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大眾直接參與的“人民主權”

查韋斯深受盧梭的“人民主權”思想影響，認為人民主權就是要讓大眾直接參與國家政治，而不是依賴議員代表來“代議”。所以，在查韋斯領導下公投通過的1999年《委內瑞拉玻利瓦爾共和國憲法》強調了人民主權，這突出地表現在重視“公民投票”和“大眾罷免”兩方面。譬如，由議員組成的議會不能彈劾總統，但是大眾可以直接罷免總統，只要征集了足夠的要求罷免總統的公民簽名（20%的登記選民），就可以舉行罷免公投來決定總統的去留。

查韋斯的領導方法也表現出人民主權的風格，他利用每周播出的電視節目《嗨，總統》來直接和大眾溝通，在節目中用平民化的語言講述政策，號召基層大眾采取行動。查韋斯在基層成立了很多“玻利瓦爾革命小組”，這是他所依靠的基礎力量。他對政黨組織的建設似乎重視不夠，手下缺乏有組織能力的中層干部，他認為中層干部容易產生官僚腐敗，所以有意將其邊緣化，而采取了總統發布號召、直接指導基層小組的工作方式。這些基層小組在競選中的確可以發揮有效的作用，可以挨門挨戶拉選票，使得查韋斯在頻繁舉行的公投中能夠屢屢獲勝。但是，這些小組在推廣需要專業知識的政策方面就顯得無力，譬如那些成功的合作企業的經驗就沒有能夠很好地推廣。如果成功的農業合作企業的經驗能夠得到推廣，是可以為解決食品依賴進口的問題作出很大貢獻的。在委內瑞拉，注冊的合作企業很多，但有60%的合作企業根本沒有運作，即使是運作了的合作企業也有很多辦得不好——這些合作企業辦得不好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沒有學到那些成功合作企業的經驗。在委內瑞拉，到處可以看到政黨的各路人馬在搞競選、做演講，但很少看到他們在做政策推廣的具體工作。執政黨及其成員把巨大精力投入選舉活動，而只有極少精力用來執行政策項目，這樣的精力配置和工作方法是會影響執政績效的。查韋斯擔任總統14年，在選舉和公投中獲得很多勝利，但是沒有解決食品依賴進口的問題，而這個問題是他反復強調要解決的。^[3]

玻利瓦爾革命在意識形態方面探索了既與資本主義不同，也與20世紀社會主義有異的“21世紀社會主義”的另類道路，提出了頗有創意的觀點，并且也有成功的試點。遺憾的是，這些有創意的成功經驗卻未能有效地推廣，未能取得全面的可持續成功。這樣的結局并非僅僅因為查韋斯的個人行事風格，而是有其內在的結構性原因。玻利瓦爾革命是在民主選舉的大框架下進行的，由于人民主權的政治模式是“參與和民主的大眾政治”，不僅政黨需要把巨大精力投入選舉公投，廣大民眾也需要把大量精力用來參與選舉公投，這就使得民眾也沒有很多精力來從事經濟活動，而玻利瓦爾革命又主張“參與和民主的大眾經濟”，這造成了精力分配難以兩全的結構性矛盾。其結果是政治壓倒了經濟。在委內瑞拉，經常可以看到人們熱火朝天地拉選票、做宣傳、大辯論、大游行，但在做經濟工作時卻浮躁松垮。

由于沒有解決食品依賴進口的問題，在石油價格自2014年起劇跌陷入低迷之后，委內瑞拉貨幣貶值，進口食品價格大漲，進而又爆發了“搶超市”的事件。玻利瓦爾革命是在20世紀80年代末的“搶超市”風潮中醞釀發展起來的，結果執政派又在21世紀的“搶超市”風潮中被反對派在議會大選中給予沉重打擊。此后，兩派的選舉爭奪戰演化得愈加激烈，不斷舉行種種選舉，組織了咨詢性全民公投、制憲大會選舉……兩派都希圖從“合法”的選舉中勝出，兩派的精力和資源都被選舉活動裹挾，農業問題、經濟政策更是無暇認真探討。

玻利瓦爾革命有著美好的社會主義理想，也嘗試了實現理想的措施——提供“使命”教育、組織基層小組、制定有利于大眾平等參與政治的憲法……但是十多年的實踐卻帶來了暴亂風潮和議會選舉的失敗。造成失敗的原因是什么呢？是石油價跌耗空了資金？是十多年的時間還太短？是教育和組織的方法仍不到位？是民主選舉的大框架有問題？是“人民主權”的理想目標不現實？實現“為人民、為集體、為社會”的大目標是否還有其他的政治形式？……這些是委內瑞拉需要反思的，也是其他國家追求社會主義理想的人在21世紀需要深深思索的。

注釋

[1]指尹伊文。

[2]關于委內瑞拉的情況，請參閱：尹伊文．在世界邊緣的沉思：對社會發展模式的反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 0 1 1：123-147。

[3]關于查韋斯的情況，請參閱：尹伊文．在世界邊緣的沉思：對社會發展模式的反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 0 1 1：177-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