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福州茶的貿易
根據1842年所締結的《南京條約》,上海、寧波、福州、廈門、廣州成為合法的通商口岸,上海迅速地繁榮而成為中國的重要商港,福州于1844年開放通商以后,九年間沒有合法貿易,外國商船僅因鴉片走私貿易而停泊在此;直至1853年,美國旗昌洋行始由此港輸出茶(當初英國之所以堅持開港的目的)注56,此后福州成為活躍的茶貿易港,尤其是1860年代至1870年代中期,因為“內地收購”的盛行,形成福建茶的黃金時代,“茶葉日盛,洋行采買,輳集福州”注57,洋行掌握茶貿易的主權,在茶的生產構造上有極大的影響力;而在貿易構造上,積極經營運輸業,企圖獨占茶貿易的利益;換言之,他們控制中國茶(以福建茶為中心)的生產和貿易過程,更加強了中國的次殖民地經濟化之色彩。反之,中國政府方面,則汲汲于茶稅的征收,認為“惟思撫夷之費,取夷之柄,莫如于……舉行茶稅”注58,因而加重了茶葉成本的負擔。使在1880年代,當英國所支配的世界市場茶價低落時,中國方面的茶商損失不少。
1.福州的茶貿易
(1)1853年以前福州貿易之寂寥
福州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冬,經過一番折沖,英國領事李太郭(G.Tradescant Lay)始得進城,定居于城內南門烏石山積翠寺前的“江城如畫樓”注59,這固然是因為英國領事的堅決要求,并且當時閩浙總督劉韻珂等認為“其城乃城中之山林,寺屋建于高阜,山上毗連城垣,居民互相隔絕,并無華夷雜處之嫌”注60;而其他各國商民則均在南臺中洲等處租賃民房居住。注61福州紳民李有年等激怒,歸咎于當事者處理不善注62,而藩司徐繼畬(1795—1873)等亦認為“該夷之索要馬頭,無非欲廣銷貨物,若能勸諭居民鋪戶不與交易,則該夷無利可牟,自必無所貪戀,棄之而去”注63。于是密飭署福防同知裕祿和保泰兩人邀集紳耆,囑令密約居民商戶,公立議單,不與英人相通,廣泛地展開“罷買”(boycott)運動。⑤但是“福州民氣孱弱,重利輕義,心志不齊,與廣東情形迥不相埒”注64,竟未奏效。
另一方面,福州的地理形勢也限制了商業運輸,因為“福州港道口門最狹,沙淺復多,各國小船雖往來無礙,而大船易于擱淺”注65,所以英國貨船到此,都在港口外熨斗洋面停泊,用船撥貨進口,極為不便。⑧故在開港后九個月期間,英國來船極少,即偶來一二只,亦因民間無人與之交易,旋即他往。注66開港三年中,只有外國商船七只停泊,其中三只為英國國籍。注67而當時外國船只來此的唯一目的乃是從事走私鴉片,交易額年約二百萬元注68;或作緝捕海盜船舶的武裝護衛。注69故福州雖經正式開放,實際貿易甚少。因此英國當時竟有意以溫州來代替福州注70;道光三十年(1850)又有以福州換易臺灣之議注71,這是當初英國堅持開放福州時所意料不及的。徐繼畬所謂的“緣福州一口,英人本視為雞肋,特因強求而得,不得無端拋棄……早已逆料其不肯株守”注72,正可說明其時的英國態度。
再者,早在1845年,中國茶商已愿意以西方輸入品為茶代價的一部分,但當地人厭惡改變其習俗,以致影響茶貿易;而且沿海的海盜也阻礙了福州貿易;更重要的是外國資本的洋行猶豫著是否在廣東和上海以外的港口建立分行注73,因此當時不但停泊的船只少,并且茶葉僅為外國貨船駛回本國時的貨物之一,沒有專門裝載茶的船。注74
(2)茶貿易之興盛
福州商務的否極泰來是在1853年。因其時太平軍興起,“粵賊擾兩楚,金陵道梗,崇安茶商停販”注75,無法運茶到廣東或上海,故美國旗昌洋行(Russell & Co.),派遣中國買辦攜帶巨資到距福州250里(miles)的武夷茶區去采購茶葉,并將之裝船,順閩江而下,直達福州,獲得空前的成功。因此其他洋行起而仿效,福州開始成為茶貿易的中心,茶貿易安定而迅速地增加,且運輸茶的船只(tea clipper)亦以此為起點,展開橫渡印度洋的航行競爭。注76
