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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近代民族危機背景下的倫理沖突

1840年,英國用堅船利炮炸開了古老中國緊閉的大門,鴉片戰爭成為中國近代史的開端,也是大清帝國進入晚清時期的一個重要標志。此后70余年,清政府幾無寧日。在歷次侵華戰爭中,西方列強不僅屠殺了數以萬計的中國人民,而且還迫使清政府簽訂了許多喪權辱國、割地賠款的不平等條約,給中華民族帶來了深重災難,中國逐漸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在社會發生巨大轉型的同時,舊的倫理秩序逐漸瓦解,新的倫理秩序緩慢萌芽并不斷生長。

一、獨立的中國逐漸淪為半殖民地的中國

認識中國近代社會的性質,就是認識近代中國的基本國情——這是認識中國近代一切社會問題和倫理問題的最基本的依據。鴉片戰爭前,中國是獨立的、實行高度中央集權的封建社會。鴉片戰爭后,中國逐步演變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獨立自主發展的權利喪失殆盡。

鴉片戰爭以后,資本主義列強通過發動侵略戰爭,強迫中國簽訂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使中國的領土主權、關稅主權、司法主權等遭到了嚴重破壞。近代中國雖仍維持著獨立國家和政府的名義——沒有完全成為別國的殖民地,但其政府的內政、外交、財政、軍事無一不受到列強的操縱和控制,各大國代言人——駐華大使已然成為清政府的“太上皇”。美國公使田貝就曾說過,他們經常教訓清政府的大臣什么事要做、什么事一定不許做。由此可見,徒有虛名的清政府實際上已經完全喪失了擁有完整主權的獨立國地位,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被殖民地化了。

西方列強的侵略徹底顛覆了清王朝的天下觀念。鴉片戰爭以前,大清帝國雖衰相盡顯,潛伏著眾多危機,卻自以為是強大的。因其閉關鎖國的政策,國人多盲目自大,以“天朝上國”自居,自視“蠻夷之邦”皆依大清而生:“各國有求于中國,非中國有求于各國也。”(注:《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鴉片戰爭(五)》,428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與外國進行“通商”,只不過是“天朝”對“蠻夷”的一種恩惠,是“懷柔遠人”的一種策略。在這種思想的支配下,“天朝”的士大夫們安逸地沉醉在自己的迷夢中,如醉如癡,不能自已。他們從來沒有想過也不愿意去相信,除“天朝”以外,還有其他先進文明國家而非“蠻夷之邦”的存在。鴉片戰爭以后,大清帝國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被納入世界政治經濟體系。正如馬克思所指:“滿族王朝的聲威一遇到英國的槍炮就掃地以盡,天朝帝國萬世長存的迷信破了產,野蠻的、閉關自守的、與文明世界隔絕的狀態被打破,開始同外界發生聯系,這種聯系從那時起就在加利福尼亞和澳大利亞黃金的吸引之下迅速地發展起來”(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2版,第1卷,691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英國的大炮破壞了皇帝的權威,迫使天朝帝國與地上的世界接觸。與外界完全隔絕曾是保存舊中國的首要條件,而當這種隔絕狀態通過英國而為暴力所打破的時候,接踵而來的必然是解體的過程,正如小心保存在密閉棺材里的木乃伊一接觸新鮮空氣便必然要解體一樣”(注:同上書,692頁。)。

