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上穿什么有多重要？

最高人民法院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法院法庭規則》（以下簡稱新《法庭規則》）后的一個月是律師們喧囂的一個月，只為一個主題：律師袍。

有嫌律師袍款式難看面料差的，有說穿衣戴帽權利被侵犯的，有質疑律師為什么不能全裸在法庭的，有暗自竊喜出庭不用戴假發的，有提供某寶鏈接推介低價律師袍的，有心疼買律師袍沒人給報銷的，有比較歐美諸國律師袍款式顏色逐一評點的，有嗔怪一袍橫掃春夏秋冬的，有將太太胸衣掛鉤移植到律師袍上避免走光的，有哀嘆律師不穿袍被處罰的……

自從律師袍面世以來，律師們始終對其愛恨交加，褒貶不一。但是，我們很少聽說有法官抱怨法官袍夏天捂出一身痱子的，沒聽哪個檢察官抱怨檢察服與城管大哥撞衫的。

我們律師一方面渴求行業發展壯大直至融進法律共同體中；另一方面卻排斥標志行業符號的律師袍，究竟為哪般？一邊為律師袍聒噪，一邊劍指最高法院的新《法庭規則》。可是，對于此規則，我們有無認真研讀？該規則的著裝條款有幾條、涉及幾類人？被告人的出庭著裝有何要求？警察出庭作證能否穿警服？旁聽人員如何著裝？作為法律人的律師，是否應當用法律的眼光再審視一下律師袍？是否應把眼睛從自己的袍子上移開，看看法庭上的其他人？

法庭上穿什么，怎么穿，如果從法律層面思考，就不只是外在的表象，還具有深刻內涵。

最高法院新《法庭規則》第12、第13條規定了法庭著裝要求：履行職務的人員要著職業裝，履行職務但是有特定要求的著正裝，非履行職務的及旁聽人員，應當文明著裝。

被告人出庭不用再穿號服。新《法庭規則》第13條第1款規定：“刑事在押被告人或上訴人出庭受審時，著正裝或便裝，不著監管機構的識別服。”這意味著，從2016年5月1日起，出庭被告人再不用穿有各看守所植入廣告的號服號坎出庭了。

刑事訴訟法規定，在法院依法判決之前，對任何人都不得確定其有罪。在法院判決之前，被告人是被控告之人，應當以無罪之人對待。被告人理應著正裝或便裝出席法庭，體面地、有尊嚴地接受法庭的審理和裁判。過去被告人穿著“海看”“中看”“一看”等看守所名稱的號服號坎，它在某種程度上是有罪標識，與無罪推定原則相違背。這一法庭規則的變化，彰顯了現代司法文明，在人權發展道路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關于去除戒具的規定。新《法庭規則》第13條還規定了在庭審中不得對被告人或上訴人使用戒具，此為“松綁條款”。第13條之所以既規定了被告人著裝，又規定了戒具的使用，是因為二者有內在聯系：試想，被告人穿西裝打領帶的同時戴著手銬，他是無論如何也體面不起來的。著裝和人的尊嚴、權利相關，戒具和危險性相關，使用戒具勢必戕害人的自由和自尊，所以應控制。在沒有嚴重危險性的情況下，法庭應當保障被告人的尊嚴和權利，不應對其使用戒具。

警察出庭著正裝。近幾年，隨著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越來越多地在司法實踐中被適用，警察出庭作證不再罕見。不過，有一個問題，警察出庭時，他是警察，還是證人，或者是特殊的警察證人呢？警察在法庭上是履行職務，還是就其所見、所聞、所為來履行證人義務呢？

新《法庭規則》第12條給出了答案——“偵查人員出庭作證，著正裝”。偵查人員——包括公安、檢察、國家安全等機關的偵查人員，法律實踐中警察出庭最常見。新《法庭規則》要求其出庭不穿職業裝，而著正裝。此條規定，化解了警察穿警服出庭的尷尬。假如警察身穿警服坐在證人席上，通過警服傳遞的信號則是“我是警察”，是“正義”，是“勇敢”。這種信號會令當事人在心理上產生障礙，產生恐懼，不敢質疑警察，甚至不敢對警察發問，最終可能影響法庭對證據合法性的判斷和對真實的發現。

出庭警察在法庭上與普通證人本質無二，即，就自己感知信息向法庭陳述，陳述其在收集證據、查獲涉案人員過程中的所見、所聞、所為，其陳述內容既包括就證據合法性說明情況的程序性事實，也包括執行職務時的目擊情況等實體性事實。法庭上，出庭警察應當接受當事人、訴訟參與人、法庭的發問。法庭上的警察證人，與普通證人無異。所以說，警察出庭作證，不穿警服而穿普通正裝，這與其出庭的身份、任務是相稱的。

服裝除了遮羞、保暖等功用之外，還有符號意義。符號不同則內涵不同。根據著裝不同，人們能夠識別醫師和廚師，能夠區分警察和建筑工人。場合不同，著裝也不同，我們可以根據一個人的服裝判斷他是去開會還是去郊游。

服裝是符號，傳遞的是社會約定俗成的習慣、觀念、價值和理念。

在法庭上，服裝符號同樣表達著價值和理念。法官袍，意味著公正和獨立；檢察官制服體現的是國家代理——代表國家支持公訴；被告人自己選擇正裝或便裝出庭，彰顯著現代司法文明和無罪推定理念的深化；律師袍是律師的職業符號，是律師在執業過程中對行業的認同和宣示。

由此說，律師袍不是一件簡單的衣服，穿與不穿也不能隨性而定。接納新事物、養成新習慣，都需要時間。也許幾年以后，律師習慣于穿著律師袍出庭，甚至像英國律師一樣，磨出毛邊的舊袍子是資深律師的標志。到那時，法學院學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擁有一件屬于自己的律師袍，年輕律師最大的愿望是自己的袍子快點變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