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無知 是種力量的青蔥歲月
每每看到路上的初中生三五成群、勾肩搭背，或穿著校服的一對男女，在車站忘我地啃來啃去，或是幾個臟不拉幾的小男生，染著黃毛、禿嚕著褲子，叼個煙卷牛×轟轟著，長大了的顧凡和陳一然就如同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心里只能感嘆：那時候真是傻×到無藥可救。他們的初中生活雖然不至于如此不堪，但這就是初中時代真實的縮影。
S中是海淀區的區重點。這所學校在當時，雖比不上隔壁的R大附中——后來成為北京最牛X的中學，但S中的硬件條件卻出奇的好。原因是S中是全國計算機教育實驗學校。顧凡由于計算機特長，在小升初考試前就被提前錄取到了S中的計算機班。S中和其他中學最大的不同是特色教育，當年的絕大多數學校是按照學習成績分重點班和普通班的，要不就是體育特長。S中則是按照學生藝術特長進行招生和分班，教學的設置上也各有偏重。S中在1989年就成立了金帆少年廣播民族樂團，之后又和德國柏林的布勞恩中學建立了友好關系。正因此，顧凡所在年級的十個班里，7班是音樂班，8班是美術班，9班是計算機班，10班是德語雙語班。由于90年代末計算機的迅猛發展，學校培養學生的重點也放在了計算機上，因此，9班成了四個重點班里的最重點班。
老舍說過，初戀是青春的第一朵花。顧凡的這朵花還算挺美的，只是開的過程有點慢。
顧凡永遠無法忘記第一天報道他遇見林楠的那一刻，當時腦海里只有四個字：姑娘漂亮。
林楠，S中公認的校花，那種典型的每個學校只有一兩個的鶴立雞群的女生。那時候不興叫女神，只是大家心里都有個標桿，比如周慧敏、白娘子，這一型的幾乎是多數男人的夢中情人。林楠這種人樣貌出眾、氣質佳也就罷了，她們往往還學習特別好。將近500人的年級里，林楠的成績排名前30。三年的初中生活，無數次的大考小考，顧凡也僅僅一次超越過她。這樣的女生，難免會顯得清高和傲嬌，讓人感覺高不可攀。
顧凡一直堅定地認為，如果沒有情竇初開，如果不是和林楠的這一場稀里糊涂的初戀，按照小學的那個路子走下去，他恐怕很可能是讀博士、做學問、搞研究、評職稱，成為一個典型的書呆子。當然，沒準還會成為變態殺人狂，jig-saw或dexter，都有可能。還好，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變化。
初一剛開學，顧凡就體會到了另一種男女有別。上小學時，同桌女同學在課桌上劃了條分界線，顧凡知道男生和女生是不同的。到了初中，第一個男女有別便是體育課分班。顧凡驚異于“例假”二字的神奇力量，這兩個字居然可以讓一個女生在體育課上說走就走、頭也不回。更二的是，顧凡直到高中才大概齊知道了這兩個字的生理意義。
顧凡對林楠的愛慕之情，是在入學軍訓后不脛而走的。不過半天的時間，彼此剛剛熟悉的同學就全知道了。消息的走漏要“歸功”于顧凡初中最好的四個小伙伴，純粹的好心幫倒忙。和所有校園里的小集團一樣，顧凡他們這個小集團一共五個男生，長得都很帥，加之是重點班的學生，平時在學校里備受矚目。林楠的姐妹也有四個，個個樣貌姣好，只是因為林楠的存在，其他人就顯得不那么出眾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真的是件挺不公平的事。
他喜歡她，她喜歡他，他幫他寫情書，她幫她參謀，他為他打聽，她為她傳話，他移情別戀，她傷心欲絕……大抵發生在他們這個年齡段男女生身上的故事，就那點破事，千百年來反反復復。
