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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招商局經營的腐敗:以漢口分局為例

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這期間招商局的經營狀況相當糟糕,可以說是每況愈下,“實已瀕于破產倒閉之局面”的說法并不夸張。結合現在已經收集到的檔案和各種資料進行分析,可以確定地說,造成招商局運營如此糟糕狀況的主要原因,有外在軍閥戰爭等對航業發展的不利影響,但是招商局經營管理的不當和腐敗,卻是相當重要的甚至是決定性的因素。

在商辦之前的20多年時間里,招商局的經營大權始終把持在盛宣懷、袁世凱和盛氏集團分化出來的派別手中,內部爭奪招商局控制權的斗爭一直未曾停息。商辦之后,1913年仿照日本郵船會社體制實行董事會長負責制,下設具體辦事的三科辦事董事,但無論形式如何變,根本格局和主要經管人員仍然被盛氏大股東及其親信后代等把持壟斷。名義上有股東會,但股東會既不按時召開,普通股東也無干預經營方針的權力,實際成為世襲制,父子蟬聯,兄弟互替。董事會名為股東推選,但“歷任董事會及重要職員,實為局蠹之窟穴。其人存者,固絕少改選,即其人已亡,亦父死子繼,世襲罔替”。“但問一己之囊橐,不問全局之仔肩。”“分科辦事,大率私人,兄終弟繼,父死子繼,及浮濫把持,實為罕聞。其實職人員,經手事項,無不染指。”[7]

招商局總局如此,各分局也莫不如此。如漢口分局自光緒十九年(1893)由盛宣懷的親信施紫卿擔任總辦,“迄今三十余年,漢局不啻施氏世襲之私業。兄授其弟,父傳其子,恬不為怪,總局亦向不置意”,“以致陳陳相因,弊端百出,蓋視總局股東為無物也”。[8]又如天津分局由麥佐之父子相繼,麥佐之從1906年入局,到1928年辭職,計任職達22年之久,1914年麥佐之任袁世凱政府交通部次長時,“仍兼職津局,唯令其長子次尹代理局務”。“本年三月次尹染疫暴卒,麥氏又欲其次子繼之,以總管理處不予同意,乃又出而自為局長。”[9]又如煙臺分局被陳氏把持,香港分局歸盧氏控制,廣州分局聽陳姓世襲等。[10]這種狀況,很難讓人相信招商局是一個商辦的近代企業。

招商局對各分局的管理體制,自晚清以來,一直采用一種被稱為“包辦回傭制”的管理體制。1909年商辦以后也未改變。所謂“包辦回傭制”,主要內容是總局對各分局每年應上繳水腳定有一個比較額,也就是總局對分局劃定一個額定的營業總額,稱為“比額”。如果營業總額超過“比額”,總局則給予分局一定數量的獎勵金,稱為“溢額局傭”。分局的開支總額稱為“局繳”,規定一個額定的局繳叫“包繳”,這個分局的開支“局繳”,采用九五局傭(回傭)方式解決。[11]這就是所謂的“包辦回傭制”。

在這種制度下,各分局局長由董事會委派,局長委派后,“局中營業用人以及各項開支,一應由局長包辦”。總局對于各分局包辦營業,“并無辦事章程”[12]。在各分局已被各親信派別常年把持壟斷的情況下,這種“包辦回傭制”自然成為各地分局營私舞弊的極好庇護,從而使得招商局內部經營管理黑幕重重,弊竇叢生。招商局的這種經管情況,被當時人稱為“招商局者,中國舊式衙門與買辦制度之混合組織也”。這種回傭制度機動性和伸縮性很大,也因此,“貨腳收入之少報,錢價煤價局繳之浮報”,“棧繳由棧長包辦,棧租貨力賠殘一任棧長之報銷,代運小件客貨曰捎包,捎包之運費曰小水腳,代客運送綢緞曰紅箱,其水腳亦例入私囊”,加上“客票收入之以多報少,各項繳費之以少報多”,[13]種種方式成為各分局主管人員弄虛作假、貪污中飽的重要途徑。

在這種局面下出現貪污腐敗轟動一時的“招商局三大案”[14],也就是必然和不奇怪的了。這里,以被施氏父子把持三十余年的漢口分局為例,對招商局內部經營腐敗混亂的狀況,略做剖析。

據揭露和寫作《招商局三大案》的作者李孤帆[15]所說,“漢局所有賬簿,向分二種,一為報告總局之底冊,一為局長自備之簿冊”。自備之簿冊“素不公開,無從徹查”[16]。李孤帆經過查閱漢局歷年呈報總局底冊也就是公開的賬簿,加之調查漢口歷年銅錢折合銀兩定率,發現了漢局虛報抬高銅錢折合銀兩定率進行貪污,虛報輪船購煤價格進行貪污,及其他弄虛作假、欺下瞞上侵占局款的各種事實。以下分別對其情況做簡單介紹。

