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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婢女群體構成

一、婢女來源構成

北京地區的婢女都來自哪里?現存的關于民國時期的各種社會調查研究,幾乎無一涉及婢女問題,更不會提及婢女的籍貫地。現存的檔案資料中有關于婢女籍貫的線索,現做如下統計(表2.4、表2.5)。

表2.4 1912—1937年北京婢女籍貫

表2.5 北京籍婢女的地域分布

由表2.4可知,籍隸北京的婢女位于首位,占總數的20.6%;籍隸直隸或河北的位居第二,占12.3%;其次為四川、江蘇、河南、山東等省。從一個大的地理范圍來看,民國時期北京地區的婢女多來源于北京及其周邊地區,其次是中國中部和東南部等地,邊遠省份的較少。在邊遠省份中,籍隸西南的多于東北、西北的。這種情況與上述蓄婢家庭的籍貫相對應,即許多外省籍人士會在原籍買婢女并帶來北京。山東籍婢女也比較突出,占了5.8%。上文中提到,在北京的蓄婢家庭中,廣東籍占有優勢。然而,從統計可以看出,廣東籍婢女并不占優勢。

除北京、直隸外,四川籍婢女明顯多于其他諸省。民國初年,四川人口數量不但保持了清末時占全國總人口10%的比例,到1937年更進一步上升到全國人口的11.4%。[98]四川省人口多,基數大,加上軍閥混戰和嚴重的自然災害,據呂登平所著《四川農村經濟》一書記載,1928—1936年,“四川災禍無歲無之,且荒區日益廣擴。二十二年(1933年)、二十三年(1934年)水災之酷為前所未有”[99]。農村中大量無地或少地的農民因不堪忍受兵匪災荒和拉丁派款等重負而流入城鎮(如成都、重慶等),在人地兩生的境遇下,人們為了生存,就將女孩子送到(或賣給)生活條件較好的人家去。另外,四川軍隊“近數百萬,每一縣中,多則一師一旅,少則三團四團,鄉鎮中,亦多有一營至二三連”[100]。民國時期,軍人是一個剛興起的“暴發戶”,也是蓄婢的重要主體。前文中提到,許多軍人將家眷安置在北京,因此就促成了四川籍婢女的名列前茅。

很多婢女與主人籍貫相同,他們原為同鄉,因為這些婢女是從前在原籍買得,因家主來京謀職生活,婢女也跟同來北京。例如,在四川,婢女小林9歲時,母親以“四十吊錢”把她賣給了鄧漢祥。鄧漢祥到北京任陸軍部咨議官時,她也跟著鄧漢祥到了北京。[101]還有一種情況,就是被輾轉價賣。比如,因為家里貧苦,在菊子13歲時,父母把她賣給了“重慶府吳公館”當婢女,賣價10元,吳某是湖南人,吳某回湖南時,把她帶到湖南賣給了“湖南厘金局局長”王某,由于王某的“家眷”在北京,菊花也就隨同王某來了北京。[102]

除外省籍的婢女之外,北京及其周邊縣與河北(直隸)是婢女的主要來源地。在北京周邊20個縣中,又以宛平、大興為最,如表2.5所示。在社會普遍貧困的情況下,地理位置的因素占了較大優勢,北京成為一個把幼女從周邊地區吸引過來的中心。民國時期,北京近郊的人民迫于饑寒和生活的貧困,往往將女兒賣給城內的富裕人家為婢女。例如,“德勝門外大關北住戶劉德順,以賣菜為生,由于生計艱難,將其親生的大女兒,以60元的價格賣給某宅當婢女”[103]。宛平人王玉義有6個女孩,2個男孩,由于家貧孩多,在第4女巧釵9歲時,他便以20元的價格,把巧釵賣給了林某家當婢女。[104]因此,貧困是婢女成因的基礎。

北京的婢女,絕大部分在當地沒有根,而且多半已與故鄉斷絕了關系,不知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誰,有些甚至連原籍縣名都不知道。這種尷尬的處境使得她們在北京無親無故,無依無靠。當她們受到主人的呵斥或責打,無處投奔時,只能在街頭啼哭盤旋。

