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破曉,眠風客棧。
“恕哥哥,動身之前能否為我化個妝?”阿寧早早起身,正巧在走廊遇到一身整潔的紀恕。
“就你愛美。”紀恕道,“這么早?”
阿寧抿了一下嘴:“咱們家不都是這么早么!”
紀恕點頭表示贊同。
“榆錢兒哥哥呢?”
“他?大概在哪一片山坳里吧。這小屏山風景優美,早起空氣清新,隨便哪一片空曠之地都適合練劍——他一早就背劍出了門。”
“榆錢兒哥哥變了許多。”
“是啊,許是終于找到自己喜歡的路了。照此下去,想來必會有一番作為。”
阿寧點頭稱是。
“那……”紀恕指了指阿寧與蘇豆蔻的房門,“人呢?”
阿寧捂著嘴吃吃笑了起來。
“恕哥哥,蘇姐姐又聰明人又長得美,對不對?”
紀恕看寧丫頭打趣自己,佯裝瞪她一眼:“阿寧你又調皮!”
“我說得不對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總之,恕哥哥你懂的。蘇姐姐還在睡,要喊她起來么?”
紀恕連忙“噓”了一聲,拉阿寧一起下樓,來到院子里。
店家小二正在喂馬,幾個早起趕路的客人拿著饅頭和包子,水囊里灌了水,正要出發。
剛剛紀恕聽完阿寧的話,本想要矢口否認,但是又不知好否認什么,只覺得女孩家的名譽頗為重要,于是低聲道:“我跟蘇豆蔻還不甚熟,寧妹妹不可亂說。”
阿寧看他突然小心謹慎不似往常,嬌嗔道:“知道啦恕哥哥,你說得對!我們跟蘇姐姐都不熟!說不定待會兒人家一起身收拾干凈就走了。”
“什么?你說蘇豆蔻要走?”紀恕忙道。
阿寧搖搖頭,心道,方才還說跟人家不熟,這么關心做什么!
“走不走的蘇姐姐倒是沒說,阿寧不是納悶么,既然與我們彼此間不熟恐怕不會一直與我們同路吧。”
紀恕不覺舒了一口氣,道:“她要我送她面具,面具還沒拿到,她豈能說走就走?”
不然也不會在落梅鎮等待六日了。
然后,他又道:“趁天氣涼爽,待會兒榆錢兒回來我們就上路。走吧,你想要什么妝,到我房間來。”
阿寧一聽紀恕要為她化妝,立刻興奮起來,顛顛顛地跟著紀恕上了樓。
客棧二樓。
蘇豆蔻睜開雙眼打了一個哈欠,精神了。然后她張開雙臂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直伸得渾身舒泰,五臟六腑都充滿了力量。
她偏偏頭:“阿寧?”
沒有人回答。
掀開被子,翻身坐了起來,快速穿好衣服,蹬上一雙素白的薄靴,打開門,蘇豆蔻朝紀恕的房間走去。
門虛掩著,里面傳來高高低低的說話聲。
蘇豆蔻敲了敲門。
紀恕:“進!”
蘇豆蔻開門進屋。
只見一個女人面沖門而坐,對面的男子,正半彎腰背對房門。
不識得。
蘇豆蔻心下狐疑,口說“抱歉”,正待要退出房門,只聽那個坐著的女人急忙道:“蘇姐姐,莫走!”
聲音正是阿寧。
蘇豆蔻腳下一滯,大吃一驚:“阿寧,你怎么了?”
說著就要三步并兩步沖進去。
阿寧連忙擺擺手:“蘇姐姐,我沒事,你慢點!”
阿寧的話讓蘇豆蔻生生頓住腳。
這時紀恕直起身,對阿寧道:“好了。”
阿寧站起身笑嘻嘻:“恕哥哥謝謝你啦!”說完她又轉頭對一臉驚訝的蘇豆蔻道,“蘇姐姐,我這個老嫗妝逼真吧?你是不是一眼都沒認出我來?”
蘇豆蔻此時已經明白了怎么回事,扶額道:“不錯不錯阿寧大娘,你這黑發雞皮驚艷到我了。”
阿寧謙虛道:“蘇姐姐,昨夜你不是還告訴我想要見識恕哥哥的化妝術嗎,這就是嘍。——慚愧慚愧,驚嚇到你。這張臉我是很滿意。我就說不能太逼真吧,恕哥哥非要說水平在那擺著,實在無能為力做到太差。”
紀恕一旁默然。
蘇豆蔻圍著阿寧嘖嘖稱贊:“紀滅明,你是怎么做到的呢!這豈止是鬼斧神工,簡直是,簡直是……”
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阿寧的臉,指腹上立刻粘上了一些褐色顏料,不過絲毫也沒有影響她的心情,看了一下手指她接著道:“只要不開口說話你絕對就是不折不扣的老太太。”
然后她又生出一臉向往:“紀滅明,果然是你化的么?你到底怎么做到的?你當著大將軍面前為鐵英三化妝的時候恰恰我有事不在,后來聽他們把你傳得神乎其神我還將信將疑……我也想要化妝。”
紀恕:“別聽阿寧瞎起哄!”
