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灌了整袋子水,恢復里些許精氣,有一口沒一口的喘著,一只干瘦如骷髏似的手,只死死拽住鴻善衣角。
鴻站善不是,坐也是不,一圈兒的行人看著熱鬧,指指點點,仿佛眼前這人就是她害成這樣并棄下。
“我和你無冤無仇,你可不要害我啊!!”鴻善愣在那兒,努努鼻子吸了口冷氣,看著腳邊兒的一副皮包骨,不知所措。
可這姑娘竟就半喘著最后一口氣,就這樣死死的拽著,仿佛鴻善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街道兩旁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嘈嘈雜雜,指指點點,仿佛看著一場大戲,這會兒的鴻善和這一具皮包骨仿佛就是那在臺上扮著大花臉的的……臺上的倆人,一個是真的要死了,一個是慌到半死,臺下的人倒是一個個看的好不熱鬧,甚至有人還嬉笑開了……
“這竟是個什么世道!看著將死之人,竟這般嬉笑開了,人命也是拿來看熱鬧的笑柄嗎?!”鴻善只被耳邊的愈演愈烈的嘈雜引得心煩意亂,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滾落到睫毛鉆入眼睛……
眼部的漬痛感使得鴻善抬手拭去汗水,這一抬手,讓鴻善發現了問題所在:逃亡的路上,自己早已經脫了天虞山弟子服,竄入一戶人家偷了胡亂一身衣服套上了。當時夜深,只覺得衣服雖還算干凈,但十分擰巴極不舒服,天明后才發現這竟是一身男子的衣物!衣物寬大,鴻善雖身量不低,但卻清瘦,這樣一套,竟顯得有些落魄滑稽……滑稽就滑稽吧,總歸是在逃命,鴻善索性束起了男子的發式,這樣看著,倒也像極了尋常人家的兒郎。
“完了完了,這群人莫不是把我當成負心漢或者是欠債人了吧?”
剛才那兩個抬擔架的壯漢看了半會兒熱鬧,見鴻善無動于衷,竟又上前來,拉扯著這奄奄一息的姑娘就往擔架上按。姑娘最后喘著的一口氣變成了嘶吼,毫無中氣歇斯底里的吼,嗓子都要吼出血了,就像暗夜里慘死的厲鬼……
“你們干什么?!!!”鴻善怒吼。
“什么干什么?拉城外去!放城里死了臭掉?!!晦氣不晦氣?”
“她還活著!!!”
“這個鬼樣子明天早上還能睜得開眼嗎?也就這兩天的事兒了……我說,又不是你相好兒,你激動個什么勁兒?少管閑事!“
“我看是這姑娘病重,不能賺錢,還賠了醫藥錢,這筆買賣不劃算吧?”
“知道還問!你也想一起被丟到亂葬崗?!”
“你們這樣草菅人命就不怕被告上官府!!”
“呦!你還要上報官府呢!你大可去報官,看看有沒有人理你!”那兩個壯漢笑的極為得意,絲毫沒有對律法的敬畏之意,玩味似的看著著“瘦弱小子”,“你再不滾,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鴻善心說這樣硬懟著實不妙,不如先服個軟:“幾位大哥,反正這人也快死了,我正巧要出城去,順巧就帶著去了,免得腌臜了二位的手不是?”
那二人竟嘿嘿笑了起來,二人咕噥著:
“我就說,這定是這小白臉兒的相好兒,這扶桑沒病的時候吧,長得確實好看。”
“這都病的就差棺材板兒的人了,又無親無故的,除了想好兒,還有誰?”
“呦,還是個癡情相公呢!”
……
“兩……兩位大哥,你們是不是誤會了……”
“小兄弟,這人不值當啊,都要死了,還是臟病,以前風光的時候,沒見她提起過你啊?哈哈哈……”
“……”鴻善耳根紅的就像燙熟的小龍蝦,竟一時語塞,暗道:“為什么要管這檔子閑事。。。”扭頭正要走,竟又被人一把拉住。
“我說多癡情一人呢,這三兩句就給打發走了?人送你了,能治活就治,治不活就丟城外去,莫留在城里熏人!”說罷,扔下人就走了。
這姑娘雖然已經病的奄奄一息,但求生的意志卻極其的強烈,抱著鴻善端過去的粥碗又是一通灌,連水帶粥就這么灌下去,竟有了點生氣。
這姑娘拉過鴻善的手,從胸前貼身衣物里往外掏著東西,鴻善只覺得這手干枯硌人。
“這……這是??!”鴻善一驚,原來手里,被這姑娘塞里一件東西:一只金釵!
