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大殿中誰都不在乎那個所謂的趙魏西是歪瓜還是裂棗。

關鍵在于他的提拔和貶官將衛賈之爭第一次挑到了明面上。

誰輸誰贏尤為重要。

猶自站著的吏部侍郎鄭瓊本是要明哲保身的，但見此情景，猶豫半晌，終是忍不住稟道：

“不管那趙魏西叛變與否，與我魏朝邊疆百姓都是不利，臣斗膽請命，將那趙魏西交由大理寺徹查，因奏折中提及校尉霍武兒，或可由其擢升中郎將一職。”

在場眾人一頓，細細品味，不由暗嘆，鄭侍郎這一手稀泥和得好。

借著郭玉方傷人在先的理虧，順應衛氏，駁回了賈氏對趙魏西的提拔，亦顧全了賈氏的升官之求。

雖是換了人，但好歹衛賈顏面俱全。

眾人無話，紛紛看向衛駿和賈后，顯是表示贊同。

哀帝先前見周尚仁吐血，下意識的抬袖遮了遮眼，身子后縮。

這下又聽聞禮部尚書的諫言，不知怎的，便低了頭，一雙眼左右亂瞟，就是不敢看衛駿或賈后。

殿內安靜了一瞬。

最終還是衛駿上前半步，笏板擋住了他垂下的眼：“臣無異議?！?

話落，殿內便有了些微松動。

賈后頷首：“既如此陛下請下旨吧。”

哀帝這才抬起頭，“哦”了一聲，似是意識到不妥，復又清清嗓子看向中書舍人：“你寫，經議，著平城中郎將趙魏西接此詔書之日起隨天使進京，遣大理寺詳查通敵一事。校尉霍武兒殺敵有功，即日起替趙魏西一職，擢升平城中郎將?！?

哀帝執玉璽重重一壓，衛氏和賈氏這場鬧劇才算落了幕。

拉扯了多日的百官俱都疲憊不堪，下了朝也沒心思互相招呼，四散了去。

眾人心知肚明，自今日起，朝堂的天要變了。

吏部侍郎鄭瓊捶著酸疼的肩膀邁出了殿，望了眼烏壓壓的瓊宇，又看了眼不遠處被兩個官員架著如風中弱柳一般的周尚仁。

嘆了口氣，雖然眼前人吐血不知真假，但這往后的路倒真怕是愈發難走了。

……

轉眼臘月。漠北關外已是寒冬初至。

白晝天空也似蒙了層霧，襯得紅陽似黃，總也透不下一絲暖意。

下角村的里正這段時日精神很是矍鑠，干勁十足的幫著霍大人麾下安營扎寨。

今時今日，這下角村民眾已三千有余，還全是青壯。

“不曾想有一日我一個小小里正管的人堪比縣丞，真真的揚眉吐氣啊?！?

遠遠望去，舊土翻新，其上屋舍雖簡陋，卻連綿不絕。

眾人都十分高興，這屋舍搭建已近收尾，這隘口已初見雛形，馬上他們便可開始演練對陣殺敵。

待得學會了，便可跟著霍大人殺匈奴以償所愿。

村落中部，民眾們自發建了幾個簡陋的草棚木屋權做軍務商議之處。

其中一間草棚內瘦弱的魏廷儒一張臉黑得渾似包公，有仇一般，右手將算籌撥拉得噼啪作響。

他是來投軍的，哪知天天被梅屯長摁在桌前做文書的事。甚是煩悶。

魏廷儒蹙眉，這些刀戟、戰馬、御寒衣物和糧草補給，還有三千人馬，這些都已遠遠超過了一個校尉應該管轄的數量。這朝廷要是知道了，怕是會給霍大人帶來隱患，這不是好事。

另一邊晉楚已將投軍民眾的鄉籍整理妥當，尋了幾個屯長商議后，對于劃編隊伍已然有了考量。幾人便動身去尋霍大人。

木屋中霍武兒沉眉斂目正在看李善二人托行商帶回的來信。

字不多，只有兩頁，內容卻甚是引人深思。二人向他稟告了南湖驛站發生的命案和其后求見郭令等事。

霍武兒低眉斂目，修長食指輕敲桌面。

在他看來最耐人尋味的不是慘死的婦人，而是他們撿的那個嬰兒。

慘死的婦人持火符投宿?；鸱貋頌楸客端薰俑A站所用。驛站雖然不如酒樓那般舒適，但更為安全。

如此一來那嬰兒的生母必屬權貴。什么權貴家眷才拿得到火符？

看來李善周奇必會被卷入紛爭，不是世家便是朝廷，對當前的他們來說都不是好事。

門閥世家內斗手段陰私，霍武兒不由蹙眉，他二人對上許要吃虧，但愿一路警醒。

霍武兒手指撫過信紙中云翡二字，至于撿的那失憶女人，于當前大局不甚重要，且待日后觀察。

霍武兒想了想，估摸時日，朝廷此時關于趙魏西那廝應該已經有了決斷，既然衛氏和賈氏之爭沒人敢挑破，那便由他來做。

升官的調令此時應該已在來的路上。如此一來最后的平城和長安兩環便已收尾。既如此他便不用親自手刃那趙魏西了。

晉楚等人進得門來，遞上兵眾劃分的計劃。

霍武兒接過，知道他們也記掛周奇李善二人，將手中書信遞給他們傳閱。

看完信后梅七神色怪異：“他們不過是去送封信，怎么還撿個孩子回來？”

在場一眾妥妥的光棍，便連眾人中年歲最大，已屆而立之年的馮山也尚未娶妻。

“這孩子到了邊關怎么安置？”梅七撓頭。

馮山關注的卻另有其事：“下角村現在已經有三千余眾，加上戍守長城的數百人，我們實際人數已近四千，比趙魏西那廝還多兩千人，若是被他知道，難保趙魏西那廝會想辦法從我們手中奪走”。

晉楚想了想，看向面前身著戎裝，閱完兵眾劃分計劃后正在沉思的人，心中不由涌出個推測：“霍大人是不是遣了李善他們去郭令那兒遞御折，向朝廷告了趙魏西？”

霍武兒提筆修改兵眾劃分計劃，神色內斂：“然。”

幾人向他看來，心中震撼：“李善他們送信出發的時間是發生在我們的搶糧計劃之前，難道那時霍大人便已料到今日之事？”

霍武兒點頭：“在設下搶糧計劃之前，便可推測知道，若我們擅自做主出兵，事成后趙魏西必然要發難，他不僅外通匈奴，又與平城州牧勾結，自然這告狀的折子得委托其他人遞給朝廷?！?

他頓了頓：“而且，若我們搶糧成功了，趙魏西肯定會寫折子向朝廷邀功?！?

晉楚蹙眉：“那趙魏西邀功的折子和我們彈劾他的折子不就撞一塊兒去了？朝廷會信誰？”

“朝廷誰都不會信?！被粑鋬簩⒚P擱置。

“為何？”

霍武兒眉眼清冷：“我曾居長安數年，皇帝積弱已久，我離開長安前，朝廷已然隱隱分成兩派，以賈后為首的賈氏，還有以衛駿為首的衛氏?！?

“這跟我們的折子有什么干系？”梅七撓頭。

霍武兒輕輕靠向椅背：“這兩封折子就是他們紛爭的開始”。

眾人聽完心中悚然。

霍大人遠在邊關，竟然可謀算千里之外的朝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