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文學“終結說”與文學理論學科反思的先聲
- 作為學科的文學理論:當代文藝學學科反思問題研究
- 肖明華
- 14096字
- 2019-09-17 11:30:21
直接而言,文學理論研究對象的“終結說”并沒有直接引發文學理論界對本學科的自覺反思,但我們依然可以認為它是文學理論學科反思的先聲。理由至少有兩點。其一,從研究對象入手對文學理論學科合法性問題進行思考,這種非常有沖擊力的做法在文學理論界產生了震驚效應,從此以后,有關文學理論合法性危機的焦慮與討論恐怕都與此有關。其二,持文學理論研究對象之終結說者,隱微表達了文學研究走向文化研究的訴求,這無疑也是此后文藝學學科反思的內在動機。[1]就此而言,我們不可否認文學理論研究對象之“終結說”的確是從文學理論研究對象的角度對文學理論學科自身展開反思。
第一節 文學“終結說”的提出
文學“終結說”源自是美國學者J.希利斯·米勒2000年7月在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參加“文學理論的未來:中國與世界”國際學術會議時提交的論文。[2]該論文幾個月后以《全球化時代文學研究還會繼續存在嗎?》為題刊發在了《文學評論》上。
這篇頗有影響力的論文[3]以討論德里達《明信片》中的一段文字作為開頭,而這段文字借虛構的主人公之口傳達了兩點信息。一是文學將在電信技術時代走向終結,即德里達的著名論斷:“在特定的電信技術王國中(從這個意義上說,政治影響倒在其次),整個的所謂文學的時代(即使不是全部)將不復存在。哲學、精神分析學都在劫難逃,甚至連情書也不能幸免。”[4]二是研究文學的理念和方式變了。人們研究文學不再是因為喜歡文學,而是要借文學來言說其他社會問題。
在討論德里達這段引文時,米勒雖然也表現出了復雜的心緒,但他基本上還是相信并認同德里達的觀念的,認為德里達是正確的。[5]由此,米勒還是沿著德里達的思考,表達了與文學及文學研究相關的“德里達式”見解。
第一,電信非常重要,它將統治這個世界,其力量甚至超越了政治統治。米勒寫道:“照相機、電報、打印機、電話、留聲機、電影放映機、無線電收音機、卡式錄音機、電視機,還有現在的激光唱盤、VCD和DVD、移動電話、電腦、通信衛星和國際互聯網——我們都知道這些裝置是什么,而且深刻地領會到了它們的力量和影響怎樣在過去的150年間變得越來越大。”[6]米勒對電信重要性的描述,人們幾乎憑借日常生活經驗就可以感知到。但人們感知不到的恐怕是,電信在發揮其重要性的同時,也帶來了不為人所知的后果。
依米勒之見,后果有三:“民族獨立國家自治權力的衰落或者說減弱、新的電子社區(electronic communities)或者說網上社區(communities in cyberspace)的出現和發展、可能出現的將會導致感知經驗變異的全新的人類感受(正是這些變異將會造就全新的網絡人類,他們遠離甚至拒絕文學、精神分析、哲學的情書)。”[7]其中一個后果會導致文學終結。米勒沒有對文學終結與這三個后果之間的直接關聯進行具體闡釋。他只是說,電信時代導致感知經驗變異,產生全新的人類感受,這將使得文學被遠離、被拒絕。而后,他又宏觀地指出文學之所以會在電信時代走向終結,就是因為文學是印刷業時代的產物,“印刷技術使文學、情書、哲學、精神分析,以及民族獨立國家的概念成為可能。新的電信時代正在產生新的形式來取代這一切”[8]。為什么印刷業時代有文學,而電信時代文學會走向終結?印刷業時代鼓勵并強化主客體分離,即使自我有內外之分,而電信時代彰顯的是公開性和開放性,從而使得自我表達無處藏身,私人交流的空間日趨逼仄,現代意義上的文學因此必定終結。[9]
第二,面對新的電信統治時代,文學研究如何可能?米勒認為,文學研究從來就不合時宜,但文學研究肯定會存在,只是不是那種為了達到文學自身目的而進行的研究。他寫道:“文學研究又會怎么樣呢?它還會繼續存在嗎?文學研究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再也不會出現這樣一個時代——為了文學自身的目的,撇開理論的或者政治方面的思考而單純去研究文學。那樣做不合時宜。我非常懷疑文學研究是否還會逢時,或者還會不會有繁榮的時期。”[10]
從上述對米勒論文的引介中,我們可看出其對于文學理論的反思。簡而言之,米勒認為,在電信時代,文學理論的研究對象出現了“問題”,因此研究文學的文學理論/文學研究也將出現“問題”。為此之故,有必要對文學研究自身展開反思。或也因此,米勒要取一個一眼望去就略能感知其反思意味的論文標題——“全球化時代文學研究還會繼續存在嗎?”
