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伙計在二樓開了兩間相鄰的客房,暫時付了一個月銀錢,女子就算將卿桑安頓了下來。
晚飯時,伙計安排人給樓上送來一桌飯菜,卿桑也被女子叫來一起用飯。
“來吃飯吧!”
“嗯。”
客棧有些吵鬧,但一點也不影響兩人用餐。
在飯桌上,她們也聊起天來。
“卿,”女子想了想,“卿桑,你叫卿桑對吧?”
“嗯。”
卿桑笑著說道:“其實,這不是我的本名,月姐姐以后這樣叫我就好了。”
“卿桑,你有家人嗎?”
“嗯……”
卿桑含著菜搖了搖頭,“沒有。”
“你怎么會流落到清風館呢?”
“我自小孤苦無依,居無定所,漂泊流浪,清風館,那已經是我呆過最久的地方了。”卿桑接著放下筷子,問道她:“月姐姐也是一個人生活嗎?”
“嗯。”
“我們還真是同病相憐。”
雖然不合時宜,她還是問道:“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嗎?”
“既然月姐姐贖了我,我便沒有其他去處,以后我會跟著月姐姐。月姐姐要是丟下我,我就只能流落街頭了。”
“……”
卿桑的話,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生怕言語不當傷了他的心,可誰又能保證旦夕之事,只是壓低聲音道:“不怕我托累你就好。”
卿桑堅定地搖了搖頭。
“吃菜。”
她替卿桑夾著菜,他吃得很開心,狼吞虎咽,也激起了她的食欲。
在飯桌上卿桑向她袒露道:“這些年我去過很多地方,大大小小的酒肆、花船……,都是孤身一人,忍凍挨餓,有時被關在房子里……,還好今天遇見了月姐姐,不僅為我贖身,還好心收留我。”
聽卿桑訴說自己的遭遇,她不免心生同情,這樣美好的公子,卻只能在聲色酒池中度日,想起今晚在清風館的模樣,當時他一定十分無助。
“雖然我們素昧平生,但我見你身世可憐,若你無處可去,就暫時把這兒當成落腳的地方吧!”
卿桑軟軟一笑,“我就知道月姐姐不會嫌棄我。”
雖然這會兒侃侃而談,但她看得出來他性格孤冷,平時肯定沒少吃苦,于是便臨時起意,對卿桑大放厥詞道:“以后跟著我混,我帶你賺大錢,住大宅子,山珍海味任你吃!”
“好呀!”
雖然是玩笑,但她突然對未來有了想法,在城中繁華地段置辦一份產業,閑來逛逛有人作伴,又有何不可?當然,她還是要回神女峰去。
“卿桑。”
“嗯?”
“等我完成未了之事,一定給你一個安頓,忘了以前的事吧!都過去了。”
“……”
卿桑愣了一瞬,細看眼前女子,低眉生慈,回眸肅穆,讓人不禁想要靠近,卿桑慢慢回過神來。
“月姐姐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她想了想,說:“我之前遇見過一個少年,他年齡和你一樣,也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提起這位少年,女子才想到還有別的事要做,“卿桑,你對歧城熟嗎?”
卿桑點了點頭。
“月兒這次來歧城,也是因為那位少年嗎?”
“不是。”
提起源霖,提起將軍府,還有那個叫“月兒”的女孩,她總要幫忙找上一找,才不算是信口開河。
卿桑突然來了興趣,猜測道,“難不成月姐姐……”
女子搖了搖頭,“我與那少年今天剛認識,我答應幫他一個忙。”
卿桑:“不知他是何身份,去何處能找到他?是否知道月姐姐要幫他?”
“我沒問,但是看他衣著錦緞,應該出身富貴,他當時應該沒在意,可能還不相信我吧!”
卿桑:“一聽就是紈绔子弟,月姐姐別被他誆騙了。”
她忙解釋道:“你誤會了,他雖然看起來有些桀驁不馴,但也并不是你想的那樣,等哪天再見到,你就知道了。”
“我才不見,吃菜!”