在全班都知道顧凡喜歡林楠之后，顧凡和林楠的關系直接從零度降到了零下。顧凡底牌實在是亮得太早了，人家林楠既跟你不熟，彼此又不了解，剩下的就只能是最好不相見了。事實上，在上初中前林楠的父母就反復交待過，絕不許她早戀。林楠對父母的話當然是言聽計從，所以她對顧凡的印象非常不好，感覺這個人怎么一開學就想這種事情啊，肯定不是好人。這對顧凡來說自是大大的冤枉，他只是喜歡，根本沒想怎樣。但不好的印象一旦形成，他也百口莫辯，只能接受殘酷的現實。
顧凡真正喜歡音樂也是從初中開始的。藍色合金外殼的Aiwa隨身聽、口香糖電池和周華健的歌，陪他度過了一個個單相思的夜晚。在顧凡回家的路上，有一家他經常光顧的小音像店，這是他買了三年磁帶的地方。顧凡記得，第一次去這家音像店的時候，玻璃柜臺下的一張張專輯，如同圖書館里只露出書脊的書一樣，整齊地排列著，靜候著新的主人。顧凡趴在玻璃板上目光只掃了一遍，手指便鬼使神差般地指向了那盤名叫《光陰似健》的專輯。他毫不猶豫地從校服口袋里掏出了生活費里省出來的十元錢，然后從售貨員手里接過了包裹著透明塑料皮的新磁帶。到家后顧凡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迫不及待地將磁帶拆封。印刷精美的折疊小歌本和小時候那種簡陋的、歌詞印在封面上的明星大合輯相比，那品質，簡直了！
音樂就是有這樣的魔力，它是回憶里最直達靈魂的載體。那些見證過一個人成長的歌曲，每當音樂再次響起，便能將人帶回到那時、那地、那人、那景，甚至連空氣的味道也能一并還原。幾年下來，顧凡集齊了周華健的所有專輯，這些專輯里的歌曲一起構筑了顧凡初戀的所有回憶。
幾乎每個人身邊都有一個家里收藏很多DVD、VCD的人，顧凡身邊的這個人自然就是陳一然。自打有了VCD這個東東之后，一次，為了重溫小學時還是拿錄像機看過的電影《真實的謊言》，陳一然在顧凡的推薦下一起來到了同一家音像店，購買了《真實的謊言》的正版VCD。自此，陳一然愛上了收藏VCD，他很是享受那種看完一遍之后就束之高閣的感覺。
就像在五道口才能買到打口碟一樣，并不是所有類型的VCD音像店里都有賣的。陳一然第一次去中關村買盜版盤也是顧凡帶著去的。一踏進中關村的地界兒，如同進入了顧凡的勢力范圍。陳一然一路跟著他左躲右閃于背著孩子的大姐間，在一句句“要毛片兒嗎”的熱切追問聲中，他倆三穿兩穿了幾個胡同后，好不容易到達了太平洋大廈下那片平房區中的一間小屋子。小屋子只有七八平方米，房間里僅有的電器，是一只吊在屋頂大約100瓦的鎢絲燈，在它的照射下，屋子里顯得黃亮黃亮的。男生買東西通常都是先看好，然后直奔目的地五分鐘解決戰斗。當顧凡迅速地挑出了《盟軍敢死隊》時，陳一然正在一堆盤里找著他要的兩部電影。很快，日后那兩張被他倆看得讀不了盤的《東成西就》和《大話西游》就被挑了出來。兩個人在小屋子里也著實經歷了一番痛苦的內心掙扎，他倆誰都想去翻翻旁邊那些封面極為誘惑的碟片。但是一想到剛剛摘去的曾經飄揚在胸前的紅領巾，兩個人還是……青春期的男孩子，所有的故事都和打架、早戀相關。最讓他們懷念的也正是這長著一臉青春大疙瘩，無知無畏行走江湖的日子。男人打天下，要么靠拳頭，要么靠智謀。初中生跟智謀倆字兒根本就不沾邊，所以陳一然自然靠的是第一種。校里校外，他沒少打架。還好陳一然沒像那部初中男生必看神作《古惑仔》里那樣，要么打死別人，要么被人打死。顧凡不打人，而是都打了球。初二的那年，他成為了S中初中部校籃球隊的隊長。在沒有了刀光劍影，沒有了武林江湖的現代社會，精力無比旺盛、永不知疲倦的顧少俠以另一種方式仗劍走天涯。周末，他總是騎著車出現在各高校的籃球場上，15升的大可樂瓶，裝滿前一晚晾好的白開水，在球場上一待就是一天。憑借著無可匹敵的過人技術和說一不二的霸氣，很快，顧凡在海淀的籃球圈已小有名氣。