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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興、觀、群、怨”說及其整體性

孔子十分重視詩教,因為他認為詩的社會作用是很大的。《論語·陽貨》篇有相關說明。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草木鳥獸之名。”[7]

這就是孔子提出的“興、觀、群、怨”說。對此,研究者一般都從社會倫理的角度來解釋孔子對詩的社會作用的看法。我認為如果深入研究的話,對于孔子的“興、觀、群、怨”說,也完全可以從心理學的角度來加以解釋。因為“興、觀、群、怨”說最終是要解決文學的社會功能問題,但是,這種社會功能必然要通過對人的心理力量的激發,才有可能實現。離開了人及其心理的變化,文學的社會作用無從發生。還要指出的是,前面我們提到孔子的“仁”學的實質是以人為核心,閃爍著古典人道主義的光芒,這在“興觀群怨”說上面也體現出來。因為,孔子講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出發點是利用詩開發人的心智,最終也是對人的關心。

詩可以“興”。興是什么意思?這里的興,不同于“賦比興”的興,“賦比興”的興主要是指詩歌的一種創作手法,這里的“興”與“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的興,則有較密切的關系。興的原義是“起”(見《說文解字》),“起”與“立”的意義相近,因此作為《詩》的興,是說不能把學詩停留在學習語言技巧和知識以及“專對”的本領上面,還必須從詩的學習中對人的自身的感情有助益。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朱熹把興解釋為“感發意志”(《四書章句集注》),意思是說誦讀詩歌可以使人的感情激動、精神振奮。那么為什么詩會有這種作用呢?朱熹又把“興”解釋為“托物興辭”(《詩傳綱領》),孔安國則把“興”解釋為“引譬連類”(見何晏:《論語集解》孔安國注)。如果我們把這三種解釋聯系起來思考,那么我們對“興”可能就有一個比較準確的理解。首先,詩必須“托物”“引譬連類”,有形象,有聯想的空間,而不是抽象的說教;其次,人們誦詩過程中通過對形象的體會和聯想,受到啟發和感悟,從而使感情、意志和精神振奮起來,使人得以“起”,得以“立”。所以“興”的意思是指詩的形象和思想感情對人的情感激勵鼓舞。孔子的“興”的觀念既考慮到詩的形象性特征,又強調了詩的感情特性。對于“興”,基本上可以理解為培養人的情感力。我的理由是,既然把“興”訓為“起”,實際上可以把“興起”連起來解釋。《論語》說:“興于詩”,《孟子》中的句子:“奮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聞者莫不興起也”,都是偏重情感發動的意思。所以“興”可以說是孔子對情感力量的關心。他認為詩三百篇表達了人類豐富的情感,通過詩來開發人的健康情感,是孔子的“興”說的基本內涵。過去的研究多受朱熹的影響,認為“興”是“感發志意”,“志意”偏重于理性方面,忽視了興與人心的激動感興的關系,是有片面性的。

詩可以“觀”。觀是什么意思?“觀”首先是對《左傳》所記載的“觀詩”活動的總結。具體的解釋,可參考《論語集解》引鄭玄注:“觀風俗之盛衰”,朱熹《四書章句集注》:“考見得失”,他們的理解基本上是正確的。詩因為反映現實生活的各個方面,具有一定的真實性。在春秋時期,統治者熱心派人搜集各地的民歌,謂之“采詩”,借以考察下層人民對現實政治的看法和呼聲。《漢書·食貨志》記載:“孟春之月,群居者將散,行人振木鐸徇于路以采詩,獻之太師,比其音律,以聞于天子。”又《春秋公羊傳·宣公十五年》何休《解詁》:“男年六十,女年五十無子者,官衣食之,使之民間求詩。鄉移于邑,邑移于國,國以聞于天子。”這里記載的可能有后人理想化的加工,但周代有采詩制度則是可以肯定的,而采詩的目的“觀風俗之盛衰”“考見得失”也是不錯的。所以“觀”的內涵主要指人們可以通過詩來觀察現實的政治實施的結果,當然也可通過賦詩言志觀賦詩者的志向、意愿等。可以說,“觀”揭示了詩歌的認識作用。如果說“興”偏重于作用于人的情感世界的話,那么“觀”偏重于作用于人的理智的世界。

