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破洞里射進一絲曦光,“天要亮了,”槐序道,“快走吧。”
……
槐序拖著失魂落魄的伯長松逃到京郊外。
“他說他把遠岫扔到京郊外了……”伯長松央求,“讓我再找找吧……”
“京郊這么大,等你找到早已經(jīng)被官府抓到了!你以為你殺的是什么人?!”槐序吼道。
槐序只覺得眼前這人執(zhí)拗的很,油鹽不進,空有一身好武藝,卻是個想不明白的。
“留的青山在,”槐序也只能勸他,“尸首并未找到,還活著也不一定!”
伯長松似乎又燃起了一絲絲的希望,是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還有可能!
伯長松隨槐序潛回了風波渡。
封都內(nèi),一品將軍被人割了喉,死在府中,又是好一陣傳論,但這件事情似乎被什么勢力控制住了,朝廷并未大肆追捕犯人。
尹梅側(cè)輪捻手中的杯盞,周太傅的次子死在了晁彀送過去的手下手里,現(xiàn)在晁彀又一命嗚呼。周太傅也算是朝中老臣,因晁彀而老年喪子,晁彀就算這回沒有被人暗殺,結(jié)果也不會好到那里去。而且,晁彀跟隨皇六子駱徽猷,朝中也有一部分支持者,從輕處理,對周太傅不好交代;從重處理,又恐怕引得皇六子眾追隨者的不滿,本就是一件棘手的事。現(xiàn)如今晁彀被殺,朝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當是周太傅買兇為兒子報仇了。于朝廷來講真是處理了好一件麻煩事,只是虧了那三皇子和六皇子,一人折了一個得力干將,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尹梅側(cè)笑,自己并未出手,就陰差陽錯已經(jīng)解決了如此大的兩個麻煩;但又隱隱覺得不對,事情進展的太過于順利,尹梅側(cè)有些許擔心。
事情的前因后果,尹梅側(cè)已經(jīng)通過十二樓知曉清楚。那鐘遠岫,在被抓住的那一晚,就已經(jīng)失血而亡了,晁彀本還想用這尸體引伯長松上鉤,確實把這尸體藏進了密室里,后來晁彀被暗殺,槐序又返回去趁亂把尸體偷了回來,安葬在了后山茶園里。
尹梅側(cè)瞞下了這件事,只是對伯長松說沒有見著他的摯友,活人也好,尸體也罷,除了書架上的佩劍,其他一概尋不到。
伯長松抱著鐘遠岫的佩劍出神,他始終相信他還活著,他說過,會等到自己來救他……
“沒有救回來你的朋友,很抱歉……”尹梅側(cè)道,“解藥你可以定期來取,你可以選擇不做影子殺手,我尹梅側(cè)向來有買有賣,我沒有救到人,你也可以選擇自由。”
伯長松依舊抱著佩劍,一言不發(fā),似乎要抱著這劍坐化了,尹梅側(cè)想到了剛進風波渡時的鬼目,也是這般呆呆地,失了魂一樣的,一言不發(fā)。
將要發(fā)生海嘯的水面,異常平靜;心死崩潰的人,亦然。他不覺得奇怪,甚至覺得熟悉,他也曾這樣的,呆坐在那里,懷疑這是一場夢,希望這是一場夢!可是,活生生得血肉,清清醒醒的疼痛,每一樣都在告訴他:所有人,你都失去了……
他想放給伯長松自由,風波渡里傷心的人多了,不缺他一個。
伯長松就這樣失智般呆坐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滴水未進。終于,他開口了:“謝謝……”
他望著尹梅側(cè),踉蹌著行了祁國最高一禮。
只從那以后,尹梅側(cè)身側(cè)多了一個影子,沒人再見過那俊美的白衣少年,只是在寒鴉略過之際,血腥沾染之處,閃過一道寒光,一手握長劍的鬼魅,令人膽戰(zhàn)心驚。
尹梅側(cè)已經(jīng)將一切打點妥當,收拾了東西準備回京。再看一眼這歲月靜好,這申城的一切……
微風輕拂起尹梅側(cè)鬢角的發(fā)絲,搔動這他的面頰,他抬手拂過,卻被突然閃現(xiàn)的鬼目嚇了一跳:“你究竟,要做什么?”鬼目冷冷問道。
“我要做的事情?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你幫我看好茶樓,我?guī)湍阕瞿阆胱龅氖虑椤!?
“你又知道我想做什么?”鬼目疑惑。
“你想報仇。”尹梅側(cè)答,“我也想,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所以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鬼目低垂下眼眸,從住進這風波渡,他找到了久違的家的感覺,他依賴眼前這個在茶樓庭前冷的像座冰山,回到后院又和孩子一樣打鬧嬉戲的掌柜,他也不知道他究竟背負了怎樣的國恨家仇,只知道他經(jīng)常說和自己有一樣的仇人。他有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昏迷前的最后一眼,自己的族人悉數(shù)倒在自己的眼前,一群身穿祁國鐵甲的士兵在瘋狂的砍殺著,一個紅衣女子瘋狂的朝自己喊:“快跑!!……”記憶里那人是自己的姐姐。
這是自己腦海里僅存的,也是唯一的記憶了,但是他清晰的感知到一種疼痛,每每夜里,那個紅衣女子沖著自己歇斯底里的喊:“快跑!!”時,這種疼痛感尤其劇烈,他要殺掉所有穿著鐵甲的人,這是他心中的執(zhí)念。
但他還有什么事情要做,冥冥之中,他有這樣的感覺,他知道自己的身體里住著兩個靈魂,另一個靈魂那里存儲的記憶更多一點,另一個靈魂知道的更多,自己從哪里來,是什么人,他應該都知道。
只是,這個靈魂不經(jīng)常出現(xiàn),偶爾出現(xiàn),也總是會伴隨著不好的事情,比如,上一次就傷到了沈大夫,他又不太愿意這個靈魂出現(xiàn),可是,他又有好多問題要問他……
人,真是一個,矛盾的個體。
“既然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我們是朋友,那為什么不一起作戰(zhàn)?”鬼目急迫道。
鬼目一著急竟說了這么多詞,尹梅側(cè)笑:“你的事情就是為我守好這個茶樓,現(xiàn)在除了茶樓我一無所有了……”尹梅側(cè)嘆息。
鬼目又沉默,不在說話,直直的望著尹梅側(cè),似乎在等他開口說話,他希望尹梅側(cè)可以帶上他。
尹梅側(cè)也沉默,他何嘗不想與他們幾個一起?!但這可不是帶著他們?nèi)ビ紊酵嫠?jīng)此一去,恐再無歸期。尹梅側(cè)不想這幾個孩子再沾染上任何鮮血,他要他們幾個干干凈凈的、平平安安的,就這樣過完一生,遠離朝廷、遠離江湖、遠離紛爭。
或者上天也看不下去這人間疾苦,讓鬼目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痛苦與仇恨。他只需要平平安安過好這一生就好了,這人世欠他的,我去索。
鬼目見糾纏無果,又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鬼目失蹤的這些年,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跟了什么師傅,學得了這樣的身法與武藝,尹梅側(cè)自己也甚是納悶,自己混跡江湖多年,見過高手無數(shù),從未見過鬼目所使的招數(shù),他來去無影,悄無聲息,再加上他那肅殺清冷的氣場,果真就如幽冥鬼魅一般。這樣的怪才倘若被心懷不軌的什么人發(fā)現(xiàn)并利用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
尹梅側(cè)現(xiàn)在只想把他永遠保護在茶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