第二節 爭鳴:文學“終結說”與文學理論的未來
米勒的文學終結論猶如驚濤之拍岸,激起了文學理論界參與討論文學理論學科合法性的極大聲浪。按理,作為美國學者的米勒對文學理論學科的反思與中國恐怕沒有直接關聯,但為什么會有如此大的反響呢?直接來講,恐怕是因為米勒對文學理論的反思過于“殘忍”,因此不能不引發對文學有熱情的人們去否認文學的“終結說”。同時,米勒對文學理論合法性的質疑,又不能不引發正在如火如荼地展開學科建設的中國文論研究者的質疑甚至不解。因為在中國,2000年前后的文學理論似乎進入了黃金期。一如王寧所言,2000年甚至是“文學理論年”[11],因此米勒之論無論如何也不能得到中國學人的認同,發生爭鳴也就在所難免。
但另一方面,經濟全球化背景中的中國,又逐漸進入了米勒所言之“電信時代”,人們也越發能夠感受到作為文學理論研究對象之文學在悄悄地發生變化。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文學存在于市場語境之下,其處境的確不可與20世紀80年代同日而語。簡而言之,文學越來越市場化、媒介化和圖像化了。然而,面對變化了的社會、文化與文學,文學理論卻不能很好地與其形成互證互釋的良性關系,甚至出現了闡釋力式微之勢。這不能不引起學界重視。事實上,文學理論界早就有人對文學理論學科進行反思,也出現了從文學理論走向文化研究之勢。換言之,米勒之“文學研究還會存在嗎?”在中國也是一個“問題”,因此,米勒的“終結說”一出,應者云集成為必然,贊同者有之,反對者有之,持中立者也不乏其人。
2001年開始,便有童慶炳、錢中文、李衍柱、彭亞非、杜書瀛、賴大仁、姚文放、金惠敏、盛寧、王寧、王一川、余虹、王逢振、吳澤泉等學者加入討論中來。[12]此后,亦有以此作為碩士學位論文選題者,相關專著也有出現。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米勒的“終結說”還引發了諸多有關“全球化時代”的文學和文論主題的學術會議。[13]在這些討論會上,中外學人繼續對文學理論展開反思,并就此發表了諸多相關論文。
綜觀這些討論,大體也是圍繞文學理論研究的兩個問題來展開的。
一、文學理論的研究對象終結了嗎
童慶炳在《全球化時代的文學和文學批評會消失嗎?——與米勒先生對話》中認為,文學不會終結。其原因有以下幾點。
首先,文學的變化取決于情感生活的變化,而不是取決于媒體的變化。雖然文學會隨著媒體的變化而改變形式,但文學作為一種人類的情感表現形式,不會因媒體的變化而消亡。即使到了今天的電子媒介時代,依舊還有口頭媒介的文學存在,這就可以說明這一點。因此,只要人類的情感不會消失,只要人類需要文學來表現自己的情感,那么文學就不會終結。[14]
其次,文學可以與電視、電影等電子圖像文化形成良性互動關系。好的文學作品會為影視提供資源,成功的影視改編也會讓文學作品熱銷,因此,文學不會因媒介變化而消亡。
最后,讀者閱讀文學與觀看圖像文化存在差別。觀看圖像文化會帶來諸如想象力和理解力匱乏的問題,而閱讀文學則會增長知識和理解力,帶給讀者審美愉悅。因此,文學不會在讀圖時代終結。換言之,雖然“越來越多的人正在花越來越多的時間看電視或看電影”[15],但也不必因此驚慌文學會走向終結,因為閱讀文學的功能不會完全被觀看圖像所取代。
在《文學獨特審美場域與文學入口——與文學終結論者對話》一文中,童慶炳先生重申文學不會終結。他提出了三點文學不會終結的新理由。
理由之一是,我們要區分文學邊沿化與文學終結的不同。文學終結即文學會消亡,而文學邊沿化,是說文學不是社會的中心,它沒有那么重要的社會地位。文學邊沿化是文學正常化的表現,是常態。相反,文學中心化強調文學處于社會的中心,能發揮極大的作用。這是“異態”,是對文學的傷害,容易造成悲劇。這也是被歷史所證明了的。回到現實,我們會發現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文學正是處于正常的邊沿化時期,這是常態。在正常的年代里,文學本就不應該有那么重要的作用。我們不要把這種正常的邊沿化視為文學終結的癥候!文學不會因為邊沿化而走向終結。[16]換言之,只要我們區分了文學邊沿化與文學終結,我們就不會如米勒那樣,一發現文學的作用越來越小就悲觀失望,驚呼文學在終結,會終結。
