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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戊戌變法時期中國資產階級倫理思想的興起

洋務運動歷經30多年,客觀上刺激了中國近代工業的發展。從洋務運動到戊戌變法這段時間,清政府建成了自己的新式海陸軍。然而,1894年中日甲午之戰使洋務派苦心經營的北洋海軍全軍覆沒。在家國危亡的現實面前,在內憂外患的沖擊和中西文化的碰撞過程中,以自強救亡為使命的中國人逐漸形成一個共識:要救國,決不能僅僅局限于學習西方的技藝,西方先進的重心在于其思想文化,在于其制度。只有從道德價值觀念入手,進而從制度層面學習西方,大膽走勇于革除、勇于創新之路,才能讓西方的科學技術在中國落地生根,成為自強的工具。正是抱著這樣一種意識,以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嚴復等為代表的維新派首先站了出來,他們以西方近代倫理道德思想為藍本,積極傳播資產階級改良思想,逐步形成變法維新的思潮,并發展成一場變法維新的政治運動。

一、維新派與洋務派在倫理思想領域的斗爭

面對日益嚴重的民族危機和社會危機,以康有為、梁啟超為代表的資產階級維新派以近代西方的自然人性論為武器,對封建社會的綱常禮教進行了全面批判,對中國自古以來奉為神明的祖宗之法、祖宗之制提出了挑戰。維新派認為,人的自然欲望與物質利益有其存在的客觀性、必然性與合理性,“普天之下,有生之徒,皆以求樂免苦而已,無他道矣。其有迂其途,假其道,曲折以赴,行苦而不厭者,亦以求樂而已”(注:康有為:《大同書》,6~7頁,北京,古籍出版社,1956。)。因此,“利己者,人之性也”(注:李興華、吳嘉勛主編:《梁啟超選集》,300頁。)。既然利己是人的自然本性,那么人就不應受到所謂“天理”的壓制,而應該“去苦求樂”,“夫人道只有宜不宜,不宜者苦也,宜之又宜者樂也。故夫人道者依人以為道。依人之道,苦樂而已,為人謀者,去苦以求樂而已,無他道矣”(注:康有為:《大同書》,5頁。)。中國若要實現富國強兵,就必須沖破社會固有的網羅,“初當沖決利祿之網羅,次沖決俗學若考據若詞章之網羅……次沖決君主之網羅,次沖決倫常之網羅”(注:譚嗣同:《譚嗣同全集·仁學》,5頁,北京,三聯書店,1954。)。維新派的這些觀點,打破了封建社會末期那種腐敗沉悶的氣氛,激發了社會各個階層的愛國熱情。同時,這也激起了洋務派的極端仇視,他們利用自己的地位和權力,對維新思想發動攻擊,斥之為“異端邪說”,指責康有為、梁啟超等人是“名教罪人”、“士林敗類”。

在洋務派方面,比較有代表性的作品當數張之洞的《勸學篇》。在《勸學篇》中,張之洞指出,“所謂道本者,三綱四維是也”。三綱即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四維即禮義廉恥。這“三綱四維”就是封建秩序的道德支柱。張之洞認為維新派對三綱四維的批判,“有菲薄名教之心”、“欲舉世放恣黷亂而后快”等等。他說:“五倫之要,百行之原,相傳數千年,更無異義,圣人所以為圣人,中國所以為中國,實在于此。”若任由維新派傳播自由、平等、民權之說,必然會動搖綱常禮教而使封建秩序大亂。他還強調:“民權之說一倡,愚民必喜,亂民必作,紀綱不行,大亂四起。”此外,還有一些封建頑固派也參與對維新派的圍剿,他們叫嚷說,如果廢君臣之綱而行民主,“不十年而二十三行省變為盜賊淵藪矣”;如果廢父子之綱,則“倫理滅絕,不十年而四萬萬之種夷于禽獸矣”(注:蘇輿編:《翼教叢編》卷三,14頁,武昌重刻版,1898。)。

維新派運用資產階級自由、平等、人權的理論,對張之洞等人的觀點進行了猛烈批判。如康有為從他的人性論出發,尖銳地指出,中國封建專制制度之下的君尊臣卑、重男輕女現象是對人性的壓抑。他說:“若夫名分之限禁,體制之迫壓,托于義理以為桎梏,比之囚于囹圄尚有甚焉。君臣也,夫婦也,亂世人道所號為大經也,此非天之所立、人之所為也。而君主之專制其國,魚肉其臣民,視若蟲沙,恣其殘暴。夫之專制其家,魚肉其妻孥,視若奴婢,恣其凌暴。……即父子天性,鞠育劬勞,然人非人能為,人天所生也;托藉父母生體而為人,非父母所得專也,人人直隸于天,無人能間制之。”(注:康有為:《大同書》,43~44頁。)

