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文學理論研究對象的“泛化”與文學理論學科反思的發生
- 作為學科的文學理論:當代文藝學學科反思問題研究
- 肖明華
- 24324字
- 2019-09-17 11:30:21
米勒所引發的文學“終結說”,一定意義上使得人們開始從研究對象入手對文藝學學科展開反思。兩年后,因“文學泛化”所引發的文藝學學科反思,則成了學術共同體的“知識型”。相比較而言,文學終結如果從“文學消亡”的語義理解,并不是可經驗的。但不可否認的是,文學理論的研究對象“泛化”了,人們向來所認為的構成文學內核的審美已然日常生活化了,文學擴散為文學性了。相對而言,這多多少少是文學理論研究者通過經驗所能得到的。[1]
在“文學泛化”面前,文學理論發生了學科危機,一如趙勇所言:“面對已經出現和正在出現的各種文學與泛文學現象,文學理論又逐漸喪失了其應有的闡釋能力。”[2]眾多學者為此積極回應,展開反思和討論,試圖找到文學理論的出路。[3]也因此,文學理論研究對象的“泛化”與文學理論學科反思的發生有著緊密的關聯。
第一節 “文學泛化”與“日常生活審美化”
對“文學泛化”的理解,主要落在兩個命題上:一是日常生活審美化;二是文學性蔓延。[4]但合而言之,其意是說后現代語境下的日常生活具有審美性,審美并非“特定”文藝的專利,文學性也非由文學主導,日常生活中處處飄散著審美、藝術、文學的氣息,這使我們能夠觀察到文學與非文學的界限趨于模糊,文學與生活的鴻溝在逐漸被填平。
這里我們僅圍繞“日常生活審美化”這一“文學泛化”現象做考察。
“日常生活審美化”最早是由陶東風先生提出的。據說,他在2000年的揚州會議上就已經談及此一話題。[5]但就發表的文獻看,“日常生活審美化”的出現與2002年陶東風等人在《浙江社會科學》發表的一組文藝學學科反思的文章有關。這組文章包括陶東風《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與文化研究的興起——兼論文藝學的學科反思》、黃應全《多元化:克服文學理論危機的最佳抉擇》、賈奮然《本質主義與歷史主義的悖論》、王南《再談文藝學的“呈現”性》等。在這組文章中,陶東風首次將日常生活審美化與文化研究關聯起來,并首次將它放置在文藝學學科反思的框架內予以討論。
2003年11月,首都師范大學文藝學學科聯合《文藝研究》雜志,專門召開“日常生活審美化與文藝學美學學科反思”討論會。[6]這次討論會,標志著“日常生活審美化作為一個學術話題而正式出臺”[7]。
此后,“日常生活審美化對于傳統文藝學研究的影響和沖擊無疑成為這一時期最受關注的學術議題之一”[8]。眾多會議和刊物熱議日常生活審美化與文藝學學科反思問題。不妨舉其要者如下。
第一,刊物發文情況。
2003年第6期《文藝爭鳴》,刊發了題為“新世紀文藝理論的生活論話題”的一組文章,包括王德勝《視像與快感——我們時代日常生活的美學現實》、陶東風《日常生活審美化與新文化媒介人的興起》、金元浦《別了,蛋糕上的酥皮——尋找當下審美性、文學性變革問題的答案》、朱國華《中國人也在詩意地棲居嗎?——略論日常生活審美化的語境條件》、閻景娟《從日常生活的文藝化到文化研究》、黃應全《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與中西不同的“美學泛化”》、魏家川《有關身體的日常語匯的審美生活分析》、陶東風等《日常生活審美化:一個討論——兼及當前文藝學的變革與出路》共8篇文章。
2004年第1期《文藝研究》,發表了以“當代文藝學學科反思”為題的一組文章,包括陶東風《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與文藝社會學的重建》、陳曉明《歷史斷裂與接軌之后:對當代文藝學的反思》、曹衛東《認同話語與文藝學學科反思》、高小康《從文化批判回到學術研究》等文。2004年第2期《暨南學報》,發表了題為“文藝學學科建設筆談”的一組文章,包括童慶炳《再談文化詩學》、劉中樹《文藝學學科建設要守正納新、守正創新》、錢中文《文藝學的合法性危機》、蔣述卓《跨學科交叉對文藝學開拓與創新的推進》、王元驤《文藝學不應回避藝術本體的研究》、曾繁仁《當代社會文化轉向與文藝學學科建設》等文。2004年第4期《河北學刊》,發表了由童慶炳主持的題為“文學理論的‘越界’問題”的專題討論文章,包括金元浦《當代文學藝術的邊界的移動》、童慶炳《文藝學邊界應當如何移動》、陳太勝《文學理論:不斷擴展的邊界及其界限》、陳雪虎《文學性:現代內涵及其當代限度》等文。2004年第5期《河北學刊》,發表了趙勇《誰的“日常生活審美化”?怎樣做“文化研究”?——與陶東風教授商榷》、陶東風《研究大眾消費文化與消費主義的三種范式及其西方資源——兼談“日常生活審美化”并答趙勇博士》兩篇商榷文章。2004年第5期《人文雜志》,發表了題為“文學理論的界限”的一組文章,包括童慶炳《“日常生活審美化”與文藝學的“越界”》、杜書瀛《藝術與生活并未合一》、李春青《我們還需不需要文學理論》、陸揚《文學研究和文化研究》等文。[9]2004年第6期《文學評論》,發表了“關于‘文學理論邊界’的討論”的專題文章,包括童慶炳的《文藝學邊界三題》、陶東風《移動的邊界與文學理論的開放性》等文。2004年第3期《文藝爭鳴》,發表了魯樞元《評所謂“新的美學原則”的崛起——“審美日常生活化”的價值取向析疑》等文。2004年第5期《文藝爭鳴》,發表了王德勝《為“新的美學原則”辯護——答魯樞元先生》、陶東風《大眾消費文化研究的三種范式及其西方資源——兼答魯樞元先生》、朱志榮《論日常生活的審美現象與審美本質》等文。2004年第6期《文藝爭鳴》,發表了魯樞元《價值選擇與審美理念——關于“日常生活審美化”的再思考》、趙勇《再談日常生活審美化》等文。2004年第6期《求是學刊》,發表了名為“文化研究語境中的文學理論”的一組筆談,包括李春青《文化研究語境中的文學理論建設》、黃卓越《從文化研究到文學研究——若干問題的再澄清》等文。
2005年1月,《中華讀書報》刊發了童慶炳《日常生活審美化和文藝學》、陶東風《也談日常生活審美化》等文。2005年第2期《學術月刊》,發表了題為“作為話題的‘日常生活審美化’及其論爭”的一組文章,包括朱立元《文學的邊界就是文藝學的邊界》、劉凱《“日常生活審美化”:作為一個表征》、謝勇《現代性理論預設與多元化的文藝學學科》等文。[10]
第二,會議情況。
2003年11月,首都師范大學文藝學學科與《文藝研究》雜志社召開“日常生活審美化與文藝學美學學科反思”研討會。2003年12月,在暨南大學召開的“第四屆全國文藝學及相關學科建設研討會”上,“文藝學學科的拓展與邊界”是中心議題。[11]
2004年4月,首都師范大學文藝學重點學科與《文學評論》編輯部等召開以“身體寫作與消費時代的文化癥狀”為題的學術研討會,一定意義上起到了回應日常生活審美化的效果。[12]之前,2004年1月,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理論研究中心”成立大會暨首屆學術研討會上,與會學者就文化研究與文學研究的關系問題展開討論。[13]2004年5月16日,中國中外文藝理論學會和北京師范大學文藝學研究中心聯合主辦“文學理論邊界問題”學術研討會,這次會議是學者們首次面對面就“日常生活審美化”展開論爭。[14]2004年6月,中國中外文藝理論學會與中國人民大學聯合召開“多元對話語境中的文學理論建構”國際學術討論會,日常生活審美化與文藝學邊界問題依然是會議論爭的熱點。[15]2004年6月,在成都召開的“中國消費時代的文學與文化研究”研討會上,日常生活審美化問題也被積極討論。[16]2004年10月,在復旦大學舉辦的“全球化語境下的文藝學應對策略”研討會上,日常生活審美化問題也是重要主題之一。[17]在2004年10月東北師范大學文學院主辦、《文藝爭鳴》雜志社協辦的“全球化語境下的中國文學理論及文學批評發展狀況”研討會上,日常生活審美化與文藝學范式轉換問題也是熱點議題。[18]