理由之二是,文學有其獨特的審美場域。與影視藝術等相比,文學是語言的藝術,它有屬于自己的“心象”,在文字語言之外有其意義、氣氛、情調、聲律、色澤等,讀者所面對的不是電影、電視中演員的直接形象,而是“內視形象”,要用“心眼”來欣賞,其豐富性和再生性是其他審美文化所無法比擬和超越的。這一點確保了文學不會因電子媒體的興起而終結,米勒所言之“一度由小說提供的文化功能——如19世紀的英國——現在已經轉由電影、流行音樂和電腦游戲提供”[17]也就不可能完全真實,不可能徹底實現,因為文學的獨特性導致了文學的功能具有不可替代性。同時,文學語言所構成的豐富的整體體驗往往使得它具有一定的不可翻譯性,以至于“一部讓我們著迷的文學作品,要是把它改編為電影或電視劇,也可能讓人感到索然無味”[18]。因此,文學的這種獨特審美場域保證了文學不會因被影視圖像文化所取代而走向終結。
理由之三是,永遠會有閱讀文學的人。除了文學的獨特性能保證文學總有人閱讀之外,語文教育也能保證文學人口,社會上的文學愛好者也是文學閱讀人口。回到現實經驗來看,文學人口也是一直存在的,因為每年都有很多部閱讀量達到百萬的暢銷文學作品。即使在主張文學終結論的德里達的故鄉,也有很多文學人口。這就從經驗層面上否證了文學“終結說”。
李衍柱也否證過文學“終結說”。他主要從以下三個方面來立論。
首先,米勒的文學“終結說”是特定社會語境下的觀點,是面對美國社會實踐的理論總結。具體來說,它“基于美國文學界的現狀”,“與美國社會盛行的技術理性有關”,因此對我們來說是無效的。
其次,電子信息媒介對文藝的生產、傳播與接受等各個方面都有積極功能。電子信息媒介不是文學的敵人,更不會導致文學的終結。比如,網絡媒體的出現,引發了傳播方式的革命,為人類極大地拓展了集成性空間,將文字、圖像與視頻結合在一起,讓文藝變得更絢麗多彩,同時又為文藝的跨文化傳播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條件。
最后,文學是語言的藝術。語言是確證人之為人的重要標志。人不同于動物的特性就是人能夠運用語言思維,會運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情感體驗和思想認識。僅此一點,只要人不淪落為動物,還與動物有區別,只要人還存在,那么人就一定需要文學,文學就不會終結。何況作為語言的文學,它有其他類型的藝術所不具有的獨特之處。[19]
彭亞非也撰文參與討論,認為在視像文化占主導地位的時代,文學不會終結。依其之見,“后現代圖像文化的消費性狂潮確實在很大程度上擠壓了文學的空間和取代了文本言說的文化邏輯,但是文學永存的理由和它不可抗拒的未來,事實上依然牢牢掌握在它自己的手中——因為決定文學命運的終究是它固有的、特定的人文本性和人文價值”[20]。具體而言,彭亞非之所以認為文學不會終結,主要是因為文學是內視性的。內視性保證了文學具有更大的審美想象空間,同時也保證了文學具有更深刻的精神意蘊。它雖然不及其他圖像文化那樣容易使人獲得感官愉悅,但以歷史深度和人文深度見長。為此,彭亞非寫道:“文學是唯一不具有生理實在性的內視性藝術和內視性審美活動,因此與其他任何審美方式都毫無共同之處。這是文學永遠無法被其他審美方式所取代的根本原因之一。”[21]同時,由于文學創造了一個內視化的世界,進入這個世界,“存在的詩意才能得到普遍的呈現與揭示”[22],而人類永遠需要這一存在的詩意。這也就保證了文學不會終結。彭亞非接著指出:“文學的內視性想象和對存在詩意的內在體驗使人類超越了物質性空間生存的制約而進入了時間性的存在之中。”[23]換言之,由于文學是內視性的,因此它更有精神意味,這使得文學讓人的生存更具超越性,從而更能滿足人的精神需要。在彭亞非看來,文學的內視性和時間性決定了文學并不存在終結的問題。彭亞非的觀點有較大影響。例如,杜書瀛在《文學會消亡嗎——學術前沿沉思錄》《新時期文藝學前沿掃描》等著作中多次直接引用彭亞非的內視性觀點來論證文學不會終結。[24]
關于文學終結問題的討論,也有與米勒較為一致的觀點,其中尤以金惠敏、吳澤泉、余虹為代表。
金惠敏在《趨零距離與文學的當前危機——“第二媒介時代”的文學和文學研究》一文中,提出了幾點與文學“終結說”有關的見解。
第一,要優化關于文學“終結說”的理解前提。這就要求我們一方面,要有“世界文論”視角和觀念,把文學“終結說”的討論看成中外學者共同進行學術研討的一次實踐,如此才不至于因為族性問題而有意誤讀米勒,以至于不承認文學“終結說”。另一方面,要知道米勒對文學懷抱執著,他本人其實并非有意要讓文學終結。他之所以提出文學“終結說”,乃是對電信時代文學命運的憂慮。
第二,電信時代導致了物理意義上的“距離趨零”,文學與情書一樣沒有傳達的必要了,文學終結因此近在眼前。這是無可奈何之事。
第三,有一種文學即距離的說法,一如伊瑟爾所認為的那樣,我們需要文學是因為它能夠在認知話語無能為力之處以操演的方式溝通存在與非存在、可知與不可知、確定性與不確定性之間的距離。這種距離是形而上學意義上的。在德里達看來,這種意義上的文學是要終結的。換言之,德里達所認為的文學終結是特指的。米勒說電信時代打破了印刷媒介時代內心與外部世界的二分法,即形而上學意義上的距離消失了,因此這種印刷媒介時代能夠溝通距離的文學必定在電信時代終結。就此而言,米勒所謂的“文學終結”也是特指的。
