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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配第:“泛經濟主義”

所謂“泛經濟主義”,指的是一種從經濟的角度分析、解釋并解決一切經濟或非經濟問題的思維方式。在“泛經濟主義者”的視野里,一切問題都是經濟問題,都可以進行成本—收益、投入—產出的分析,都可以從經濟的角度找到原因及解決的思路。古典經濟學的創始人之一威廉·配第(William Petty,1623—1687)就是這樣一個“泛經濟主義者”。

對經濟學來說,威廉·配第作為創始人之一的地位無可置疑。這位熱衷于出人頭地、嫻熟于投機取巧的冒險家,不僅是醫學博士、解剖學教授、音樂學教授、外科醫生、土地測量總監、議員、騎士、大土地所有者,更是“政治算術”的發明人,是現代經濟學的奠基者。馬克思說他是“政治經濟學之父”,同時也是統計學的創始人。威廉·配第對經濟學發展的貢獻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第一次系統研究了政治經濟學的方法問題,奠定了政治經濟學作為獨立學科的方法論基礎;二是他關于諸多經濟問題的研究,拓展了經濟學的研究領域。當然,在之后的經濟學發展歷程中,不同經濟學家或者經濟學流派對配第思想的評價并不一致。比如,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更多承認并繼承的是配第思想中與價值或者剩余價值有關的那些東西,凱恩斯主義經濟學更多承認并繼承的是與宏觀經濟學有關的東西,現代經濟學可能更多繼承的則是與方法論有關的東西。

據科學社會學奠基人羅伯特·金·默頓的《十七世紀英格蘭的科學、技術與社會》,在威廉·配第所處的17世紀,在清教倫理的潛移默化之下,科學成為一種時代精神;配第對經濟學研究方法的探索,是這種時代精神的一種體現。配第的“政治算術”,同時是對培根(1561—1626)及霍布斯(1588—1679)經驗主義認識論傳統的一個繼承和發展?;舨妓乖浭桥喔膶W生,而配第曾經是霍布斯的研究助手。配第的“政治算術”,實質上是一種統計學的或者算術的、歸納的或者實證的研究方法;同不借助于數字、計量及尺度的傳統的演繹和推理相比,配第所主張和應用的“政治算術”,在提高解釋的能力及溝通的效率方面具有明顯的優越性。在配第的時代,還沒有正式的國家統計,他所能利用的具有較高可信度的統計數據,主要是教堂的出生和死亡登記。在他的著作中使用到的各種數據,大多是“據說”、“據推測”。不過,盡管粗陋,配第方法論的方向是正確的,他實際上成為后來經濟學應用數學的重要淵源。當然,配第的這種影響包括了積極和消極兩個方面,比如在配第那里就已經出現了這種傾向——數據是用來證明所要證明的觀點的,其真實性并不重要。他說,能夠證明為真實的就是真實的。

配第在方法論上的另一個重要影響,是他提出了“科學研究非道德化”的命題。我們知道,約翰·海爾斯(?—1571)以來的傳統,經濟學就是在道德哲學的框架下展開的。本來,按照現代經濟學史學家卡爾·波蘭尼(1886—1964)的說法,經濟問題總是嵌入政治、歷史和文化環境之中的,沒有真正可以脫嵌的經濟問題,也沒有真正可以脫嵌的經濟學。波蘭尼的觀點是針對日益形式化從而日益脫離現實并失去解釋力的新古典經濟學而言。就古典經濟學形成時期的威廉·配第來說,“科學研究的非道德化”主張仍然具有重要意義。介入分工過程并承擔專業化的職能,是學科產生和成長的必要條件。“科學研究非道德化”主張的意義在于,它有助于將經濟學從道德哲學的庇護和束縛中解脫出來,使其確立自己獨立的研究對象,構建自己獨立的研究方法,最終使其成為獨立的研究學科。在經濟學的歷史上,這項工作進展并不順利——至少斯密的傳統背離了這一進程——不過,最終的發展還是與配第指明的方向一致。