2005年1月,中國傳媒大學文學院和《文學評論》編輯部舉辦“交叉與融通:文藝學學科建設2005高峰論壇”,就文藝學的邊界問題展開了討論。[19]2005年10月29日至11月1日,在中國中外文藝理論學會、北京師范大學文藝研究中心、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中南大學文學院共同主辦的“2005:新時期文學理論的回顧與展望”學術研討會上,文藝學學科邊界問題也是熱議話題之一,其會議綜述的標題亦有“文藝學的學科邊界”這一語詞。[20]
綜觀上述文獻及會議[21],可以發現,從2003年到2005年,文藝學學科聚焦在日常生活審美化與文藝學學科反思問題上,幾乎使其成了學術共同體的“知識型”。正如有學人所評議的那樣:“有關日常生活審美化研究的興起正是文藝學、美學在當今時代為應對挑戰、面向現實所做出的眾多轉向努力中的一個代表。”[22]圍繞著“日常生活審美化”,文藝學學科主要反思討論了兩大問題:其一,文藝學研究的對象問題;其二,文藝學研究的范式的問題。但說到底,這其實是文學理論與文化研究之爭。
第二節 反思:從研究對象到研究范式
從研究對象入手對文學理論進行學科反思,直接而言,是要探討當今文學理論能否對當前現實生活中的文藝現象做出有效的闡釋,文學理論的研究對象是否要做出調整,文學理論的研究范式是否要改變。[23]
一、“日常生活審美化”:能否研究和怎么研究
早在2002年刊發的《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與文化研究的興起——兼論文藝學的學科反思》一文中,陶東風就認為,20世紀90年代以來,文學理論的研究對象應該做出調整,要高度重視日常生活審美化現象。所謂“日常生活審美化”,即審美、藝術、文學已經與日常生活關聯密切而“泛化”成了“文化”。對此,陶東風做了很經典的描述:“審美活動已經超出所謂純藝術/文學的范圍,滲透到大眾的日常生活中。占據大眾文化生活中心的已經不是小說、詩歌、散文、戲劇、繪畫、雕塑等經典的藝術門類,而是一些新興的泛審美/藝術門類或審美、藝術活動,如廣告、流行歌曲、時裝、電視連續劇乃至環境設計、城市規劃、居室裝修等。藝術活動的場所也已經遠遠逸出與大眾的日常生活嚴重隔離的高雅藝術場館(如北京的中國美術館、北京音樂廳、首都劇場等),深入大眾的日常生活空間中。可以說,今天的審美/藝術活動更多地發生在城市廣場、購物中心、超級市場、街心花園等與其他社會活動沒有嚴格界限的社會空間與生活場所。在這些場所中,文化活動、審美活動、商業活動、社交活動之間不存在嚴格的界限。”[24]為了確證這種日常生活審美化現象的存在,陶東風試圖對“日常生活審美化”做學理分析,并引用韋爾施、費瑟斯通等人的說法進行論證。但不可否認,就社會形態而言,日常生活審美化畢竟是“后現代”現象。這一點,除了費瑟斯通的書名“后現代主義與日常生活的審美化”已然表明之外,詹姆遜也曾指出:“在六十年代,即后現代的開端,發生了這樣一種情況:文化擴張了,其中美學沖破了藝術品的狹窄框架,藝術的對象(即構成藝術的內容)消失在世界里了。有一個革命性的思想是這樣的:世界變得審美化了,從某種意義上說,生活本身變成藝術品了,藝術也許就消失了。”[25]
日常生活審美化就學理和語境而言,更多是國外后現代文化現象,這與我們依然由現代性訴求主導的語境恐怕不和。陶東風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于是接著指出,日常生活審美化也是我們能體驗感受到的,即使我們從價值評價上可能會不承認,但不可否認其存在的事實。他寫道:“在中國的許多大城市中分明也可以感受到這種審美的泛化或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趨勢(當然有人把這種“泛化”視為藝術的墮落則屬于價值評價的問題,它毋寧從另一個角度承認了泛化的事實)。”[26]
2003年,陶東風發表了《日常生活審美化與新文化媒介人的興起》一文。該文認為,隨著社會文化的轉型,特別是文化產業結構的變化、文化的轉型以及人文教育越來越與社會接軌,當今時代產生了一批與原來的人文知識分子相異的“新文化媒介人”階層,他們的工作是把文化藝術產業化、市場化,以實現經濟與商業利益。新文化媒介人“知道利用自己手中掌握的媒體力量,向社會推銷審美的生活方式并把它市場化。新型媒介人階層的這種努力得到了企業的支持,也深得政府的肯定,因為以投資于身體與生活方式為核心的所謂‘文化產業’正越來越顯示出自己強大的經濟潛力”[27]。新文化媒介人恐怕是當今時代的成功人士。陶東風在肯定這一群體的同時,也做了批判性思考。他希望人文教育與文化產業良性互動,即新文化媒介人自身要有人文素養,同時不要喪失基本的社會擔當。陶東風此文實際上告訴我們,新文化媒介人是日常生活審美化的實踐者和推動力量。這其實從一個方面論證了日常生活審美化的事實存在。
然而,由于文藝學學科存在嚴重的本質主義思維方式,并固守一套自律論的文藝學觀念,這使得它在研究對象選擇方面故步自封,對新的社會文化現象(如日常生活審美化現象)的事實存在一概拒斥甚至否認,最終導致文藝學出現了突出的問題:“不能積極有效地介入當下的社會文化與審美/藝術活動,不能令人滿意地解釋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90年代以來)的文學藝術活動,尤其是大眾的日常文化/藝術生產與消費活動所發生的深刻變化。”[28]對此,陶東風認為,文藝學學科的研究對象要予以調整,同時要更新研究方法和學術范式。在他看來,文化研究的方法及范式是最佳選擇。“導致文藝/審美活動巨大變化的根本原因是當代中國的社會文化環境而不是藝術本身,所以文藝學研究的當務之急是重建文藝學與現實生活之間的有機的、積極的聯系。在這里,自律論文藝學那種局限于文藝內部的所謂‘內在研究’方法已經很難擔當這個使命。我們應當大量吸收當代西方的社會文化理論,結合中國的實際,創造性地建立中國的文化研究/文化批評范式,這樣才能有效地解釋當代文藝與文化活動的變化并對其深刻的社會原因做出分析。這是文化研究/文化批評歷史性出場的現實要求。”[29]看得出來,陶東風引入日常生活審美化,其實是在反思文藝學學科,其直接目的是革新文學理論的研究對象、研究方法乃至研究范式。
由于陶東風的研究涉及學科研究對象方法與范式的重大問題,與學術場域的調整不無關系,因此相關的學術爭鳴也就可以預見。[30]
趙勇針對陶東風的日常生活審美化研究進行了個案式批評。在《誰的“日常生活審美化”?怎樣做“文化研究”?——與陶東風教授商榷》一文中,趙勇認為,陶東風在研究中使用西方后現代社會理論資源時未對其做適用性分析,并且缺乏價值判斷。依趙勇先生之見,“從價值判斷的層面上看,日常生活審美化這個命題的深層含義其實就是對現實的粉飾和裝飾。它隔斷了人與真正的現實的聯系,并讓人沉浸在一種虛假而膚淺的審美幻覺當中,誤以為他所接觸的現實就是真正的現實”[31]。趙勇認為,面對日常生活審美化的虛假,人文知識分子應該為它“祛魅”,并對它進行阿多諾式的批判,可陶東風先生卻采取后現代的“后撤的立場與姿態”。基于此,趙勇對包括陶東風在內的一些學者所從事的文化研究進行了批判,認為存在“批判精神的下滑”“問題意識的缺席”和“價值立場的曖昧”等問題。
趙勇還認為,日常生活審美化乃后現代文化景觀,這與中國現實語境不符;用后現代理論分析極具現代性訴求的現實,難免會發生錯位。用他的話來說:“這種研究本身既遠離了中國的現實,又很容易遮蔽、忽略或遺忘掉真正的、更需要關注的現實問題,也很容易使文化研究演化為一種話語游戲而脫離開它所倡導的社會實踐,還很容易使文化研究獲得了一種‘全球性’卻喪失了它所應該具有的‘中國性’。”[32]