第四,雖然米勒說電信時代有文學終結了,但他認為文學研究還會繼續,他本人就試圖用閱讀的倫理創新文學研究,認為一切符號都是閱讀的對象。換言之,他對文學研究走向文化研究是持開放寬容態度的。[25]金惠敏對文學“終結說”的細讀,無疑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德里達和米勒的文學“終結說”。顯然,金惠敏很認同米勒的文學“終結說”,同時他也提醒我們要理解文學“終結說”的復雜意涵,不要僅僅停留在文學會終結還是不會終結,或者支持米勒還是反對米勒上。
當然,也有學人直接為米勒辯護。例如,吳澤泉就為米勒辯護,認為媒介的改變對文學意義重大,確實會導致文學終結的發生,這是要理性面對的事情。[26]
關于文學終結問題的討論,值得一提的還有余虹的觀點。他在《文學的終結與文學性蔓延——兼談后現代文學研究的任務》一文中,對文學終結進行了后現代性的分析,認為在后現代語境下文學終結其實是文學邊緣化的詩意化表達,其意無非是說,文學越來越不重要了。這典型地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文學在藝術家族中的主導地位已被影視所取代。其被取代的原因有三。一是物質媒介之故。科技飛速發展,影視藝術憑借綜合媒介而優于單一語言媒介的文學。二是觀念文化之故。尼采之前的文學被認為有神性或倫理道德、精神性等深刻的內涵,而尼采之后的美學乃生理學,審美經驗即純粹的感官快樂,而長于感官快樂的影視因此取代了文學的統治地位。三是社會之故。中產階級和消費大眾興起之后,由于他們“偏愛當下直接的感官快樂而厭倦間接縹緲的精神韻味”[27],因此影視更受青睞,文學則居于邊緣。
第二,文學在整個文化系統中的中心地位已被科學所代替。科學在后現代語境下取得了中心地位,于是科學的大家族按科學性程度的高低分為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在人文科學中,史學因其實證性、哲學因其邏輯性而居于文學之上。
然而,余虹指出事情沒這么簡單,因為在文學終結的同時,文學性正在蔓延。文學性在后現代思想學術、消費市場、媒體信息、公共表演等領域中確立了統治地位。為此之故,后現代條件下的文學研究應該將文學性視為研究對象。
我們認為,文學終結問題的討論,無論是認為文學不會終結,還是認為文學會終結,只有少數學人將這一問題納入文學理論研究對象上來考慮,并且鮮有對文學理論學科的合法性問題進行反思者。因此,余虹的思考顯得彌足珍貴。他意識到了文學終結乃是一個牽涉到文學研究對象、文學研究未來的重要問題,并且極力從學理上為后現代語境下的文學研究尋找出路。其實,米勒提出文學“終結說”,也是在思考文學研究能否以及如何繼續的問題,是在對文學理論學科進行某種反思。余虹的這篇文章可以說一定意義上是接著米勒說的,而且從學理上推進了一步,只是他沒有回到中國語境對文學理論學科進行更為具體的反思。[28]
總之,將文學終結論置于學科反思的框架中,我們可以很容易地發現,這種反思主要是從兩個方面進行的:一是就文學理論學科基本問題的反思,主要思考文學的功能、性質、境遇、未來等問題;二是就文學理論學科本身的反思,主要討論文學理論學科在電信時代如何可能的問題。
二、文學理論研究如何可能
米勒在《全球化時代文學研究還會繼續存在嗎?》一文中表達了文學研究如何可能的看法。他認為,文學研究還會繼續存在,但文學研究要轉型。那種以文學自身為目的的文學研究,撇開理論的或者政治方面的思考而單純去研究文學的情況將不合時宜,文學研究要讓位給文化研究。原因之一乃是,電信時代的文學終結了,人們轉向了圖像文化,“男人、女人和孩子個人的、排他的‘一書在手,渾然忘憂’的讀書行為,讓位于‘環視’和‘環繞音響’這些現代化視聽設備”[29]。對此,米勒曾經自問道:“為什么會在1980年前后發生聲勢浩大的從基于語言的理論向文化研究的轉變呢?這種轉變無疑有其客觀的必然性。這里有很多的因素。其中的一個關鍵就是新通信交流技術的日益增長的影響。”[30]米勒后來還提出了閱讀倫理學的問題。他特別強調“閱讀”,認為:“不應該把討論理論的中心放在這種或那種理論概念自身的有效性上,而應放在某一特定理論有助于閱讀的種種方式上。這里所指的閱讀是擴展意義上的。也就是說,不僅要閱讀文學作品,而且要閱讀歷史文獻、藝術品、手工藝品乃至一切文化符號。”[31]文學研究不要限制研究對象,要面對電信時代的新情況,開放研究領域,將一切符號納入研究。
