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無心披著厚厚的毛披風站在廊下，看著光禿禿的院子，喃喃自語：都已經過了冬至了，一場雪都還沒下過。唉，不由得嘆氣。

無心估摸了一下時辰，原來已經未時了，轉身去泡赤璋要喝的梅子茶。

無心端著茶到前廳門口時卻聽到了兩個人的談話聲，仔細聽來，原來是寒柳神君在與赤璋交談。

“這一次，仙門各家加上昆侖弟子一共去了兩千人，只回來了兩百人，剩下得全都交代在了酆州城外的沼澤林里，真的沒想到，酆州城荒廢了太久，城外皆是沼澤林。魔族本來就是沒有肉身的魂體，最多就是股子煙，那林子里又沒有光，誰能看得清，這封印就裂了條能讓低級魔物出來的縫，咱們就已經損失慘重，這日后要是那縫越來越大，出來的魔物越來越強，怕是沒人鎮得住了?！?

赤璋看著氣的一個勁扇扇子的寒柳，搖頭道：“那該如何，如今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喝茶、看書、畫幾個沒用的陣圖，又幫不得你們。不過，你說的也對，但是真正麻煩的不是酆州城，而是現在的年輕一輩，都是廢物?！?

寒柳咳了幾聲，說道：“雖然，你說的不太好聽，但是我心里居然很是贊同。千年的太平盛世，大家都安逸的太久了?！?

赤璋依舊喝著茶，默默的聽著，抬眼看到門口露出的衣角，說到：“你在那站著做什么，進來?！?

無心端著茶壺走了進去，看了看坐在那正看著自己的兩人，低頭快步走過去，把茶放好，又把赤璋在喝的那壺茶拿過來：“這是神君的梅子茶，寒柳神君的我重新去泡，這壺涼了?！?

無心本想直接離開，卻聽到寒柳說到：“你不是跟三問閣那只小狐貍很要好的那個姑娘嗎？”

無心點頭。

寒柳：“你現在在小雞崽這做事？”

無心點頭。

寒柳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你就是那個相貌極丑，身高八尺的姑娘?！?

無心點……無心突然反應過來，吃驚的看著用扇子擋著笑紅了臉的寒柳，又看了看因為尷尬低頭喝茶的赤璋，氣的臉都紅了又無可奈何，罵也罵不過，打也打不過，最后無心把赤璋的茶杯搶過來，把茶壺也拿了過來，恨恨道：“別喝了，渴死你，”說完轉身出了前廳，每一步都邁的極其憤怒。

寒柳看見無心離開時氣沖沖的樣子，笑道：“小雞崽，人家都生氣了，不去哄哄？”

赤璋看著寒柳，平靜的說了一個字“滾。”

寒柳砸了咂嘴：“不尊長輩?！北持肿吡恕３噼翱戳丝词稚系乃疂n直嘆氣。

無心氣沖沖的回了三問閣，涂山看見氣沖沖的無心，問道：“你怎么又提前回來了，他欺負你了？”

無心：“我丑嗎？”

“啊？”這一下把涂山問愣了，她知道無心不是一個把樣貌看的很重的人。

無心委屈道：“他跟別人說我身高八尺，樣貌極丑?！?

涂山聽到這話差點沒把手里的茶杯扔出去，有點想笑又不敢笑，手一直在控制不住的抖，臉都紅了。

無心看到涂山的樣子，氣呼呼的看著涂山，最后又嘆氣道：“算了，你想笑就笑吧?！闭f完，涂山還真笑的前仰后合，過了半晌，在無心怨懟的眼神里說到：“要不，你報復回去，他吃了虧，你不也解氣了嗎？”

無心聽到這話，突然開了竅：也是哈，他如此捉弄我，我也可以捉弄回去啊。

正想著，自己就被一只小手抓住，回神一看竟是唐瑞，無心疑惑問道：“你今日怎么回來這么早？”

唐瑞答道：“今日山主教了我一個新奇的法術，我學會后急著給阿姐看，便跟山主告了假。”

無心一下就忘了那些煩惱事，問道：“那阿瑞學了什么新奇法術？”

唐瑞伸出小拳頭，無心仔細看了看，正疑惑著，唐瑞把手打開，只見一只閃著藍色光芒的蝴蝶從小手飛了出來，看的無心一驚，目光順著這只蝴蝶，無心發現自己周圍不知何時變成了一片花海，新月掛在天上，無數閃著藍色光芒的蝴蝶飛起，唐瑞小小一只站在自己面前，星星點點的藍色光芒襯著圓乎乎的小臉，仿佛置身于星河，又恍惚如夢，無心伸手去碰蝴蝶，可還沒碰到，蝴蝶突然碎了，然后周圍花海新月全都慢慢消失了，又回到了三問閣的院子。

唐瑞臉色蒼白了些：“阿姐，我只能將幻術維持這么久了?！?