大概有一年的時間，在P大三教門前的五四籃球場，顧凡一來，就連很多陌生人都會和他熱情地打招呼。另一個顧凡常去打球的高校，是楊曉雪家所在的W院。W院是一所比較特殊的高校，初中、高中、大學全在一個院子里。W院的女生，千篇一律的好看，千篇一律的發型，千篇一律的走路外八字兒。讓顧凡覺得特別神奇的，只要女孩從小被送進W院，幾年下來總能出落得特別漂亮。不光是女生，男生要是送進去，也能比一般人長得好看那么一個檔次。也正是這個原因，W院的男生，高中畢業除了直升本校的，不少考到了北影、中戲這類院校。和顧凡那時一起打過球的幾個朋友后來就上了中戲，在清宮戲最火的那幾年，顧凡還常在電視上看到他們的身影，多數演的是年輕小太監。還有一件事讓顧凡印象深刻，在W院打球的時候，他偶爾能看到一輛類似吉姆尼的小吉普進進出出。那個年代這種小車非常扎眼，走到哪里都有很高的回頭率。顧凡只是聽W院的朋友說過那是某位歌星的車，他也一直沒當回事兒。直到多年后在新聞上看到這位明星被抓，顧凡才一下子感受到，感情罪惡是那樣的近在咫尺。不被猥褻而能夠健康地長大有時是件挺幸運的事情。
曾經的北京有線電視臺播出過很多的經典，除了像《閑人馬大姐》、《幸福街》這樣的情景劇，還播過不少的動畫片。同樣是初二那年，一部名叫《灌籃高手》的東洋動畫片熱播，把女生們對籃球這項運動的愛帶到了新的高潮。學校里，校隊訓練時四周總是圍滿了觀看的女生，但卻沒有顧凡最期待的那一個。顧凡收到的情書也越來越多，甚至還有來自高一學姐的。
初中校園儼然已是一個小社會了，成人世界里的很多事物和思想都對校園產生著潛移默化的影響。一個人的價值觀、世界觀、愛情觀也都是從這時開始形成。正因此，在S中初中的三年是顧凡學生時代最最難忘的人生階段。難忘的原因不僅僅有初戀，而且還有這三年發生在顧凡身上的三件大事。
第一件，盜刷事件。
S中的食堂采用的是一種叫做金龍卡的藍色飯卡，每次打完飯，學生在窗口的讀卡機前掏出卡感應一下，卡里的余額便會顯示在小屏幕上。食堂的師傅在讀卡機背面的鍵盤上輸入所打飯菜的價格再按回車，飯費就被扣除了。有一天上課，顧凡聽著聽著走神了。剛開始他只是掏出飯卡在手里把玩著，到后來就鬼使神差般地研究了起來。顧凡手里的這張飯卡，大小薄厚和銀行卡毫無差別，最大的區別是它沒有銀行卡背后的磁條，有的是一堆隨機排列的長方形小窟窿。這些小窟窿大概占據了卡面五分之三的面積，一共四行，每行的數量不盡相同，但最多的不過八個。對于后來高考數學考了148分的他來說，這幾個小窟窿的排列組合問題簡直就跟小學時代一個水管子放水一個水池子出水的應用題一樣，既無聊又簡單。顧凡拿紙一算，很快就得出了結果。這些小窟窿能產生的組合是8的四次方，也就是4096種。S中初中部一共1500人，高中部600人，全校不過2100人，4096種組合完全夠用。即便是上萬人的單位，再加一行窟窿也能包得綽綽有余。一切都明白了，食堂讀卡器的讀卡原理肯定是根據窟窿的排列進行判斷的。后面的事情猜也能猜得出來，顧凡先是用自動鉛筆透過窟窿在紙上留下印記，把自己飯卡的排列進行了備份。然后他又在勞動課上用錐子把沒有窟窿的地方全部扎了個窟窿。千不該萬不該，顧凡的死黨們偏偏從班里一個女生那里借了張飯卡，顧凡照著人家的排列，把有些窟窿填充上橡皮，然后再用涂改帶一抹，飯卡就算復制成功了。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5個小伙伴到食堂進行了測試，結果是，那個女生被盜刷了30塊錢。很快，在死黨們的四處臭顯擺下，顧凡被請到了教導處。找他談話的是個子不高、皮膚黝黑的教導處主任郭老師。教導處的辦公室里，顧凡在一旁站著，而郭老師則拿著飯卡翻來覆去地擺弄著。就像電影《沒完沒了》里傅彪拿著菜刀那樣，郭老師不住地感嘆道：高，實在是高，這計算機班的小孩，有點兒意思啊！我在教導處這么多年，處理打架的多了去了。真是快21世紀了，頭回見這么犯事兒的。