應該說,趙勇對陶東風的批評有一定道理,但其實二人并沒有根本的沖突,至多存在對知識分子的性質和功能的理解差異,并表現出各異的大眾文化研究入思方式。陶東風并不是失去了批判性,一如他針對趙勇先生的批評所言:“我的立場絕對不是站在那些中產階級、白領或新貴階層一邊,而是站在真正的‘大眾’與弱勢群體一邊的。”[33]同時,對于消費文化,他也看出了其“中國特色”。因此,陶東風對消費文化的立場顯得復雜:一方面,他肯定了消費文化在消解主流文化中表現出來的批判價值;另一方面,他又對它可能消解民眾參與公共領域的政治熱情這一點深表憂慮。[34]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出陶東風不主張那種“批判理論”的批判,是因為他要語境化地選擇立場,并具體地表達批判。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倡導一種具體的、結合中國的實際的社會歷史批判,而不是抽象的道德批判或審美批判,這與我以前的研究范式是一致的。我認為中國的消費文化并不必然是進步的也不必然是保守的。它的政治含義取決于它所處的具體歷史語境。”[35]
不管怎么說,回到文藝學學科反思的角度看,趙勇并沒有否認對日常生活審美化研究的必要性。在他看來,倡導研究日常生活審美化現象乃是將文學理論學科帶入文化研究,對此,他表示支持和認同。他也從研究對象的方面展開了文學理論學科的反思:“從文學理論的體系結構方面去考察,現行的文學理論體系是建立在對文學經典的闡釋的基礎之上的,但由于與現實的脫節,文學理論面對當今的文學與泛文學(尤其是面對大眾文化)已喪失了應有的闡釋能力,一旦發言,即意味著錯位和撲空。所以,文學理論只有把那種面向經典的闡釋模式轉換為直面現實的闡釋模式,進而介入大眾文化的研究中,才能拓展其生長空間。”[36]這與陶東風的意見應該是一致的。換言之,關于日常生活審美化的爭論,看來不是要不要研究的問題,而是怎樣研究的問題。面對變化了的社會文化文學現實,文學理論學人其實都在琢磨本學科的發展走向問題。
需要提及的是,關于日常生活審美化現象的研究,也有從美學角度切入的,其中以王德勝為代表。2003年,王德勝發表了《視像與快感——我們時代日常生活的美學現實》一文。該文首先對日常生活審美化進行了一番描述:“在今天的日常生活中,康德所反對的,卻恰恰在以一種壓倒性優勢瓦解著康德所主張的:‘過度’享受的生活正在不斷軟化著理性主義者曾經堅強的思想神經,‘為了口味的感官而極力營造過剩和多樣性’正在日益成為一種我們時代日常生活的美學現實。這樣一種美學現實,極為突出地表現在人們對于日常生活的視覺性表達和享樂滿足上。”[37]換言之,審美已經日常生活化了,并且主要以視像的生產與消費為主,而且其品質已不再是讓心靈沉醉的美感而是讓身體享樂的快感。王德勝將日常生活審美化升華為一種學理,并確認為一種“新的美學原則”:“視像與快感之間形成了一致性的關系,并確立起一種新的美學原則:視像的消費與生產在使精神的美學平面化的同時,也肯定了一種新的美學話語,即非超越的、消費性的日常生活活動的美學合法性。”[38]王德勝舉了上海、北京和廣州等大城市的酒吧、咖啡館、白領社區、近郊別墅小樓、各種大型展會、高檔商場等一些生活中可遇到的例子來佐證這一“新的美學原則”的確是在實際運作著。
王德勝在他頗有才氣的描述中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價值批判傾向,因此引發了學界質疑。
魯樞元的《評所謂“新的美學原則”的崛起——“審美日常生活化”的價值取向析疑》隨即針對王德勝的日常生活審美化研究提出了自己的批評意見。[39]雖然魯樞元注意到研究日常生活審美化的學者們是希望通過介入研究確立對此一現象的學術話語權,而不是為日常生活審美化的現實辯護,但是他依然不認同已有的日常生活審美化研究,原因大致有五。其一,他認為日常生活的審美化不能完全等同于審美的日常生活化,兩者的區別是明顯的:“‘審美的日常生活化’,是技術對審美的操縱,功利對情欲的利用,是感官享樂對精神愉悅的替補。而‘日常生活的審美化’,則是技術層面向藝術層面的過度,是精心操作向自由王國的邁進,是功利實用的勞作向本真澄明的生存之境的提升。二者的不同在于,一是精神生活對物質生活的依附;一是物質生活向精神生活的升華。”[40]魯樞元認為,現有的“日常生活的審美化”研究,其實是“審美的日常生活化”研究。其二,現有的日常生活審美化研究者對于審美技術對人的操控無動于衷,甚至歡呼雀躍,而沒有如西方理論家一樣意識到技術進步是以對價值的顛覆為代價的。其三,現有的日常生活審美化研究沒有對導致這一現象出現的消費社會及其資本邏輯進行有效的揭示和必要的批判。其四,現有的日常生活審美化沒有生態維度,而日常生活審美化卻會導致生態危機,這種生態危機不僅是自然資源意義上的,還是人的情感、倫理等方面的。這是應該引起注意的。其五,日常生活審美化與全球化密切相關,一定意義上是全球化推動了日常生活審美化,但全球化并非鐵板一塊,要改變現有日常生活審美化研究者所認定的資本和技術推動的全球化及其所帶來的日常生活審美化,張揚一種“與人類精神、與自然生態保持和諧的審美原則,一種‘詩性的智慧’,能夠滲透到科學的領域、技術的領域、產業的領域,甚至市場的領域、資本的領域,讓審美的原則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乃至時代生活中發揮指導作用、支配作用”[41]。這恐怕就是魯樞元所認同的日常生活的審美化。
面對魯樞元的批評,王德勝進行了回應。其一,關于何謂“日常生活審美化”,王德勝認為,魯樞元基于理想的理性主義美學話語體系,把審美視為對生活的升華,反對任何形式的審美實用化、市場化,于是把當下現實出現的“日常生活審美化”現象歸之于“審美的日常生活化”,也就是將此視為對審美的褻瀆。這樣,他自然而然會反對基于日常生活審美化的“新的美學原則”。其二,關于如何充分正視“日常生活審美化”現象,王德勝認為,魯樞元所判斷的“‘審美的日常生活化’,是技術對審美的操縱,功利對情欲的利用,是感官享樂對精神愉悅的替補”是成問題的,因為我們不能因為技術有負面性而完全否認它對日常生活審美化的積極價值。同時,我們不能否認人的感性權利,人的感性實現本來就是美學的基本出發點,更不能將理性與感性二元對立,并完全否認日常生活審美化所表征的人的感性欲望和感性的審美快樂訴求。而且,日常生活審美化即使目前只是一部分人的生活現實,但有可能轉化為大眾的現實,而目前恐怕也是大眾的夢想,因此不能用階級分析的框架限定它的存在,更不能將它視為不道德、不合法的。王德勝最后說:“面對‘日常生活審美化’現象及其問題,美學需要的是能夠解釋問題的現實的立場和態度,而不是某種理想主義的精神自慰。否則,‘一個審美化了的生態烏托邦’,在強大的現實面前,也只能是‘一個多么脆弱與渺茫的夢幻’!”[42]
在美學學科之內進行日常生活審美化的論爭[43],雖然與文藝學學科反思有些距離,但其實關聯甚為緊密。其一,圍繞著日常生活審美化展開辯論,在客觀上為它被納為文學理論研究對象有明顯作用。例如,魯樞元并沒有從文藝學學科反思的角度討論日常生活審美化,但就研究本身而言,他還是很認同對日常生活審美化的學術研究。其二,由于文藝學研究日常生活審美化不可避免會涉及審美觀問題,因此從美學角度討論日常生活審美化的“新的美學原則”,對于松動甚至改變文藝學研究者的審美觀有一定作用,而這種松動或改變與文藝學學科反思不無關聯。[44]
當然,日常生活審美化研究主要還是在文藝學學科反思的問題框架下進行的,因為就研究對象而言,日常生活審美化是大眾文化現象,適合對它做文化研究,而當初陶東風對文藝學學科進行的反思,就是要將文學理論帶入文化研究中。關于這一點,我們可以從其2002年所發文章的標題“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與文化研究的興起——兼論文藝學的學科反思”中見出。對此,批評日常生活審美化的趙勇也很認同:“如果說‘日常生活審美化’指的就是這個(事實上它指的就是這個),這不是一種典型的消費文化現象嗎?既然是一種消費文化或社會文化現象,用社會學的外部視角加以考察正中下懷,焉有不對之理?所以,當有的學者以《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與文藝社會學的重建》或《日常生活審美化與文化研究的興起》為題來形成問題意識,并進而確認日常生活審美化與文藝社會學或文化研究之間的因果關系時,盡管我不能完全同意其文中觀點,但起碼那個邏輯思路是順暢的。”[45]