無心笑道：“很好了，你去休息吧。”說完揉了揉唐瑞的小腦袋，眼神卻突然暗淡下來。

就在幻術終止的那一刻，她突然覺得，總有一天，如今安逸的生活也會消失，就像那消失的幻境一樣，昆侖于自己，恍如夢一場。

唐瑞感受到了無心的失落，問道：“阿姐怎么了，是那個幻境不好看嗎？”

無心搖頭：“沒有，很美，不過下一次，我想看螢火蟲?！?

冬天的日光慘白冰冷，不似夏日那般火紅炙熱，院子里的樹葉子都掉光了，光禿禿的，伴著冷冽的寒風，很是孤寂凄冷。

無心以前一直不懂，人生過得這般苦，為何這些修仙者還要求長生呢？現在無心好似懂了些，也許是為了這般鏡花水月的夢在體驗的多一些吧。

突然，一陣敲門聲把無心的思緒拉了回來，無心剛抬腳就被涂山叫住了：“阿玦，不用開，又是那個叫林念卿的小子，平日你不在，你都不知道，那小子隔幾日就要來一次，嘴里說著欠了我要還，我倒覺得他是來給我添堵的。”

無心搖頭：“好歹人家是好意，總不能就這樣讓人家站在門口等吧，這天太冷了。”

涂山撇了撇嘴，說到：“也是，上次他在門口站了一整天。我不想見他，阿玦，你去把他打發了吧。”

無心嘆氣，去開了門，只見林念卿站在門口，旁邊放著一個木桶，無心看了看，是兩條鮮活的鯉魚。

林念卿看到無心，拱手行禮，無心在昆侖看到的都是弟子禮，很久沒見到中原禮，愣了下回了禮：“林公子是有什么事嗎？”

林念卿把桶提起來，說到：“在下前幾日無意聽到涂山姑娘想吃鯉魚，就拜托了這次奉命下山傳信的一位師兄，幫我帶回來兩條?！?

無心不禁失笑道：“林公子，涂山很怕麻煩的，鯉魚多刺，她怕是不愿吃。”

林念卿有些失落：“這樣嗎?！?

無心：“不過既然拿來了，也不能浪費，林公子進來吧?！庇值吐曊f道：“記得若是有下次，帶只燒雞就可以了?！?

涂山看到跟在無心身后的林念卿，臉色頓時變得很精彩，無心笑著解釋道：“林公子帶了兩條鯉魚，沉的很，我可拿不進來?！?

一個時辰后。

涂山看到飯桌另一邊的林念卿，咬牙切齒的轉頭看向無心。無心咳了一聲：“林公子帶來的魚，怎么能不讓他嘗嘗呢？”

涂山一副我才不信你的鬼話的表情，無心看到后也擺出一副你愛信不信的表情。

林念卿看到兩人的眼神交流，不禁說到：“兩位的關系，真好?！?

這句話說完，涂山與無心都愣了，隨后，唐瑞軟軟糯糯的聲音說到：“她倆每天都這樣啊，尤其打架的時候，感情更好，我還記得有一次……”

“吃魚?！睙o心連忙夾了塊魚塞到唐瑞的嘴里。之后唐瑞便識趣的沒有說下去，埋頭吃飯。

無心拿起筷子，連忙說到：“都快吃吧，一會涼了就不好吃了。”

之后不知道為什么越來越尷尬。

林念卿贊嘆道：“唐姑娘的廚藝不錯，這魚做的很好吃。”

無心對于突如其來的夸贊一下沒反應過來：“謝謝，一條魚而已，我還是可以的。”