詩可以“群”。群是什么意思?關于“群”的問題可能與原始時期人類的群體活動有聯系,詩和樂、舞一起,在原始人類的生活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孔子“群”的提法可能是對這種生活的總結。后人的注解也與此有關。《論語集解》引孔安國的解釋:“群居相切磋”,朱熹《四書集注》中則說“和而不流”。這些解釋都比較準確。所謂“群居相切磋”,就是通過對詩的解讀,可以發表不同的看法,互相切磋,最后達成統一的意見。所謂“和而不流”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流”,是漫無檢束的意思,“不流”就是達到統一,但這統一是怎樣達到的呢?不是一個人說了算,而是要在“和”之中達到,“和而不同”,“和”不是一團和氣,“和”是在不同的意見中去求統一。例如,《論語·學而》篇寫道,“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子貢名賜——引者注)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8]這里,孔子和他的弟子子貢談問題,兩人的觀點并不相同,子貢的意見是為人要“貧而無諂,富而無驕”,孔子的意見是為人要“貧而樂道,富而好禮”,孔子沒有否定子貢的意見,但認為需要更進一步。于是子貢就引了《詩》的句子,來說明為人問題上也要精益求精。孔子肯定了子貢的意見,認為子貢讀詩會舉一反三。這樣兩個人通過《詩》的中介,達到了“和而不流”的境界,不同的意見相互補充,也更全面了。這就是“群”。可以說,“群”體現了詩歌的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作用。用現代的話語翻譯出來,就是通過詩進行對話。孔子認為,人與人之間有不同的意見是正常的,重要的是彼此之間進行對話,通過對話達到一致,或保留自己的意見,但要有“和而不同”的境界。

詩可以“怨”。什么是“怨”?《論語集解》引孔安國注:“《詩》有君政不善則諷刺之,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可以怨刺上政。”朱熹注則說:“怨而不怒。”這兩人的解釋無疑都是有根據的,可以結合起來看。這樣,“怨”就包括了兩點:第一,怨作為對不良政治的批判,是詩的重要功能,“苛政猛于虎”,對不好的政治就是要批判,而且言之者無罪,聞之者則有所戒懼,這才符合“仁”學的根本目標;第二,怨作為下層百姓手中的武器,又不能運用過分,要適可而止,怨可以,但要“怨而不怒”,保持社會的安定團結,這是孔子的立場所決定的,孔子的學說是治理社會、組織社會的學說,不是推翻社會的哲學,這反映到詩上面,就要求判批社會政治也要符合分寸,不能把社會搞亂。當然,在后來的詩學發展中,已經把“怨”的內容大大擴大到對現實一切不合理事物的批判。可以說,“怨”概括了詩的批判現實的作用。

從心理學的視野來看,“興”是開發情感力量,“觀”是開發認識力量,“群”是加強人們之間的溝通能力,“怨”是通過批判社會舒泄人們心中的憤懣,是舒泄能力。“興、觀、群、怨”恰好是四種力量,這四種力量涵蓋了人的“知、情、意”基本心理功能。孔子當年這種對詩的功能的系統概括,對今天而言,仍然是有重要參考價值和理論意義的。

“興、觀、群、怨”這四點不是分裂的,而是互相聯系在一起的。這一點,清代著名學者王夫之在他的《詩譯》中說:“‘可以’云者,隨所以而皆可也。于所興而可觀,其興也深;于所觀而可興,其觀也審。以其群者而怨,怨愈不忘;以其怨者而群,群乃益摯。”[9]意思是說,興同觀結合,興更深刻,觀則更確切;群與怨結合,群就更真摯,怨也更難忘。這四者之所以相通,原因還在孔子的“禮”和“仁”的思想上面。興的教育作用,觀的認識作用,群的團結作用,怨的批判作用,都有“仁”學遠遠牽著。或者說“興、觀、群、怨”是“仁”學的詩性的外顯,也閃爍著古典人道主義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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