對于米勒引發的文學理論如何可能的問題,中國學者也積極參與了討論。
綜觀之,討論的核心問題主要有兩個。
第一,文學研究會不會終結。這主要是針對米勒的文學研究是否還會繼續的問題所做的回應。大多數學人認為,文學研究還會繼續,因為文學理論研究的對象——文學——不會終結。童慶炳指出:“既然文學人口不會消失,那么,文學研究就是必需的,文學和文學研究也就不會在電影、電視和網絡等媒體面前終結。”[32]就實際經驗看,文學研究也沒有終結。李衍柱認為,米勒關于文學研究時代已成為過去的感嘆,主要是基于對美國文學界現狀的觀察,而在中國還不至于做出這樣的結論。[33]因為誠如米勒所描述的那樣,在美國,由于政府支持幅度下滑,經費壓縮,科研項目銳減,文學研究隊伍提前退休。但在中國,專門研究文學理論的學術隊伍已經相當龐大,而且都是在有體制保障的公辦高校和科研機構內穩定存在。
第二,文學研究走向文化研究。針對米勒有關文學研究走向的問題,中國學者當時很少直接回應,錢中文《全球化語境與文學理論的前景》一文因此顯得特別重要。錢中文在該文中指出:“對于米勒等學者所作的表述,如果我理解得不錯的話,還有另一方面的問題,那就是認為,一,文學理論不可能再去探討文學自身的問題,這樣做已不合時宜;二,不可能再形成一個文學研究的繁榮期、一個文學研究的時代;當然,文學研究還會存在;三,文學研究在美國已轉向文化研究,文化研究的某些方法,可以為文學研究提供一些視角,豐富文學研究。但不管怎么說,文學研究和文學理論研究,已退居到次要地位。美國學者的上述意見,透露了一個重要的信息,這就是在全球化語境的文化氛圍中,文學理論能否繼續存在并獲得發展。”[34]對于文學理論的發展走向,錢中文先生認為,文學理論會按著自身的規律發展,而不會被文化研究所吞噬。其原因至少有兩點。
第一點,文學理論建設要有自我主體性,不能因為西方走向了文化研究,我們就必定要走向文化研究。雖然全球語境下中西文論要交往,但不能因此亦步亦趨。實際上,中西文論往往不能同步,20世紀80年代以前,西方主導的是內部研究,而我們是外部研究;20世紀80年代初期,西方主導外部研究,而我們以內部研究為指歸;當前中西方文學理論也許又要錯位了,因為我們的文學理論建設要面向現代性的訴求,面向新理性精神,而西方卻興起以后現代性為主導的文化研究。現代性的文學理論是自主性的文學理論、回歸文學的文學理論,是講究學理的文學理論,而西方學者所推崇的文化研究卻表現出廣泛的社會性、政治性特征,因此與我們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文學和文學理論訴求不合。
第二點,文學理論與文化研究是兩種異質的研究范式,文學理論以研究文學為目的,文化研究卻不以研究文學為目的。但實際上,文學是有其獨特性的,是藝術思維的產物,不能引起審美感受的文字是不會成為文學藝術的,因此文學理論有獨立存在的理由。當然,文學理論要借鑒文化研究以豐富完善自己,但這并不意味著文學理論要被文化研究所取代。錢中文為此寫道:“以文化研究的那種綜合性研究來取代文學理論、批評研究,是很困難的;抹去文化研究與文學理論研究的界限,效果未必會是積極的。”[35]
錢中文對文學理論學科走向的思考,回應了米勒,算得上對文學理論學科的反思。這種反思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它彰顯了文學理論與文化研究的沖突。錢中文先生更多的是將這種沖突放置在中西之爭的框架中來討論,而不是將文化研究的發生與變化了的中國文學狀況關聯起來,因此有意無意地把文化研究視為西方話語。很顯然,這種認知裝置下的文學理論尚沒有完全擺脫意識形態的知識型,以至于認為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文學理論要遠離新時期以前的意識形態,實際上還是在為新的意識形態建構服務,而沒有移置于闡釋變化了的文學/文化現實。這或許也是錢中文先生認同現代性的文學理論,并擔心文化研究會破壞文學自主性的原因。
第三節 文學理論學科知識生產的一個反思
雖然我們認為因米勒而生的文學“終結說”是文學理論學科反思的先聲,但實際上針對米勒“終結說”的文章,并沒有非常自覺地對文學理論展開學科反思,更多的是出于辯論的需要。這樣的文學理論知識生產,本身就值得反思。20世紀90年代以來,很多文學理論論文是經由會議催生的,而非因個人焦慮時代的文學問題而生。這就導致了做文學理論研究不需要閱讀文學作品,而只需要參加會議,回應某一時興話題,的確有純粹比文獻閱讀量多少和寫作技巧高下的嫌疑。更要命的是,一些學術刊物傾向于圍繞會議生產的話題發表論文,往往不理睬那些回到文學現場和思索真問題的扎實研究。這樣的文論知識生產機制難道不應該反思嗎?