林念卿又看到涂山正在跟碗里的魚肉做斗爭，猶豫了一下，換了雙筷子，細細挑起了刺。

半晌，一小碗挑好刺的魚肉推到了涂山面前，涂山吃驚的看了看面前的一小碗魚肉，又抬眼看了看還在對著自己笑的林念卿，突然就不知所措，埋頭嚼著軟嫩的魚肉。

天色漸暗，眾人也已經吃完飯，在院子里喝著茶，涂山一直沉默著，無心當她還在鬧別扭。

林念卿準備告別：“天色漸晚，在下不便再待下去了，先走了。”

無心起身要送，卻見涂山大步走到林念卿面前。

涂山走到林念卿面前時卻發現自己矮了人家一截，氣的涂山四處看了看，跑到附近的廊下，站在欄桿上，沖著林念卿大聲說到：“林念卿，你的名字是林念卿對吧?！?

“是，在下林青鯉，字念卿。”

“林念卿，我知道你總纏著我只是因為那天的事，我說過我不在乎，可是你并沒有放在心上，既然如此，你覺得有虧欠是吧，你想負責是吧，我在書上看到過，你們凡人的負責不就是嫁娶嗎，但是我可不喜歡像你這樣連幾個廢物都打不過的男人，你要負責是吧，也行，只要你在外門的年初大考上拿到榜首，我可以考慮你，若是不能，就別再來纏著我了。”涂山不知是因為說的太多還是余憤難平，喘著氣。

無心與林念卿都驚呆了，無心看著涂山表情很是復雜，林念卿則是一臉的不可思議，愣了一會，向著涂山拱手一禮，轉身便走了。

無心已經被嚇的邁不開步子了，顫抖著問道：“阿滿，你是認真的嗎？”

涂山居然還得意的說道：“阿玦，這次我看他不會再來了，總算是可以清凈了?！?

無心恨鐵不成鋼的說到：“林公子只是覺得愧疚，心里過意不去想要幫你做些事情，他就沒說過要娶你啊!”

涂山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是這個意思嗎？”

無心點頭。

涂山從欄桿上蹦下來，又一屁股坐在欄桿上，哭喪的臉喃喃道：“我這算是把自己便宜賣了嗎？都怪你們凡人。”

無心坐到涂山旁邊好笑道：“這跟我們凡人有什么關系，明明是你會錯了意?！?

涂山不甘心：“明明是你們凡人的彎彎繞繞太多了。”

無心都被氣笑了，說到：“是是是，我們凡人的錯。”

涂山明顯很愛聽，又仿佛安慰自己似的說到：“林青鯉這個人，連那幾個廢物都打不過，大考的時候不可能拿到名次的。”

無心也只是搖頭不語，看著昏黃的天發呆。

第二天早晨，無心照常去了神殿，不同的是，去神殿的路上繞了個道去了一趟藥房。

“噗?！背噼鞍褎偤鹊阶炖锏牟柰铝顺鰜?，“這茶怎么這么苦?！?

無心裝作沒聽見，跑去神殿的雜物房收拾了半天雜物，赤璋嫌棄雜物房太臟，便就此作罷。

“呸?！背噼坝职褎偝缘阶炖锏母恻c吐出來“這怎么又這么辣啊，水呢？”赤璋看到桌上的茶壺，連忙倒了杯茶，一喝又吐了出來，這還是那壺苦茶，赤璋氣的差點把茶杯捏碎。

結果就是赤璋在小灶房抓到了正在吃米糕的無心。

無心臉鼓鼓的，像是一只嘴里塞滿了松子的松鼠，眼神很是無辜，不知怎得，赤璋看到無心這般模樣，氣便消了一半。

無心有一種被抓包的感覺，心里有點慌，但是腦子告訴自己臉上不能慌，含糊不清的問道：“餛飩有什么餡兒的（神君有什么事呢）?！?

