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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羅:天才與賭徒

在主流經濟學的歷史上,約翰·羅(John Law,1671—1729)算不上經濟學家或者思想家。但是,約翰·羅卻又是思想史上有著重要影響的人物。經濟學的歷史是從斯密正式開始的,斯密經濟學的一個重要來源是重農主義。而馬克思說,重農主義的產生,受到兩個因素的直接影響,一是柯爾培爾的重商主義,二是約翰·羅的貨幣改革。同柯爾培爾一樣,約翰·羅在歷史上的形象也是負面的。他們在歷史上的意義,似乎僅僅是成為18世紀古典經濟學家們攻擊的對象——古典經濟學是在批判和清算重商主義的過程中產生和發(fā)展的。

約翰·羅出生于愛丁堡的銀行世家,他的父親是蘇格蘭有影響的大銀行家。羅天資聰穎卻又不務正業(yè),作為一個花花公子,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因此而得到“浪蕩子約翰”的綽號。20歲時,羅厭倦了愛丁堡的生活,他需要一個更廣闊的世界來施展才華,于是他來到倫敦。繼續(xù)著花天酒地的生活,約翰·羅成為職業(yè)賭徒。成為賭徒并不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據孟德斯鳩在《波斯人信札》中所說,在當時的歐洲,賭徒也是一種身份和地位,它意味著財產、尊貴及出人頭地所擁有的一切。約翰·羅是那樣一個風流倜儻的賭徒,他在賭場上大顯身手,又在消費中引領潮流。他的身邊總圍繞著一群粉絲,他們向往他的生活,羨慕他的天才。他曾經敗壞了愛丁堡的風氣,現在又繼續(xù)敗壞著倫敦,傳統(tǒng)道德的維護者將他視為洪水猛獸。

1694年,約翰·羅23歲,他參加了一場不光彩的決斗并殺死了人。羅被關進了監(jiān)獄,并被判處死刑。在一些有影響的大人物的游說下,國王同意赦免他。死者家屬不愿意放過他,更有一幫衛(wèi)道士希望他在世界上消失。在朋友的幫助下,羅逃離監(jiān)獄,離開英國。他選擇去荷蘭。荷蘭是最早進入資本主義的國家,也是羅所向往的冒險家的天堂。在荷蘭,約翰·羅開始做些正經事情。荷蘭發(fā)達的銀行制度深深吸引著羅,他對當時歐洲規(guī)模最大的阿姆斯特丹銀行進行了深入研究,對紙幣發(fā)行制度形成了自己系統(tǒng)的認識。

10年后,約翰·羅回到他的祖國蘇格蘭。他選擇回來并非因為愛國,而是因為在那里可能有他的發(fā)展機會。當時的蘇格蘭正陷入嚴重的經濟蕭條之中,工業(yè)衰落,商業(yè)停滯。羅認為,蘇格蘭的經濟問題在于貿易落后,而貿易不振的原因又在于缺乏貨幣。他相信重商主義者托馬斯·孟的信條——貨幣推動貿易,貿易推動貨幣。解決蘇格蘭經濟問題的關鍵在于增加貨幣,而貨幣可以無中生有地創(chuàng)造出來。1705年,約翰·羅出版了《論貨幣與貿易——兼向國家供應貨幣的建議》,提出他的不動產銀行計劃。建立不動產銀行,即發(fā)行以土地作擔保的紙幣:“如果一塊地租為100鎊的土地價值2000鎊銀幣,這塊土地可以通過紙幣來轉讓,這種紙幣可以分割,那么,就可以把這塊土地當作2000鎊流通貨幣,任何接受這種紙幣的人所得到的價值,就等于相同數額的硬幣所具有的價值。”(注:約翰·羅:《論貨幣和貿易——兼向國家供應貨幣的建議》,85頁,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盡管蘇格蘭沒有適于鑄造貨幣的資源,但那里有著充分的土地,也就是有著發(fā)行紙幣的充分的擔保品。發(fā)行紙幣不成問題。而且,以土地為擔保的紙幣,其信用不僅不會比以金銀為擔保的紙幣差,甚至會更好。土地之所以比金銀更適合作為擔保品,因為土地數量不會增減從而土地價值穩(wěn)定而可靠;因為土地可以改良從而其價值可以增加;因為對土地的需求會增加從而土地的價值會上升;因為土地不會喪失其用途從而其價值不會降低;還因為土地的用途不會被其他商品所取代,等等。約翰·羅對自己的計劃信心滿滿,但蘇格蘭政府卻以為這不過是一個瘋子的狂想,是一個癡人在說夢。