福州之所以成為活躍的茶貿易港,是因為茶葉在此地比其他貿易港,能較早準備妥當以便裝運注77,而武夷的功夫茶在英國最受歡迎,且自武夷茶區至福州的費用比福建運茶到上海的費用為輕。注78并據摩士(H.B.Morse)表示,甚至在揚子江開放以后,安徽南部的綠茶仍由福州輸出(從福州輸出的茶包括安徽、江西和福建的茶)。注79在1853年至1854年中,輸往英國的有5955000磅,往美國的為1355000磅;1854年至1855年則劇增為:往英國的是20490000磅,往美國的有5500000磅。到1857年時,福州的輸出茶高達31882800磅,而占全國總輸出量的34.5%(其中6000000 磅輸向美國,英國的進口量為美國的3.5倍)。1860年上半期,由美籍船只所運輸的茶有12160600磅,價值2749470元,英籍船只所裝載之總量約倍之。1863年時,在全國總輸出量的170757300磅中,福州輸出了52316784磅(占30.6%)。注80英美船只在運輸茶上的競爭,使福州成為活躍的茶貿易港。而各洋行的競買,使茶的生產獲利多,故如后將述,茶山日辟,米之收獲減少,導致1858年竟有大量的米自福州進口,此后米成為福州的輸入品之一。注81至于鴉片走私,依然如昔,因此稍可平衡茶的輸出總額,但福州并無苦力船的停泊。注82
如第二節將述,“內地收購”方式在福建極為盛行,福州茶的大部分皆由買辦直接到內地購買,但亦有小部分是在口岸采購。這些交易決定于預期的數量與價格,茶的品質亦為重要因素。在1850年代末期,價格的低降顯示出低品質的茶被運往口岸以便輸出。而因為福州茶市場的供不應求,使洋行不得不冒險從事內地交易,因此市場如能確保品質佳的茶的供應,則“內地收購”的數目應會減少注83,1860年代以后,由于需要增加,“內地收購”越來越被重視,故各大洋行不僅在口岸競爭,并且在內地產茶區亦發生競買現象。例如1862年,因為福建“內地收購”的競爭現象非常嚴重,而歐洲市場的價格又非常低落,因此瓊記公司(Augustine,Heard & Co.)決定放棄內地競爭,只在通商港口的茶市場購買注84,這一方面固然亦由于“內地收購”之危險性大,萬一有所損失,又無法得到賠償。注85在這之前,瓊記曾于1860年派唐隆茂攜帶250000元(墨西哥銀元)從福州深入武夷山區去交易,以半箱(half-chest,有關箱的重量,參見67頁注釋①)5至6元的價格購買了50000半箱。此時正當太平天國在長江流域擴張其勢力,英法聯軍二度揮兵北上,因此通往上海的路途被阻,故順閩江而下,運到福州出口。注86佛暾(R.Fortune)曾表示,福州之興起是太平天國所導致的“好結果”。注87
(3)品質影響茶貿易-英美洋行的合作
當時,購茶的重要常識之一是產量的估計,這是由數家洋行根據往年的輸出量而統計的,例如瓊記公司曾與洋泰洋行(Birley,Washington & Co.)、仁記洋行(Gibb,Livingston & Co.)合作,而旗昌洋行則拒絕合作。注88另一個重要知識是茶品質的確定,因為中國與英國的標準不一,故雷氏洋行(Rathbones & Co.)為了建立各貿易港之茶品質的標準化,在1860年代與洋泰洋行及其在廣東、香港、福州、廈門和漢口的分行聯合,時常交換茶之樣品,以期建立有一定評價的樣品制度和決定品質的方法。注89
福州在“內地收購”盛行之后,茶貿易之數量與年俱增,直至1870年代晚期,均居中國輸出茶的第一位,也居中國政府收入最多的貿易市場之首位。例如1861年居總輸出量的46.2%,1865年占有42.9%,1871年則占總量之38%,1875年為39.6%,直至1880年,仍居總輸出量之38.2%。注90