歐榘甲在其論證變法的必要性的文章中,也用“天賦人權”說駁斥了三綱之說,他寫道:“由于深中陋儒之毒,桎梏于綱常名教之虛文,謬創‘君雖不仁,臣不可以不忠;父雖不慈,子不可以不孝’之說,以為上可虐下,下不得違上,而臣子之含冤負屈,草菅于暴君頑父之前者踵相接,以是毀家亡國者,不可勝數也。而不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婦婦,君得自主,臣亦得自主,父得自主,子亦得自主,夫得自主,婦亦得自主,非君尊而臣卑,父尊而子卑,夫尊而婦卑,可以奪人天賦自由之權也。”(注:《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戊戌變法(三)》,159頁。)

維新派在與洋務派進行道德辯論的同時,又以西方進化論和公羊三世說為思想武器,明確反對“天不變,道亦不變”的保守論調。他們認為,自然界和人類社會都是在不斷發展變化的,變者為天下之公理,任何事物“無時不變,無事不變”,“能變則全,不變則亡,全變則強,小變則亡”。為此,維新派選擇君主立憲制作為中國的“救世良方”,打算將代議制的政體注入氣息奄奄的舊制度之中,以便催發民族的活力。

二、維新派的主要改革策略

1898年6月11日,在維新派的推動下,光緒皇帝力排眾議,頒布了“明定國是”詔書,宣布開始實行變法,接連頒布了一系列推行新政的政令,史稱“戊戌變法”。其主張和措施主要包括以下數端:

政治上興民權、設議院,實行君主立憲。維新派認為,中國衰敗的原因在于傳統的封建專制君主制和集權制。他們運用西方資產階級政治學說,對封建專制制度進行了猛烈批判。譚嗣同指出:“君末也,民本也。”嚴復甚至認為,國家是“民之公產”,王侯將相不過是“通國之公仆隸”,而專制帝王則是“竊國者耳”。既然君主是由民眾共舉出來的,則民眾也可以共廢之。要強國,就必須立憲,“以庶政與國民共之,行三權鼎立之制”。維新派的這些觀點從根本上否定了君主專制制度的合理性,為實行政治制度的變革提供了理論依據。

經濟上堅持“富國為先”,以“勸工”、“惠商”為“養民之法”。維新派認為,從農業社會到工業社會的轉變是一個不可逆轉的世界潮流,中國要真正富強起來,就必須興辦事業、發展工商業和交通采礦業、獎勵發明創造、改革財政、編制國家預算等,建立起資本主義經濟體制。

文化上廢八股、改科舉和興西學。維新派認為,八股取士的科舉制度是統治者“牢籠天下”的愚民政策,在“勝敗之原,由力趨智”的時代,要保國保種、自立自強,就應該“以開民智為第一義”,“才智之民多則國強,才智之士少則國弱”(注:《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戊戌變法(二)》,148頁。),而“欲開民智,非講西學不可”(注:王栻主編:《嚴復集》,第1冊,30頁,北京,中華書局,1986。)。因此,在政策方面:創辦京師大學堂(北京大學前身),將省會的書院改為高等學堂,派人出國留學;在各地設立中、小學堂;獎勵創辦報刊,設立譯局,編譯書籍,準許自由組織學會。

此外,在社會風氣方面,維新派懷著對婦女的深切同情,對纏足這種丑陋的社會習俗進行了猛烈的批判,把禁止纏足與救亡圖存相提并論,開創了近代婦女解放的先河。

恩格斯曾經指出:“每一種新的進步都必然表現為對某一神圣事物的褻瀆,表現為對陳舊的、日漸衰亡的、但為習慣所崇奉的秩序的叛逆。”(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2版,第4卷,237頁。)由于戊戌變法是一場涉及社會各領域的改革運動,它必然要對某些人的利益產生一定的觸動。因此,從它開始之日起,封建頑固派就不遺余力地進行抑制和破壞活動,直至將其扼殺于搖籃之中。

三、維新運動的倫理啟蒙意義

戊戌變法是新興的民族資產階級為了使中國社會走上近代化道路所進行的重要探索。盡管這場運動就像歷史天幕上的一顆耀眼的“流星”,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在政治制度、工商經濟、文化器物等方面都沒留下多少實實在在的歷史遺跡,但它所傳播的資產階級新道德以及對封建綱常禮教的批判,卻為古老的中國打開了一扇窗,在19世紀末的中國社會有著重要的啟蒙作用,對于當時的社會是一種思想解放。