又過了10年,約翰·羅終于等到了機會。幫助他實現理想的,不是蘇格蘭也不是英格蘭,而是法蘭西。柯爾培爾之后,法國經濟陷入衰退,甚至出現嚴重的財政危機。1715年,路易十四去世,他年幼的曾孫登基,這就是路易十五。當時法國外債高達30億利弗爾,而每年的稅收僅1.45億利弗爾,除去1.4億利弗爾的政府日常開支,能用于支付外債利息的僅僅500萬利弗爾。面對國家的財政危局,攝政王菲利普·奧爾良公爵心急如焚。這時,約翰·羅帶著他的紙幣銀行計劃出現了。創(chuàng)辦紙幣銀行的計劃被蘇格蘭議會拒絕之后,約翰·羅又來到歐洲大陸,繼續(xù)他的賭徒生活。在一個又一個城市,他掀起一陣又一陣狂潮,他演繹著財富的神話,引領著時尚的潮流,也不斷刺激著衛(wèi)道士們的神經。當他最后決定定居巴黎的時候,他帶來的財產高達160萬利弗爾。這筆巨額財產來自賭博以及證券投機和珠寶買賣。當約翰·羅向奧爾良公爵呈獻他的紙幣計劃的時候,奧爾良應該清楚這可能是一個飲鴆止渴的計劃。可是,在當時那樣危急的局勢下,奧爾良還有什么更好的選擇嗎?

1716年,奧爾良授權約翰·羅組建一家私人銀行,以不完全準備發(fā)行紙幣。首期僅發(fā)行6000萬利弗爾,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經濟受刺激而復蘇,紙幣的信用不斷提高,市價不斷攀升。受此誘惑,1718年,奧爾良授意將羅氏銀行改組為皇家銀行,也就是中央銀行,再次發(fā)行紙幣10億利弗爾。羅所發(fā)行的紙幣,也非如《論貨幣和貿易》中所主張的那樣以土地為擔保的紙幣,而是一種以金銀為擔保的紙幣,只不過這種紙幣并不要求完全準備。其實也正是因為不完全準備,銀行才有了貨幣創(chuàng)造的能力。當然,這樣一把雙刃劍,也留下了巨大的風險。開始的時候,一切還算正常,紙幣的發(fā)行推動了經濟發(fā)展,國家的債務困境也得到緩解。

此前的1717年,因為紙幣發(fā)行的成功,約翰·羅被賦予特許權,成立密西西比公司,壟斷對東印度、中國及南太平洋的貿易,并獲得對密西西比流域的開發(fā)權。在密西西比流域開發(fā)上,公司還是做了一些工作,公司開發(fā)建設了一座新城,這就是新奧爾良。公司成立之時,發(fā)行了2萬新股,其對象主要是貴族、大銀行家及大土地所有者。為了增強吸引力,公司承諾每年支付股息每股200利弗爾。新股發(fā)行取得巨大成功。密西西比公司股票成為市場熱捧的對象,股價在短時間內翻了幾番。因為巨大的市場吸引力,公司再次發(fā)行5萬新股。一時間,密西西比公司股票的發(fā)行和交易引致巨大的投機狂潮。有30萬人搶購公司股票。外地人紛紛涌入巴黎,為應付緊張的住宅,旅館將床鋪開到了閣樓,廚房甚至在馬廄里。約翰·羅所在的街道因為投機者的大量涌入而水泄不通,約翰·羅不得不搬家。約翰·羅一時間成為上流社會的紅人,貴族們爭相接近他,為的是得到新股發(fā)行的優(yōu)惠。有的貴族不顧身份從煙囪潛入約翰·羅家里,還有貴婦人為了接近約翰·羅故意將馬車弄翻在約翰·羅經過的馬路上,以引起憐香惜玉的約翰·羅的注意。因為股份公司和紙幣銀行的成功,約翰·羅不僅被批準加入法國籍,還被任命為財政大臣。

約翰·羅將密西西比公司的運作與皇家銀行的紙幣發(fā)行結合起來,為政府債務問題提供一個新的解決方案:發(fā)行股票——回收紙幣——購買國債——以國債為準備進一步發(fā)行紙幣……一切似乎運轉得井然有序,股價在上漲,物價也在上漲,國債被清償。這一體系持續(xù)有效運轉的條件,是公眾對公司及紙幣的信心。對公司的信心要求公司正常有序地經營,要求持續(xù)增長的利潤,但是,密西西比公司并沒有實實在在從事對外貿易和海外開拓,或者說,它實際所從事的工作與股價遠遠不匹配。對紙幣的信心要求銀行充分的準備、完善的財務結構,但約翰·羅所信奉和堅持的就是不完全準備。最終,問題在某個薄弱環(huán)節(jié)出現,約翰·羅的體系宣布解體。