1.銅錢折合銀兩弊案

招商局歷年的貨力(即貨運收入),向為銅錢,而向總局報銷則折合為銀兩。李孤帆將“歷年貨力錢串折合銀兩之差額,姑就歷年呈報總局底冊檢查一過,并調查漢口歷年錢串折合銀兩定率以資比較”后發現,漢口分局局長將上報銅錢兌換銀兩的比率虛報提高,而將真正的兌換比率與提高的虛假比率兩者間的差額攫為己有。李孤帆調查的漢口市面上的銅錢兌換銀兩比率,是根據漢口的日本商工會議所所做的報告,“該所自民國三年冬季起編刊周報、旋改旬報,現復改為月報”。李孤帆“除復核歷年舊報外,又得其本年二月份月報一份,適有‘武漢の銅元’一文,附有‘最近十二年間武漢銅元市價表’”[17]。該表銅錢和銀兩的折合定率如表2所示。

表2 1912~1926年漢口銅錢折合銀兩定率

招商局漢口分局向總局報告的銅錢折合銀兩的定率1912年至1922年均為6錢8分,1923年改為6錢4分,1924年又改為5錢,1925年和1926年才改為3錢2分。表3將1912~1926年漢口分局貨力銅錢按照漢口分局所報的折合率和漢口市場的折合率統計,再將兩者之間的差額銀兩在第三欄列入,由此可知漢口分局通過此項目虛報定率得以貪污的銀兩數額。

表3 1912~1926年貨力銅錢折合銀兩差額比較

就表3中數據觀察,1912~1926年,僅貨力銅錢折合銀兩之差額一項,“總數竟達銀211632.75兩之巨,已屬可駭。乃民國十四年錢價已跌至二錢余,漢局改定率為三錢二分,顯然不符。漢局復因之增加漢局局長公費九千兩,月繳九百四十兩,是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18]

據李孤帆調查,“漢局定例,棧長得在貨力項下收入九五回傭,計民國元年至民國十五年十五年間,合計貨力一百十九萬七千八百七十三串三百三十文,可得回傭五萬九千八百九十三串六百六十六文。但自民國十五年下半年起,碼頭工會組成之后,已將此項棧長應得之回傭革除。貨力例由棧長報告漢局,復由棧長直接發放,向無稽核方法及規定手續”。因此“總數有無浮報,及九五例傭之外,是否尚有克扣,賬上均無從徹查”[19]

也就是說,除開倉棧這一塊是否有貪污不說,就銅錢折合銀兩這一塊,從1912年至1926年,僅根據較為可靠的復核,就已經查出把持漢口招商分局的施家,以浮報銅錢折合銀兩定率的方式貪污了21萬兩以上。可是這一塊還不是最大的貪污,最大的貪污來自輪船用煤的虛報價格和上下其手的合謀營私。

2.購辦煤炭虛報價格貪污

招商局漢口分局購辦輪船用煤,從1912年起至1914年1月止,是向萍鄉煤礦訂購。1914年2月起至1918年6月止,是向寶豐公司訂購。1918年7月起至1924年9月止,是向協豐公司訂購。其余添購,則向漢口各煤號零買。至于漢口分局與萍鄉煤礦以及寶豐、協豐公司所訂合同,以及具體內容,是為漢口分局局長與總局直接接洽,分局中無從查悉。表4即為1912~1927年招商漢口分局各年購買煤炭的具體情況。

表4 1912~1927招商漢口分局各年購買煤炭明細一覽

表4 1912~1927招商漢口分局各年購買煤炭明細一覽-續表

關于漢口歷年輪船用煤的市場價格情況,李孤帆同樣根據漢口日本商工會議所歷年編制的周報、月報中所調查的煤炭市場情況,列出輪船用煤的市場價格及招商局漢口分局購煤價格,如表5所示。

表5 漢口1914~1927年輪船用煤市價及招商局漢口分局購煤價格

表5 漢口1914~1927年輪船用煤市價及招商局漢口分局購煤價格-續表

據表5中的數據觀察,1914~1917年,漢口分局購買煤炭價格與漢口市場煤炭的均價差別不大。從1918年到1924年大多數年份購煤價格不僅比漢口市場煤炭價格的平均價高,而且比市場的最高價還要高,明顯不正常。1925年及以后的3年購煤價格雖與市場價格相差很大,但因只有快利一艘輪船所需煤炭為漢口分局購買,噸數不多,或許可以以零賣價格與批發價格不同的理由進行推測。但1918~1924年,每年購煤數量都在13900噸~45600噸,購煤價格一噸就超過漢口市場煤炭價格最高價將近3兩,超過均價2兩上下,而這期間,正是漢口分局購辦煤炭由協豐公司獨家承辦時期,明顯存在舞弊,“實屬駭人聽聞”[20]