在1865年以降,茶品質已開始降低,這是因為茶葉的高價,使茶莊急于脫手,乃至于篩分不仔細或包裝時混以茶末以增加重量,故雖然茶葉本身的品種良好,但由于再制過程的粗略,所以當運送至英國時,因品質降低而遭受批評。注91在1870年代初期,因為英國商人將廉價的福州茶和印度茶相混合而成為適當的濃度,價格不差,所得之利比不混合他種茶的純粹中國佳茶還大,所以對于福州普通茶的需要似乎可以繼續存在,但這也只是暫時的,因中國茶商未謀求品質改良,又因制造時不精心,使許多茶葉破碎,產生不少茶末,因此喪失茶葉本來的香味;而且烘焙工夫不足,又混合各種品質不一的茶,更使其原有的特殊芬芳消失殆盡,于是茶葉在被運到市場之前,茶商乃加些臨時的香味,這些“速成”的芳馨并不能持久,運輸至外國市場時,更受批評,再加上國際上競爭者的出現,故茶價更形下落。所以,自1860年代初期因為茶的輸出貿易而繁榮的福州港在1876年以后逐漸消逝其往昔盛況,交易雙方的運輸者亦不再寄以期待。注92
(4)外國資本影響福州市場
如第二節將述,福州茶生產的資本依賴外國資本,往往洋行融資給錢莊,錢莊貸款給茶棧,茶棧為了及時獲得茶,預先支付茶款給茶莊,使其轉借山戶;在洋行派遣買辦從事內地收購時,則貸款給茶莊,再轉貸山戶。在貿易金融上,福建茶的主要顧客是英國,因此英國的金融狀況影響福建的茶市場,例如1857年,英國商業危機引起制造市場不景氣。并且由于數家銀行宣告倒閉,貿易公司被認為沒有信用,故減縮了1858年至1859年交易時所必須使用的匯票,因此那季的茶輸出亦減少。再如,1866年6月10日,由于一家英國銀行破產和倫敦信用狀況不穩,這年福建茶后期的交易和前期的交易差距不少,而匯兌率在最后三個月中降至極低,造成茶棧存貨的大損失,可能高達2500000兩。注93又如1875年6月,來自英國的電報表示有四家與中國往來密切的公司已停止支付,其他公司將采取同一步驟,因此使得福建的茶交易中止,為茶棧帶來極大的損失,后來不得不降低價格,英國乃再購買,船只才開始運輸。注94
即使在海上運輸方面,亦為外國資本所支配。1850年代后期至1860年代后期,由茶快速船(tea clippers)擔負運輸工作,福州成為茶貿易中心后,大都以此港為起點,滿載茶葉回國。經營者皆為外國資本,而在1860年代初期,由于英美兩國的競爭,英國在華洋行乃成立聯合賬目制度(“joint account” system)聯合運輸茶葉,以對抗美國資本的瓊記公司和旗昌洋行;后者因此放棄當初設行的主要原則-抽取傭金事業(commission business)的基本原則,而加強其協同企業。注95這種茶快速船的競爭現象在1866年至1867年達到高潮,然而對于英國而言,是有害無益的,為了早日將茶葉裝上船,故競相購買,造成在中國的高價出售(例如1867年福州之茶每擔高漲3兩)和倫敦市場上一時的存貨滯銷的情況,因此倫敦商人只得廉價出售;得利的是中國方面的茶棧和茶莊等茶的制造者,他們獲得以往所夢想不到的高價,而歐洲消費者亦能享有廉價茶的供應注96,由此可以想象往昔外國茶商獲利之大,即使連續不斷的虧損,茶貿易仍進行著,交易之數目也不斷地增加。1869年蘇伊士運河開通之后,大型輪船逐漸取代快速船,因海路縮短,福州和倫敦之間航行所需時日自120日減少為50至60日,并且危險性降低,而洋行的聯合運輸使許多載茶的輪船能同時抵達倫敦。注97
再者,1871年海底電線敷設后,上海、香港能立刻與英國取得聯絡,而促使中國茶商和茶棧更能確實地預測茶的交易情況。注98另一方面,在中國的洋行因為自己擁有輪船,并且電報設施發達,故能于接到訂單后立即采購,從而影響了中國茶市場的價格。注99且倫敦方面的匯票亦可以利用電信通訊來兌換注100,更增強了洋行在茶貿易上的影響力。
如后面將述,大洋行利用預付制度來控制茶棧與茶莊;而銀行成立后,在福州,小洋行或洋商也得到匯豐和渣打銀行(Chartered Bank of India,Australia & China)分行的約為30%的預先支付之茶款(利息7分至7分5厘),他們再貸款給茶棧(利息7至8分),茶棧再以一成8分的高利貸給茶莊,而輸出時又一定由洋行經手注101,因此外國資本操縱了福州茶貿易的主權。