將中國變為自己的殖民地是西方列強侵略中國的最終目的,但由于中國人民頑強持久的抵抗,以及西方列強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國家都無法單獨征服中國,更不可能共同瓜分中國。如在義和團反帝愛國運動中,中國人民以不畏強暴、血戰到底的英雄氣概,沉重地打擊和教訓了帝國主義者,粉碎了他們瓜分和滅亡中國的圖謀。八國聯軍統帥、德國陸軍元帥瓦德西在給德皇威廉二世的報告中就提道:“吾人對于中國群眾,不能視為已成衰弱或已失德性之人,彼等在實際上,尚含有無限蓬勃生氣”,“至于中國所有好戰精神,尚未完全喪失,可于此次‘拳民運動’中見之”。因此,他得出結論:“無論歐、美、日本各國,皆無此腦力與兵力,可以統治此天下生靈四分之一也”,“故瓜分一事,實為下策”(注:《中國近現代史綱要》,33頁,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孫中山先生也對此作出評價:義和團“用大刀、肉體和聯軍相搏,雖然被聯軍打死了幾萬人,傷亡枕藉,還是前仆后繼,其勇銳之氣殊不可當,真是令人驚奇佩服。所以經過那次血戰之后,外國人才知道中國還有民族思想,這種民族是不可消滅的”(注:同上書,34頁。)。

“四萬萬人齊下淚,天涯何處是神州?”這是當時愛國人士對時局發出的悲憤吶喊。清朝咸同年間,有人針對上海租界的情況作《夷場行》,借此表達自己深沉的憤懣和懷舊的蒼涼:“人間何地無滄桑,平填黃埔成夷場。高高下下噓蜃氣,十十五五羅蜂房。青紅黃綠辯旗色,規制略似棋枰方。門前輪鐵車硠硠,人來辟戶搖鋃鐺。倒映窗牖頗黎光,左出右入迷中央……圣人先見在故府,煙塵海上天蒼涼。惶惑萬怪有消歇,大風去垢朝軒皇。”這種感情在一個被侵略的民族心中是持久存在的。一百多年來,國人對西方列強侵略的聲討、批判和譴責不勝枚舉,這不僅是歷史研究的必要部分,也是裁決歷史上正義和非正義的重要證據。然而,倫理觀念并不能說明歷史的全部。

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恩格斯有這樣一段經典話語:“過去那種地方的和民族的閉關自守和自給自足狀態已經消逝,現在代之而起的已經是各個民族各方面互相往來和各方面互相依賴了。物質的生產如此,精神的生產也是如此。”質言之,資本主義列強的侵略在給我們帶來無盡痛苦的同時,無意間也給落后的中國帶來了現代文明,使中國人得以見其所未見,聞其所未聞。近代力主向西方學習的知識分子如容閎、洪仁玕、康有為等人,就是通過租界獲得對資本主義的第一直觀印象的:“覽西人宮室之瑰麗,道路之整潔,巡捕之嚴密,乃始知西人治國有法度,不得以古舊之夷狄視之。”(注:《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戊戌變法(四)》,115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有羨慕就有比較,有比較就有反思,有反思而后才有改革的思潮和實踐。

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逐步興起

中國有兩千多年的封建歷史,雖然經歷了數次改朝換代,但基本的社會生活方式并未出現過重大變化。盡管明朝中葉以后,我國封建生產方式內部已經開始出現某些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但直到鴉片戰爭前夕,它還一直處于萌芽狀態。誠然,如果沒有外國資本主義的侵入,中國也將緩慢地發展到資本主義社會,資本主義的強力入侵則中斷了中國社會經濟的自然演化過程,促使中國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逐步解體。正如毛澤東所言:“外國資本主義對于中國的社會經濟起了很大的分解作用,一方面,破壞了中國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的基礎,破壞了城市的手工業和農民的家庭手工業;又一方面,則促進了中國城鄉商品經濟的發展。”(注:《毛澤東選集》,2版,第2卷,626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具體而言,封建自然經濟的解體突出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耕與織的分離,二是農產品的商業化。