赤璋反應了半天也沒聽懂無心說的是什么，后來也不想了，像提兔子一樣把蹲著的無心提起來，又一路拽出了小灶房。

“那茶里你放了什么？那糕點里又放了什么？”赤璋厲聲喝道。

無心繼續用無辜的眼神看著他，可惜最后還是屈服于赤璋刀子一樣的眼神下，小心翼翼的說到：“沒放什么……就是失手，掉了些黃連進去。”

“怪不得。那糕點呢？”赤璋咬牙切齒的說到。

“沒……”抬頭看到赤璋兇惡的眼神“就是，就是做餡的時候不小心，不小心撒上了些辣椒……”無心的聲音越來越弱，不敢抬頭去看赤璋。

赤璋卻沒有想象中的生氣，只是好笑道：“很好，我覺得你今天可以不用回去了?！?

“??？”無心吃驚的看向赤璋。

赤璋背過手，笑的不懷好意：“那書房的書都生了灰了，你去把那些書全都搬出來，曬一曬，順便好好打掃，午時之前搬不完，今日你的午飯便不必吃了?！闭f完便離開了，

無心甚至在他的背影里看出了一些大仇得報的喜悅，心里更委屈了：“明明先捉弄他先捉弄我的?！钡亲约河譀]辦法，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

最后認命的去搬書，搬的無心腰都要斷了，書鋪了一整個院子，無心估摸了一下時辰，差不多午時，余光卻看到一個身影走來。

赤璋拿著一盤糕點，拎著一壺茶走過來，邁過書堆，然后放在了旁邊的石桌上，對著無心說到：“這就事你的午飯，記得吃完了把書再都收回去，什么時候收完，什么時候回去。”轉身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來什么“對了，記得我的梅子茶?！闭f完才轉身離去。

無心哭喪著臉，拿起一塊糕點咬了一口，吃著吃著覺得不太對，突然一股后知后覺的辣味嗆得無心直流眼淚，連忙去拿茶壺，喝了一口就吐了出來，居然是自己泡的黃連茶，苦的臉都縮在了一起。氣的無心把糕點扔了老遠，看了看一院子的書，無心覺得嘴里苦，心里更苦。

月上中天，無心才搬完，折騰了一天的無心累的直接攤在了書房的地上，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赤璋看到無心蜷縮再地上可憐巴巴的睡著，心里突然有了一絲絲愧疚，想了想，把無心從地上抱到了床上，然后用法術凝了一只傳訊紙鶴向三問閣飛去。

赤璋感受到靈力隨著紙鶴飛去一直在流失，嘆息道：“我如今就連凝個傳訊用的紙鶴都要用將近兩倍的靈力了嗎？”說完又苦笑的搖了搖頭“看來，我馬上就要下山去過普通人的生活了。還挺期待的。”

沒多久，涂山便急匆匆的趕過來，看見無心在床上睡的很香，又看到坐在一旁看書的赤璋，也算是放下了心：“打擾神君了，我這便把她帶走?！?

赤璋依舊看著書，表示默許。

涂山拍了拍無心，見她沒反應，又加重了力氣，叫了幾次才把無心叫醒。

無心迷迷糊糊的睜眼看到涂山，又覺得周圍有些陌生，看到赤璋才反應過來，瞬間清醒了不少。

無心跟著涂山走出來，慢慢的向大門走去，涂山奇怪的問道：“你怎么會睡到他的屋里？收到傳訊我都嚇到了，連忙來找你?！?

無心委屈道：“還不是……”看了看屋里“他讓我搬了一天的書，搬出去又搬回來，還不給我吃的?！?

涂山更加驚訝：“這有些過分了吧，若是我，我早就離了這昆侖山，遠遠去瀟灑，你能在這待到如今，我是真的敬佩你?！?

無心嘆氣道：“你也不想想，我如何能走得？”

涂山：“你怎么走不得，這座破山有什么好留戀的，我若是能，恨不得離的遠遠的?！?

無心卻笑著說道：“昆侖有你與唐瑞，我就已經離不開這里了，我一人還好，若是唐瑞跟著我，我又如何能讓她風餐露宿，漂泊不定呢，我也不忍心，把你一個人扔在這?！?

涂山笑道：“還好這里的景色也是不錯，等你看膩了，咱們就想盡辦法離開這?！?

無心點頭，兩人談笑著離去，赤璋看著自己手中的書微怔，她們的話他都聽到了，苦笑道：“這里的春夏太短，秋冬太冷。護山大陣外，全是一望無盡的雪。哪里有好看的地方呢？”

這句話，是十年前，一位故人曾說過的。而那位故人，除了身上的傷，什么都沒留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