因此,日常生活審美化的討論此后更為直接地與文學理論的研究對象和研究范式關聯起來了。
二、文藝學邊界:能否移動和怎么移動
由于日常生活審美化討論是從研究對象切入文藝學學科,既而形成學科反思的,因此,討論文藝學學科的邊界問題就顯得順理成章了,當然在討論邊界問題時,必定還要關聯日常生活審美化問題。
不可否認,是童慶炳較早從文藝學學科反思的角度回應首都師范大學學科點推出的日常生活審美化話題,并引起學界較大關注的。[46]2003年11月,在首都師范大學文藝學學科與《文藝研究》雜志社召開的“日常生活審美化與文藝學美學學科反思”研討會上,童慶炳就反對將日常生活審美化現象納入文藝學學科研究中。[47]2004年5月,童慶炳所在的北京師范大學文藝學研究中心和中國中外文藝理論學會主辦了“文學理論邊界問題”學術研討會。這次會議更直接、更集中地討論了文藝學學科的邊界問題,算是從研究對象的角度對文藝學學科的自覺反思。[48]2004年第4期《河北學刊》,發表童慶炳的《文藝學邊界應當如何移動》一文。2004年第5期《人文雜志》,發表了題為“文學理論的界限”的一組文章,包括童慶炳《“日常生活審美化”與文藝學的“越界”》一文。2004年第6期《文學評論》,刊發了名為“關于‘文學理論邊界’的討論”的專題文章,其中有童慶炳的《文藝學邊界三題》一文。2004年第6期《江西社會科學》,刊發了童慶炳的《文學理論的邊界——從當前文學圖書印數談起》一文。2005年1月,《中華讀書報》發表童慶炳的《日常生活審美化與文藝學》一文。
綜觀這些文獻,童慶炳的觀點是,對當前文藝學學科進行反思是必要的,也是合理的,但反思中出現的這種將文藝學研究對象置換為日常生活審美化的傾向則是值得商榷的。依其之見,文藝學越界去研究日常生活審美化沒有必要,也不正當。
首先,文藝學的研究對象應該是文學,文學是不會終結的,因此無須為文藝學尋找所謂新的研究對象。
在童慶炳看來,“日常生活審美化”學派試圖將文藝學的研究對象文學置換為“日常生活的審美化”[49],這是受米勒文學“終結說”影響的結果,即認為文學要終結了,因此無須也無法研究文學了,而應越界擴容,去研究那些多多少少有點文學性的日常生活審美化現象。在童慶炳看來,這是多余的擔心。文學雖然會隨時代而變化,因媒體而改變,并可能會走向邊沿化,但文學因其獨特的審美場域而永遠不會終結。回到現實情況看,文學作品的印數也是非常驚人的。文學還是很多人的精神食糧,它并沒有在圖像時代和消費社會終結,同時也有大量的文學問題需要我們去研究。[50]因此,沒有必要擔心文藝學會因文學終結而失去研究對象,同時文藝學也就沒有必要以日常生活審美化現象為研究對象。他寫道:“文藝學作為一個學科的主要研究對象應該是文學事實、文學經驗和文學問題,而不是什么城市規劃、購物中心、街心花園、超級市場、流行歌曲、廣告、時裝、環境設計、居室裝修、健身房、咖啡廳。”[51]誠然,文學理論研究對象的邊界可以移動,但無論怎么移動也不能離開文學,這是要守住的界限。為此之故,童慶炳一再告誡:“文學理論的邊界雖然是在移動的,不斷地移動的,但是隨著文學事實、文學經驗和文學問題的移動而移動。文學總是文學。文學不可能是日常生活里的幾乎一切具有一點文學性的東西。”[52]如果拋開文學去研究日常生活審美化,那么這樣的研究不是文藝學。
其次,日常生活審美化之審美與文學審美不可同日而語,在當前語境下不值得提倡,也不值得文藝學越界去研究。
童慶炳認為,日常生活審美化雖然和文學一樣也有審美,但這種審美是“感覺的評價”,是眼睛的美學,而非“感情的評價”,遠非心靈的審美。這種“眼睛的美學”,不會引起人們對社會深層次問題的批判性思考,反而會使人們“忘掉那些社會上存在的種種問題(如貧富懸殊、東西部發展不平衡、城市農村的巨大差異、環境污染、貪污受賄、分配不公等)”[53]。換言之,它有可能讓人們在所謂的日常生活審美化之中忘記現實的苦難,也忘記自身的擔當,在娛樂消費中沉淪,因此,對于人生和社會起不到積極的作用。同時,日常生活審美化也遠非當前大多數人的現實生活狀況,“感覺上的悅目、悅耳的審美,對于多數人來說還不是第一位的”[54],因此,日常生活審美化不值得提倡,更不足以被確立為“新的審美原則”。
最后,文學理論不能走向文化研究,文化研究不是文學研究。
如果文學理論不研究文學而去研究日常生活審美化,那么這樣的文學理論其實不是研究文學的文學理論,而是文化研究。雖然文化研究對于文學研究有所助益,如可以提供新鮮的視角,但是文化研究的研究對象往往不總是文學,甚至可以完全不以文學為研究對象,這就導致文化研究很可能不是文學研究,而是社會學、政治學研究。這顯然是不可取的。道理很簡單,因為不研究文學的文藝學很難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學科。確保某一學科的獨特性最為關鍵的是其研究對象能夠與別的學科相區隔。童慶炳為此寫道:“衡量一種研究是不是文藝學研究,主要是看研究的對象是否是文學事實、文學經驗和文學問題,而不必過分看重方法本身,方法是可以自由選擇的。”[55]
在文學邊界問題上,陶東風所持意見與童慶炳的觀點表現出了明顯的差異。
第一,對學科知識生產以什么為導向這一問題的理解存在差異。
陶東風認為,文學理論研究者所從事的知識生產與學術研究活動,當以問題為中心,而不必以既定的學科規范為導向。身處文藝學學科之內進行知識生產的陶東風不太顧及學科規訓,認為文學理論知識生產者不是非得要研究文學,只要能夠研究好現實生活中的問題便足矣。他寫道:“現實本身就是跨學科的,而人文學科的首要目的則是理解和解釋正在世界上發生的事情。如果我們人文科學研究者、我們知識分子不是首先想著回答現實生活中重要的、令自己難以抑制地激動的問題,而是首先考慮自己的學科邊界,甚至自己的飯碗,難道不是有點不正常嗎?”[56]這顯然是驚世駭俗地挑戰學科之舉。但問題是,陶東風為什么不直接走出文藝學而免去對文藝學學科的反思?原因之一恐怕是陶東風試圖創新文藝學學科范式,從而將它帶入新境。在他看來,文藝學研究方法對于實現人文社會學科的研究目的有重要幫助,而通過學科反思,我們的文藝學知識生產會實現他所期待的人文社會科學的研究目的。陶東風以霍加特、威廉斯為例,說明文學研究對于理解生活方式的復雜性和真實性有重要幫助。陶東風期待通過文藝學學科反思,實現文藝學的研究對象和研究方法的更新,繼而產生如《識字的用途》這樣的著作,其意并不是要取消文學研究。與童慶炳一樣,陶東風的目的也是生產出有效的文學理論知識,把文藝學學科建設好。
第二,對文學知識和文學理論學科范式的理解也有差異。
陶東風認為,文學、文學理論學科(包括其研究對象、方法)并不是等待人去發現的實體存在,相反地,它是復雜的社會文化力量的建構物。他寫道:“文藝學的學科邊界也好,其研究對象與方法也好,乃至于‘文學’‘藝術’的概念本身,都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移動的、變化的,它不是一種‘客觀’存在于那里等待人去發現的永恒實體,而是各種復雜的社會文化力量的建構物,不是被發現的而是被建構的。”[57]正是由于這種建構性的存在,文學觀念才有其自身的歷史,這是可以考證的。同時,正是由于學科建構性的永恒存在,所以某一學科即使完成了現代學科建制,但也不能保證其研究對象、方法永恒不變。鑒于此,我們并沒有充分的理由認為那種堅守審美的文學理論和局限于文本之內的文學理論研究就天然正當合法和絕對正宗,更不可非此即彼地把其他文學理論研究視為異端。相反,當某一種文藝學范式無法有效闡釋現實文學文化問題的時候,我們有必要對它做出一定的調整。為此之故,陶東風認為文藝學應該拋棄學科成規,調整、拓展研究對象和研究方法,積極關注日常生活審美化現象,因為“只有開放文學理論才能發展文學理論”[58]。
