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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引言

文學理論學科反思,簡單地說,就是把文學理論自身作為研究對象。這樣的研究與文學的關聯(lián)似乎沒那么直接了。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文學理論學科反思就不是文學理論研究了。恰恰相反,文學理論學科反思其實是要追尋“好的文學理論”。所謂“好的文學理論”,至少有這樣幾個意思。

其一,好的文學理論一定是有效的。這也就要求人們在言說文學的時候,在生產(chǎn)和運用文學理論知識之際,一定要力求有效,從而避免學科危機。有效的文學理論往往是能夠解釋清楚文學現(xiàn)象、文學問題和文學活動的知識。例如,能夠解釋清楚《沉淪》是一部好作品的文學理論就是有效的。當然,有些文學理論也可能不直接去解釋與文學有關的現(xiàn)象、問題與活動,但它可能提供批判性地反思一種文學現(xiàn)象、問題與活動之所以如此這般的社會文化緣由、文化心理意圖等,這樣的文學理論知識也是有效的。例如,某種大眾文學呈現(xiàn)出感官化、娛樂化特點,我們可以通過分析這種大眾文化的生產(chǎn)機制,對其做知識社會學的解讀。這樣的解讀無疑是有效的,可以算是文學理論研究。不過,這樣的文學理論研究所運用和再生產(chǎn)的知識可能不是文學理論知識。然而,我們卻不可否認這種知識的有效性。一旦有效,它就可被歸為好的文學理論研究。如此說來,我們就不可簡單地否認文學理論研究史上所生產(chǎn)和使用過的一些看似非文學的理論知識,因為它們有可能具有較強的文學闡釋能力。例如,文化記憶理論的知識就能有效地被運用于文學研究。因此,有學者將其創(chuàng)構為一種“文藝與記憶”的研究范式。[1]這是值得肯定的。事實上,走進學術史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這種間接而有效的文學理論知識在古今中外的文學理論史上為數(shù)不少。越是到20世紀,我們就越會發(fā)現(xiàn)這一點。我們不妨聽取一段伊格爾頓在《二十世紀西方文學理論》第二版序言中的坦陳:“事實上并沒有什么下述意義上的‘文學理論’,亦即某種僅僅源于文學并僅僅適用于文學的獨立理論。本書中所勾勒的任何一種理論,從現(xiàn)象學和符號學到結構主義和精神分析,都并非僅僅與‘文學’作品有關。相反,它們皆出現(xiàn)于人文研究的其他領域,并且都具有遠遠超出文學本身的意義?!比绻紤]到當代文學理論向理論、后理論的轉(zhuǎn)型[2],我們會越發(fā)認同于此。

其二,好的文學理論一定是自覺的。這就要求文學理論研究者能夠有所反思,在研究對象的選擇、研究方法的使用和研究目標的設定等方面做到心中有數(shù)。例如,文學理論研究者能夠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從事有關文學的研究究竟是出于何種緣由,又是在怎樣的社會條件和文化語境中展開的,自己從事的這種文學理論研究在學術史的進程中具有怎樣的意義等。順便說一下,自覺的文學理論研究也與有效性相關聯(lián)。自覺的文學理論研究往往會放棄那種包打天下的有效性,不再認為一種文學理論知識能夠放之四海皆準,而是承認文學理論知識的有效性是有條件、有限度的。文學理論學科反思所追求的有效的文學理論知識往往是當下的具體的有效,也就是能夠?qū)Ξ斍澳车匦鲁霈F(xiàn)的文學現(xiàn)象、文學問題和文學活動有較強的闡釋力。