還好，顧凡的父母及時拿出50塊錢作為對女同學的賠償，加之學校也不想大肆聲張這件事，以免其他同學效仿，所以在事發一周后，學校禮堂例行的年級大會上，年級組長宣布給予顧凡警告處分，理由是拾獲同學飯卡后，沒有及時上交，還進行了消費。時至今日，都令顧凡十分感動的便是向來嚴厲的老顧并沒有狠狠地說他，而是非常嚴肅地教育顧凡說，動腦子、勤思考是好事，但今后絕不允許再用到歪門邪道上。
第二件，靈異事件。
沒有鬼故事相伴的童年必定是不完整的，顧凡小時候特愛聽老顧講鬼故事。老顧講的都是他小時候農村老家經歷的事情，比如半夜上廁所時，閣樓上突然伸下一只老太太穿繡花鞋的小腳，晚上出門遇到的鬼打墻，以及各種狐仙、黃仙如何害人，這些鬼故事總是能讓顧凡聽得后背發涼。還是初二那年，一段時間，男同學間開始流傳一個故事。S中在70年代的時候，死過一個女學生。她是一天上課的時候被老師的戒尺輕輕打了一下，結果可能是巧勁兒或是打在了什么穴位上，總之，女學生死了。這之后每年一到女學生生日那天，她都會出現在學校里，至于以什么樣的形式出現，在一代代學生的口口相傳中，早已被演繹成各種神乎其神的版本。顧凡也不知道到底該信哪一個版本，不過有一個情節，在所有版本里都是相同的。那就是在她出現的前一天，顧凡班級所在的南教學樓的西側閣樓會亮起綠光。說起南教學樓，一共有四層，東西兩側的樓頂各有一個小閣樓。顧凡入學的時候通往閣樓的樓梯就已經被后加的鐵門和鐵鏈牢牢地鎖住了，上面斑駁的、已看不清字跡的封條讓大家對傳說更是深信不疑。
顧凡只記得那是冬天的一天晚上，6點多校隊訓練結束后，天早已經黑了。除了畢業班還在補著課，教室的燈是亮著的，空曠的校園里只有數得清的幾個人。顧凡獨自走到了車棚，取上自行車后，他不知為何回眸看了眼南教學樓。這一看給他嚇了一大跳，西側閣樓此刻正忽明忽暗地閃著均勻的綠光。大概持續了有半分鐘的樣子，綠光突然間消失了。誰都知道，閣樓上是不可能有人的！顧凡立刻想到了傳說，他不禁感到頭皮陣陣發麻。回到家，在忐忑中寫完了作業，顧凡早早上了床。心里雖然還在不停回想著晚上的情景，但他終究還是沒能抵過強烈的困意，不久便沉沉地睡了過去。第二天白天，早上進校門那一刻巧遇了林楠，顧凡瞬間就把昨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凈了。到了晚上，他又是獨自一個人去取車，這一次，終于出事兒了！S中的車棚側面有一個兩人寬的鐵欄桿焊成的小門，這個小門只有春夏時，也就是每年的第二學期才會打開，秋冬時節它都是鎖著的。當顧凡距離小門還有五六米的時候，他突然停住了腳步，只見一個白衣女子從小鐵門穿門而過。白衣女子始終低著頭，頭部由于被白衣蓋著，看不清臉。她的腳似乎也是懸空的，因為天太黑，顧凡使勁地揉了揉眼睛，也沒能看清楚細節。大概兩三秒的功夫，她就那樣直直地、慢慢地，以平移的方式飄進了車棚對面的主教學樓里。顧凡這時才恍然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第三件，殺人事件。
初二第二學期末的那個夏天，S中出了件轟動的大事，一件后來顧凡自報家門是S中畢業的，別人就會問他知不知道的大事。豈止是知道？顧凡是眼睜睜目睹著那位被刺死的同學，經他面前兩米遠的水泥路被抬上的救護車。顧凡永遠無法忘記面前那一大攤紅艷血跡的視覺沖擊和空氣中彌漫的腥腥的濃烈味道，暈血的毛病就是從這時落下的。大事的起因通常都是小事。S中一群高三畢業班的男生，中午在球場踢球時，因為對手進球了，后衛和守門員發生了爭執。在同學們的勸阻下，事情本來已經平息，大家都陸續離開操場回教室了，其中一個當事人還是氣不過地罵了一句×××，趕巧另一個當事人又是少數民族。經這么一罵，他什么話也沒說，直接飛奔回班里，從書包里掏了把蒙古刀，然后給了剛走到樓下的同學胸前一刀。顧凡后來聽說，受傷的那位同學剛上救護車就因失血過多沒心跳了。