表6是1918~1924年招商局漢口分局煤炭局價與市場價的差額顯示。

表6 1918~1924年招商局漢口分局煤炭局價與市場價的差額顯示

表6 1918~1924年招商局漢口分局煤炭局價與市場價的差額顯示-續表

從表6的數字看,1918~1924年招商局漢口分局購辦煤炭時,招商局的價格與市場價格之差額7年間總數已達489641.65兩。李孤帆認為,“此種重大弊竇,若非總局重員與漢局局長合作,實無法得總局之許可,可以斷言”[21]。李孤帆的話證明了招商局上層人物和外地分局上下其手虛報煤炭價格、合謀營私等弊端的存在。

另外,李孤帆還核查了招商局漢口分局在購辦煤炭以來,在“余煤”問題上的損失,在轉運煤炭時的扛力損失,再加上購煤時在價格上的損失,“三項合計損失局款銀八十七萬八千二百八十七兩二錢”。而“其他使用之浮濫,數量之偷漏,品質之窳劣,種種間接損失,尚不計矣”。

3.包辦回傭制及其他

除上述已經提到的這些損害招商局利益,為自己和小集體撈取好處的做法外,我們還可以通過招商局漢口分局在包辦回傭制這種制度下的運作情況,進一步考察招商局在商辦時期經營每況愈下和實力逐步衰落的原因。招商局漢口分局和其他分局一樣,都是依照招商局獨創的包辦回傭制組織運行。但是這種包辦回傭制奇特的地方在于,它是“僅包盈而不包虧,實為本局各分局間之一種怪現象”。也就是每年定貨腳若干萬兩為規定的“比額”,定得很低,超過“比額”的部分則“得以百分之五為局長收益”[22]。以漢口分局來說,所定的“比額”1912年為37.5萬兩,從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后,營業額激增,1912年定的“比額”并未增加。直到1925年,“比額”才加為50萬兩。因此,“檢查漢局歷年賬目,除元年未有溢額外,民國十五年雖無溢額,漢局以停航半載,定額亦需以半載計算,是年為本局情形最不堪之年份,尚提溢額回傭八千七百五十七兩四錢一分”[23],其余年份各年均有“溢額回傭”也就毫不奇怪了。

據李孤帆調查統計,從1913年到1926年,“漢局局長共得溢額回傭銀十八萬二千八百九十一兩三錢四分”。在“連年局中虧耗不貲,而漢局局長除薪水公費之正當收入,及錢價煤價之額外收益外,尚得溢額回傭至十八萬余兩之巨”。令人大惑不解的是,“總局不特始終不增比額,且于民國十四年,一面加增比額僅十二萬五千兩,一面加給局長公費九千兩,局繳每月九百四十兩以為補償”。又查貨腳客傭,“總計五年來共付客傭銀八十一萬零四百五十六兩五錢。據局中同事報告,此項客傭項下,局長每年亦可得銀四五千兩之譜”[24]。此外還有客戶包腳及特別回傭之制,由局長與各客戶特約每年貨腳包額若干萬兩,得于每年年底在客傭之外,再扣特別回傭若干折,視各客戶之包額,臨時約定。[25]總之,招商局商辦時期的這種包辦回傭制,給所在的分局局長極大的營私舞弊的空間,也難怪各分局局長要千方百計把持局長職務并將自己所在的分局變成“世襲領地”了。

也因為此,分局局長為了保持和維護自己的地位權力,必然要向各方勢力滲透和示好,向某些有關系和有權力的人物每月贈送“乾修”就是其中一種。贈送乾修的對象人員大體可分為兩大類:一是有關系的“局外私人”,二是“位置戚族于局中要職”的有權力的人。但是這種做法,對于在局辦事人員卻是一種打擊,“以至于局中非到船開船之日期,辦公室內幾嗅無一人,局員有類短工”[26]

在李孤帆的調查中,領取乾修人員有9人,最高的一人每年領取乾修2000元,最少的一人也有120元。大多在每年240元以上。每年領乾修合計4828.4元。此外還有兩人是“永不到局的在職人員”,一人每月領薪70兩;另一人每月領取30兩,“合計全年薪水連年底雙薪銀共一千三百兩”[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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