雖然我們不否認會議話題的出現自有其時代感,但問題是這樣的時代感并不一定是切入我們社會肌理的時代感,并不一定是我們的文學問題。或也因此,為辯論而生產的文論話語往往吊詭。比如,假定我們認為文學不會終結,認為這個問題不是一個真問題,那我們又何必花費精力去研究它呢?如果這個問題是真問題,那為什么我們自己不會提出這個問題,卻要等到一個外國學者來提問,然后再去附和,再去研究呢?這難道不值得我們反思嗎?
為此之故,文學理論學科如何可能?
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我們要反思文學理論知識生產的機制。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學科建設問題納入國家層面運作,各地都在為不同層級的學科點和研究基地上下奔波。為了這些點和基地的獲批和檢查評估,大家甚至都不能停下來對自身的研究興趣和研究效用等問題做一靜觀,而只能不停地去制造話題,生產國家所需要的科研成果。[36]文學理論學科的科研成果也毫不例外地是在這樣的語境和機制下生產出來的,是通過文學理論學科建設的那架“學術生產機器”生產出來的。那架機器使得我們甚至沒有自己的具體問題,而只有什么文章好發表就生產什么文章,什么課題好申報就申報什么課題,甚至什么會議最時尚就召開什么會議。這難道不值得反思嗎?因此可以說,如果文學理論知識生產的機制沒有根本的改變,無論文學理論學科再怎樣建設,恐怕都很難生產出有歷史感和現實性,有學理性和闡釋力的文論知識。[37]
若要具體回答文學理論如何可能,我們認為要做到以下兩點。
第一,要展開研究,而且要研究具體的問題。巴赫金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提出了復調理論。本雅明研究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提出了靈韻說。我們研究了什么具體問題嗎?我們更多的是在追尋別人的研究,搞懂別人的研究,而沒有落到實地去做自己的具體研究。為什么會這樣?原因之一恐怕是那樣的研究不容易出科研成果,即不符合當前學術生產機器的運行機制。原因之二在于,我們的文學理論知識生產仍是意識形態化的,還不是以生產“知識”為要務,而是以服務于意識形態建構為追求。因此,這樣的文學理論總是在為文學立法,而非為文學閱讀者闡釋文學。米勒在面對電信時代文學研究走向的時候,提出了“閱讀”的問題。他曾經說:“文學系的課程,應該是對閱讀與寫作的基本訓練,應該閱讀文學的鴻篇巨制。當然,經典的概念應當更加寬泛,而且,在訓練閱讀的同時,也應該訓練閱讀各種符號:油畫、電影、電視、報紙、歷史資料、物質文化的資料,等等。今日一個受過教育的人,一位有知識的選民,應該是一個會閱讀的人,應該具有閱讀所有符號的能力。這并非易事。”[38]顯然,米勒沒有完全否認意識形態對文學研究的影響,他堅定地認為,文學研究要為一切符號的閱讀和寫作訓練服務。換言之,米勒恐怕是認為文學研究要能夠生產有助于閱讀與寫作的操作性知識。這是值得我們深思的。
第二,要開放,要自覺地向外界學習,和學術史對話。但開放、學習和對話不是模仿別人,更不是重復別人,而是要反思已有的研究成果,具體分析這些研究成果是在什么語境下出于什么原因生產出來的,再回到我們的現實中,去思考我們可以怎樣生產。或許,只有這樣我們才算是在做研究。
這里不妨舉文學“終結說”之爭為例。有學人為了論證文學不會終結,從抽象的人類學的角度來論證,這顯然不妥。因為米勒的文學終結是具體語境下的問題,而抽象地說人類總是需要文學,需要用文學來確證人之為人,這樣沒有問題意識的所謂的學理論證多少有點不倫不類。有學人因此不無道理地認為:“這方面的對話,并沒有在同一個層面上進行。文學是否會終結,這是一個對于我們的理論思考具有巨大的沖擊力的命題。那種從人類存在或人類情感存在來論證文學存在的做法,似乎已經把文學的概念無限擴大了。文學是否會終結,應該通過研究來回答。”[39]確實,我們要做的恐怕不是判斷米勒的話正確與否,然后去做辨析,我們急需的是反思分析米勒為什么“說”這樣的“話”,循其邏輯,回到文學實際中去勘探我們存在什么樣的文學問題,我們可以說什么話,這也許才是在從事“研究”,才是在生產我們的知識話語,才是在解決我們的文學問題。借此,我們才可能有自己的原創文學理論。
注釋