這種事甭管是在1999年還是現在發生，都是相當大的事情，更何況發生在校園。所以，事發當天的下午，海淀區的所有中學都緊急通報了“S中事件”。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不少學校安排老師在學生做操的課間，搜查學生的書包，檢查是否攜帶了危險物品。
年級的前幾名幾乎被女學霸們壟斷，這一現象如同魔咒般，讓所有的初中校園籠罩在一片黑云之下。雖然顧凡的心思一直沒怎么花在學習上，但憑借著小聰明，他的成績倒也始終保持在年級60～120名之間，而林楠依舊還是年級的前30。一進入初三，分班讓很多事發生了變化。學校的目的很簡單，為了保證高中部生源質量，所以要把9班搞成直升班。分班的方案以初二第二學期的期末考試排名為準，年級前50名分到9班。顧凡初二期末的成績是86名，屬于被流放的范圍。他要去的10班是僅次于9班的重點班。說白了，這次分班基本等于9、10兩班部分同學的互換。值得慶幸的是，五個小伙伴里和顧凡最鐵，每天一起打球的耿超也分到了10班。
也許正是9班、10班一墻之隔的距離產生了美，林楠的心里也開始悄悄發生著變化。那個每天向后座假裝借各種東西偷看她，那個在她肚子疼時為她倒熱水，那個每年生日和元旦沒間斷給她寫賀卡的男生，突然間很難見著了，這讓林楠的內心多少有些失落。其實，這兩年來，林楠也漸漸發現，顧凡和她的第一印象差距還是挺大的。顧凡學習不錯，籃球打得又好，而且他既不打架也不抽煙，事兒雖然惹過，但女同學們幾乎是一邊倒地覺得，顧凡破解飯卡的事挺酷的。
事實上，還有很多事情是林楠不知道的。雖然現實只是顧凡的單相思，但校籃球隊隊長、校花，這兩個典型的校園風云人物的代表，很難不讓人產生遐想。尤其9班以外的人，都相信他倆之間肯定有點什么。作為校園里的明星，同樣要付出巨大的代價。顧凡不僅成了S中不少男生心里的頭號情敵；在校外，由于林楠的追求者眾多，顧凡又成了一幫流氓、小混混的眼中釘、肉中刺。在那個無可救藥、出手不知輕重、做事不計后果的年齡，男生們天真地以為對付情敵靠拳頭、靠“肉體消滅”，就能俘獲少女的芳心。就因為這個愚蠢的想法，讓顧凡直面過不少的險境。情況最危急的一次，便是考點設在藍靛廠中學的那次初中體育會考。那天藍靛廠中學外聚集了三股力量，都是頭目為了林楠而召集的一幫兄弟，憋著打顧凡的。完成會考的顧凡怎么也不會想到，剛在操場玩了命地跑完1500米，居然還要跑。他一出校門，就發覺不對勁兒。蹲在學校門口附近楊樹下的三撮人，從南西北三個方向緩慢而又面帶猙獰地向他靠攏。當顧凡看見紅紅的大板磚和明晃晃的大砍刀從報紙和包里被抽出來的時候，他腦袋瞬間一熱，拔腿就跑。那時，他滿腦子想的不是董存瑞、黃繼光，而是小混蛋慘死的各種傳說。這一跑，就從藍靛廠跑到了魏公村。其實，頭500米顧凡就把所有人都給甩下了，只是他那天真的是給嚇著了，所以才狼狽地跑了整整5公里。
分班后，顧凡的內心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當一個人沒有能力面對困境時，本能常常會選擇逃避。顧凡的選擇是離開S中，離開這個傷心地。逃避的方法只有一個，一年后的中考，所以他一門心思撲在了學習上。兩年來吊兒郎當地晃蕩過來，顧凡需要補的東西太多太多。幸運的是，10班和9班除了班主任不同，其他任課老師全部一樣，這也讓顧凡少走了不少彎路。但還是有一座大山矗立在了顧凡面前，那就是他分班后的新班主任王老師。
