作為信息公開客體本身的“記錄”并沒有直接做出定義,但是在具體執(zhí)行過程中,通過《記錄處理法》等的協(xié)同,將應當公開的“記錄”限定為行政機關過往行為所形成的客觀記錄,排除了動態(tài)的、需要重新制作加工的信息。在種種不同的規(guī)定之間,是否存在共性的特征,則需要進行廣泛的比較。
(四)申請人資格及申請條件
信息公開申請,在申請人與政府機關之間構建起具體的法律關系。一般而言,在具體的法律關系中,作為一方主體的申請人,需要具備一定的資格,并滿足一定的行為條件。但是,信息公開法律制度區(qū)別于其他絕大多數(shù)法律制度的一個方面,就在于其對申請人的資格及申請條件的限制方面,在法理層面不應當限制,在具體操作層面又難以限制。因此,申請人資格及申請條件,是信息公開法律制度的鮮明特征之一。多數(shù)國家和地區(qū)的信息公開法律制度對申請人資格未作明確限制。有的國家基于各種原因,在其信息公開法律制度中對申請人資格做了各種各樣的限制,但是與一般法律的限制也有很大的不同。對申請人資格的限制,究竟能夠劃定到何種程度,哪些限制才是可行的?各國做了不同的嘗試,給出了各不相同的答案。種種不同背后的相同之處是什么?相同背后所隱含的信息公開申請人資格方面的基本原理和準則是什么?這些都是信息公開法律制度一般規(guī)律的重要內容。
申請條件也是如此。有的國家設定得較為嚴格,有的設定得相對寬松,有的則沒有設置條件。通過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比較,可以大致看出總體的傾向性選擇。
(五)信息公開范圍
前已述及,信息公開范圍是信息公開法律制度之間區(qū)別最大的內容。不同國家和地區(qū)的信息公開法,對信息公開范圍的規(guī)定,可謂截然不同。這主要是由各國不同的國情所決定的。通過信息公開范圍要素加以比較的,是不同信息公開法對范圍劃定的寬與窄、劃定的模式、劃定的方法等共性內容,以此比較不同國家之間在信息公開范圍上所采取的共性做法,以及從中可以歸結出的一般性規(guī)律。
(六)信息公開程序
從其歷史本源追溯,信息公開法屬于典型的行政程序法。世界上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信息公開法,是作為美國聯(lián)邦行政程序法組成部分的《信息自由法》。因此,程序是信息公開法律制度最核心的內容,是最能體現(xiàn)信息公開特點的內容。一般而言,信息公開法律制度本身,并不涉及實體性問題,如賦予某行政主體對外的權力,或者對行政相對人施加特定的義務。它規(guī)范的主要是信息公開法律關系的程序性事項,即申請人以何種程序提交申請,行政機關以何種程序處理申請,發(fā)生的爭議以何種程序判斷是非,等等。即便是對信息公開范圍的劃定,其內容也是程序性的,而很少做出實體性的明確規(guī)定。正如美國聯(lián)邦政府總檢察長在1967年就《信息自由法》規(guī)定的九項豁免事項所聲稱的那樣:“國會也知道,特定信息是否公開的問題,無法通過在法律中對信息作詳細列舉歸類的辦法解決,而只能由熟悉這些信息的行政官員根據(jù)具體情況逐一裁量。國會從未試圖在立法中提供一個能夠完全自動解決所有的信息是否公開的問題的公式,公開與否的具體判斷有賴于行政機關來做出。實際上,由于政府信息的內容實在太多太雜,在立法上建立這么一種公式也是不可能的。修改后的法律,采取了列舉九類豁免條款的方法解決這一問題。這九類豁免條款,為行政機關具體判斷哪些信息不予公開提供了一個決策的框架。”[8]所謂的決策框架,實際上就是衡量公開與不公開的程序安排。