不管是外省籍的婢女還是北京籍的婢女,幾乎所有成為婢女的人都是被迫的。換句話說,她們在這個問題上沒有選擇的余地,因為有一個或多個外人在推動著她們。一般來講,給人當婢女是她們的父母發生經濟困難時無力撫養她們,或者是她們遭到誘拐的結果。在許多婢女的口述中,也都提到父母因為貧苦,難以謀生,才將她賣與人為婢女。在婢女的口述中,“誘拐”也是一個經常出現的詞語。它包含兩層意思:一是“誘”,即“引誘”或“欺騙”“誆騙”;另一個意思是“拐”,即“綁架”。針對婢女口中的“誘拐”,可以理解為某人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對她們實行的欺騙。引誘或欺騙她們的人,可能是她們不認識的人,也有可能是她們的熟人。例如,10歲的來喜出門時,被一個婦女“誆走”,幾經輾轉,賣與曾姓,曾姓又以30元的價格將她賣與水姓當婢女。[105]這類案例給人的印象是,一名女子似乎僅僅被當作一件貨物來利用,只要可以從她身上獲得利潤,她就可以被出售或轉手。民國時期,那些因生計艱難,拐賣侄女、外甥女并從中謀利的現象并不罕見。

許多成為婢女的幼女是她們父母的“犧牲品”,如果她們自幼被送給他人當童養媳(根據資料來看,這種情況經常發生),那么她們就是她們婆家的“犧牲品”;假如她們是孤兒,她們就是她們其他親屬(兄姐叔伯嬸祖父母等)的“犧牲品”。我們不難想象那種骨肉分離的場景,有記載曾言,“西直門內石碑大院口外路東住戶文華卿,近因生計艱難,日昨將親生九歲幼女,賣與東城堂子胡同胡博文宅為婢,得洋80元,臨別之際,母女相抱痛哭”[106]

在導致一個女孩子當婢女的道路上,她們的父母是主要的“供貨者”。在婢女的陳述中,有些婢女能夠記得她們父親的姓氏、職業、家中的親人,或父親的名字,但絕大多數因年齡幼小,已經記不得父母姓甚名誰,現在何在。大多數情況下,她們的父母都是一些貧窮的人,通常沒有辦法撫養女兒或沒有辦法養活所有的兒女,迫使她們的父母廉價賣掉她們的是貧窮或饑餓,盡管她們的父母有時完全明白她們將來的命運。

二、婢女年齡結構

年齡構成是考察婢女群體自然構成的重要因素。法國學者安克強在對上海妓女的研究中曾經指出,妓女是一個特別年輕的群體。幾乎四分之三的高級妓女年齡都是在16歲至18歲之間,而未超過17歲的剛好一半。在上海租界,妓女的法定年齡一開始是15歲,后來因為政策的壓制、道德標準的變化和需求的不斷增加等因素,妓女群體的平均年齡又提高到16歲。[107]與妓女相比,婢女是一個更為年輕的群體。對一個女孩而言,十八九歲以下的任何時期,她們都有可能被賣為婢女。

表2.6 1912—1937年北京幼女為婢時的年齡

表2.6中所做的年齡統計,都是婢女親自口述的她們初為婢女的年齡,或者她們的主人口述的購買她們時的年齡。由表2.6可以看出,如果以5歲以下、16歲以上作為分界,幼女被賣為婢女的年齡呈現兩頭小、中間大的趨勢。也就是說,任何年齡的女孩都有可能被出賣為婢女,但相對而言,9~11歲的女孩子更易被賣,11歲時被賣為婢的數量達到最高峰。當然,這也有可能是資料限制而產生的錯覺,但顯示的數據則說明這個年齡段的女孩較多。如表2.6所示,年齡在5歲及以下的有32人,占總數的8.1%,這足以表明婢女是更為年輕的群體。年齡十五六歲的婢女一般在主家都待七八年了,甚或已待10年之久。例如,婢女黃春桂,15歲,自9歲時經主母龍周氏買來使喚,在龍周氏家已經6年。[108]婢女大莊,15歲,北京人,7歲時被父母賣給楊茂楨家,在楊家也已8年。[109]林學洙在回憶錄中講道,20世紀20年代,她母親成親時,在送親的隊伍中,默默跟著一個年方幾歲的小女孩,“她是外祖父給母親配的陪嫁丫環,取名叫長春。別家女孩在這年齡還環繞爹娘膝下嬉戲撒嬌,而長春卻永斷與父母一切聯系,孤身一人拋到舉目無親的異地他鄉做婢女了。那送親隊伍多么風光熱鬧,而長春行走于鼓樂聲中,幼小的心靈里不知是什么滋味”[110]