[1] 2000年7月29日至31日,在北京舉行的由北京語言文化大學、美國加州大學爾灣分校、中國中外文藝理論學會、澳大利亞墨爾本大學、山東大學和中國廣播電視學會等單位共同主辦的“文學理論的未來:中國與世界”國際研討會,一定意義上也可視為文學理論學科反思先聲的會議。理由有三。其一,這次會議的主題即思考文學理論學科的未來,本身便有自我反思的意味。其二,與文學理論學科反思有重要關聯的文學“終結說”乃米勒在此次會議上提出的。其三,與文學理論學科反思關聯密切的所謂文學理論與文化研究的“沖突與共融”在此次會議上也成了議題。參見斯義寧:《“文學理論的未來:中國與世界”國際研討會綜述》,載《南方文壇》,2000(6)。當然,需要說明的是,早在1997年,《文學評論》就刊發了米勒的《全球化對文學研究的影響》(王逢振譯)一文。該文雖然沒有直接表達文學“終結說”,但表達了文學失去重要性和文學研究經受挑戰并發生新變的觀點,只是該文當時并沒有引起什么關注。
[2] 參見王寧:《走向東西方對話和開放建構的文學理論——“文學理論的未來:中國與世界”國際研討會綜述》,載《文學評論》,2000(6)。
[3] 這從該文迄今被引用550余次可見一斑。
[4] [美]J.希利斯·米勒:《全球化時代文學研究還會繼續存在嗎?》,載《文學評論》,2001(1)。
[5] 參見[美]J.希利斯·米勒:《土著與數碼沖浪者——米勒中國演講集》,192頁,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
[6] [美]J.希利斯·米勒:《全球化時代文學研究還會繼續存在嗎?》,載《文學評論》,2001(1)。
[7] [美]J.希利斯·米勒:《全球化時代文學研究還會繼續存在嗎?》,載《文學評論》,2001(1)。
[8] [美]J.希利斯·米勒:《全球化時代文學研究還會繼續存在嗎?》,載《文學評論》,2001(1)。
[9] 參見[美]J.希利斯·米勒:《全球化時代文學研究還會繼續存在嗎?》,載《文學評論》,2001(1)。
[10] [美]J.希利斯·米勒:《全球化時代文學研究還會繼續存在嗎?》,載《文學評論》,2001(1)。
[11] 王寧:《走向東西方對話和開放建構的文學理論——“文學理論的未來:中國與世界”國際研討會綜述》,載《文學評論》,2000(6)。
[12] 米勒在2000年文論會議上的發言隨即引發了討論,王寧先生的會議綜述這樣寫道:“與會的不少中外學者都認為,只要有人類存在,對文學的閱讀和欣賞就永遠不會完結,而作為一種以文學現象為主要研究對象的文學理論,則無論就其自身的學科意義而言,還是對批評實踐,都有著不可取代的存在理由和意義,因此過早地宣布‘文學理論已經死亡’至少是短視的和不負責任的。但在當今這個全球化的時代,文學理論的作用顯然不可像過去那樣具有巨大的啟蒙和指導作用,它將和文化研究共存,而不會被后者所吞沒。只是文學研究的領域已得到了拓展和擴大,不少文化研究的課題也進入了文學理論家的視野,因此文學研究與文化研究并非一定要形成對立的局面。”參見王寧:《走向東西方對話和開放建構的文學理論——“文學理論的未來:中國與世界”國際研討會綜述》,載《文學評論》,2000(6)。
[13] 例如,2001年8月,北京師范大學文藝學研究中心召開了“全球化時代中的文化、文學與人”國際討論會。參見梁剛:《“全球化語境中的文化、文學與人”國際學術研討會綜述》,載《文藝爭鳴》,2001(11)。
[14] 參見童慶炳:《全球化時代的文學和文學批評會消失嗎?——與米勒先生對話》,載《社會科學輯刊》,2002(1)。
[15] [美]J.希利斯·米勒:《土著與數碼沖浪者——米勒中國演講集》,111頁,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
[16] 參見童慶炳:《文學獨特審美場域與文學入口——與文學終結論者對話》,載《文藝爭鳴》,2005(3)。
[17] [美]J.希利斯·米勒:《土著與數碼沖浪者——米勒中國演講集》,111頁,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
[18] 童慶炳:《文學獨特審美場域與文學入口——與文學終結論者對話》,載《文藝爭鳴》,2005(3)。
[19] 參見李衍柱:《文學理論:面對信息時代的幽靈——兼與J.希利斯·米勒先生商榷》,載《文學評論》,2002(1)。
[20] 彭亞非:《圖像社會與文學的未來》,載《文學評論》,2003(5)。
[21] 彭亞非:《圖像社會與文學的未來》,載《文學評論》,2003(5)。
[22] 彭亞非:《圖像社會與文學的未來》,載《文學評論》,2003(5)。
[23] 彭亞非:《圖像社會與文學的未來》,載《文學評論》,2003(5)。
[24] 參見杜書瀛:《文學會消亡嗎——學術前沿沉思錄》,23~26頁,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06。
[25] 參見金惠敏:《趨零距離與文學的當前危機——“第二媒介時代”的文學和文學研究》,載《文學評論》,2004(2)。
[26] 參見吳澤泉:《對“文學終結論”的再思考——為德里達和米勒辯護》,載《新余高專學報》,2003(1)。