“男耕女織”的自然經濟是中國經濟的主要形式,也是封建制度的經濟基礎。鴉片戰爭以后,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依靠侵略所取得的特權向中國市場大量傾銷洋布、洋紗等生活用品。由于洋布、洋紗是廉價的機制棉紡織品,其生產成本遠低于用手工生產的土布、土紗,因此人們便不再自己紡紗織布,而是將棉花投入市場,以換取洋布、洋紗。這對號稱“衣被天下”的東南沿海紡織業造成了極大沖擊,“松江布市消減大半”,家庭手工棉紡織業逐步破產,最終導致了耕與織的分離,這是封建自然經濟解體的重要標志。鄭觀應的《盛世危言》對此就有較為詳細的記載:“洋布、洋紗、洋花邊、洋襪、洋巾入中國,而女紅失業;煤油、洋燭、洋電燈入中國,而東南數省之柏樹皆棄為不材;洋鐵、洋針、洋釘入中國,而業治者多無事投閑。此其大者。尚有小者,不勝枚舉……華民生計,皆為所奪矣。”(注:鄭觀應:《紡織》,見《盛世危言》卷八。)

鴉片戰爭以前,隨著商品經濟的緩慢發展,我國也出現了農副產品的商品化現象,但僅限于棉花、茶葉、絲綢等。鴉片戰爭以后,隨著帝國主義對華經濟的進一步擴張,中國對外貿易迅速發展,大豆、芝麻、面粉、花生等相繼被卷入世界市場。為了利用中國的廉價原材料和勞動力制造商品,資本主義列強在中國設立了各種加工廠,如制糖、制面粉、制茶、打包等類的工廠,還設立了火柴廠、肥皂廠、制藥廠、玻璃廠、造紙廠等輕工業廠家。這些工廠規模較小,在市場上還不具備壟斷的作用,但卻是外國資本主義在特權保護下最早在中國進行的資本輸出。在這種局面的刺激下,一些土地所有者不得不面對農產品的市場化,自覺地調整種植結構以增加收入,從而為自然經濟的進一步解體敲響了喪鐘。

自給自足封建自然經濟的逐步解體,客觀上也創造了日益擴大的商品和勞動力市場,從而為中國資本主義的進一步發展提供了可能。在外國資本主義的影響下,一些擁有貨幣資本的官僚、地主、商人和買辦,開始對投資新式企業產生濃厚的興趣。特別是在洋務運動后期,在“自強求富”口號的影響下,清政府以及民間商人開辦了諸如造船廠、繅絲廠、棉紡廠、面粉廠、火柴廠等一大批近代企業。民族資產階級所經營的這些企業為了在外國資本主義和本國封建勢力的夾縫中求得生存,不得不內外攀緣、左右依附,始終沒能走上獨立的發展道路。盡管如此,它們還是緩慢地發展起來了,并為資產階級革命派的形成奠定了階級基礎。

在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過程中,人們的思想觀念也在發生相應的變化。眾所周知,中國傳統社會視商業為末業,視商人為末等公民。但西方資本主義勢力進入中國社會以后,要求發展工商業、提高商人地位的呼聲日益高漲。清政府為獎勵工商,還出臺相關政策,規定工商業者憑借一定規模的資財即可獲得爵祿。在這樣的氛圍中,商人的社會地位不斷提高,人們的思想從厭洋排外變為崇洋,從賤商變為崇商。一個老秀才在他的日記中這樣寫道:“近來吾鄉風氣大壞,視讀書甚輕,視為商甚重。才華秀美之子弟,率皆出門為商,而讀書者寥寥無幾,甚且有既游庠序,竟棄儒而就商者。……當此之時,為商者十八九,讀書者十一二。”(注:劉大鵬:《退想齋日記》,336頁,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4。)

生產方式以及思想觀念的變化,也相應地帶來了社會生活方式的種種變化。據上海《法華鄉志》記載,“光緒中葉以后,開拓市場,機廠林立,丁男婦女赴廠做工。男工另有種花園、筑馬路、做小工、推小車。女工另有做花邊、結發網、粘紙錠、幫忙工。生計日多,而專事耕織者日見其少矣”(注:《近現代上海地區方志經濟史料選輯》,336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由于城市生活的發展,人們在衣著等方面開始追求時尚,在通商口岸等開放城市,整體社會風氣也較為開化:“光緒年又漸尚短衣窄袖,至季年,馬褂不過尺四五寸半,臂不過二三寸,且仿洋裝,制如其體。”(注:同上書,331頁。)當然,這種變化主要集中在大城市,廣大的農村地區依然維持著傳統的風俗習慣與生活方式。