“當了吧……救我……定有……有重謝……”姑娘一字一喘。
鴻善只覺得眼前這姑娘求生的欲望竟如此之強烈,不知為何,心中所愿竟是救人:“算了,搭上了就救吧,只是我自己都朝不保夕,即使今日救了你,來日也可能害了你……”
鴻善把她背到附近的醫館。
“人都這樣兒了,不值當救呀,再娶一房也比這干耗著燒錢好……”那小胡子醫官兒話還沒講完,就被鴻善打斷:
“你只管救人,施針開藥!!”鴻善語氣疾厲,那醫官兒也不再與她辯駁,只暗暗咕噥著:“世間竟還有這樣的傻子……”
鴻善:“她究竟什么病?活命的機會,有幾成?”
醫官兒:“什么病?青樓里的花柳病……這剛小產,身體虧的很,又治又補的……這就是塊朽布,你還非得讓我補,這這這……你這不是難為我嗎……”
鴻善仍了一錠銀子:“該怎么治怎么治,治活了定有重謝,治不活那也是她的命數,怎么你都不虧,你不會跟銀子過不去吧?”
那醫官兒接過銀子,喜出望外,臉上褶子疊連幾層:“那那那……那咱得先立個字據,這人本來就快死了,我按方子救,救不活你可不能砸我藥鋪,跑到官府里誣告我、訛人?!”
鴻善只覺的無語,哪有這般的潑皮無賴,你這醫官兒也太侮辱人了,但也簽下了字據。找了家最差的旅館,暫時住下了。
有些人的命,可能就像田間地頭的野草,燒不盡,踩不滅,只要還殘留點兒根葉,他就能吸收一切能使自己壯大的物質,哪怕只是一丁點雨露光澤,然后抓住機會,發芽,開花。
這骷髏似的姑娘短短一月,身體竟頗為好轉,只是那醫官兒說:“這姑娘已經傷及肌理,即使救回來了,恐怕也不長命。公子你還年輕,要早作打算……”
這姑娘漸漸省人事了,問她的身世,鴻善得知:她叫扶桑,幼時隨乳娘看花燈時,被牙婆拐走了,接著就被賣進了這芙蓉樓,在這芙蓉樓里的事,她不愿多講,只是說了自己先學了琵琶,后學了古琴。
鴻善不再追問:不問也知道后來發生了什么!扶桑破敗的身體,就是那禽獸惡行的證據!
鴻善問:“你怎么就覺得我會救你,你不怕我拿著你的金釵,一走了之?”
扶桑答:“賭一把。”
鴻善問:“萬一賭輸了,你就沒有活路了……”
扶桑答:“可我賭贏了,不賭,我現在已經是烏鴉嘴里的腐肉,亂葬崗里的白骨了……所以……謝謝你……”
鴻善嘆:“你的命是你自己爭取來的,我只不過搭了把手,你不必謝我……你……你確實不同于尋常女子……”
扶桑笑:“你也不同于一般女子啊。”
鴻善驚:“你!!……你怎么……”
扶桑笑:“端藥碗翹小指的公子,我見的不多;大熱天裹著這么厚的上襯的,我沒見過……”扶桑溫溫笑著,盯著鴻善的衣襟:原是外衣單薄,里衣太厚,邊緣都給稱出來了。
鴻善慌裹緊衣物,彈跳開了,扔下了扶桑的金釵,道:“如今你也見好,自尋去路吧!”
扶桑眼神忽然黯淡下來:“我還尋得什么去處呢?被芙蓉樓里的人發現了,或是又被虜進去了,再剩下一口氣,再……”扶桑不說了,望向窗外。
半晌沉默,扶桑忽的又開口:“芙蓉樓后院花池邊我埋了點東西,足夠我做點小生意維持生計,你若愿意幫我取出來,帶我逃出這個地方,我愿意分你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