20世紀二三十年代,廣州婢女年齡最小為6歲,大部分婢女的年齡是15~18歲。1936年,南京警察廳調查、登記的婢女統計中顯示,15~18歲者只占總人數的33%,12~15歲的婢女比例幾占總人數的50%,5歲以下的有3人,占總人數的3.2%,其中年齡最小者只有3歲。[111]與廣州相比,南京婢女的年齡結構偏小。

相比廣州和南京,北京地區婢女的年齡結構更小。在北京,10歲以下的婢女有214人,占總數的53.3%;11~15歲的婢女有160人,占總數的40.6%;16歲及以上的婢女僅有20人,占總數的5.1%。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在于,廣州于20世紀20年代已經掀起禁婢運動,市民大都不敢再蓄買幼婢。南京到1936年才重視禁婢。而在北京,1912—1937年,京師警察廳曾嚴厲打擊幼女買賣,如1920年,王子全誘拐孟招弟,托張趙氏把招弟賣給“前公孫園”黃姓家當婢女,案發后,張趙氏被判處徒刑4個月,王子全被判處徒刑3年,“皮庫營”李姓婦也因為買賣人口“犯案”,被判處徒刑5年。[112]針對婢女買賣問題,京師警察廳也曾發布過布告,但實施力度不大。婢女買賣也有一個雙方心甘情愿的問題,民不告,官不究,雙方相安無事,屬于社會常態。另外,民國時期北京地區的婢女百分之八十來自其他省份。由于各省的婢女情況不一、買賣不定,也加速了北京地區婢女年齡結構低齡化的趨勢。

表2.7 1912—1937年北京婢女“出走”年齡統計

表2.7中統計的年齡,是婢女在受到主人的責打(婢女是主告或被告的情況都存在),或本宅男女仆人誘騙她們時,或婢女因為偷竊、與他人有奸情等原因,被主人帶到警察廳或公安局時,婢女自己所陳述的年齡。在這里,婢女的年齡與妓女的法定年齡相比,有一個驚人的相似性。因為妓女的“年齡與她們的營業極有關系,上捐處限制十六歲繞能上捐接客”[113],這表明,妓女的法定年齡是16歲。而表2.7顯示,年齡在15、16歲的婢女占了四分之一。這并不能僅僅用巧合來解釋。十五六歲是妓女開始從事賣淫的年齡,幾乎沒有不到法定年齡的妓女。對婢女而言,十五六歲是其當婢女七八年后的年齡。那些年齡再稍大的婢女,當婢女業已10年甚至20年之久。安徽的李丫頭,17歲,她6歲時即被主人李殿臣買來作婢女,在李家已經11年。[114]19歲的小丫頭,自9歲時在蒯家當婢女,已經10年。[115]20歲的佩瑤,在董宅當婢女也已經10年。[116]22歲的盛如意,自7歲時到盛宅,當婢女已15年之久。[117]29歲的秋云,自8歲時到趙宅當婢女,在趙宅已20余年。[118]

表2.7顯示,各年齡的婢女都有可能因種種原因“脫離”婢女生涯,14~16歲的婢女出走的最多。16歲的于來福,在弘通觀四號許家當婢女已10年之久,專門伺候老太太。來福與許家另一婢女范淑貞感情甚摯。范淑貞曾向來福提說,她要給來福做媒,讓來福嫁給她的親戚王姓。范淑貞有二弟范學宗,比來福年長一歲,經常到許家去,來福看其人品、相貌很好,又在中學讀書,心中很羨慕,就“有意與其完婚”,許家老太太因恐來福做出不名譽之事,更嚴厲地管教她,來福因是“使女地位,無法表明心跡,衹有隱忍不言”,乘老太太睡覺之際,她就私自逃往范淑貞家內躲避。[119]而17歲及以上年齡的婢女出走的數量又逐漸減少。這也許是因資料所限而產生的曲解,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對于這些年齡稍長的婢女,主家或已將其收房為妾,或已給其擇配遣嫁等。當時女子的可婚年齡是15歲,后來又提高到16歲。[120]

