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文維看了眼時間,雖然她時間并不富裕,但她還是沒有直接發(fā)問,而是先和戴安娜聊了一些日常話題,比如,在這里的飲食起居等等。
等兩人之間陌生人的天然戒備感松弛了一些,呂文維才逐步進入正題。
戴安娜說起自己時顯得有些靦腆,但呂文維有些意外的是,講到她的工作時,她好像變了個人,說話條理分明,邏輯清楚。
出于職業(yè)操守,戴安娜并不愿意透露具體的故事或細節(jié),呂文維也明白,因此并不逼問。
她所敘述的是整個S國的兒童所面臨的普遍處境和大概率事件,她甚至為此還寫了一篇論文,發(fā)給了自己的導師,并呼吁一些發(fā)達國家的心理醫(yī)生能夠來此一起幫助他們。因為戴安娜的這篇論文,陸陸續(xù)續(xù)有十來位學界專家短暫地來過這里。
在S國,性暴力的發(fā)生概率極高,幾乎達到了10個難民里就有1個受到過性侵的程度,這中間有不少是未成年人。而這些施暴行為都相當野蠻,很大程度上會留下生理疾病。
戰(zhàn)爭狀態(tài)下,法律失效,人類回到叢林社會,暴力猖獗,幾近獸性的欺凌無處不在。除了需要擔憂隨時會落下的炮彈,弱勢者還需要時刻警惕那些不懷好意的“強者”。
“這里大部分的孩子都有深度的心理創(chuàng)傷。”戴安娜輕輕地說,“這種創(chuàng)傷需要大量的工作去療愈,并且,如果他們不能離開這樣的環(huán)境,也許一輩子也治愈不了。”
呂文維和她對話了差不多半小時,從手機里翻出一張照片遞到她面前,說,“這個小男孩,你認識嗎?”
戴安娜有些訝異地看著那張照片,然后朝呂文維一點頭。
“這是路透社發(fā)出的報道,也就是這兩天的事。”呂文維指了指照片上的標題,“S國兒童重獲新生。”
照片中的男孩剪了個齊整的短發(fā),穿著一件藍色的干凈毛衣,趴在一張花園中的秋千上,笑得很開,露出幾顆牙。
“他被一家中產家庭收養(yǎng)了,主動和媒體訴說了自己的故事。這說明,他已經治愈,或者說起碼能面對過去了嗎?”
戴安娜的眼睛明亮起來,“是真的嗎?我工作太忙,沒有時間看新聞。這真是太好了。”
呂文維把自己存下來的全篇新聞一張張翻給戴安娜看,到最后一張時,戴安娜有些忍不住地掩住了鼻子,眼眶已然紅了半圈。
她喃喃地說,“這真是太好了。”
這站照片似乎比一個遙遠的光榮獎項更讓她激動。呂文維靜靜地坐了會兒,最后和她說,感謝你。
戴安娜愣了下,有些不解。
呂文維笑了笑,“雖然我和你們不是同根同源,作為一個記者,我也該隨時保持中立,但作為女性,我感謝你。那些舉著武器,隨時隨地侵犯婦女孩童的男人們和你相比,是懦弱渺小至極的。”
她站起來,和戴安娜握手告別,推開門時留下一句很是發(fā)自肺腑的話,“你會鼓舞許多和你有同樣理想的女人。”
她走出那間辦公室,朝Judith那間走,采訪前Judith和她交待,結束了和戴安娜的訪問就去找她。
走出去幾步,她突然停了。
走廊的拐角處立著一個修長的背影,白襯衫黑西褲,兩條長腿隨意地交叉立著,靠在墻邊,那樣子分明是在等人。
呂文維微微地動了動眉毛,她將領子一攏,頭巾稍稍松了一點,脖子不自覺地拎了起來,露出幼時練舞修出來的美好背部線條,然后她提著公文包,假裝什么也沒看見地快步朝前走。
“文維。”
呂文維一路走過去步履飛快,就像早晨急著趕去上班的CBD小白領,她目不斜視地剛走過拐角,聽到了這一聲。
呂文維舔了舔牙,轉過頭時演了個十分逼真的驚訝。
她和聞爾對視了兩秒鐘,恍然大悟般地說,“非常抱歉,我不常在這遇到中國人,您是?”
那天吃夜宵的時候,章立秋和他玩笑似的說過一嘴,呂文維這個人臉盲且心大,說不準一下認不出你呢。
聞爾當時嘴上沒說什么,心里想的是,絕對不可能,我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結果,現(xiàn)在當場被打了臉。
聞爾內心相當難以言喻,臉上僵住了片刻,對著呂文維的那一臉茫然,頓時有些舌頭打結。
呂文維心想,不是要給我驚喜的嗎?喜呢?