對于文藝學邊界問題的討論,也有一些學者提出了獨到的意見。比如,朱立元和張誠在梳理文學邊界移動的歷史后,發現文學的邊界的確發生過移動,但宏觀而言,則只移動了兩次:第一次是由廣到窄的移動,這一次的移動確立了文學的審美特性,劃分了文學的邊界;第二次是由窄到廣的移動,這一次移動是在守護文學特性的前提下進行的,并沒有導致文學邊界的模糊和消失。朱立元和張誠于是下結論說,自從文學定性后,雖然依舊有變動調整,但其邊界是穩定的,而且在可遇見的未來這一邊界都是有效的、難以突破的。為此,文藝學要堅守文學藝術的自律立場,以文學為中心而不能無限擴容。“文藝學既以文學為研究對象,那么,文學的邊界也就是文藝學的邊界。”[59]朱立元和張誠其實是說,文藝學要越界擴容,但要在守護文學的審美特性的前提下越界擴容。他們的主張是:“不反對文學的擴容,但不贊成把雜七雜八非文學的文化現象胡亂地擴容進來,而主張把真正屬于大眾需要和欣賞的通俗文學‘擴’進文學的版圖,進而擴大文藝學研究的范圍。”[60]朱立元和張誠的觀點,一方面是對童慶炳先生堅守文學邊界的細化;另一方面又實現了陶東風、金元浦等先生的文學越界擴容,只不過其越界擴容是有度的。我們無法確認文學的審美特性是否會又何時會在未來的日子里被徹底拋棄,而當前人們尚對文學的審美特性有一定的認同度,因此現在的文藝學要研究文學,特別是要研究尚未完全受到重視的通俗文學。這倒是很中和的觀點。這恐怕也是文藝學學科反思過程中出現的一種對文藝學學科發展很有建設性和操作性的意見。
第三節 文學泛化時代的文學理論如何可能再討論
文學理論研究對象問題十分重要,所以才能引發爭鳴。童慶炳曾指出,文學邊界問題“隱含了許多重大問題。比如,我們究竟處于什么時代?是后現代,還是現代,還是前現代、現代和后現代共存?又如,當今社會流行的‘主義’是什么?是消費主義,還是求溫飽‘主義’,還是消費與求溫飽并存?再如,文學是否會消亡,還是已經消亡?對于費瑟斯通一類學者的舶來品,我們是拿來就用,還是要加以鑒別和批判?當我們吸收外來東西的時候,是否還要主體性?對于今天高科技的發展給我們帶來的東西,我們是否要加以分析?在商業大潮面前,人文知識分子是否要保持批判精神?”[61]
對于爭鳴本身的重要性,早有學者發覺并做了相關反思研究。這里我們僅以李春青的研究為例。李春青以自覺的反思意識,對這一邊界之爭進行了多維度的解讀,這恐怕也是目前我們所能見到的關于此一問題的最深入解讀。
李春青認為,邊界之爭是具有重要意義的學術事件,其背后乃是文學理論與文化研究兩種研究范式的較量,因此牽涉到文學理論學科的發展走向問題。[62]為此,他對討論的原因進行了深入挖掘。依他之見,論爭之所以發生,是因為存在多方面的分歧。
第一,在言說立場方面,文學理論研究模式持20世紀80年代的人道主義精神和精英意識,表現出一種審美中心主義的姿態,將審美與自由、人性相勾連,把維護文學的審美特征視為對知識分子自身的社會擔當和價值理想的堅守。而文化研究模式則有明顯的后現代主義傾向,已然不相信任何本質,也失去了人文激情,往往很理性地與其研究對象保持相當的距離,即使批判,也是隱微書寫其關于社會政治體制的具體批判。
第二,在言說者身份方面,相對而言,文學理論研究模式偏于認同“立法者”身份,而文化研究模式則往往以“闡釋者”身份自居。持前一種身份的文學理論研究者往往以社會導師自居,試圖引領文學趣味;而持后一種身份的文化研究者則以平等的姿態與他人從事“有教養的交談”。
第三,就文學場域中的位置而言,持文學理論研究模式者在場域中占有有利位置,他們不愿意放棄自己的文化資本,不甘于被文化研究模式所取代;而持文化研究模式者為了改變場域位置,另起爐灶,操新話語以獲得文化資本,既而改變在場域中的位置。
第四,就常識而言,堅持文學理論模式者,因為其知識結構比較適合闡釋文學,因而對新出現的日常生活審美化難以接受;主張文化研究模式者無非是對新出現的東西比較敏感,有興趣。[63]
李春青承認這四個方面的見解非個人見解,只是理論視角下的一些說法。但這樣的解讀的確有助于我們看清邊界之爭的“真相”。這里,我們接著李春青的研究,勉為其難地再提出幾點與文學邊界及文學理論學科發展有關的問題予以簡要討論。
首先,對學科專業的理解問題。
在現代學科體制下,保持必要的學科界限是可取的。只有通過學科才能實現專業化。而既然需要學科,那么如果一個學科沒有獨特的研究對象,其存在的必要性恐怕將大打折扣。就此說來,文學理論的確要研究文學。通過研究文學,文學理論研究者具備了專門的“文學知識”,在面對文學文本時,能夠說出非文學理論專業人士說不出來的“文學話語”,這當是學術研究的目的之一。如果能成為專業的文學理論家,就再合適不過了。這當是持文化研究模式者也會認同的。然而,如果把文學理論視為“意識哲學”,局限在學科專業術語里思辨,而不去關注文學在當今時代的生存處境,由此恐怕很難確證當下文學理論學科的合法性。從這個方面看,文學理論開放自我是有其必要性的。這種開放既包括學科與學科之間的開放,也包括學科與日常生活之間的開放。只有學科間的開放,才能保證知識生產的有效。事實上,面對復雜的研究對象,也只有打破學科壁壘,實現學科串聯,才能獲得關于研究對象的有效闡釋。同時,任何學科都只有在積極回應現實生活提出的問題時,才能循此介入現實,實現學科研究的目的。
文學理論學科也不例外。它在從事專業知識生產的時候無疑有開放自我的內在訴求。如果認同文學理論并非原發性的生產知識的學科[64],那么文學理論甚至只有在這種開放中才能獲得關于文學的知識。而由于今日的文學有了新變化,所以出現了學人描述過的新景觀:“今天社會的審美活動已經大大不同于過去時代的文學藝術的界限和范圍。從某種程度上看,今天占據大眾文化生活中心的已經不是小說、詩歌、散文、戲劇、繪畫、雕塑等經典的藝術門類,而是一些新興的泛審美泛藝術門類的活動,如廣告、流行歌曲、MTV、KTV、電視連續劇、網絡游戲乃至時裝、健美等。藝術活動的場所也已經遠遠逸出與大眾的日常生活隔離的高雅藝術場館,深入到大眾的日常生活空間之中。”[65]這時,文學理論無疑是要突破既定的學科體制在研究對象選擇上的慣例,對新的文學現象開放,并將其接納為研究對象,從而實現文學理論的創新。如果文學理論上述兩種意義上的開放都有需要的話,那么它自然而然地會有文化研究轉型的訴求。因為文化研究有意識地突破學科體制的束縛,因而是反學科甚至后學科的智識領域。對此,金元浦寫道:“文化研究本質上的多樣性,呼喚人文社會學科的‘綜合治理’——形成由不同學科切入、遵循不同學科方法進行研究的多元話語方式。因此,文化研究是多種范式指導下的各種不同的話語形成的共生并在又相互對話、相反相成的集合形態。”[66]同時,文化研究又有積極介入現實、回應生活的沖動與能力,即“關注日常生活中的新的審美現象,這是文藝學文化轉向的題中應有之義”[67]。文化研究的這兩個特點,使得當前危機中的文學理論與文化研究有了關聯。不妨說,這正是文藝學學科反思過程中需要處理的關鍵問題,是持文學理論模式者所要特別加以重視的。
其次,對文化研究的理解與選擇問題。
就實際的情況看,文化研究至少有兩種形態:一種可名之為研究文學的文化研究,另一種可名之為不研究文學的文化研究。前一種文化研究的目的是優化現代學科體制下的文學理論,這種文化研究并非不研究文學,只是對文學的理解不循規蹈矩,不承認故有的文學慣例與等級區隔,不主張僅對象性地研究文學本身,不以鑒定文學的好壞優劣為最終目的。毋寧說,它是要反思一種文學之所以如其所是的社會條件和生產機制。通過這種分析,我們一樣能夠達到人文學科的社會關懷效果。同時,它一改立法者身份,不再直接地抒發文學理想及彰顯社會倫理規范,而是將知識生產的目標鎖定在切實地闡釋現實處境上,告訴人們當今時代的文學為什么會是這個樣子的。這樣的文化研究是有其存在的理由的。不可否認的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文學已然市場化,并出現了重大變化,一如有學人所概括的那樣:“一是文化作為精神活動開始向物質活動靠攏,物質活動的產出方式與目標結果為文化‘產業’所仿效和跟隨;二是文化的消費需求被高度重視,策劃營銷、包裝炒作等商業活動手段被引入文化實踐活動中,催生了市場條件下中間行業的出現;三是社會文化發展的最終目的,雖然仍是不斷滿足日益增長的社會文化需求,使人們獲得相應的精神享受和審美愉悅,但是,人們對利潤的追逐向往,造成了社會文化終極目標的變異。”[68]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們還守住原來的文學研究范式,恐怕難以奏效。此時,文學理論適當地借鑒文化研究的理念與方法無疑是可取的。這也是持文學理論模式者所認同的。