大體而言,信息公開程序包括一般程序和特殊程序。一般程序包括申請的提交與接收、申請的審查、期限、處理決定的形式要求、收費等,這些是作為信息公開法律制度一般都應當具備的程序內容,當然,在具體內容上,不同國家之間在詳略、寬嚴等方面存在廣泛的差異。特殊程序是各國信息公開法律制度中,為了解決各自特殊的、與信息公開法律關系密切相關的問題而設置的一些程序性規(guī)定,有的國家有,有的則沒有。比如,美國為了解決日趨嚴重的信息公開申請積壓問題,在1996年修訂《信息自由法》時,新增加了“合并處理程序”、 “多軌辦理程序”和“加急辦理程序”三個特殊程序;德國為了更好地平衡信息公開與第三人權益保護,在《信息自由法》中以專門的一節(jié)規(guī)定“涉及第三人的處理程序”;等等。這些特殊程序規(guī)定,針對的是各國在信息公開中的具體問題,特征明顯,但是涉及的都是信息公開法律關系,都屬于信息公開程序這一大的范疇。
(七)監(jiān)督與救濟
信息公開行為的監(jiān)督,其特殊性在于較為側重政府系統(tǒng)內部層級監(jiān)督,即普遍地在政府系統(tǒng)內部構建起專門的法律實施監(jiān)督體系。這種對內部層級監(jiān)督的側重,是由信息公開法律制度的特殊性所決定的。從法理上講,法律對于政府的信息公開義務只能做有限度的規(guī)定,而政府擁有的信息多種多樣、數(shù)量巨大。受立法內在規(guī)律的限制,信息公開法律制度只能在抽象的基礎上對信息的類別做出界定,而不可能事無巨細、詳略兼?zhèn)洹R虼耍畔⒐_法律制度與其他確立政府公共服務責任的法律一樣,只能做到“保基本、保底線”,將最低限度的權利義務框架確立起來。在這一最低限度之上,信息公開狀況的好壞,更多地取決于政府的主動作為。信息公開法律制度的這一內在特征,在美國《信息自由法》的發(fā)展歷程中有過典型的例證。從1996年的克林頓政府時期到2007年的小布什政府時期,美國《信息自由法》未作任何修改。但是,克林頓總統(tǒng)及其任命的總檢察長分別發(fā)布的信息公開專題備忘錄,首次提出了鼓勵“自由裁量公開”的理念,并要求各機關以法定公開義務的上限作為信息公開工作的邊界。這兩份專題備忘錄極大推進了美國聯(lián)邦政府的公開透明化。布什政府上臺后,人們普遍感到美國聯(lián)邦政府的信息公開狀況發(fā)生了極大的逆轉,主要原因就在于2001年小布什政府的總檢察長發(fā)布的信息自由法專題備忘錄,其中,旗幟鮮明地一一反對克林頓政府各項推進信息公開工作的政策,甚至明確宣稱各機關應當“限制自由裁量公開”,等等。[9]
當然,在內部監(jiān)督體系的構建方面,各國信息公開法律制度的具體規(guī)定既有共同之處,又各有自己的創(chuàng)新。
信息公開的監(jiān)督,除側重內部監(jiān)督這一明顯特征外,還有另一個突出特征,那就是注重通過年度工作報告向代議機關乃至全社會報告信息公開狀況,從而形成一種外部監(jiān)督。信息公開年度報告制度由美國首先創(chuàng)設,主要是向國會的報告,同時也向社會報告,報告內容不斷豐富細化。自美國之后,世界多數(shù)國家信息公開法律制度都普遍確立了各自的信息公開年度報告制度,盡管在報告頻率、報告內容等方面各不相同,但是其基本理念和目標是大體一樣的。