三、思想文化與社會生活的變遷

儒家思想曾是在中國古代兩千多年封建社會中占統治地位的思想和文化,對中華倫理道德與價值觀念的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在鴉片戰爭以后,儒家思想依然在思想文化領域占據主導地位,但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一方面,資本主義國家試圖將西方文化移植到中國,“傳教士與商人一起東來,但由于傳教士比商人更具獻身精神,因此,西洋宗教在中國登陸之后,比商品走得更遠,甚至深入窮鄉僻壤”(注:陳旭麓:《近代中國社會的新陳代謝》,140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西方傳教士來中國傳教的歷史由來已久,但大量涌入中國則是在鴉片戰爭以后。據研究統計,1876年在中國的新教傳教士有473人,1889年達1296人,至1910年已超過5000人。(注:參見[加]許美德等:《中外比較教育史》,朱維錚等譯,65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西方傳教士的活動并非限于教義的宣傳,他們更肩負著傳播西方文化與制度的使命。傳教士們在中國創辦報刊,譯介和宣揚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西方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教育、衛生情況等等,并認為“他們所帶來的信息,不僅可以解決中國道德和精神方面的問題,還能解決政治和經濟方面的問題”(注:《廣學會五十周年紀念特刊》序言。)。

另一方面,在民族危機的刺激下,一批愛國仁人志士開始思考“中國因何而敗”的深層問題。第一次鴉片戰爭以后,以林則徐、魏源、嚴復為代表的一批有識之士,開始注意了解國際形勢,研究外國史地,力求知己知彼。林則徐在1841年即組織翻譯了英國人幕瑞的《世界地理大全》,編成《四洲志》一書。書中敘述了世界五大洲30多個國家的地理、歷史狀況。在《海國圖志》中,魏源提出了“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思想,主張學習外國先進的軍事和科學技術,以期達到富國強兵、抵御外國侵略的目的。1841年,浙江巡撫劉韻珂在總結戰爭失利的原因時指出:“其炮火器械無不猛烈精巧,為中國所必不能及。”(注:轉引自胡繩:《從鴉片戰爭到五四運動》,上冊,46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19世紀60至70年代,以李鴻章、張之洞、左宗棠等地方督撫為代表的、以學習西方先進生產技術為目的的洋務運動在清政府的支持下轟轟烈烈地展開了。洋務運動以“自強”為口號,意在保留中國文化之本(即綱常名教)的基礎上,著力學習西方先進的科技工藝、器用文物。正如李鴻章所說:“顧經國之略,有全體、有偏端、有本有末,如病方亟,不得不治標,非謂培補修養之方,即在是也。”(《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九)由此可見,洋務派的思想是“師夷長技以制夷”思想的承續,后人將這一觀點概括為“中學為體,西學為用”。

從鴉片戰爭開始,中經1861年的洋務自強運動,再到1895年的甲午海戰失敗,這一階段主要是“經世致用”觀念的復蘇。這時,我們承認在器物上不如西方,于是開始向西方學習,走堅船利炮之路,開始了傳統文化的轉型之幕。從一定程度上說,這是中國人對待西方文化觀念理性化的標志。但這種實踐僅停留在物質層面,在精神深處,無論是林則徐、魏源等人還是后期的洋務派,都始終堅持認為中國文化要優越于西方文化,因此他們主張“中體西用”論。“中體西用”論的首創者馮桂芬在對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進行對比以后,提出了“如以中國之倫常名教為原本,輔以諸國富強之術,不更善之善者哉”的觀點,馮桂芬的“本輔”說構成了“中體西用”論的基本框架,為準備引進西方技術的洋務派提供了必要的理論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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