但不可否認的是,其實尚有另一種文化研究,它不承認現代學科體制,在研究對象的選擇上也不拘于一格。依其之見,整個世界都是文本,都是表意實踐的符號。對于研究者而言,關鍵是通過解讀、分析這些文本符號建立與這個世界的真實聯系,實現人們對身處其中的世界的自覺認知。這種文化研究是跨學科甚至反學科的,具有明顯的后現代性。諸如關于影視、網絡、微信、酒吧、廣告、時裝、拍客、惡搞、御宅等大眾文化現象的研究都算是這種文化研究。伯明翰文化研究代表作之一《識字的用途》即這樣一種文化研究。持文學理論模式者所反對的,正是這種文化研究。然而,持文化研究模式的陶東風先生對這種文化研究卻甚為認同:“秉承英國文化研究的傳統,中國當代的文化研究/批評已經極大地超出了體制化、學院化的文藝學藩籬,拓展了文藝學的研究范圍與方法,從經典文學藝術走向日常生活的文化(如酒吧、廣告、時裝表演、城市廣場等)。這種研究進入了文化分析、社會歷史分析、話語分析、政治經濟學分析的綜合運用層次,其研究的主旨已經不是簡單地揭示對象的審美特征或藝術特征,而在于解讀文化生產、文化消費與政治經濟之間的復雜互動。”[69]倘若明白了文化研究的這兩種形態,則會避免很多不必要的爭論。但問題是,后一種文化研究與文學理論是怎樣的關系呢?這就牽涉到文學泛化時代文學理論如何可能的問題了。
最后,文學泛化時代的文學理論如何可能的問題。
如果文學已經泛化了,已經幽靈化為文學性,那么文學理論便沒有理由不發生轉型,并從事文學性研究。這里我們非常認同余虹的說法:文學理論學科的危機一定意義上就是研究對象的危機,在文學邊緣化而文學性中心化的語境下,調整和重建文學理論的對象是必要的也是必需的。[70]為此,余虹認為:“我們可以嘗試跨越現代學科分類的界限,將形形色色的人類話語經驗作為總體文學來設想,而不同的話語只是總體文學的特例,它們都具有文學性。如果這樣,我們就可以將一篇社論、一條廣告、一個企業的營銷手冊、一條新聞報道、一個理論甚至一個政治家、一個企業家、一個學術明星當作文學作品來研究。這種研究不是說被研究的對象只是‘文學作品’,而是說可以對它的文學性加以研究,這種研究將有助于對其政治的、經濟的、歷史的、道德的、宗教的意義之理解。”[71]從事文學性研究有助于我們的文學理論介入現實,參與到當前的社會構造中來。否則,文學理論與文學文化及社會現實之間的良性互動關系很難建立起來,更遑論臻于互證互釋之境。20世紀90年代以來,面對文藝的泛化,文學理論研究也出現了一些問題。
一是對文藝的泛化,尤其是對泛化過程中出現的新文藝/文化現象持排斥態度。其原因恐怕是研究者用過去的理論觀念看待新文藝/文化現象,正如譚好哲所指出的那樣:“有一些文藝研究者和批評家對新的變化中的文藝創作現象缺乏審美上的敏感和理論上的把握,依然從舊有的慣常的思維定式和文藝觀念出發,用老舊的話語來闡釋甚至欲圖規范新的現象,在理論武器的陳舊與創作實踐的新銳之間形成明顯的脫節和反差。”[72]這典型地體現在大眾文化/大眾文學的研究上。有些學人持精英的立場和故有的知識觀念,因此認為新出現的大眾文學/文化現象不值一顧。例如,用經典的文藝規范要求新出現的文學/文化現象,以至于對它們或置若罔聞或大加撻伐。[73]對此,李春青曾指出,由于大眾文化不是在知識階層的審美趣味的影響或引導下出現的,它完全取決于市場和新傳媒的力量,因此,僅僅簡單地否定無濟于事,“唯一恰當的態度就是積極地介入”[74]。
二是對于文學泛化以及新出現的文藝/文化新現象、新問題,僅停留在口頭關注上,而沒有展開研究實踐。這種口頭關注又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有學人認為要積極關注新文藝/文化現象,并且也意識到這種新文藝/文化的新特質,但是未曾切實對這些新文藝/文化現象文本進行分析,也不切實地對這些新文藝的生產、消費機制做深入、具體的“民族志”式的研究。另一方面,有學人也在積極關注文學泛化的新現象和新問題,但是以一種立法者的身份對這種新文藝/文化現象做出批判,指責新文藝/文化現象的種種局限,并且提出理想的新文藝/文化規范,可就是沒有去分析這些新文藝/文化何以如其所是,也鮮從受眾的角度考察新文藝/文化接受和消費效應等重要問題,這終究是于事無補的。對此,李春青有過一段精彩的分析,我們不妨引用于此:“知識階層安之若素的那種言說立場已經失去了物質基礎,本身就具有意識形態功能的高科技、現代傳媒、文化消費需求已然悄然無息地取代了知識階層‘立法者’的社會角色,它們成為真正的‘立法者’。經過長期啟蒙精神的熏陶與文化普及而改變了精神狀態的平民百姓成了新的‘立法者’的忠實擁護者,他們之間業已形成‘共謀’關系,而靠話語建構為社會立法的知識階層實際上被擠壓到了社會的邊緣地位。對于知識階層來說,這當然是令人沮喪的事情,但這還不是其悲劇性之根本所在。悲劇性的真正根源是那些精英知識階層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們的這種社會境遇的根本性變化,依然認同著原來的社會角色,并且苦心孤詣地進行著話語建構。”[75]與其以一種悲劇情懷去做否定性的批判,還不如改變策略,通過對這種新文藝/文化的具體分析和闡釋,提出具體的意見與建議,并通過各種渠道來多多少少地對它的生產、傳播與消費產生一些影響。
三是將新文藝/文化現象用作他國理論的例證,而不做切合語境的具體研究。對此,譚好哲做了很好的總結:“有一些所謂學院派研究者和批評家則熱衷于以追‘新’逐‘后’的心態操練從歐美引進的新潮理論,僅僅把中國的文藝實踐作為證明其演練之舶來理論的例證,實際上完全脫離了對中國文藝實踐的具體分析……不能解決任何實踐問題。”[76]不對文藝/文化新現象、新問題做具體研究,直接套用他國理論的做法,表面上是做了研究,有時也能說出一些驚人之語,實際上卻無論如何都有生搬硬套之嫌疑。他國理論的引進終究不能替代地方性的知識生產。
誠然,面對文學泛化和借此出現的新文藝/文化現象及問題,恐怕唯有介入參與才是文學理論的正途。陶東風早已指出:“文藝學的出路在于正視審美泛化的事實,緊密關注日常生活中新出現的文化/藝術活動方式,及時地調整、拓寬自己的研究對象與研究方法,呼吁重新建立新的‘文學—社會’研究范式,彌補單純的內部研究的不足。”[77]陶東風之見或已逐漸成為共識[78],然而時至今日,如何具體地展開研究卻依然是一個任重道遠的問題。
注釋
[1] 趙勇曾視當今文學泛化為“文學現實”,并描述道:“大眾文化的勃興首先把種種文化產品變成了泛文學的作品,它們一經出現就既改變了文學的既定結構,也形成了一種新的生產與消費模式,還把許多人對文學的理解引導到了大眾文化的思路當中。這不僅意味著文學的生產已規模化與批量化,而且意味著文學受眾接受文學的渠道與途徑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參見趙勇:《新世紀文學理論的生長點在哪里?》,載《文藝爭鳴》,2004(3)。
[2] 趙勇:《新世紀文學理論的生長點在哪里?》,載《文藝爭鳴》,2004(3)。
[3] 參見錢中文:《文藝學的合法性危機》,載《暨南學報(人文科學與社會科學版)》,2004(2)。
[4] 關于文學性蔓延的描述,可參考如下文獻。余虹:《文學的終結與文學性蔓延——兼談后現代文學研究的任務》,載《文藝研究》,2002(6);金元浦:《別了,蛋糕上的酥皮——尋找當下審美性、文學性變革問題的答案》,載《文藝爭鳴》,2003(6);陳曉明:《文學的消失或幽靈化?》,載《東方雜志》,2003(1)。
[5] 參見陶東風:《大眾消費文化研究的三種范式及其西方資源——兼答魯樞元先生》,載《文藝爭鳴》,2004(5)。