其三,好的文學理論一定是反思性的。其意是說,好的文學理論研究永遠在路上,它要不停地追問,無止境地把自己關于文學的“思”“路”修行下去。它要永不滿足地對文學現(xiàn)象、文學問題和文學活動進行批判性思考。因此,它保證了文學理論研究的生生不息。與此一致,關于文學的理論知識似乎永遠沒有最對的,而只有最觸碰到了文學本體的,最能夠與文學形成互證互釋的關系的,最把握到了文學處身其間的時代精神的。而當一種文學理論觀念失去了闡釋某一文學的能力,并阻礙了文學的發(fā)展時,新出現(xiàn)的文學理論往往具有較強的反思性,這種反思性使得它有可能就是新出現(xiàn)的好的文學理論。這也是因為反思性會使這種文學理論積極獲取有效闡釋文學的能力。當然,反思性也難免會使文學理論出現(xiàn)新舊更替,但這種新舊更替不一定是線性的先進與落后的更替。它更可能是自覺到了某一種文學理論自身的有效限度,并因此將某一文學理論置于使其有效的時空之中。

不可否認,文學理論學科反思就是對這種好的文學理論研究所具有的有效、自覺和反思性幾個特質(zhì)的積極追尋。而僅憑其對好的文學理論研究有追尋這一點,我們就不可否認其與文學的關聯(lián)。它無疑還是一種文學理論,如果非要命名的話,則可以命名為“作為學科的文學理論”。這種文學理論關注學科的基本問題,如什么是好的文學理論,文學理論的知識學屬性是怎樣的,研究文學理論有什么意義,文學理論的出路在哪,等等。同時,作為學科的文學理論也對該學科生產(chǎn)的文學知識有自己的理解和認證。

歷經(jīng)文學理論學科反思之后,人們對文學知識的理解至少有三點基本共識。其一,文學知識是知識。作為知識,它找到了文學規(guī)律,能夠說出一種文學之為文學的所以然。這種知識是文學研究者自覺有效的研究訴求的產(chǎn)物。在一定的歷史時期里,在特定的時空中,關于文學的言說是有深淺乃至對錯之分的,至少有說服力的強弱之別。正常情況下,那種屬于知識的文學理論會在特定學術場域的角逐中爭得勝利,獲得承認。其二,文學知識是具有公共性的知識。文學知識的公共性表現(xiàn)在它往往是批判性的知識,是有人文關懷的知識,是培養(yǎng)公共領域所需要的獨立之精神與自由之思想的知識?;蛞惨虼耍嬲奈膶W家往往是公共知識分子。文學知識也許不能直接生產(chǎn)社會財富,也不能提供專業(yè)的治國方略,但文學知識的公共使用可以揭示社會真相、守護倫理底線和慰藉情感需求。擁有這種知識的人往往可以憑其文學化的書寫而獲得生命的不朽。其三,文學知識是可以反思的知識。這就意味著,文學知識不是絕對真理,它的存在不能完全脫離社會歷史條件。同時,文學知識不是完全與認知興趣、價值立場乃至生活方式無關的知識。

由于文學知識可以反思也需要反思,因此就有一種專門反思文學知識的學問。這門學問就是文學理論。簡而言之,文學理論就是反思一種文學知識之為知識的學問。這種文學理論似乎已經(jīng)與文學隔了兩層。但雖隔了兩層,它卻須臾不可無,因為作為反思文學知識的知識,文學理論使得文學知識自覺有效。目前的學界,已然有不少學者認同這種文學理論。他們或用建構論文學理論[3],或用反思文藝學[4],或用文學知識學[5],或用文學理論學[6],或用元文藝學[7]來為這種文學理論命名。[8]例如,陶東風就持有建構主義文論觀。依其之見,某一種關于文學的理論當然是知識,否則就是徹底的反本質(zhì)主義的知識立場了。他承認文學知識的存在,只是他認為文學知識是在特定社會歷史語境下被建構的知識,而這種知識是有條件的,是能夠反思的。他曾經(jīng)明確地確認自己不是徹底的反本質(zhì)主義者,并且說自己是“一個建構主義者,強調(diào)文藝學知識(其實也包括其他人文社會科學知識)的建構性”[9]。換言之,他要否認的恐怕是,某一種文學知識被視為天然如此,不可反思,而且只能被教條地被運用于文學批評實踐或者被運用于管控人們對于文學的理解。顯然,這是不符合好文學知識觀念的,不是好的文學研究所為。為此之故,我們在從事文學理論學科研究時,就要反思這樣的文學知識觀,要伸張文學知識的建構觀。如果認同這種做法,那么他所認同并實踐的就是建構論的文學理論了。