婢女是未婚單身女子,很容易受到外來的誘惑。處在十五六歲年齡段的婢女,一旦受到主人的呵斥或責打,同在宅內服役的仆人,就會誘導她們偷竊或逃跑。其他仆人,尤其是女仆會向她們表示出關心,勸其找個“好主”嫁人,婢女們都樂意得到這樣的關懷。如表2.7所示,在“出走的”婢女中,年齡在14~16歲的人數最多。況且,十五六歲正是一個女孩子的青春發育期,又懵懵懂懂,不分是非,最易受人蠱惑。例如,庚香,16歲,在黃姓家當婢女,黃姓家已經被辭散的仆婦曾對庚香說過要將她帶走給她找個婆家,她“已應允”,后來該仆婦又來黃姓家問庚香何時走,庚香表示,“太太待我好我就不走,不待我好,我就走”,轉天她即攜帶自己衣服跑了出去。[121]另外,年齡稍大的婢女,會更多地為自己的未來著想,考慮也會周全些,遇到問題能夠分辨出好歹來,除非呆傻癡笨。18歲的陳來喜是山東人,13歲時被一不知姓名的同鄉帶到北京賣給王姓。陳來喜稱自到王姓家后,常被女主人王楊氏辱罵,“不給飽吃,冬天也不給衣服穿,所穿衣服都是自己所得賞錢自行購置的,因此受氣不過,蓄意潛逃。前幾年因年歲尚幼,未肯遽走”,“伺至今日天氣稍暖,故于本日早晨乘宅內人等未起床時,我將自己棉被一床、單褲一條包裹逃出”。[122]相比而言,年齡小的婢女挨打受氣時,除在門口哭泣外,一般也不會自己逃走。

雖然有的婢女在主家的生活要比在自己家好上多倍,但為婢的日子并非都好過。她們也在努力以各種理由掙脫給人當婢女的生活,獲得自由身。

主人買來婢女之后,大多會給婢女改名換姓,以斷絕其與親人家屬的聯系。但有的主人是允許婢女的家人看望她們的。17歲的裕子是鑲藍旗佐領下人,在外交部政務司僉事王鴻年家內當婢女,主要伺候王鴻年及兩位姨太太,王姓家人待裕子也很好。裕子的母親每年都會帶著裕子的胞弟去看望裕子兩三次。裕子母親死后,由裕子的叔父代為看望裕子。后來裕子聽說王鴻年“要赴日本當參贊”,她害怕王鴻年把她帶到日本去,就“攜帶自己衣物私自逃出”。[123]

有些主人買來婢女之后,會隨意轉賣或轉贈,給婢女造成了較大的心理負擔。年歲較大的婢女,已有自己的主見,她們為避免再次被轉賣的命運,會想辦法躲避。例如,廣東人蕭姓有婢女4人,他已帶回廣東3人,還有一個婢女秋香,16歲,是宛平縣人,秋香稱,“民國五年九月間,我因蕭宅又要帶我上廣東,我恐被轉賣,遂逃回家內躲避”[124]。18歲的婢女翠香聽說女主人要將她出賣,很不愿意,見六部口剃頭棚內趙姓理發匠20多歲,并未娶妻,她就私下與其溝通,表達“他亦愿意要我,我亦愿意跟他”的意思。當被主人發覺,準備將她帶往上海親戚家內擇人婚配時,翠香認為主人要將她帶到上海轉賣,抵死不從。[125]

三、婢女的社會出身

生活貧窮是城市里幼女被賣為婢女的普遍原因,無論貧窮是始終的還是由突發事件造成的。毋庸置疑,那些被家人賣掉或抵押的女孩子一般來自社會地位非常低下的家庭。表2.8中的統計進一步說明了這些年輕女孩子的家庭出身普遍較低。

表2.8 1912—1937年北京婢女的家庭出身

有關婢女個人身份的資料,目前還比較缺乏,婢女在警察廳的供述中也較少提及她們父親的職業信息,或許她們的父親壓根就沒有職業,許多婢女都是用“貧苦”二字來概括她們的家庭狀況。雖然從這38個案例中不能得出普遍的結論,但是我們可以看到,她們多來自城市的下層群體,“農民”似乎不占壓倒性的優勢。這里也許存在著因受資料限制而產生的曲解。從婢女父親的職業信息能夠看出,她們或許就是城里或城鎮上的人,并非都是鄉下人。

民國時期,北京復雜的城市變遷,加劇了人們在動蕩年代里的頻繁遷徙,而大量的人口遷移,勢必打破固有的地域界限,也造成了北京地區的婢女來源于全國各地,呈現出以北京及其周邊地區為主、全國為輔的現象。婢女是一個較為年輕的群體,她們中的許多人出身于比較低下的社會階層。本節是根據婢女自己的敘述,對婢女群體做的一個大致的了解。除了被誘拐騙賣之外,父母賣幼女為婢在相當程度上是出于一種有意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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