第一,“祖宗之法不可變”的舊觀念逐步破除。頑固派認為,“祖宗之法”是古圣先王留下來的治國之道、立國之本。他們說:“大經大法自有祖宗遺制,豈容輕改”(注:《戊戌變法》,468頁,上海,神州國光出版社,1953。),“我國家之有學,五帝三王之所貽,列圣之所植”(注:同上書,492頁。),誰要是敢于懷疑祖宗之法,誰就是離經背道,是為人所不能容忍的。維新派則運用西方進化論的學說,從現實在變的基本事實出發,指出變與不變不是個人愿不愿意的問題,而是形勢所逼不得不變的問題。維新派還列舉了日本“變法興治”,印度、土耳其等國因“守舊不變而亡國”的大量事實,說明大地諸國皆以“變法而強,守舊而亡”(注:同上書,179頁。)。嚴復翻譯的《天演論》把西方進化論中“物競天擇”、“優勝劣敗”、“適者生存”、“弱者強食”的進化理論引入中國,指出中國若不能改革現狀、“自強保種”,就同樣難逃“弱者先絕”、“亡國滅種”的厄運。西方進化論的基本觀點對于許多中國人來說,起到了石破天驚、振聾發聵的警醒作用。胡適先生后來回憶說,當時許多人盡管并不了解科學的進化論,但“想一想中國面臨瓜分滅國的危機,他們更覺得這個天演公式是當頭一棒,受了絕大刺激”(注:易竹賢:《胡適傳》,42頁,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7。),“物競天擇之理,厘然當于人心,而中國民氣為之一變”(注:胡漢民:《述侯官嚴氏最近政見》,載《民報》,第二號,5頁,1905年11月。)。

第二,“自由”、“平等”、“人民主權”等道德觀逐步成為定理。維新派認為,中國積弱的根源就在于君主專制政體。在專制君主制中,君主對百姓以奴虜待之,百姓對此也習以為常,也以奴虜自待,從而養成了麻木、旁觀的習性,“莫談國事”似乎是人們約定俗成的言論戒條。在維新派看來,所謂“君權神授”,無非是君主為了維護君權而虛構出來的,“天子挾天以壓制天下”是沒有道理的。為了培育人們的民主、自由道德觀念,他們積極宣傳西方近代的自由、平等和民權學說,介紹社會契約論、人民主權論和天賦人權論等觀念,宣稱“自由、平等、權利、獨立、進取”等道德觀是“最美善高尚之主義”(注:梁啟超:《新民說》,148頁,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提出“欲以度我全世界之同胞,而永救其疾苦焉,其惟天予人權,平等獨立哉”(注:康有為:《大同書》,253頁。)。維新派第一次以資產階級民權思想對封建君權提出挑戰,以“民權”抑“君權”,極大地否定和沖擊了封建君權至上的思想,對于開啟民智、培育新民有重要的啟蒙作用,后來的辛亥革命、新文化運動對國民道德的改造就是立足于戊戌時期更新國民道德所取得的成就,把這項工作推向深入的。

第三,“家家言時務,人人談西學”蔚然成風。戊戌變法時期之所以能形成一場規模性的思想解放運動,與維新派把立學會、辦報紙、興學堂作為喚起國民覺醒、振奮國民精神的重要手段密切相關。維新派認為只有通過學會、報紙、學堂等廣開民智,才能使中國“風氣漸開,百廢漸舉,國體漸立,人才漸出”(注:梁啟超:《梁啟超文集》,21頁,北京,線裝書局,2009。)。據不完全統計,在維新派的倡導和支持下,1895年至1898年全國各地所設立的學會、學堂、書局、報館共300多所。《萬國公報》、《時務報》等在當時都受到了讀者的廣泛歡迎,產生了較大的社會影響。以《時務報》為例,初期每期4000份,很快就增加到17000份,“為中國有報以來所未有”。盡管維新派早期的宣傳還存在許多膚淺之處,但“正在熱心地不顧一切地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的那一時代的青年知識分子們,太需要精神上的營養了。他們貪婪地擷取一切有益的思想材料,已經達到了饑不擇食的程度了”(注:參見方漢奇:《中國近代報刊史(上)》,84頁,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1。)。維新派的宣傳極大滿足了民眾對這種渴望的需求,因而不過幾年工夫,全國的風氣大開,講變法蔚然成風,社會上出現了“上至朝廷,下至士人”,“家家言時務,人人談西學”的熱烈局面。即便在戊戌變法失敗后,“風氣漸開,已有不可抑壓之勢”。不僅如此,戊戌變法在改革社會風氣方面所提出的許多主張,如主張革除吸食鴉片及婦女纏足等惡俗陋習,提出“剪辮易服”的主張,倡導講文明、重衛生等,對移風易俗、開啟社會新風都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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