[6] 參見《文藝研究》2014年第1期第15頁的“當代文藝學學科反思”編者按。
[7] 陶東風、和磊:《當代中國文藝學研究(1949—2009)》,613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
[8] 陶東風、和磊:《當代中國文藝學研究(1949—2009)》,623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
[9] 這組文章是2004年5月中國文藝理論學會和北京師范大學文藝學研究中心聯合召開的“文學理論的界限”研討會的會議論文。
[10] 其他相關文章數不勝數,亦包含以下重要文章。李春青:《在消費文化面前文藝學何為?》,載《北京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4(2);王元驤:《文藝理論中的文化主義與審美主義》,載《文藝研究》,2005(4)。
[11] 參見李亞萍、楊锏:《文藝學:危機與突破——第四屆全國文藝學及相關學科建設研討會綜述》,載《暨南學報(人文科學與社會科學版)》,2004(1)。
[12] 參見賀玉高等:《“身體寫作與消費時代的文化癥狀學術研討會”綜述》,載《文學評論》,2004(4)。
[13] 參見李媛媛:《“文學理論研究中心”成立暨首屆學術研討會綜述》,載《文學評論》,2004(2)。
[14] 參見陶東風、和磊:《當代中國文藝學研究(1949—2009)》,622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
[15] 參見王淑林:《文學的流散與理論的邊界——“多元對話語境中的文學理論建構國際研討會”述評》,見王杰:《東方叢刊》第4輯,桂州,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16] 參見李誠、閻嘉:《消費時代的文學與文化研究走向》,載《文學評論》,2004(6)。
[17] 參見楊俊蕾、田歡:《“全球化語境下的文藝學應對策略”學術研討會綜述》,載《文學評論》,2005(3)。
[18] 參見李明彥、蘇奎:《全球化語境與中國經驗——“全球化語境下的中國文學理論及文學批評發展狀況”學術研討會綜述》,載《文藝評論》,2005(3)。
[19] 參見張晶:《“交叉與融通:文藝學學科建設2005高峰論壇”記略》,載《文學評論》,2005(3)。
[20] 參見歐陽友權、聶慶璞:《文藝學的學科邊界與問題意識——新時期文學理論的回顧與展望會議綜述》,見曹順慶:《中外文化與文論》第13輯,198~202頁,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6。
[21] 相關會議還有一些。比如,2003年10月,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與南陽師范學院聯合舉辦“文論何為”學術研討會,會上也討論了日常生活審美化問題。參見張德禮、陳定家:《“文論何為”學術研討會綜述》,載《文學評論》,2004(6)。
[22] 楊光:《文藝學、美學新焦點:日常生活審美化》,載《中華讀書報》,2003-12-17。
[23] 需要說明的是,圍繞著文藝學學科反思所發生的一系列爭鳴具有非常自覺的學術自主性,這里不妨以童慶炳的一段話為例證:“我和曾經是我學生的陶東風爭論問題,純屬學術討論。從我們建立起師生關系以來,我們的學術觀點常有不同,討論甚至爭論是經常的。我認為這是最為正常的最模范的師生關系。我為此感到自豪。因為這表明我們的關系是建立在一心一意追求真理基礎上的。如果我后面還要寫文章與某些青年朋友討論問題,也要作如是觀。無端的猜測是毫無根據的。”參見童慶炳:《文學理論的邊界——從當前文學圖書印數談起》,載《江西社會科學》,2004(6)。
[24] 陶東風:《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與文化研究的興起——兼論文藝學的學科反思》,載《浙江社會科學》,2002(1)。
[25] [美]詹明信、張敦敏:《回歸“當前事件的哲學”》,載《讀書》,2002(12)。本文將詹姆遜譯為詹明信。——編者注
[26] 陶東風:《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與文化研究的興起——兼論文藝學的學科反思》,載《浙江社會科學》,2002(1)。
[27] 陶東風:《日常生活審美化與新文化媒介人的興起》,載《文藝爭鳴》,2003(6)。
[28] 陶東風:《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與文化研究的興起——兼論文藝學的學科反思》,載《浙江社會科學》,2002(1)。
[29] 陶東風:《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與文化研究的興起——兼論文藝學的學科反思》,載《浙江社會科學》,2002(1)。
[30] 這里,我們主要關注在文藝學學科反思框架下直接批評陶東風的相關文章。
[31] 趙勇:《誰的“日常生活審美化”?怎樣做“文化研究”?——與陶東風教授商榷》,載《河北學刊》,2004(5)。
[32] 趙勇:《再談“日常生活審美化”——對陶東風先生一文的簡短回應》,載《文藝爭鳴》,2004(6)。
[33] 陶東風:《研究大眾文化與消費主義的三種范式及其西方資源——兼談“日常生活審美化”并答趙勇博士》,載《河北學刊》,2004(5)。
[34] 參見陶東風:《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與文藝學的學科反思》,載《天津社會科學》,2004(4)。
[35] 陶東風:《研究大眾文化與消費主義的三種范式及其西方資源——兼談“日常生活審美化”并答趙勇博士》,載《河北學刊》,2004(5)。
[36] 趙勇:《誰的“日常生活審美化”?怎樣做“文化研究”?——與陶東風教授商榷》,載《河北學刊》,2004(5)。
[37] 王德勝:《視像與快感——我們時代日常生活的美學現實》,載《文藝爭鳴》,2003(6)。
[38] 王德勝:《視像與快感——我們時代日常生活的美學現實》,載《文藝爭鳴》,2003(6)。
[39] 需要說明的是,魯樞元該文主要針對王德勝《視像與快感——我們時代日常生活的美學現實》一文,但也涉及陶東風、金元浦。另外,魯樞元該文標題乃刊物所取,為此他曾寫信給陶東風等人致歉。參見魯樞元:《價值選擇與審美理念——關于“日常生活審美論”的再思考》,載《文藝爭鳴》,2004(6)。
[40] 魯樞元:《評所謂“新的美學原則”的崛起——“審美日常生活化”的價值取向析疑》,載《文藝爭鳴》,2004(3)。
[41] 魯樞元:《評所謂“新的美學原則”的崛起——“審美日常生活化”的價值取向析疑》,載《文藝爭鳴》,2004(3)。
[42] 王德勝:《為“新的美學原則”辯護——答魯樞元教授》,載《文藝爭鳴》,2004(5)。
[43] 需要說明的是,其一,王德勝、魯樞元的日常生活審美化爭鳴,也并非完全在美學領域內爭鳴。因為對一個牽涉到生存價值的社會文化問題的爭論,很難不突破學科限制。換言之,我們也可以認為要討論日常生活審美化便不得不從原來的哲學美學、文藝美學向文化美學轉型。其二,圍繞王德勝“新的美學原則”的批評,尚有一些值得關注的文獻,如毛崇杰:《知識論與價值論上的“日常生活審美化”——也評“新的美學原則”》,載《文學評論》,2005(5);朱志榮:《論日常生活的審美現象與審美本質》,載《文藝爭鳴》,2004(5);桑農:《“日常生活審美化”論爭中的價值問題——兼為“新的美學原則”辯護》,載《文藝爭鳴》,2006(3)。此后,美學界還出現了一些與日常生活審美化相關的研究文章,陳望衡、張玉能、高建平、楊春時、彭峰、劉悅笛等學人都有相關著述。
