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武兒不在意眾人震驚的神色：“只要時間算得到位，兩封折子必然同時出現在賈后和衛駿的案頭。衛駿出身翰林，歷來標榜文人風骨，秉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原則，必然不會放過任何私通匈奴之人。依我推測，他會批準我們彈劾趙魏西的折子。”

晉楚聽聞有些擔憂：“若是如大人您所說，賈后素來與衛駿不和睦，必然會提拔趙魏西那廝。如此一來可如何是好？”

霍武兒輕笑：“這便要由朝廷中的中立派和稀泥了。而且朝廷提拔我的命令應該已經在從長安來的路上了。”

梅七哈哈一笑：“甚好甚好。”

晉楚瞥一眼梅七那沒心沒肺的樣子有些無奈，但他想得更深一些：“霍大人怎知會被提拔？”

其實有些話他不好說出口，霍大人僅僅是個校尉，校尉的任免甚至都不會經過吏部。一個小小的校尉怎會被朝廷知曉？

霍武兒看了他一眼，自是知他所想：“因為我雇了說書先生四處宣揚，民眾廣為知曉，不僅有利于我們招兵，趙魏西也自知瞞不下此等軍功，請功的折子里避不開我。”

馮山嘆服：“大人如此遠慮，我等便無需擔憂了。”

梅七愣神，這可真是算無遺漏啊！太他娘的神了。

晉楚松口氣：“如此一來，總算是可以挪走趙魏西那廝了。今后再也不用擔憂他克扣我們的糧草。”

馮山放下了擔憂：“現在安置投軍民眾的房屋已基本修葺完了，接下來這些人該做些什么？”

霍武兒遞給他修改后的兵眾劃分計劃：“劃兵分營尚且不急，且讓魏廷儒來。”

不一會兒魏廷儒抱著摞冊子，深秋的一絲寒意透過掀開的門簾隨來人鉆了進來。

他恭敬一禮，將書冊置于案上：“廷儒見過霍校尉。”

霍武兒道：“無需拘禮，且坐。”

待魏廷儒落座后問道：“想來這幾千軍士的吃穿用度你已有統籌，且報與我來。”

魏廷儒點頭：“囊括長城守軍在內，我們目前共有四千一百一十二人。”

聞言眾人臉上都有笑意。

魏廷儒連賬冊都沒看一眼就又呼啦啦報出了一串數字。

“然而我們軍器軍備殊為不足，弓三百，箭矢一千二，長刀九百，長矛五百，護甲一千，軍馬一千二。”

晉楚驚訝于魏廷儒那驚人記憶：“人與配備如此差距，赤手空拳的，此時若讓這些剛來投軍的兵士上陣，簡直就是讓他們去做匈奴的刀下鬼。”

魏廷儒一頓，又道：“不僅軍備，還有軍糧也不足，目前粟米雖有一千八百石，但是若無朝廷后續補給，頂多只能撐三個月左右。”

魏廷儒說完指向書案上疊著的一摞書冊：“各處詳情均已列入賬內。”

馮山嘆氣：“這感覺就像好不容易發了一筆橫財，醒來后卻發現是黃粱一夢，真真的乍富又窮。卻原來家大業大這般難養。”

梅七點頭：“粟米好歹還可以撐三個月，到得那時起碼寒冬已過。然而兵士用的鐵器護具造價昂貴，不是說有就能有的，卻乃我們急需。若無刀馬，上陣就是送人頭。”

霍武兒安慰眾人：“無妨，軍糧一事兩個月后自可迎刃而解，至于鐵器護具，”他拖來了一旁的與圖。

晉楚三人一看這熟悉的動作，心中猛跳，霍大人這是又打算算計誰？

眾人一如預想般聽到了下半句“我有一計或可一試。”

幾人圍攏到了與圖旁，梅七咧著嘴笑得尤其開心。

晉楚勾唇拍了拍他：“知道你高興，好歹控制一下。”

其實他們誰又不是呢？

魏廷儒見已然要討論軍情了，準備拜退。

霍武兒抬眼，對他招了招手：“你也來聽。”

魏廷儒愣了一下。

似是知他所想，霍武兒道：“這四千余眾往后吃穿用度都交與你統籌，缺什么找我。往后商議諸事你也需來。”

聞言，魏廷儒因瘦弱而凹陷的臉頰上泛起一層激動的紅暈：“我？可以管泱泱四千余人的吃穿用度？”

他高興得不由得捏了捏袖中的雙拳，然而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猶豫的張了張嘴。

霍武兒輕笑：“我不缺殺敵的兵，你替我管好這四千人，反而能助我殺更多匈奴。”

聽得這句，魏廷儒雙眼亮了亮，是了，之前是他想得軸了。自己這副書生的體弱身板上陣太勉強，霍大人說得對，倘若能調度好后方吃用，可殺更多匈奴，豈不快哉？

梅七哈哈一笑攬過他瘦骨嶙峋的肩，拖得他一個踉蹌：“我就說你小子適合干這個吧。還愣著干啥？且來且來。商議計策重要。”

屋外朔風凜冽，屋內周密部署。

......