蘇豆蔻:“不,我也要化。就化成阿寧現在的樣子,我們可以扮作一對雙生子老大娘!”
紀恕聽完,忍不住就笑了,阿寧則早已笑得捧住了肚子。
“哎喲……恕哥哥,快給她化!”
榆錢兒背著劍走進來的時候聽到的就是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待看清阿寧的尊榮,榆錢兒直接跳了起來:“阿寧,我怎么覺得你既好玩又胡鬧呢?哈哈哈!”
阿寧得意地白了他一眼:“哼,我早就習慣你沒有好話了。”
鬧了一陣,幾個人下去用了早飯,準備出發。
當然,用飯之時阿寧免不了被同在大堂的其他客人竊竊私語。
大堂南面靠窗的桌位上,有一雙探究的眼睛時不時朝他們悄悄瞄上一眼。
出發前紀恕蘇豆蔻化了一個與阿寧一模一樣的妝容。
他的手指在蘇豆蔻的臉上輕輕點點,手指所觸之處讓人感覺麻麻癢癢,仿佛細細春雨喚醒了屬于春天的隱秘躁動。
蘇豆蔻那張除了她的阿娘再沒有人接觸過的臉悄悄紅了。
少女的皮膚細膩光滑,那隱藏在青春肌膚下的溫度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識,粘在化妝者修長的指端,非但久久不散,簡直就像一團灼烈的火焰呼呼燃燒起來。紀恕驀然覺得指端的火越燃越亮,以至于這雙手成了一個令人矚目的焦點。
“滅明,紀滅明?”
紀恕聽到有人喚他的時候正愣愣看著手指。他甩甩腦袋,定睛一看,手指上除了一些香粉什么也沒有。
“咳,我在想一些事情。馬上就好。”
蘇豆蔻:“紀滅明,我有一個主意。”
“什么?”
“以后你化妝用的香粉胭脂啊眉黛口脂啊我都包了,如何?”
紀恕想起沉香閣的東西價值不菲,立馬又否定道:“不成!”
他現在所用的化妝用品大都是在落梅鎮的胭脂鋪子里買來的,東西不是上乘價格也合適,大都作為他練習時候用了。
若用沉香閣的香制品上妝,無疑是最好的,但……
蘇豆蔻一片好心付之東流,情緒有些失落。
“覺得無功不受祿的話你就付銀子好了,或者,你為我制作面具、化妝——紀家的面具不是很值錢么,單憑一個‘紀’字就不但但是金銀所能衡量的了!”。
說起銀子,自從西北戰場歸來,他覺得自己是個男人了,是男人就要頂天立地,而養活自己是第一步。
掙銀子啊。
十幾年來他所學都是易容術,可他偏偏更鐘情色彩和化妝。
身為男子,男子出手化妝必然受制頗多——誰讓世間熱衷于化妝的幾乎都是女子呢?一個出身良家的女子會欣賞一個為之赴湯蹈火的男人,但又怎會讓一個男人為之拂面化妝呢?
所以,他需要做的很多。
甚至,他已想好了到時候戴上面具以女子面目示人。
對世人保持一種風雅浪漫的神秘——不失為一種選擇。
“蘇豆蔻說得對啊!”榆錢兒深覺蘇豆蔻所說有理,“這是一種資源互惠,省時省力剩銀子。”說完又夸贊一句,“蘇姑娘聰慧之人!”
“那就這樣定了!恕哥哥,以后我們就叫你‘化妝師’!”
阿寧也表示贊同,然后又神秘兮兮問道:“蘇姐姐,你真的是蘇家人?”
蘇豆蔻索性不再隱瞞,但是用了一種曲折的表達:“阿寧,你真的是紀家人?”
阿寧:“那還有假?如假包換!”
紀恕手上加快速度,迅速把蘇豆蔻變成了一個年邁老嫗。
經紀恕神奇的化妝之手,阿寧與蘇豆蔻果然成了一對名副其實的“雙生子老大娘”。
阿寧看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蘇豆蔻,幾乎笑成了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