[27] 余虹:《文學的終結與文學性蔓延——兼談后現代文學研究的任務》,載《文藝研究》,2002(6)。
[28] 這個方面的工作,就目前掌握的材料看,主要是由陶東風完成的。這也使得陶東風能夠在文藝學學科反思中居于核心位置。當然,其他學人如杜衛、許明等也做了一些切合本土語境的學科反思工作。
[29] [美]J.希利斯·米勒:《全球化時代文學研究還會繼續存在嗎?》,載《文學評論》,2001(1)。
[30] [美]J.希利斯·米勒:《土著與數碼沖浪者——米勒中國演講集》,113頁,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
[31] J.Hillis Miller,The Ethics of Reading,New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6,p.108.
[32] 童慶炳:《文學獨特審美場域與文學入口——與文學終結論者對話》,載《文藝爭鳴》,2005(3)。
[33] 參見李衍柱:《文學理論:面對信息時代的幽靈——兼與J.希利斯·米勒先生商榷》,載《文學評論》,2002(1)。
[34] 錢中文:《全球化語境與文學理論的前景》,載《文學評論》,2001(3)。
[35] 錢中文:《全球化語境與文學理論的前景》,載《文學評論》,2001(3)。
[36] 之所以說這些科研成果是國家需要的,是因為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學術體制乃政府主導。無論是課題、獎項、論文,還是職稱、榮譽和資助,甚至是高校排名等,基本都是在政府的主導下進行的。當然,政府所主導的學術體制化建設功不可沒,只是尚需更尊重學術自身規則,切實為學術自主建設服務。
[37] 最近閱讀文獻時讀到一段相關文字,不妨將其抄錄在此:“在任何社會形態、社會制度中,占統治地位的意識形態為維護自己的統治都不會放棄對文學研究的控制與監督,其區別只在于方式方法不同。當中國社會進入90年代后,政府為適應時代的新需要改變了以往的策略,不再直接發動文學問題的討論,也不再直接為文學討論當法官,而是退居幕后間接影響,且其介入的方式方法也呈現出多樣化的趨勢。這種介入方式方法的多樣化表現為從以前單純的主導研究方向、規定研究范圍、為研究成果定性的簡單方式變為加強文學理論研究資源的宏觀管理,公布了‘社科基金項目’鼓勵學者積極‘投標’,加大政府獎項的授獎范圍和力度,并將這些與學者自身的物質利益緊密聯系,從而通過政府計劃和利益杠桿的雙重手段介入文學理論的研究。特別是設立于1991年的全國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辦公室管理的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在對文學理論研究的控制與監督方面起到了明確的示范作用。有了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這個參照物,那么各個省區市,甚至是一些國務院部委機構,都可以通過模仿建立起相應的課題管理體系,從而形成一張巨大的控制網絡。在這個網絡中,各個管理機構先是通過制定題目引導學者研究的注意力,而公布的項目內容又都和社會主義思想文化建設、馬克思主義哲學以及中國的社會現實緊密結合(當然,學者也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或專長自建課題項目提出申請,但其如果與相關項目的管理制度或主導思想及其體現出的規定性有較大的距離,是難以得到相關機構的資助的);并與之相配套地建立起了學者自主申請,主管單位審批、專家審核的管理系統,從而加強了各類資源的宏觀管理。而且,這些課題的申請立項、結項評比都匹配著相應的行政級別,并與學者的職稱晉升、獎金工資的發放密切聯系,從而使得90年代的文學理論研究者溶入了一條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知識生產流水線。”參見陳力:《20世紀90年代文學理論研究中的轉型闡釋和話語建構》,52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
[38] [美]J.希利斯·米勒:《重申解構主義》,250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
[39] 高建平:《人文社會科學前沿掃描》,載《中國社會科學院院報》,2004-0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