信息公開的救濟,在一些國家的法律體系中,也展示出一些特殊的屬性。總結起來,信息公開救濟制度的特殊性,體現(xiàn)為兩個方面。第一,從法制化前后的信息公開對比的角度來看,可訴諸法院的制度設計,是法制化的信息公開與法制化之前的信息公開之間最大的區(qū)別。所謂法制化,其核心含義就在于“法定職責必須為”,如果不作為,將受到司法制裁。而法制化之前的信息公開,更類似于新聞宣傳,是否公開、何時公開、公開什么、以什么方式公開,完全取決于政府的意愿。第二,從信息公開與其他行政領域對比的角度來看,一些國家的信息公開法律制度中,會對信息公開救濟程序做一些特別規(guī)定,特別規(guī)定的特別之處,體現(xiàn)在審理期限、審理方式、判決類型等方面,如,信息公開案件往往要求更短的審理期限、符合特定秘密保護要求的審理方式、更豐富多樣的判決類型,等等。
(八)工作機構體系
信息公開制度出現(xiàn)之初,一般沒有設置專門的工作機構體系,具體的工作由各行政機關順帶辦理。隨著信息公開日趨專業(yè)化,更重要的是,人們越來越認識到,信息公開的推動力主要來自于行政系統(tǒng)內部,因而,越來越多的信息公開法律制度中開始確立專門的工作機構體系,不僅有專門的官員職位,不少還有專門的工作機構,使得信息公開工作機構成為一個自上而下完備的體系。
不同信息公開法律制度確立的工作機構體系存在很大的不同。這一方面取決于信息公開適用范圍的差別,如聯(lián)邦制與集中制國家之間的差別。另一方面,也取決于一個國家具體的國家機構的設置情況,如司法權與行政權的配置狀況、行政權內部職能分配與機構設置狀況等。此外,還取決于一個國家對待信息公開的態(tài)度和公開透明的現(xiàn)實基礎,態(tài)度較為懇切的、現(xiàn)實基礎較好的,能夠容納更強有力的信息公開專門工作機構,反之,則很難真正構建一個獨立的、有權威的信息公開工作機構。總體而言,信息公開專門工作機構體系的設立,目前還屬于一個比較新的領域,多數(shù)國家的探索還剛剛起步。即便是美國,也只是從2007年開始大規(guī)模構建專門的信息公開工作機構體系,大體從2009年才正式開始運行。[10]因此,對不同信息公開法律制度在工作機構設置方面的比較,更主要的目的在于開闊眼界,還難以總結出特別明顯的規(guī)律性的認識。
(九)其他
信息公開法律制度,與一國的政治體制、法律體系、政府職能、歷史傳統(tǒng)、社會心理、發(fā)展階段等聯(lián)系最為緊密,是最需要做到普遍性與特殊性有機統(tǒng)一的法律類別。從這個角度來看,信息公開法律制度是普遍性最突出的法律門類之一,同時又是特殊性最突出的法律門類之一。即便人們認可并主動借鑒世界上存在著的普適性的信息公開制度模板,但是各國在構建自己的信息公開法律制度時也不可能全盤照搬,有大量需要具體處理的特殊性問題。比如,以美國為代表的信息公開法律制度模板,它只適用于聯(lián)邦機關,對于單一制國家需要處理的中央和地方同步實施的信息公開問題,則缺乏經驗;它建立在英美法系的制度背景之下,司法權與行政權的關系,與大陸法系的制度背景有著很大的不同,對于大陸法系國家而言,在涉及司法權與行政權的問題上,需要結合本國的大的制度背景做一些特殊性處理;等等。
正是這些需要特殊處理的問題,推動了世界各國信息公開法律制度的不斷創(chuàng)新。特別是21世紀出臺的信息公開法律制度,創(chuàng)新的內容層出不窮。這些創(chuàng)新,有些完全是僅適用于一國、一時的制度設計,有些則體現(xiàn)了對信息公開內在規(guī)律的思考與探索,對信息公開制度的改革與發(fā)展有一定理論價值,對其他國家有一定的借鑒意義。對于后一部分內容,本書將其列入“其他”一類,努力完整地呈現(xiàn)各國在信息公開制度發(fā)展方面的探索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