不妨說,在正常情況下,文學理論學科反思一定是伴隨著文學理論知識生產(chǎn)的全過程,只是這種反思有時候自覺一些,有時候非自覺一些;有時候是個人行為,有時候則可能形成一種理論潮流等。例如,20世紀90年代初期以來,就有一些學者對文學理論學科的危機問題展開了反思,并且寫了系列論文。但那時候的文學理論學科反思并沒有得到學術史的“視野融合”,也就沒有獲得學術共同體的集體關注,這應該是事實。但為什么此時段的反思在學界的反響會是這樣的呢?按理說,那時候的反思也是有原因的。因為隨著20世紀八九十年代之交的社會歷史轉(zhuǎn)型,文學也發(fā)生了激蕩與變革。在這一語境下,反思文學理論的危機與出路是很正常的,果其然,就應該引發(fā)學界的共鳴?。恳忉寕€中緣由,恐怕可以有多種致思路徑。這里僅說其一。我們認為,大概那時候的反思尚沒有達到范式意義的高度。具體而言,那時候的文學理論界尚沒有出現(xiàn)與文學理論故有范式發(fā)生沖突的文化研究范式。這大概就是陶東風的《大學文藝學學科反思》一文能夠引發(fā)文藝學學科反思熱潮的學理原因。

如今,文學理論學科反思已然過去近二十年?;仡櫰饋?,它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其一,文學理論的知識學依據(jù)得到了追問。歷經(jīng)反思,學界對文學理論知識的中介性、寄生性特點有了較為明確的認知[10],對于文學理論的知識立場有本質(zhì)主義、建構主義與反本質(zhì)主義幾種類型也了然于胸[11],并且意識到這樣的立場會影響文學知識的生產(chǎn)。同時,在大眾文化語境下,學界對文學理論的身份認同要從立法者走向闡釋者[12],文學理論的學術資源要從哲學、心理學轉(zhuǎn)換為社會理論、政治哲學等也頗有認同。[13]凡此有關文學理論的知識學依據(jù)的追問,既有利于文學理論知識生產(chǎn)自覺,也有利于在新語境下重建文學理論知識生產(chǎn)合法性,因此是值得肯定的成績。當然,這并不意味著文學理論知識生產(chǎn)就只能“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相反,在文學理論知識生產(chǎn)過程中,如果有學人還是要“我行我素”地從事自己感興趣的知識生產(chǎn),也未嘗不可。畢竟,文學理論的知識不是完全排他的,也不會造成多少社會危害,因此是包容的。[14]其二,為文學理論轉(zhuǎn)型發(fā)展提供了思路。文學理論學科反思的一個目的就是推動文學理論的變革發(fā)展。如果說,1990年以來的當代文學理論發(fā)生了轉(zhuǎn)型,那么這種轉(zhuǎn)型的推動與文學理論學科反思不無關聯(lián)。如上所述,它其實是直接由文化研究引發(fā)和推動的。但是,文學理論轉(zhuǎn)型的思路并非只是文化研究。目前,歷經(jīng)反思之后,學界至少提供了闡釋論文學理論[15]、建構論文學理論[16]、關系論文學理論[17]、文化詩學[18]、批評論文學理論[19]等幾種重要的思路。這些思路都是值得承繼發(fā)揚的。

文學理論學科反思的發(fā)生與發(fā)展已近二十年了,檢視當前的文學理論學科建設與發(fā)展,它是否接續(xù)并受惠于當初的文學理論學科反思呢?我們有必要在考察完持續(xù)多年的文學理論學科反思的歷程本身,特別是對其所涉及的文學理論研究對象、思維方式、價值認同、知識構型、轉(zhuǎn)型發(fā)展和未來走向等問題進行梳理之后,再在結語部分回應和討論這一問題。

