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乖乖鳥

我一直以為，溫馨的生活應(yīng)該具備下面幾個硬件：大小適中的房子、穩(wěn)定的工作、不菲的收入、漂亮賢惠的妻子、健康達觀的老人和可愛聽話的孩子。

這一切，我的一位好友似乎都有了。

在這位朋友的所有溫馨里，最惹我嫉妒的是那個名叫洋洋的小男孩。洋洋很乖，待人接物非常禮貌，說話的聲音很小，看著你時一臉靦腆，尤其是小臉蛋上的紅暈，真是讓人又愛又憐。

不管從哪一個角度去看，洋洋都應(yīng)該是一個幸福的孩子。他有一個對他關(guān)懷備至的漂亮媽媽，一個慈愛但要求嚴格地能干爸爸。這且不說，他還有天天圍在身邊轉(zhuǎn)悠的爺爺和奶奶，一天不見他就覺得心里發(fā)堵的外公和外婆。

在家里，洋洋幾乎什么都不用做。他已經(jīng)十歲了，但不用自己穿衣，不用自己洗臉，不用自己鋪床，不用自己洗腳，甚至連刷牙都是有人幫著的。他也沒有什么可以牽掛的，上課用的書本早被媽媽按照課程表放在書包里，一大盒鉛筆也早就削好，點心與飲料奶奶早備下了，作業(yè)也在爺爺?shù)哪托妮o導(dǎo)下盡數(shù)完成，連課堂上可能遇到的提問爺爺也想到了，還與他就如何回答進行了精心的演練。

然而，洋洋并不感到開心。

我的朋友是工程師，但打心眼里喜歡的是金融業(yè)。從洋洋出生的那一天起，他就決心使兒子考進北大的金融專業(yè)，希望有朝一日洋洋能成為縱橫于上海灘的金融家。朋友的妻子的護士，而在她的少女時代，連做夢都想成為一個舞蹈家。經(jīng)過認真的比較研究，她認為洋洋的未來應(yīng)該成為一個鋼琴家，因為他的手指既細又長。

爺爺與奶奶卻目標一致，認為孫子應(yīng)該成為畫家。只是他們的想法遭到外公的強烈反對，因為外公早已打算將洋洋培養(yǎng)成一個作家。四個老人中只有外婆的想法十分幼稚，因而不敢明講出來，只在一次沒人的時候?qū)ρ笱笳f：“要是你能當(dāng)上像姚明那樣的超級球星，外婆夢里都會笑醒！”

在這個溫馨的家庭中，唯獨小洋洋不知道自己長大之后究竟應(yīng)該成為什么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都在做些什么，只知道每天都要應(yīng)對數(shù)不盡的作業(yè)與補課。他沒有玩伴，也沒有時間玩耍，因為放學(xué)之后的每一刻都不屬于他。媽媽聘請的鋼琴老師每周來三個晚上（各一小時），外加一個周六下午（兩個小時）。爺爺和奶奶每天都要看著她完成一幅素描，而外公不但要求他每兩天完成一篇作文，還為他列出一長串必讀的文學(xué)名著。

我很想知道洋洋自己究竟喜歡干什么。彼此成為朋友之后，他終于向我吐露了心底：“叔叔，千萬別告訴他們，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就想玩！”

書房里的海棠花

看到洋洋的可憐相，我聯(lián)想到另外一個故事。

我有一個很大的書房，還有一個愛花的嗜好。友人送來一盆海棠，長得枝壯葉茂，還開著一朵又一朵的淺色小花。我視若掌上明珠，一有空閑，就把它端過來放在書桌上，看著它如何伸展葉子，再看著它如何結(jié)蕾開花。

我對它關(guān)懷備至，呵護有加。我不曾讓它渴過，更不曾讓它餓過。然而，兩個月之后，它卻逐漸消瘦起來，葉子開始變黃，花兒也開始脫落。

我心疼極了，簡直有點不知所措。我對著它左看右看，始終弄不明白它為什么枯黃。我想，可能是長時間沒有見到陽光的緣故吧。是的，肯定是這樣！我一直將它放在隔絕陽光的書房里，它無法進行光合作用，自然也就枯黃了。

于是，在一個晴朗的夏日里，我將它搬到外面的陽臺上，讓它正對著午后的陽光。

然而，讓我始料不及的是，我的關(guān)愛加速了它的死亡。一個下午過后，我的這盆曾經(jīng)茁壯的海棠完全枯萎了。它那可憐兮兮的絕望表情至今仍烙在我腦海中。

我現(xiàn)在知道，害死這盆海棠的罪魁是我。在我的過分溺愛下，它喝下了太多的水分，吃下了太多的肥料。又在我的無知關(guān)懷下，遭受了遠超出它所能承受范圍之內(nèi)的烈日之曝曬。

我現(xiàn)在知道，孩子需要關(guān)愛，就像海棠需要水分、肥料與陽光一樣。水分、肥料與陽光不能沒有，但絕不能太多。更為重要的是，我們還必須把握施予的時機，且得弄清我們的海棠究竟需要什么、在何時需要、需要多少？