她歪著點腦袋笑笑地看著聞爾,“我好像對你有點眼熟。”
聞爾暗自郁悶了一把,然后無奈地說,“我請你吃過飯,跟你發(fā)過好多次信息,你竟然……”
他有些失落,原本計劃好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一手撐在拐角處的立柱上,深深地看向呂文維的眼睛。
直到呂文維被他看的耳根子有點發(fā)紅,聞爾突然說,“你玩我呢?”
那一聲“你玩兒我呢”像個小蟲子一樣,輕飄飄地鉆進了呂文維的耳朵,讓她覺得耳根子有點發(fā)癢。她的上牙齒尖不自覺地輕輕咬了下唇,露出一個有些狡黠的笑容。落在對面不到半米的聞爾眼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可愛。
聞爾站直了,前傾著朝她的公文包伸出手,“看著挺沉的,我?guī)湍隳谩!?
呂文維笑瞇瞇地說,“不用。很輕。”
“你這樣,怎么給別人機會?”聞爾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低著頭,對上呂文維的視線。
呂文維被頭巾擋著的耳廓有點熱,她抬手搓了搓,仰著頭問,“請問這位先生,我是哪里露出了馬腳?”
聞爾靜靜地看了會她,想用手指刮一把她的鼻子,忍住了,把手插在兜里,說,“我得承認,你還真的演技挺不錯。可你的身體卻往我這靠了些。要是真認不出我,對一個陌生男子,這一套肢體語言能充分說明,你也太沒警戒心了。一個常年在戰(zhàn)地的人,我覺得……”
他前傾了一點身子,和呂文維離得很近,低聲說,“我覺得呂小姐不會這樣不專業(yè)。”
呂文維在他靠近的一瞬,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肥皂清香。她雖然臉盲,但老天對她的補償是,她的嗅覺記憶十分不錯,還記得在北京的那頓飯,聞爾身上的男香。
“唔”,呂文維一笑,“聞先生入鄉(xiāng)隨俗得很快啊。”
聞爾頓了下,沒聽明白。
呂文維用兩根手指捻了下靠近自己的襯衫領,“洗得挺干凈的。女助理洗的?”
聞爾聽著這話里的微妙意味,瞇起眼睛,嘴角輕一挑,“你怎么知道我來了?你上網搜我的新聞了?”
呂文維和他四目相對,距離不到20公分,不可控制的呼吸一滯。她第一次見聞爾時,聞爾化了妝,五官有些過于精致。現(xiàn)在,臉上連粉底也沒有的這個男人,反而讓她覺得更好看了。
距離近得可以看見他鼻尖上的一點汗,和嘴唇上面一點點小胡渣。呂文維壓著過快的心跳,平穩(wěn)地誠實回答他,“那天原本想搜你的新聞,結果網絡斷了。巧的是,第二天,我領導給我發(fā)了封郵件,提到了有個國產男明星來了這。我一查,就知道了。”
聞爾笑笑地看她:“哦。那天?那天為什么想搜我?”
呂文維把他推開一點,“你還沒回答我呢。這位男士,我好像和你還沒那么熟絡。”
聞爾從褲兜里把兩只手拿出來,舉著投降式的后退一步,下了一級臺階,剛好可以和呂文維平視,“你工作沒做到家啊,我沒帶助理。我一個人來的。”
呂文維倒是真有點吃驚,“這種官方邀請,你不該帶個團隊來嗎?”
聞爾淡淡地說,“誰說是官方邀請了。這是我自己要來的。應該說,是為了某個人,我特意去找來的工作。”
他說到某個人的時候,目光柔和地掃著呂文維,帶著一些梭巡的意味,似乎要看到眼前這個人心里去。
呂文維愣了下,她原本以為應該是UN官方和他先有接洽,而聞爾因為對她有點意思,想順道看看她,所以碰巧答應了。沒想到這活兒是他自己主動去找來的。
她大概知道這種工作對接的繁復程度,也知道Judith這些工作人員的謹慎程度。她于是很是驚訝地看著聞爾,“你?還挺有本事的。”
“我沒什么本事。主要是有錢。”聞爾以一種十分若無其事的口吻說,“我這個人,比不上我的錢有用。相比于呂小姐的職業(yè),我在這里倒是沒什么太大的用處。”
呂文維語塞,隨即又回過神來,“對了。我們領導還讓我對你做個采訪。”
她領導原話是“做不做你自己斟酌。”因為擔心是小明星過來作秀,沒有什么實際內容。
聞爾“哦?”了一聲,他原本和Marcus還有Judith都交待了自己不做宣傳,只配合難民署的推廣需求,因此Judith也沒跟呂文維透露過他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