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抗衡全球化的“內生模式”

查韋斯主張的新經濟制度是以“社會凝聚”為基礎的，提倡“內生發展”模式。所謂“內生”是和“外生”相對立的。“外生”是指全球化，外生發展是通過建立全球化的生產銷售網絡來實現利潤最大化。內生發展則強調形成以社區為核心的生產消費的本土網絡，不走自由化、全球化的大市場道路，同時不以“利潤最大化”為目標和動力，而以“社區凝聚”為目標和動力，主張構建由生產者、消費者、社區組成的“凝聚性交易體”。

“合作企業”是構建這種新經濟制度的基本工具，是和資本主義企業不同的經濟組織。合作企業內部結構強調平等，主張任何工種都不受歧視、任何職位都不享特權，企業成員共同參與生產計劃制定，反對實行剝削。合作企業的經營目標不是利潤最大化，不追求規模增長；合作企業要把自己的市場定位于社區之內，生產者和消費者之間要密切溝通，以助于形成社區的凝聚性交易體。這種內生發展模式，也被稱為“參與和民主的大眾經濟”。

筆者^[1]2009年在委內瑞拉的山區考察過一些合作企業，那些合作企業都比較小，只有五個成員左右，其中的一個農業合作企業和一個果醬廠合作企業已經辦了十年左右，相當成功。農業合作企業種植大棚蔬菜和水果，與附近城市的幾個零售合作企業（超市）進行合作，協商價格，計劃種植何種產品。由于零售合作企業植根于城市的社區，和社區中的消費者關系密切，因此相當了解消費者的需求，可以根據需求來要求農業合作企業進行供給。這種供給需求的平衡不是通過市場達成的，而是通過生產者、消費者之間凝聚性的密切溝通實現的。

農業合作企業成員說，這樣的經營模式有兩大優點：一是他們知道了應該種植什么東西，不必承受生產了卻賣不掉的風險。二是價格合理。以前個體農民把產品賣給中間批發商，那些商人總是壓低價錢來剝削農民；而在這種模式下，農民可以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保證產品質量方面，他們生產有機農產品，保證不用化肥和農藥。果醬廠的經營模式也是如此，他們用當地的有機水果生產果醬罐頭，賣給附近城市的零售合作企業。筆者曾問果醬廠的成員是否愿意搞電商網絡銷售，這樣既不會受中間商剝削，又可以擴大銷售，賺到更多的錢。他們的回答是“不”，理由一是擴大銷售就要擴大生產，就需要雇用人力，就必然要搞剝削，違反了他們的價值觀念；二是他們對目前的收入狀況已經滿足，這樣的收入可以使他們的家庭過上小康的生活，使他們的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人不應該貪婪。他們說：“那樣做會給我們的心理很大壓力，會使我們的靈魂失去平衡，上帝不喜歡貪婪的人。”

筆者接觸的合作企業成員都表現出對資本主義價值體系的強烈反感，并且愿意投入另類的實踐。他們說，在查韋斯上臺之前，委內瑞拉政府推行資本主義政策，在全球化的名義下，本土資產家和跨國公司勾結起來剝削窮人；這些資本主義公司只顧自己的利潤最大化，完全沒有社會責任感，污染自然環境，腐蝕傳統價值，用消費主義誘惑大眾，鼓勵極端個人主義，使社會道德敗壞。所以，他們要實踐另類的發展模式：他們不進入全球化的大市場，而是經營社區的凝聚性交易；他們不貪婪地賺大錢，而是滿足于小康的生活；他們不受消費主義的誘惑從而沉迷于無止境的物欲，而是把更多的時間投入社區活動。筆者也考察了他們的社區活動，有跳傳統舞蹈的聚會，有展示社區作品的畫展，有各種文化學習班，還有社區自辦的媒體、報紙、電臺……在加拉加斯筆者還考察過一個貧民窟的社區自辦電視臺。

查韋斯政府給這些社區活動提供了資金。當時石油價格高昂，查韋斯對石油公司實行了“再國有化”的改革，因此政府有足夠的資金來資助這些活動。委內瑞拉的電視媒體大多數掌握在私人資本手中，那里沒有貧民的電視話語權，辦社區電視臺就是為了給貧民提供掌握電視話語權的渠道。查韋斯在政治方面主張大眾參與的人民主權，社區媒體有助于人民主權的行使。查韋斯還向大眾提供了很多以“使命”為名的教育項目，涉及法律、新聞、社科、基礎教育……以提高大眾的素質，使他們能夠更好地參與政治。^[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