卿桑言辭忿忿,見慣了貴族子弟揮霍無度,因此有這樣的評判,也是常情。她不再分辨,卿桑吃得有滋有味,簡單的三菜一湯就像一席饗宴。
“多吃點,吃飽了回去躺下,好好睡上一覺,我讓伙計給你準備了新被褥,可軟和了。”
“謝謝月姐姐!”
“你住得慣就好。”
她不過是拿了婆婆的銀子,花在了卿桑身上,仔細算下來,花了大概兩百二十幾兩,應該還有個七十幾兩。婆婆給的一起是三張銀票,一張是一百兩。剛進城時她對物價還沒什么概念,最近才知道柴米油鹽貴,接下來要精打細算。
“月姐姐,明天我們還是一起用早餐嗎?”
“嗯,你早點叫醒我。”
晚上,卿桑回了房,她也早早地洗漱了。兩人又互相道了聲“晚安”,就各自鉆進被窩睡覺了。
“月姐姐,你睡了嗎?”
正想要入眠,卻傳來卿桑的聲音。
“沒有。”
看卿桑翻了幾個翻身,多半還在想白天清風館的事,害怕睡著了做噩夢吧?于是她安慰卿桑道:“別怕,睡吧!”
“嗯。”
一會兒,卿桑又喚道:“月姐姐。”
“嗯?”
“你平時看話本嗎?”
“不看。”
神女峰書很多,話本倒沒有幾本。
“我知道許多話本,月姐姐要聽嗎?”
“呃,不用。”
她不喜歡那些曲折離奇的故事。
卿桑:“以后你要是想聽了,我再慢慢講給你。”
多半就是包袱里那些冊子。
“好。
卿桑拉著她天南地北地說著,若不是客棧人少,肯定已經來人敲門了,大晚上擾人休息。卿桑拉著她不停地聊著,天南地北,她漸漸生了困意。
“月姐姐,這世上,可還有你想見之人?”
“嗯。”
“那是何人?”
“一位故人。”
她知道那人,如松間明月,如山光水色,俯仰之間滿目皆是,遺憾的是秋風有信,人無信。神女峰一別,她只剩下四季作伴,再不見來人。
“仙游渡潁水,訪隱同元君。忽遺蒼生望,獨與洪崖群。卜地初晦跡,興言且成文。卻顧北山斷,前瞻南嶺分。”
女子嘴里念念有詞。
卿桑雖然聽著云里霧里,但起碼聽得出來,有女子對那人的眷念,卿桑不知為何問道她:“月姐姐覺得那人,當真值得你的心意嗎?”
“為何要這么問?”
“我就隨口一問。”
“你還小,哪里會懂。”
很久沒有說過這么多話,一直以為自己個性沉悶又無趣,原來只要一引導話匣子就打開了。大概過了一會兒,卿桑輕輕地敲了敲床榻,對她說道:“月姐姐,可想聽我唱曲兒?”
“嗯。”
她睡得迷糊,卿桑在唱些什么,她沒有聽真切,或許是先秦諸子之風,只是嘴邊不自覺地也跟著哼了起來。
“遙通汝海月,不隔嵩丘云。之子合逸趣,而我欽清芬。舉跡倚松石,談笑迷朝曛。益愿狎青鳥,拂衣棲江濆。”
“……”
聽見女子的哼唱,卿桑于是靜靜地停了下來。
“我騙你的。”
女子雙眸微閉,坦白說:“這就是一首詩,被我胡亂哼成了曲。”
隔壁卿桑:“可卻是我聽過,最動人的曲調……”
卿桑將女子整晚吟唱的小曲兒都聽了去,女子卻未聽清卿桑的話,畢竟中間還隔了一個房間。
“你說什么?”
卿桑:“沒想到月姐姐也會騙人,肯定是個大騙子!”
“睡吧!”
她已經困極了,“再說話的人就是小狗。”
“月姐姐好夢。”
“嗯。”
女子答應著一邊也入了眠,誰也沒有吵擾客棧的好夢。卿桑不再出聲,最后連蜷縮的身體也卸下防備,慢慢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