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拐過彎，便瞧見高督辦家門口的兩個人影蹦得老高沖我揮手。我也用力揮著手喊道：“文柏哥！若若姐！”

提上速度，幾個呼吸間便來到了高督辦府門前。我翻身下馬，剛把韁繩遞給門口守衛，便被一個拳頭敲在頭上。

“高文柏！你敢打我！”我無能怒吼道。

“打你怎么了！誰讓你胡亂叫的。”高文柏轉頭看看身邊人，笑得惡心：“叫什么若若姐，要叫嫂子才對。”

趁高文柏不備，我給了他一肘擊，拉著張若若跑得飛快，喊道：“我跟若若姐先去拜年！”

我們幾個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高文柏跟張若若兩家是鄰居，兒時父親有忙時，便將我送到高督辦家里同他們一起習字、練拳腳，我們三個成了遠近聞名的闖禍精。后來張若若父親犯錯被降職，便離開了北平，前些年剛剛回來，他們兩個又續上了前緣，上年成了親。

“嬸嬸！新年好！”我進門便喊道。

“新年好、新年好，快來！”高夫人見我們進門，高興應道。

“嬸嬸~新年好~”我拉長音調，手心朝上，暗示道。

“誒，新年好、新年好。”高夫人拉過我的手，裝作不懂的樣子。

“哼，我新年一點都不好，嬸嬸見我大了連壓歲錢都不備了。”我索性轉過身子，故作氣惱道。

“你這丫頭！為了討壓歲錢什么都說。”高夫人作勢要打我。

跟著我們后面進來的高文柏見狀，趕忙拱火道：“娘！打她！快打她！”

“放屁！喊你爹去。”高夫人笑罵了一句，將準備好的紅包塞進我手里。

“謝謝嬸嬸，嬸嬸真好，嬸嬸新年好~”我捏著紅包，好聽話咕嚕咕嚕往外冒，笑得沒了眼睛。

“你可真有出息！”張若若笑著點了點我的腦門，也遞過來一個紅包道：“這是哥哥嫂子的。”

“嘿嘿~嫂子也好~”我笑著將紅包塞進貼身口袋里。

談笑間，高督辦跟著高文柏也過來了，見我一人前來，開口問道：“沒帶著思思那孩子一起來？”

“思思有事耽擱了，改日讓她來賠罪。”我含糊答道。

高督辦點點頭，沒再多問。

人到齊了，便吩咐傳膳。雖是家中小聚，但菜色卻十分精致豐盛。有三四個是父親母親兒時常為我備的菜，還有三個是我素日里愛吃的，剩下的是我們幾個從前最愛爭搶的菜，還有一碟是我母親生前唯一會做的小點，棋子餅。我心下感動，他們是十分用心替我準備的。

“動筷動筷。”高督辦招呼著。

我笑著點點頭，剛將筷子伸向盤中的一塊魚肉，便與高文柏的筷子碰在一處，我們倆異口同聲道：“我先夾的！”

眼瞧著我們倆又要拌嘴，張若若飛快將那魚肉夾走：“你們兩個吃別的，再鬧都給我站墻角去！”

“哦。”我們倆默默地將筷子轉了方向。

一頓飯吃的雖吵吵鬧鬧，新年的氣氛卻是喜樂祥和。只是那盤棋子餅，誰都沒有動。

飯畢，我同張若若聊天，高文柏同高督辦坐在一側剝桔子。高夫人將棋子餅端過來放在桌上，向我推了推，道：“嘗嘗可有你母親做的好？”

我看著那盤棋子餅，酥香四溢，還有絲絲飴糖的甜香，便道：“我聞著極好，嬸嬸家的廚娘可得加工錢的。”

“你這小丫頭，還沒嘗便要我加工錢。”高夫人笑著，捻起一塊兒遞給我。

我頓了頓，抬手接過，仔細瞧了瞧，放到嘴邊時才聞到那股淡淡的梔子花香氣。是母親的習慣，她喜愛在棋子餅的面粉中拌上梔子花，讓內餡里飴糖的味道沒有那么單調。

“這！”我有些震驚地看向高夫人，未曾發覺自己聲音中的哽咽。

高督辦瞧著我臉上的淚痕，推了推高夫人，道：“大過年的，你這是做什么。”

眾人都被我嚇了一跳，張若若趕緊摟著我替我擦淚。

“嬸嬸，這是誰做的？跟我母親做的味道竟是一樣的。”我顧不得掩飾狼狽，趕忙追問道。

“是我做的，你母親從前教我的。”高夫人心疼地替我擦臉，接著道：“好孩子，你叔叔說你近些日子累得很，我原是想做點你家從前的吃食叫你過年能開心些，誰知竟好心辦了壞事，害你哭成這樣。”

“謝謝嬸嬸......”我咬了一口棋子餅，母親地味道讓我拼命忍下這么久的思念愈發奔涌。

高夫人仿佛明白我在想什么，擁著我輕聲道：“孩子，思念過世之人是痛心的，可死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你的思念是一塊塊的唐圖，會慢慢拼湊出那些你父親母親留給你的溫暖。所以，別害怕回憶和思念。”

“嗯。”我回抱住高夫人，毫無顧忌的將眼淚蹭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