約翰·羅掀起的金融制度改革,掀起了一場財富狂潮。在密西西比泡沫膨脹期間,越來越多的投機者實現了發(fā)跡致富的美夢。“百萬富翁”這個詞匯就是在這期間出現在巴黎的。約翰·羅的改革成就了很多人的財富夢想,而約翰·羅卻沒有利用這個機會撈取個人利益。當他因為操控新股發(fā)行而成為巴黎上流社會追逐的紅人的時候,他沒有為牟取私利留下任何空間。他拒絕徇私舞弊,拒絕走后門。同時代的圣西門公爵說,在約翰·羅身上看不到任何欺騙和貪婪。約翰·羅一生都在賭博,但一個賭徒也可以是有理想、有信念從而是有德行的。他將改革視為一種使命、一種理想,而不是個人發(fā)家致富的機會。為了事業(yè)的成功,他愿意犧牲某些經濟的甚至政治的利益。

在新股發(fā)行的時候,位高權重的孔蒂親王找到約翰·羅,要求得到購買新股的某種優(yōu)惠,羅拒絕了他。氣急敗壞的孔蒂親王決定破壞羅的改革計劃。此前,他已經乘著約翰·羅貨幣改革的東風發(fā)了大大的一筆橫財。他用馬車拉著從炒作密西西比公司股票賺取的皇家銀行的紙幣,要求兌現。皇家銀行沒有那么多黃金白銀滿足親王的兌現要求。羅氏體系存在內在風險并且面臨崩潰的消息走漏出來,由此引起更大規(guī)模的擠兌。情況極端危急的時候,一天就擠死了15人。約翰·羅采取的拯救危局的措施是禁止硬幣流通,其結果使公眾對紙幣徹底喪失信心,紙幣大幅貶值。股市因此受到拖累,密西西比股票價格大跌,最終成為廢紙。泡沫破滅了。創(chuàng)造財富神話的約翰·羅成為罪人。他使很多人短時間成為百萬富翁,又使他們的財富瞬間灰飛煙滅。曾將約翰·羅奉為神明的公眾現在對他充滿著仇恨,他們要求審判并判處他死刑。要是沒有奧爾良公爵的保護,失去大臣職位的約翰·羅寸步難行。在這年年底,約翰·羅帶著兒子潛逃出巴黎。他留在巴黎的全部財產被沒收。此后,約翰·羅繼續(xù)在歐洲各大城市游歷,繼續(xù)他的賭徒生涯。他不再那么風光,不再那么傳奇;他不再像以前一樣被粉絲們圍繞,也不像以前那樣能夠引領潮流。1728年,孟德斯鳩見到了約翰·羅。他已經很衰老了,總在絮絮叨叨自己的風光無限,他仍然相信自己體系的正確,相信自己思想的價值。

馬克思說約翰·羅既是騙子又是預言家。說他是騙子可能說不過去。約翰·羅相信他的計劃,而且畢生忠實于自己的理想。騙子們大多是現實主義者,而約翰·羅的人生證明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更切合實際的判斷,約翰·羅是一個天才和賭徒。他的《論貨幣和貿易》,他在巴黎的貨幣制度改革,他的紙幣制度發(fā)行及管理思想,他的銀行貨幣創(chuàng)造的思想,證明他有著思想創(chuàng)新及管理創(chuàng)新的能力。約翰·梅納德·凱恩斯將約翰·羅視為通貨管理思想的鼻祖,而后人又把凱恩斯看成是約翰·羅在現代的化身。但約翰·羅終究還是一個賭徒。在貨幣改革之前他在賭博,在貨幣改革失敗之后他還在賭博,而他的貨幣制度改革本身,也是一場賭博。

約翰·羅還是一個花花公子。一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很難不成為花花公子。他的花花公子的品格,甚至在他的理論著作中都能體現出來。在他的理論中,紙幣和貨幣、信用和金錢、信貸和資本之間沒有什么區(qū)別。有了錢就可以推動經濟,而錢可以無中生有創(chuàng)造出來。他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推動經濟的資本本質上并不是貨幣更不是紙幣,而是現實的投入品,是勞動力、原材料和工具設備。資本從何而來?資本代表什么?資本如何促進就業(yè)和生產?……對于一個花花公子而言,這些都不成其為問題。這些問題是被前置了的、是被假設了的。一個花花公子的世界是一個別人為他準備好了的世界!

總的來看,約翰·羅是一個實踐者、一個冒險家、一個花花公子和理想主義者、一個天才和賭徒。約翰·羅在主流經濟學歷史上的形象是負面的,但他對歷史的影響,不論正面還是負面,確實是重要而且不能忽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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