[44] 童慶炳先生在討論文藝學學科邊界的時候就提及“日常生活審美化”學派的審美觀問題。依其之見,日常生活審美化的審美是“感覺的評價”,是眼睛的美學,而非“感情的評價”,更非心靈的審美。而在中國國情下,“感覺上的悅目、悅耳的審美,對于多數人來說還不是第一位的”,因此日常生活審美化不值得提倡。參見童慶炳:《文藝學邊界三題》,載《文學評論》,2004(6)。
[45] 趙勇:《價值批評,何錯之有?——對“日常生活審美化”的再思考》,載《文藝爭鳴》,2006(6)。
[46] 就文獻看,童慶炳主要針對的是2003年第6期《文藝爭鳴》的8篇文章和2004年第1期《文藝研究》以“文藝學的學科反思”為題的4篇文章。其中,8篇文章分別是:王德勝《視像與快感——我們時代日常生活的美學現實》、陶東風《日常生活審美化與新文化媒介人的興起》、金元浦《別了,蛋糕上的酥皮——尋找當下審美性、文學性變革問題的答案》、朱國華《中國人也在詩意地棲居嗎?——略論日常生活審美化的語境條件》、閻景娟《從日常生活的文藝化到文化研究》、黃應全《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與中西不同的“美學泛化”》、魏家川《有關身體的日常語匯的審美生活分析》、陶東風等《日常生活審美化:一個討論——兼及當前文藝學的變革與出路》。4篇文章分別是:陶東風《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與文藝社會學的重建》、陳曉明《歷史斷裂與接軌之后:對當代文藝學的反思》、曹衛東《認同話語與文藝學學科反思》、高小康《從文化批判回到學術研究》。
[47] 參見賀玉高等:《“身體寫作與消費時代的文化癥狀候學術研討會”綜述》,載《文學評論》,2004(4)。
[48] 參見陶東風、和磊:《當代中國文藝學研究(1949—2009)》,622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
[49] 童慶炳:《日常生活審美化與文藝學》,載《中華讀書報》,2005-01-26。
[50] 參見童慶炳:《文學理論的邊界——從當前文學圖書印數談起》,載《江西社會科學》,2004(6)。
[51] 童慶炳:《文藝學邊界三題》,載《文學評論》,2004(6)。他一再強調:“文藝學的對象就是文學事實、文學問題和文學活動。”參見童慶炳:《日常生活審美化與文藝學》,載《中華讀書報》,2005-01-26。
[52] 童慶炳:《文學理論的邊界——從當前文學圖書印數談起》,載《江西社會科學》,2004(6)。
[53] 童慶炳:《文藝學邊界三題》,載《文學評論》,2004(6)。
[54] 童慶炳:《文藝學邊界三題》,載《文學評論》,2004(6)。
[55] 童慶炳:《文藝學邊界應當如何移動》,載《河北學刊》,2004(4)。對于一個學科而言,確保其與其他學科相區隔的關鍵因素是什么?在這個問題上,陶東風持有不同意見:“一種研究是否屬于文藝學研究并不取決于對象是否屬于純正的文學(何況‘純正’的標準也是變化的、歷史性的),而更多地取決于研究方法與研究旨趣。即使對于《詩經》《紅樓夢》這樣的經典文學,也存在諸如天文學、醫學、農學等非文學角度的研究;而對于那些審美因素、商業因素、經濟因素等混合一體的對象(如廣告),則可以借用文藝學的方法研究其中的審美/藝術、文化、意識形態維度(巴爾特從符號學角度對廣告的研究是經典性的例子)。在我看來,后者離文藝學的研究更近一些。”參見陶東風:《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與文藝社會學的重建》,載《文藝研究》,2004(1)。
[56] 陶東風:《移動的邊界與文學理論的開放性》,載《文學評論》,2004(6)。
[57] 陶東風:《移動的邊界與文學理論的開放性》,載《文學評論》,2004(6)。
[58] 陶東風:《移動的邊界與文學理論的開放性》,載《文學評論》,2004(6)。
[59] 朱立元、張誠:《文學的邊界就是文藝學的邊界》,載《學術月刊》,2005(2)。
[60] 朱立元、張誠:《文學的邊界就是文藝學的邊界》,載《學術月刊》,2005(2)。
[61] 童慶炳:《文藝學邊界應當如何移動》,載《河北學刊》,2004(4)。
[62] 參見李春青:《在審美與意識形態之間——中國當代文學理論研究反思》,250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63] 參見李春青:《在審美與意識形態之間——中國當代文學理論研究反思》,250~256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64] 參見李春青:《談文學理論在社會文化系統中的位置》,載《文藝爭鳴》,2005(4)。
[65] 金元浦:《當代文學藝術的邊界的移動》,載《河北學刊》,2004(4)。
[66] 金元浦:《當代文學藝術的邊界的移動》,載《河北學刊》,2004(4)。
[67] 金元浦:《重構一種陳述——關于當下文藝學的學科檢討》,載《文藝研究》,2005(7)。
[68] 方偉:《當代文學的市場化傾向》,載《河北學刊》,2004(2)。
[69] 陶東風:《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與文藝社會學的重建》,載《文藝研究》,2004(1)。
[70] 參見余虹:《文學的終結與文學性蔓延——兼談后現代文學研究的任務》,載《文藝研究》,2002(6)。另外,可參見余虹:《白色的文學與文學性——再談后現代文學研究的任務》,見錢中文等:《中外文化與文論》第10輯,2~7頁,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2003;歐陽文風:《從文學到文學性:圖像時代文學研究的重心轉移》,載《理論與創作》,2008(2)。
[71] 余虹:《白色的文學與文學性——再談后現代文學研究的任務》,見錢中文等:《中外文化與文論》第10輯,6~7頁,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2003。
[72] 譚好哲:《走向文藝理論研究的綜合創新》,載《文史哲》,2003(6)。
[73] 對此,趙勇曾做了很好的分析。他認為過去的經典是印刷文化語境中的產物,而今天的文學與大眾文化是電子文化或數字文化產品,因此要用適合對象本身的方式去把握對象。而且,趙勇認為,“無論從哪方面看,大眾文化都成了當今主要的文學形式”,因此研究大眾文化就順理成章了。他為此寫道:“文學理論有必要改變自己既成的思維方式,調整自己的僵硬姿態,把一種面向經典的闡釋模式轉換為直面現實的闡釋模式。文學理論必須面向大眾文化發言。”參見趙勇:《新世紀文學理論的生長點在哪里?》,載《文藝爭鳴》,2004(3)。
[74] 李春青:《在審美與意識形態之間——中國當代文學理論研究反思》,238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75] 李春青:《在審美與意識形態之間——中國當代文學理論研究反思》,231~232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76] 譚好哲:《走向文藝理論研究的綜合創新》,載《文史哲》,2003(6)。
[77] 陶東風:《文化批評的興起及其與文學自主性的關系——兼與吳炫先生商榷》,載《山花》,2004(9)。
[78] 關于這一點,我們或許可以從人們對日常生活審美化討論的評價中獲得。例如,曾繁仁認為:“這場討論已經遠遠超越了討論自身具體的內容,而具有在嶄新的社會與文化形勢面前如何建設真正適應現實需要的文藝學理論的重大意義。”參見曾繁仁、譚好哲:《當代文藝理論問題》,90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