注釋

[1] 參見陶東風:《“文藝與記憶”研究范式及其批評實踐——以三個關鍵詞為核心的考察》,載《文藝研究》,2011(6)。

[2] 拉曼·塞爾登等人曾指出:“在‘當代文學理論’的語境中,最近出現(xiàn)了一個更為矚目的轉(zhuǎn)變,那就是向‘文化理論’的發(fā)展,‘文化理論’成為整個領域中學術研究的一個籠罩一切的術語。本版《導讀》中后面的一些章節(jié)——特別是關于后現(xiàn)代主義、后殖民主義、同性戀與酷兒理論等——都大大超越了‘文學的’范疇,看到這一點是很重要的。這些理論在全球范圍內(nèi)促進了對一切話語形式的重新闡釋和調(diào)整,成了激進的文化政治的一部分,而‘文學的’(研究和理論)只不過是其中一個多少有點意思的再現(xiàn)形式而已?!眳⒁奫英]拉曼·塞爾登、彼得·威德森、彼得·布魯克:《當代文學理論導讀》,10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中國學人也曾就此撰文指出文學理論的理論、后理論轉(zhuǎn)型問題。參見周憲:《文學理論、理論與后理論》,載《文學評論》,2008(5)。

[3] 參見陶東風:《文學理論的公共性——重建政治批評》,145頁,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8。

[4] 參見李春青、趙勇:《反思文藝學》,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5] 參見余虹:《文學知識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6] 參見董學文等:《文學理論學導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7] 參見鄭元者:《走向元文藝學——評〈文藝學方法論綱〉》,載《文學評論》,1996(4)。

[8] 這幾種文學理論觀共享了知識論、反思性等特點,但它們之間也是有區(qū)別的。例如,余虹所持的文學知識學對文學知識的理解與陶東風所持的建構論文學理論對文學知識的理解就有差異。參見陶東風:《文學理論知識建構中的經(jīng)驗事實和價值規(guī)范》,載《天津社會科學》,2006(5);余虹:《在事實和價值之間——文學本質(zhì)論問題論綱》,載《天津社會科學》,2006(5)。

[9] 陶東風:《反思社會學視野中的文藝學知識建構》,載《文學評論》,2007(5)。

[10] 參見李春青:《文學理論的中介性與合法性》,載《汕頭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4(4);馮黎明:《明天誰來招安文學理論?》,載《三峽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6(5);余虹:《文學理論的學理性與寄生性》,載《文學評論》,2007(4);李西建:《文化轉(zhuǎn)向與文藝學知識形態(tài)的構建》,載《文學評論》,2007(5);孫文憲:《中國當代文學理論研究的知識狀況》,載《學習與探索》,2007(3);張榮翼、許明、蔣述卓等:《關于文藝學知識依據(jù)的對話》,載《長江學術》,2008(1)。

[11] 參見陶東風:《反思社會學視野中的文藝學知識建構》,載《文學評論》,2007(5)。

[12] 參見李春青:《在審美與意識形態(tài)之間——中國當代文學理論研究反思》,250~256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13] 參見陶東風:《文化與美學的視野交融——陶東風學術自選集》,263頁,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0;王光明、南帆、孫紹振等:《關于學科開放與文藝理論建設的對話》,載《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9(3);王曉明、蔡翔:《美和詩意如何產(chǎn)生——有關一個欄目的設想和對話》,載《當代作家評論》,2003(4)。

[14] 例如,美學界就經(jīng)常有學人罔顧20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學大討論、八九十年代實踐美學與后實踐美學之爭的成績,當然也忽視21世紀以來的美學研究動態(tài),依舊堅持自己的美學觀念,從而顯得樸素而不入流,這也未嘗不可。畢竟它不會造成社會危害,其學術信念甚至可嘉。

[15] 參見李春青:《走向闡釋的文學理論——文學理論學科性反思之一》,載《學術研究》,2001(7)。

[16] 參見陶東風:《反思社會學視野中的文藝學知識建構》,載《文學評論》,2007(5)。

[17] 參見南帆:《關系與結構》,17~18頁,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9。

[18] 參見童慶炳:《文化詩學的理論與實踐》,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

[19] 參見王一川:《文藝理論的批評化》,載《文藝爭鳴》,1993(4);陳曉明:《“文學理論建設與批評實踐”筆談——元理論的終結與批評的開始》,載《中國社會科學》,2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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