飛吧我的小鳥

回過頭來，讓我們再把目光投向乖孩子洋洋。

可愛的洋洋究竟需要什么呢？需要理解，需要我們這樣的成人將他作一個真正的兒童看待。他應(yīng)該有一個屬于他的童年，有一片屬于他的天地，有一群屬于他的伙伴。

但現(xiàn)在的他，就像一只被囚在籠中的乖乖鳥兒，只能在親人們的百般呵護下過著自己那失落的如金絲雀生活。

親人們紛紛圍在籠子的旁邊，指著藍天對他說：“飛吧，我的小鳥，你是未來的雄鷹，你是家族的驕傲！”

與此同時，他們卻將鳥籠的大門關(guān)得牢牢的，不讓他們的小鷹收到哪怕是一丁點兒的傷害。外面的世界太險惡、太復(fù)雜了。他們知道，一旦放飛，他們那年輕的小鷹將會多么困惑與無助?。∪f一道遇坎坷，他們的心肝寶貝將何以應(yīng)之？

話到此處，我愿意再為大家講一個故事，是我剛剛從新浪網(wǎng)的社會新聞欄里讀到的，聽來令人匪夷所思。

說是天津有一位姓韓的大學(xué)生，畢業(yè)后在父親的陪同下前往一家公司應(yīng)聘。應(yīng)聘結(jié)束之后，粗心的父親在大街上竟將兒子弄丟了。

這位已年過二十、在天津土生土長的大學(xué)畢業(yè)生（如果是鷹，早該搏擊長空了）滿頭大汗地找到民警，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二十多歲（已非小孩）的大學(xué)生（更非智障）在自己從小生活到大的城市里找不到回家的路，你們見過這樣的奇事嗎？

民警耐心地告訴他如何坐車，還告訴他如何走到他家所在的小區(qū)，甚至從口袋里摸出走完這段路所需要的車錢送給他，但這位韓同學(xué)仍是一臉懵逼。民警無可奈何，只好打電話請他的父親前來領(lǐng)人。

真是個荒謬的故事??！韓某的父親千恩萬謝之后告訴民警，他的寶貝兒子從沒有獨子出過遠門，就連上大學(xué)的這幾年，也是他這個做父親的親自接來送往，因為家里人是在擔(dān)心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無獨有偶。

幾乎是在同時，我在網(wǎng)上又讀到一則消息，說是一個品學(xué)兼優(yōu)且電腦、書法、英語、舞蹈、聲樂洋洋精通的戴姓女孩（十歲，又一個洋洋），被郊區(qū)農(nóng)民養(yǎng)的一頭小豬嚇出一場怪病，回到家后又是打針又是吃藥，還差一點進精神病院。

嗚呼哀哉！

我大聲疾呼，為了孩子而身心俱疲的親人們，快快打開你們的大門吧，快快放飛你們的小鷹，讓他們飛出鳥籠，飛到院子里，飛到大街上，飛到田野里，飛進藍天里，飛到他所心向往處吧！

只有在那里，他們才能長出搏擊長空的翅翼！

飛進《挫折大學(xué)》

親愛的朋友，親愛的圍在小鷹身邊打轉(zhuǎn)轉(zhuǎn)的家長們，為了像洋洋那樣的孩子們，為了你們的健康與夢想，我隆重地向你們推薦一個地方，一個可供你們的洋洋跌打滾爬的地方，一個能將你們的洋洋培養(yǎng)成真正的蒼鷹的地方。

那兒就是“挫折大學(xué)”，一所雖不需入學(xué)考試但卻難以畢業(yè)的大學(xué)，一所雖不收學(xué)費但卻代價高昂的大學(xué)。

在這所大學(xué)里，你們的洋洋可能會遍體鱗傷；他的柔嫩肌膚可能變糙；他那未經(jīng)風(fēng)霜的翅膀可能受傷；他的頭可能一次又一次地碰在墻壁上；他的心可能會傷一萬次，甚至一度破碎；他的面前似乎總有著過不完的溝坎，翻不盡的高山……

然而，親愛的家長們，我敢與你們打賭：沒有你們在身邊，你們的洋洋絕不會像你們想象中的那樣笨，那樣無助，那樣無所適從！

我相信，在這所大學(xué)里，你們的洋洋將迅速學(xué)會如何在跌倒中爬起來，如何撫平自己的創(chuàng)傷，避開不請自來的硬壁，如何自慰受傷的心靈……

他還將學(xué)會什么叫自信。他相信：只要跨過腳下的這道坎兒，他就會更加接近自己的目標；只要登上眼前的這座高山，他就會看到更輝煌的未來。

這是一篇充滿魔法的天地。

創(chuàng)作這片天地的是一位名叫拉爾夫·佩里特（1870—1930）的美國牧師。在二十世紀初期的美國，約有一百萬的聽眾聽過他所做出的這個名叫“挫折大學(xué)”的系列演講。在美國的不同地方，他的講座先后舉辦過2500余次，他的足跡踏遍了美國的各種會場、教堂、夏令營和俱樂部，他的聽眾包羅萬象，上有80歲的老翁，下有未換牙的兒童。

他之所以能夠年復(fù)一年地樂此不疲，是因為他的演講關(guān)注的是整個人類的共同經(jīng)驗：通往成功的唯一捷徑：挫折。

說到這里，我再也等不下去了。我只想高喊一聲：親愛的家長們，快快放飛你們的小鷹吧！親愛的小鷹們，快快振翅翱翔，隨我飛進《挫折大學(xué)》里去吧，因為閱歷豐富的拉爾夫·佩里特老先生正候在那兒，導(dǎo)引你們飛向藍天呢！

王月瑞

2004年3月5日

草于上海康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