一路向北，官道上有輛寬大的馬車緩緩駛來。

駕車的車夫皮膚黝黑，胡子拉碴，對著并排的雙馬一揚鞭，啪的一聲在日漸清冷的寒風里愈加清脆。

有男子掀開了棉簾，臉色蒼白，面有黑痣，道：“我與你換一換，你且進馬車來休息吧。”

駕車男子歪著腿，斜靠坐處，吊兒郎當的，也沒回頭，隨意擺了擺手：“你且待著罷，哪里有俊俏書生趕馬車的？”

扮作白面書生的李善被懟得咳嗽了一聲。為防那群殺手追蹤，他在頰側點了顆碩大的痦子，即便是白面書生，也不是個俊俏的了。

周奇生來便黑，順勢扮作了武夫，續上了胡子，便更是與俊俏無緣了。

“哎呀，快些放下簾子。”車內一白胡子老頭唉唉喚著冷。

說著又急忙拉拽，費了半晌勁兒才恨恨的從狼崽子嘴里扯出了一角麻袍。

白狼近來換牙，胡神醫也不知怎生得罪了它，這狼專逮他一人咬，這一路上袍角已被它啃得稀爛，往后還怎生仙風道骨？

失血后愈發白皙的李善訕訕放下了簾子。自那日被追殺后十天他才蘇醒。

期間高熱不斷，幾番差點要了他的命。

胡神醫無奈，掏空了藥箱，幾通瞎灌，也不知做對了啥，反正這命是撿回來了。

其后又等了十余日，一來他養傷，二來待周奇賣了鞣制好的各色鹿皮兔子皮毛換來馬車，等收拾上路已是臘月。

李善隔衣撫著腹部傷處，當日受這般重傷他便已知活不下來。

看了一眼一旁因用袍子掀翻了小狼崽子，正得意的哈哈大笑的老頭。

哪曾想周奇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里刨出來這白胡子老頭，居然想到用針線縫合傷口，還真的救了他的命。

雖然胡神醫的醫術稀松，但倘若能將他這針線之術用于戰場受刀傷的兵士身上，不知可救多少人。

他當下便表明了從軍的身份，邀他同行。

胡神醫前段時日跟著他們好吃好喝的，好不容易養了些膘回來，聽聞二人要上路，正愁找不到理由繼續蹭吃。

然而聽聞要去戰場，當下便拿了帆子，連連擺手道：“不去不去。”連下頜胡須都翹了翹以示不滿。

李善只好一再說明只需他在后方救治即可，如若不滿隨時能走。

恰逢冬日一陣冷風刮過，提醒了胡神醫往年冬日饑寒交迫的情形，老頭兒打了個哆嗦，斜眼打量李善半晌，迫于冬日的淫威勉強應下。

白狼本是不愿來的，那日送幾人下到山腳，嗷嗚狼嚎在山林中回蕩了幾聲，轉身要奔入山林。

云翡正好掀開了門簾，跽坐車內，看著它，眼中不舍。

白狼見狀，四腳刨了刨草，喉中嗚嗚嗷嗷，急躁的來來回回跑了幾圈。

最終還是伸著脖子，對著山林一聲長嚎算是告別，跳上了他們的馬車。

車外，一臉胡子的周奇掏出懷中捂著的餅，咬了口。

聽著身后車廂傳來老頭的絮叨，小狼的嗚嗷聲，李善的輕笑和云翡逗弄嬰兒的低哼，不由也跟著笑了，這一路可真是撿了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來時尚且百花艷，待得歸途草木寒。

馬車內未燃炭火，好在車小人多，厚厚的門簾隔絕了車外的寒涼。

小嬰兒早已換上了厚棉兜。在云翡精心的照顧下已然兩頰白嫩似饅頭。

云翡斜抱著他，正細心的用勺子喂食，卻見勺柄被懷中嬰兒白軟的小手握住，還輕輕扯了扯。

云翡咦了一聲，李善轉頭看來，才發現嬰兒居然睜開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