小升初顧凡趕上了最后一撥考試入學，中考又讓顧凡趕上了北京市第一次考后填報志愿。新政策一出臺，分班后的9班學生們面對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和學校簽一個君子協定性質的報考協議，用以保證他們中考填報的第一志愿為S中。學校承諾的回報，除了先前定下的保送不變，無論中考成績高低，一律分入重點班。10班雖不必簽協議，不過也進行了一次摸底。顧凡的想法很簡單：第一，我鐵了心要走；第二，我不是忘恩負義，這事兒是為情，不是為名；第三，為情的原因說不出口，但又不想編個理由騙學校。
顧凡的坦誠反而讓班主任王老師很不爽，說他是叛徒。女性更年期綜合征加上男性青春期叛逆征，化學反應的結果是，初三這一年，顧凡和王老師算是杠上了。比如某次英語考試，顧凡沒有考好。結果王老師愣是在自己的語文課上，拿出十分鐘的時間對顧凡的數學偏科進行了批判。最后總結陳詞還不忘以陰陽怪氣的語調點下題：“咱們班要飛出去的鳳凰啊，可不能瘸腿！這中考，要是哪門兒考砸了，落了毛可連雞都不如嘍！”
正面戰場上，顧凡從不和王老師發生沖突。沉默往往是最富有攻擊力的回應。顧凡越沉默，暴風雨來得也越猛烈。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顧凡將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復習備考上。當然，他心中還是憋著一口氣的。私下里，他和耿超說的永遠是那句，等老子放衛星吧，讓事實給丫一響亮的耳光！
遇到貴人自然是好事，遇到磨刀石其實更是大大的好事。王老師的刻薄，倒練就了顧凡的抗壓能力，某種程度上他很感激這位初三時的班主任。
中考結束！衛星放得很漂亮，各種遙測正常。顧凡已記不清分數，唯獨記得的是，他的成績比9班很多人都好。關鍵的是，比林楠好，歷史上唯一的一次超越。中考后填報志愿也發生了很多故事，有件事一直被顧凡鄙視至今。9班考了年級頭兩名的一男一女兩位同學的家長，以到海淀教委告狀相威脅，單方面撕毀了那紙君子協議，二人雙雙被R大附中錄取。顧凡心里極其看不上家長的這種做法。當初簽協議的時候，9班有幾個人堅決不簽，學校也沒有因此把人家趕出重點班。但既然簽了，為何不履行承諾呢？既想著孩子萬一考不好還有S中兜底，又想著一旦發揮正常就義無反顧地撕毀協議，家長這樣做會給孩子樹立一個怎樣的榜樣？后來，這兩個人都考到了全國最好的T大。不過讓人惋惜的是，大一那年顧凡從QQ上得知，那個男生在T大西門騎車時和一輛大貨車發生事故，永遠離開了人世。
L大附中的錄取通知書在7月底快遞到了顧凡家，顧凡并未因此感到高興，畢竟他只是為了逃避才離開的。陳一然那邊，關鍵時刻，他不是命好，就是總能下狠勁干出點事來。中考前的最后三個月，這家伙真玩兒了命，說掉一層皮也毫不夸張。他考上了本校，算沒給已經是副局長的老陳丟人。
考好的孩子才配擁有假期，中考完，陳一然和顧凡史上最瘋狂的暑假開始了。青春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根本不必在意浪費在了哪些無聊的地方。每天8點起床，無所事事的哥倆開始在大街上游蕩，除了天成、天意、萬通、西單中友，偶爾也去造訪下兒時春游時常去的天文館、科技館和還只是動物園的動物園。人一旦實在沒的可玩、可造了，就開始玩自己，和自己較勁。說好聽點，是挑戰自我極限，其實就是吃飽了撐的，閑得蛋疼。他倆專挑了個特別熱的天，騎自行車繞了二環一圈。結果就是，接下來的一周時間，兩個人只能叉著腿走路，磨得不輕。
