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經濟改革的經驗及其理論啟示
- 張宇
- 4551字
- 2019-09-29 12:16:07
四、正確借鑒西方經濟學
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歷來是在與西方資產階級經濟學的不斷對話和交鋒中產生和發展的。正如列寧所說的:“馬克思主義同‘宗派主義’毫無相似之處,它絕不是離開世界文明發展大道而產生的一種故步自封、僵化不變的學說。恰恰相反,馬克思的全部天才正是在于他回答了人類先進思想已經提出的種種問題。他的學說的產生正是哲學、政治經濟學和社會主義極偉大的代表人物的學說的直接繼續?!?a href="../Text/chapter-105.xhtml#zw7" id="zww7">注7推進我國的經濟理論和實踐的發展必須正確借鑒西方經濟理論,處理好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與西方經濟學的關系。
應當承認,西方經濟學有其合理的、有用的一面,需要我們認真學習和借鑒,這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西方經濟學的各個分支,都或多或少地反映了市場經濟和資源配置的一些規律,如關于價格運動的理論、關于增長與波動的理論、關于貨幣金融的理論、關于國際貿易的理論、關于利率和匯率變動的理論、關于產業組織的理論、關于企業和制度變遷的理論等。西方經濟學對于這些具體的經濟現象和經濟運行規律的研究已經有了幾百年的歷史,研究的領域不斷擴展,研究的內容越來越細,新理論、新觀點層出不窮,促進了人類對經濟生活運動規律的認識。
第二,西方經濟學的分析方法,如邊際分析方法、統計和計量方法、投入產出方法、實驗的方法和目前流行的博弈論等,對于經濟科學的發展具有積極意義。特別是數學方法的廣泛運用,是現代西方經濟學的一個重要特征。數學方法的廣泛運用可以將理論的假設、推理和結論清晰、準確地表達出來,如果正確地加以運用,對經濟理論的發展無疑是有益的。
第三,西方經濟學的各派理論體現了不同時代不同的人對當時經濟生活的本質及其運動規律的思考,即使這些理論被證明是不正確的,它們對于我們總結經驗教訓和了解經濟思想的發展也是有價值的。比如,19世紀英國自由貿易理論與保護貿易理論的爭論反映了當時工業資本家與地主階級的不同利益,德國歷史學派與英國古典學派的爭論則反映了那個時代相對落后的德國資本主義與先進的英國資本主義之間的不同。
西方經濟學的這種合理性和有用性,決定了我們對西方經濟學不能采取完全否定和排斥的態度,而必須認真學習和科學借鑒。但是,對于西方經濟學絕不能照抄照搬,盲目崇拜,更不能把它當成唯一科學的理論,而必須批判地加以借鑒,有條件地加以運用,吸收其合理的因素,摒棄其意識形態的因素,其原因有以下幾點。
第一,西方經濟學歷來具有二重性,既有合理有用的一面,也有不可否認的意識形態因素,這在基本理論中表現得尤其明顯。如西方經濟學中的“經濟人假說”、主觀價值論、要素價值理論、人力資本理論、完全競爭理論、自由至上等重要理論,都直接是為資本主義制度辯護的,既不能被事實和經驗所證實,在邏輯上也存在嚴重的缺陷,但符合經濟當事人的利益和要求,因此在資本主義國家頗為流行。馬克思對資產階級庸俗經濟學的批評恰當地反映了這些理論的實質:問題不再是這個或那個原理是否正確,而是它對資本有利還是有害,方便還是不方便,違背警章還是不違背警章。不偏不倚的研究讓位于豢養的文丐的爭斗,公正無私的研究探討讓位于辯護士的壞心惡意。西方經濟學所包含的意識形態色彩,也為當代的一些西方經濟學家所承認。如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美國經濟學家索洛說過這樣的話:“社會科學家和其他人一樣,也具有階級利益、意識形態的傾向以及一切種類的價值判斷。但是,所有的社會科學的研究,和材料力學或化學分子結構的研究不同,都與上述的(階級)利益、意識形態和價值判斷有關。不論社會科學家的意愿如何,不論他是否覺察到這一切,甚至他力圖避免它們,他對研究主題的選擇,他提出的問題,他沒有提出的問題,他的分析框架,他使用的語言,很可能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他的(階級)利益、意識形態和價值判斷?!?a href="../Text/chapter-105.xhtml#zw8" id="zww8">注8