現代經濟學借助于理性選擇工具,將其研究領域侵入政治、社會、歷史、文化等領域,這種現象被叫做“經濟學帝國主義”。經濟學歷史上的第一個帝國主義者應該是威廉·配第。如果說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加里·貝克爾因為拓展經濟學的研究空間而深化了經濟學研究的話,配第則是在拓展經濟學研究空間,建立經濟學研究領地的過程中建立了經濟學。配第是經濟學的哥倫布。天資聰明又勤于思考的配第研究了他所處時代的幾乎所有經濟問題:分工和市場,價格和價值,壟斷和競爭,供給和需求,成本和收益,工資和利潤,貨幣和利息,稅收和地租,國際貿易和國家干預……他對一切經濟問題都興致盎然,他對所有有趣的問題都愿意下功夫研究探索。他的很多研究成果成為后人繼續前行的階梯。他的最低工資理論、人口理論、稅收理論、地租理論,在斯密及斯密之后的古典經濟學中,都有著重要的影響。恩格斯(1820—1895)曾經這樣評價配第:“配第在政治經濟學的幾乎一切領域中所作的最初的勇敢嘗試,都為他的英國后繼者所接受,并且作了進一步的研究。在1691年(達德利·諾思的《貿易論》——本文作者)到1752年(大衛·休謨的《政治論叢》——本文作者)這段時期,這一過程的痕跡,就是對于最膚淺的觀察者來說,也是十分明顯的,因為這一時期比較重要的經濟著作,無論贊成或者反對配第,總是涉及配第的。”(注:恩格斯:《反杜林論》,234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配第的“經濟學帝國主義”是“泛經濟主義”的一種表現。對于現實主義的配第而言,經濟問題是一切社會及政治問題的核心。不僅一切經濟和非經濟的問題都可以用經濟學的思維來解釋和分析,而且,經濟手段也是解決一切經濟和非經濟問題的法寶。在一個經濟的世界里,在一個人們以經濟利益為行為準則的社會中,沒有什么問題不可以歸結為經濟問題,沒有什么經濟問題不能通過經濟手段來加以解決?!胺航洕髁x”的觀念在他出版于1662年的《賦稅論》中有著明顯的表現。知道配第的人都知道配第的這句名言——“土地是財富之母,勞動是財富之父”。將這一句話解釋為勞動價值論的一個例證實在是一種誤讀,配第說這句話是為了強調勞動或者勞動力對于國家財富生產的重要性,而他對這種重要性的強調體現的正是“泛經濟主義”的觀念。配第是在《賦稅論》之第十章《刑罰》中提及這句話的。他說:“我們認為,土地是財富之母,勞動是財富之父,勞動是創造財富的能動的要素。所以我們要記住,國家殺死其成員,或者切斷其成員的肢體,或者將其監禁,都等于懲罰國家本身。因此,國家應該盡可能地避免對其成員實行這種懲罰,而把這種懲罰改為能夠增加勞動力和公共財富的罰款?!保ㄗⅲ和づ涞冢骸顿x稅論》,91頁,北京,華夏出版社,2006。)很明顯,配第的意思是,勞動是財富的來源,因此破壞勞動力就是破壞財富的生產。對于刑事犯罪,最好的懲罰手段是罰款而不是刑罰。至于交不起罰款的人,可以將其罰為奴隸,這樣做增加而不是減少勞動力。配第還認為,歐洲國家因為宗教問題而爆發的戰爭,直接原因也在于對宗教異端者采取了不適當的手段加以迫害,如極刑、剝奪自由、殘害身體。采用罰款才是一種更加有效的手段,既可以保持勞動力,保持財富的生產手段,又不至于引起更大的仇恨。以罰款取代刑罰的“泛經濟主義”觀念,自然是一種天真幼稚的浪漫觀點。經濟手段有其特定的適用范圍,并非什么問題都可以用經濟方法來解決。某些超越經濟性質的問題,只能使用非經濟的手段來分析、解釋和解決,在這些領域應用經濟手段,其效果可能適得其反。

配第的“泛經濟主義”觀念,還體現在他對某些傳統倫理道德的背離上。個人的奢侈消費在傳統倫理上是不具有合法性的。但是在配第看來,只要對經濟發展有好處,只要有利于國家財富的增長,是否吻合傳統倫理就無所謂了。他說:“搞盛大的集會,看起來毫無意義,但是正是這種盛大的集會的支出使得被征收上來的貨幣立刻回到了那些對社會最有用的人的手里,也就是回到了釀酒師、烤面包師、鞋匠、裁縫等人手里”(注:同上書,27頁。)。這樣的收入循環,使經濟得以發展,使財富得以增長。他甚至還提出絕對的浪費對于經濟增長也可能具有積極的經濟效應,這一觀念早于曼德維爾(1670—1733),更遠遠早于凱恩斯(1883—1946)。他說,社會上的閑散人員無事可做是一種浪費,“即使是讓他們到索爾茲布里平原修建無用的金字塔;或者是讓他們把斯頓亨奇的石頭運到塔山上去;或者讓他們做其他類似的工作,都無所謂。至少這類工作既可以鍛煉他們的精神,使他們養成服從命令的習慣;又可以鍛煉他們的身體,使他們在必要的時候能夠從事為社會帶來更多收益的勞動。”(注:威廉·配第:《賦稅論》,23頁。)

配第的“泛經濟主義”觀念,顯示出他的經濟分析的不成熟。美國經濟學家邁克爾·佩羅曼說過這樣一段話:“在古典經濟學開始的時候,煥發出一種少年人般的光彩,或許沒有一位古典經濟學的實踐者在成就方面,或是在不成熟方面,可以與無可比擬的威廉·配第相提并論?!保ㄗⅲ哼~克爾·佩羅曼:《資本主義的誕生——對古典經濟學的一種詮釋》,128頁,南寧,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這種不成熟,也許正是科學探索和創新的特點。一旦成熟了,創新可能也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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