互聯網就像一塊新大陸，吸引著每一個人去發現和探索。北京的網吧，確切地說是中關村的網吧，就是在顧凡他們中考完的這個夏天，將海淀高校附近的一家家書店取而代之的。那時的網吧和今天有著天壤之別，不僅一水兒的白色CRT顯示器，看起來顯得格外干凈，就連空氣中彌漫著的電路板經高溫烘烤后散發出的味道，也十分好聞。桌子上沒有香煙、手機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每個上網的人都專注于在各自所處的聊天室里刷屏。除了鍵盤的敲擊聲，網吧里再沒有其他的聲音。
P大南門著名的FY網吧推出了早上7—9點免費上網的優惠，顧凡和陳一然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但區區兩個小時的免費時間遠遠過不足上網癮，而6元一小時的上網費也著實不便宜。在顧凡看來，從小就沒為錢發過愁的陳一然，在慷慨地支撐了他倆兩周的上網費后，也不得不宣告破產了。不過后來看，這筆花出去的錢還是非常值得的。他們注冊的幾十個六七位的QQ號，后來被他倆陸續做了人情，不是送給了朋友們就是送給了前任們。
假期過了有一個半月，顧凡覺得心該收收了。他跟家里要了200塊錢，讓陳一然陪著他去了趟新街口，將一把尼龍弦的古典木吉他買回了家。剩余的假期，顧凡幾乎天天憋在家里“彈棉花”，“53231323”地開練了。這也算是了卻了文藝小青年顧凡的又一樁心愿，過了一把玩音樂的癮。
暑期過后，踏入L大附中的大門，顧凡最先知道了兩件事。L大附中有兩位知名校友，一位是顧凡特別喜歡的那位中國搖滾樂教父，另一位則是個女強人。當名人至少有一點挺好，就是他們曾經就讀過的學校的所有學生，都會貼上是某某某的校友這么一個標簽。
另一件事，是耿超告訴他，林楠對他大概有點意思了。
林楠升入S中高中部后，學校遵照協議將她分到了高一的重點班。耿超由于中考成績優異，再加上初中就是本校的，也被分到了重點班。就這樣，耿超和林楠又做起了同班同學。作為顧凡的兄弟，耿超義不容辭地承擔起了幫他盯緊林楠的任務。開學不到一個月，一天課間的時候，林楠突然向耿超打聽起顧凡最近怎么樣了。耿超據此認為，林楠大概是對顧凡有意思了。
得到消息后，顧凡一夜都沒睡著，前半夜完全是因為高興，而后半夜則是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整個初中念下來，他等于暗戀了林楠三年，毫無實戰經驗。思來想去，最后顧凡還是以最含蓄的方式邁出了第一步，給林楠寫信。一周后林楠的回信就來了，兩人自此開始了書信往來。整整一個學期，他倆的書信內容，就沒跑出過學習考試、校運動會、老同學近況這三個圈。當面半分鐘能說清楚的話，倆人磨磨唧唧得寫出一兩頁紙去，落款還永遠是祝對方好，跟對兒筆友似的。
高一的下學期，剛開學不到一個月，耿超大老遠殺到L大附中。他來的目的就一個，提醒顧凡，兄弟是真扛不住了，追林楠的忒多，風箏要是斷了線你可千萬別怪我。顧凡只是淡淡地回了耿超一句，順其自然吧。
在林楠最后一封312字、落款為“我喜歡你”的信后，顧凡和林楠這段青蔥歲月下的純純的感情終于畫上了句號。顧凡之所以沒有勇氣再繼續追求下去，是因為在他心里，他已經徹徹底底地敗給了林楠。盡管絕望中最后出現過一絲希望，但三年來的強烈挫敗感還是讓他選擇了放棄。
不久之后，顧凡便聽說，S中一個學習很好的男生為了追求林楠，故意留級一年，從高二降到了林楠所在的高一班級。這個男生顧凡不僅早有耳聞，而且初中時他就找過顧凡，想要和他在籃球場上過過招。從這個角度看，他算是林楠所有追求者中最儒雅的一個了。沒有想到，后來這個男生竟是如此的執著和勇敢，通過留級增加和林楠相處的機會，看來也是動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