第二,西方經濟學學派林立,觀點各異,并不存在一切時代和一切人都普遍認可的所謂科學理論。例如,雖然都是主流經濟學家,斯蒂格利茨就對新古典經濟學持強烈的批評態度。他認為,新古典經濟學的理論存在著許多根本的缺陷,如沒有認識到激勵問題的重要意義,過高地估計了價格的作用,沒有認識到資本配置中的困難,對于分散化和競爭的作用與功能缺乏正確的理解,忽視了技術創新在經濟中的作用等。注9同為新新自由主義經濟學,也存在著以米塞斯、哈耶克為代表的新奧地利學派,以坎南、羅賓斯等為代表的倫敦學派,以弗里德曼等人為代表的芝加哥學派,以科斯、諾斯等人為代表的新制度主義學派等不同的學派。它們雖然由于倡導私有制和自由市場經濟而形成了一個學術共同體,但在一些具體問題上又相互批評,互為對手。比如,新制度經濟學家認為,新古典經濟學是關于市場運作的理論,而不是關于市場生成的理論,它舍棄了時間,抽象掉了制度,因而是不完善的。奧地利學派則認為,市場機制并不是資源配置的機制,而是知識和信息交流的機制,由于知識和信息是主觀的,而且是以分散的狀態為個人所掌握,因此,所謂的一般均衡是不存在的。西方經濟學各個學派之間的這種爭論從學術上講是正常現象,但它也說明,這里并不存在所謂的普適的科學真理。
第三,西方經濟學的一些即使在一定時期看來十分正確的理論,也是以一定的假設條件、歷史經驗、價值取向、文化背景和邏輯結構為前提的,不能照搬照抄,而必須結合中國的實際。瑞典著名經濟學家岡納·繆爾達爾曾指出:“這些(西方)經濟學術語是從西方世界的生活方式、生活水平、態度、制度和文化中抽象出來的,它們用于分析西方世界可能有意義,并可能得出正確的結論;但是在欠發達國家這樣做顯然不會得出正確的結論。”注10比如,市場經濟需要具有一些一般性的要素或基本的框架,如獨立的企業、充分的競爭、自由的價格等,把這些因素進一步抽象,就形成了理想的完全競爭市場的理論。但是,在現實的經濟生活中,這些要素或框架的形成是需要條件和時間的,并且很難完全具備。所謂的“理想的市場”、“完全競爭的市場”就只能看做一種理論假說,而不能作為現實決策的基礎。又如,自由貿易理論是主流經濟學的一個基本原理,但是,在現實中只有當一個國家在國際市場上有競爭優勢的時候,它才會采用自由貿易的政策,而當它在進行資本原始積累、建立自己的工業體系的時候,則都傾向于實行保護性關稅制度。因此,無論是英國、德國、法國還是美國,都毫無例外地實行過保護性關稅制度。
問題的復雜性在于,西方經濟學中的有用成分和意識形態成分并不是分開的,而往往是混合在一起的,因此,如果我們缺乏科學的鑒別力,不進行仔細的甄別,就很容易將西方經濟學中的有害的東西當做有用的成分來學習運用,而真正合理有用的東西則反而可能被忽視,可以舉兩個例子加以說明。
一是如何認識政府與市場的關系。在這一問題上目前流行許多觀點,如“大市場、小政府”,“小政府、大社會”;政府管得越少越好,只能為市場和企業服務,只能提供公共產品而不能承擔其他更多職能;在市場經濟中,政府是裁判員、服務員,而不是運動員,所以,除了維護市場秩序和提供公共服務外,不應當承擔更多的職能;等等。這些觀點從表面上看,是討論經濟體制的,是反映資源配置規律的,但實際上卻體現著新自由主義的意識形態。因為,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市場的作用就是資本的作用,特別是壟斷資本的作用。正如馬克思早就指出的那樣,所謂的自由貿易,實質上是資本的自由,它要“排除一切仍然阻礙著資本自由發展的民族障礙”注11。對社會生產過程的任何有意識的社會監督和調節,都被說成是侵犯資本家的財產權、自由和自決的“獨創性”。當代美國著名學者喬姆斯基一針見血地指出,新自由主義的理論和政策,“代表了極端富裕的投資者和不到1 000家龐大公司的直接利益”,只不過是少數富人為限制民眾的權利而斗爭的現代稱謂而已。注12保羅·克魯格曼把新自由主義運動的實質概括為“將時間往回調,逆轉那些抑制不平等的經濟政策”,把美國帶回到大危機前由少數富豪統治的時代。注13
