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何間歇性多產——舒曼

心理學研究顯示，躁郁雙相會導致人的注意力和執行力受損，這些功能的受損會嚴重影響一個人的正常思維過程，但是大腦的表象加工功能完好，作為功能補償，病人表現出極高的創造力和想象力，在藝術創作上，如詩歌寫作、作曲和繪畫方面，功能受損反而成為一種“優勢”。由于躁郁雙相的周期性發作，其創造力往往呈現間歇性的旺盛和低迷，作曲家羅伯特·舒曼便是一個鮮明的例子。

精神病學家研究了舒曼一生的創作軌跡，結果發現，他的創作量以波峰、波谷、波峰、波谷交替出現為特點。比如，1840年，舒曼在一年之內創作了24首樂曲，相當于他前8年創作的總和——當時他正處于躁狂發作時期。這年之后，舒曼的創作突然剎車，幾乎沒有創作作品。在1849年的躁狂發作時期，舒曼再次迎來了他的創作高峰，一年之內寫出了27首樂曲。

我們先來看一下舒曼的精神狀態是如何在波峰與波谷之間激蕩的吧。羅伯特·舒曼出生在德國小城茨維考，父親是一位書商，極具文學素養，母親是一位頗具浪漫氣質的婦人，其熱情與敏感的個性遺傳給了舒曼，影響了他人生的精神軌跡。在16歲之前，舒曼過著自由和幸福的生活，16歲那年，父親去世，緊接著姐姐自殺，舒曼的人生開始發生轉折。

在舒曼的學業上，母親對文學和音樂都持否定的態度，或者說，出于現實的考慮，母親更希望他學習法律。遵從母命，舒曼前往萊比錫大學攻讀法律，但他對法律并不感興趣，不久便轉學鋼琴。他拜鋼琴家維克為師，住在維克家里學習鋼琴和作曲理論。維克的鼓勵和引導讓舒曼獲得了走上音樂道路的自信，經過維克的勸說，母親同意他改學音樂。

盡管舒曼對音樂敏感，有天賦和悟性，但他在20歲之后學習鋼琴著實太晚了。彈琴技巧遠不如他期待的那么順暢，來自老師維克的批評也讓舒曼的精神陷入崩潰。舒曼找到了一個揠苗助長的方法：用繩子把中指吊起來，鍛煉無名指。急于求成的舒曼毀了自己的音樂前程，非正常的訓練導致他無名指受傷，此后再也無法演奏鋼琴。

這時候，父親留給他的精神遺產開始發揮作用。父親是一個開明的人，小時候鼓勵他寫作，也允許他熱愛音樂。舒曼在文學上的修養來自他童年時期的文學積累以及中學時代表現出來的悟性。在萊比錫讀書期間，舒曼閱讀過歌德、拜倫以及霍夫曼的著作，他本人亦能寫得一手漂亮文章。

25歲時，舒曼創辦了一份音樂雜志，致力于音樂評論，推介創作。手指受傷讓舒曼成了一位不能彈琴的音樂家，同時也讓他成為文學修養最高的音樂評論家。舒曼不根據一個人的社會地位和名氣來判斷作品的好壞，給許多不知名的音樂家提供了嶄露頭角的機會，與他同齡的肖邦、后輩勃拉姆斯都接受過他真誠的贊美。

舒曼的病癥并非突發，而是有跡可循的。從父親去世開始，舒曼一直在承受精神上的痛苦。父親的去世讓他悲傷不已，姐姐的自殺讓他受到了又一重打擊，經濟上的拮據讓他性情大變，舒曼變得性格陰郁、消沉，不愛說話。

幾年之后，舒曼手指受傷，不能繼續彈琴，他的大哥也自殺了——這個家族的不幸并沒有就此停止。在愛情中，舒曼風流過，有過一段又一段的露水情緣，不過，任何一位情人都抵不上他與妻子克拉拉的愛情。克拉拉是舒曼的老師維克的掌上明珠，他們第一次相見時，克拉拉只有11歲。10年之后，“大師兄”與“小師妹”相愛了，可是卻逃不過恩師的反對與攻擊。維克一個人把克拉拉帶大，把她視作最寶貴的天使，他怎么能把女兒嫁給一個風流成性又一貧如洗的小子呢？

舒曼和克拉拉用訴訟的方式爭取到結婚的權利，那場訴訟持續了11個月，對性情敏感的舒曼來說，他承受了太多的惶恐和失落。與舒曼的喜怒無常相比，克拉拉是一個勇敢的女性，或許因為她有一位強悍的父親，克拉拉給人的印象是能干、強悍，如同一位女超人。在舒曼去世后，克拉拉以鋼琴演奏家的身份（她從小便被父親按照鋼琴家的標準來培養）活躍了近四十年。

克拉拉的愛情讓舒曼煥發了青春活力，但是抑郁的陰影從來沒有從他心中離開過。舒曼與克拉拉一起生活了16年，養育了7個孩子。在前10年里，他們過著異常幸福的生活。個人生活的順遂讓舒曼能夠大展才華，他進入創作的狂熱期，寫出大量優秀的作品，但是創作的勞苦損害了他的身體，他開始神經衰弱，并且表現出嚴重抑郁的癥狀。醫生建議他暫時遠離醫院，去德累斯頓療養。

恢復身體后，舒曼又進入創作高峰。他創作交響曲，也嘗試寫歌劇，將他最愛的兩樣東西——文學與音樂聯系在一起。在此期間，肖邦去世，年輕的門德爾松去世，音樂天才的早逝給這位音樂界的伯樂以沉重的心靈打擊。

在病魔纏身時，舒曼接見了一位從漢堡貧民窟前來拜訪的年輕人——勃拉姆斯。舒曼看到了勃拉姆斯的才華，稱贊他是“從上帝那里派來的人”。他們相差25歲，舒曼卻為這個無名的年輕人傾盡熱情。為了推介勃拉姆斯，舒曼為他寫推薦信，帶他一起演出，并寫了一篇熱情洋溢的評論文章《新的道路》——這也是舒曼人生中最后一篇文章。

6個月后，44歲的舒曼精神失控，徹夜難眠，在克拉拉外出請醫生時，舒曼離家出走，跳入萊茵河嘗試自殺，那時克拉拉正懷著他們的孩子。舒曼被路過的船只救起，從此住進了精神病院。在精神病院里，舒曼依舊精神錯亂，他每天恍恍惚惚地生活，糟糕的醫療服務加重了他的病情。兩年之后，舒曼在精神病院去世，死因是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