二是如何認識經濟效率。在現代西方經濟學中,效率被公認為是一個純粹客觀的概念,與價值判斷完全無關,用效率來評價人們的經濟活動似乎是天經地義的,然而,事實并非如此。實際上,人們的道德判斷和效率評價之間存在著復雜的、常常很不明確的相互影響。就效率評價而言,不僅效率概念本身總要以某種常常有爭議的假設為前提,而且,當一個具體的社會安排滿足其中一種效率標準時,對它的重要性和意義的評價,也是與人們的價值判斷直接有關的。其主要原因在于,效率的高低是對成本與收益或投入與產出進行比較或衡量的結果,但是對于什么是成本和什么是收益的問題,不同歷史、文化和制度背景下的人有著不同的認識。原始人的效率不同于奴隸主的效率,封建主的效率不同于資本家的效率,國家的宏觀效率不同于企業的微觀效率,短期的效率不同于長期的效率,技術的效率不同于貨幣的效率。比如,制造污染的化工廠得到的收益可能造成了被污染企業的成本;耗竭地球資源而增加財富使當代人獲得了收益卻會給后代人造成巨大的損失;工資是工人的收益卻是資本的成本,利潤是資本的收益卻是勞動的付出;對某些特定的地區、企業和個人進行的經濟補貼(如對貧困地區、基礎產業和失業人群等的補貼)雖然不符合市場短期效率的要求,但卻有利于提高宏觀的動態的效率等。
近年來,中國經濟學界流行著一種新的教條主義思想。這種思想認為,整個世界上的經濟學只有一種,這就是西方的主流經濟學,它是科學的、普適的,是無民族、無國界的,毫無疑問地相信它、學習它,就是中國經濟學發展的方向,不折不扣地貫徹它、實踐它,就是中國經濟改革的方向。這是一種新的蒙昧主義。不擺脫這種教條主義和蒙昧主義,就不可能真正樹立理論上的自覺和自信。保羅·克魯格曼在2008年金融危機后曾評論道:“宏觀經濟學在過去三十多年的研究成果,說得好聽點是毫無用處的,說得難聽點甚至是有害的。”注14約瑟夫·斯蒂格利茨說得更為直白:“新自由市場原教旨主義一直是為某些利益服務的政治教條,它從來沒有得到經濟學理論的支持,現在也變得清楚了的是它也沒有得到歷史經驗的支持。吸取這個教訓或許是現在烏云密布的世界經濟的一線希望。”西方的主流學者對自己的理論尚且能實事求是地進行評價,我們中國經濟學界的一些學者怎么能對這些西方的理論如此迷信呢?
理論是對現實生活的反映和對實踐經驗的總結,必然要隨著現實和實踐的發展而發展。從來就不存在可以脫離特定的歷史背景和現實生活的永恒的普適的經濟學。經濟學的發展和人類文明的發展一樣,從來就是不同時代不同國家的人們根據自己的實踐和經驗,在思想和理論上相互交流、碰撞、融合的結果,絕不只是哪個國家和哪些個人的專利。在人類歷史的發展中,中華民族從來就不是現在更不應當僅僅是他國理論的亦步亦趨的模仿者和追隨者,而應當有所發明、有所創造、有所貢獻。任何照搬照抄別國理論與經驗的做法,都必然會在豐富多彩和生機蓬勃的實踐面前折戟碰壁。特別需要注意的是,盲目崇拜和照抄照搬西方理論和經驗的危害,不僅在于它脫離中國的實際,無法解答中國的問題,而且在于它會使我們成為某些錯誤思想的附庸和奴隸,喪失思想理論的自主性和創造性,甚至會把西方國家的特殊經驗、特殊利益和意識形態當做所謂的“普世價值”推廣甚至強加于中國,危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對此,必須高度警惕,絕不能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