總之,福州茶貿易受英國的影響極深,在1870年代中,輸出量除了1873年以外,均達85000000至90000000磅,而價格卻在1870年代后半已開始顯著的下跌,這固然是由于中國茶制造者不求改良品質,而最主要的原因是一向為收買者的英國洋行變為茶的總經銷者而引進逐漸擴展的印度、錫蘭茶到他們所操縱的世界市場上,這種以中國茶為中心的國際競爭,造成英國市場上供過于求的現象,因此茶價下跌極速。故在1880年至1881年時,中國輸出茶達于巔峰,福州茶的輸出雖然仍占全國的30%以上,但此時英國的需要已減少,所以中國茶的總輸出量亦隨之減少;另因俄國對磚茶的需要增加,湖南茶的重要性逐漸凌駕福建茶。再者,茶貿易為福州最主要的輸出貿易,因此福州貿易有似曇花一現,隨著英國需要的轉移而凋落。
另一方面,中國政府在福建茶鼎盛時期固然汲汲于茶稅的征收,即使在其日步下坡時,仍毫無對策,依然苛征重稅。
2.茶稅
(1)沿革與內容
在中國,茶稅的征收始于8世紀末(唐德宗建中年間),與鹽稅同為國家財政的主要收入之一。到了宋代,為了籌備防衛遼、金、西夏之軍費,在當時茶的生產地即現今江蘇、浙江、福建、安徽、江西、河南、湖北、湖南各省實施茶的專賣,謂之榷茶;在廣東、廣西、陜西、四川各省則為自由販賣,但不許販至其他地區,四川的茶后來為了與西蕃交換馬而實施專賣。北宋初期,湖北、安徽、河南等地產茶的園戶,經政府貸款以經營茶山,園戶為國家隸農;其他地區,則政府征收茶稅,剩余之茶全部賣給政府,政府于交通要地設立榷貨務,商人以錢或金帛繳納給京師或地方之榷貨務以換取茶交引,以此茶交引在生產地的榷貨務或茶山領取茶葉。換言之,政府支配了茶的生產與流通。后來,漸漸允許園戶與茶商直接交易,即由茶商繳納消費稅以領取茶引,再向有登錄的園戶買茶以販賣,并設關卡以檢查茶引之有無。注102元、明、清皆沿用此法,唯取消了對于園戶之取締。茶引也表示茶的重量,在清朝,一引為百斤。這種僅征收茶稅的情形并非專賣。注103
至于福建,“向不領引,并無征收茶課,惟崇安之武夷山產茶,聽商販運于經過關口,照則例納稅,多寡不一,匯入商稅項下奏銷”注104。而所征之稅,大致可分為四種注105:
①起運稅:由產茶地方官按百斤征銀1錢,火耗銀3分5厘,正耗補水銀均1分,共銀1錢4分8厘5毫,發給執照。
再者,向來征收茶稅時計重不計價,無論茶之優劣,皆以百斤為準則,而科以一律之稅額。唯對于劣茶則定折扣寬減之例。例如茶頭為六折,碎茶為五折,茶片為三六折,茶末茶梗茶子茶粉為二四折。裝茶之箱,咸豐年間,定為裝凈茶60斤,而只作55斤核收,同治四年(1865)因加抽軍餉稅,又減5斤,只作50斤核收。
②運銷稅:咸豐五年(1855)以前,稱為落地稅,即由竹崎關(在侯官縣,距福州60里)經過者,驗照后,箱茶百斤收制錢18文,袋茶百斤收制錢23文;由北嶺關(在閩縣,距福州20余里)經過者,驗照后,無論何種茶,每百斤概收制錢29文。咸豐五年以后,稅額更改,于扼要之處設關卡注106,每百斤征運銷稅6錢,每錢加收火耗銀1分2厘,正耗每錢均收補水銀1分,共銀7錢3分9厘2毫。
③厘金:于咸豐八年(1858)開始征收,每百斤為銀6錢3分6厘3毫,每錢收火耗銀1分,正耗每錢收補水銀1分,共銀7錢7分。
④軍餉捐:在咸豐十一年(1861)、同治四年(1865),閩省籌辦防剿,先后奏定,每百斤共征軍餉銀6錢9分8厘,以后逐年照征,直至光緒二十四年(1898),因為茶業衰落,故減軍餉稅銀4錢被補水銀4分。
總計政府所征之稅,每百斤為銀1兩9錢8厘5毫,而于販運必經之要道設局卡以檢驗征收之,有分局14,分卡21,總共有35處,而以稅厘局總其成(設于同治四年,1865)。茶稅征收之時期與茶葉之運銷有關,大概2月開始,以3、4、5月為旺季,6、7月次之,10月為極淡之月,而各局卡于11月1日關閉,以后縱使有零星茶販,均由附近厘局照章收稅,歸入厘金報解。
(2)征收之方法
可分為三種:
①報票:茶商一時難籌巨金時,以此票抵完納現銀。每屆茶市將起,各茶商另請殷實號店連環保結,赴財政局請領報票。起運后,經過首卡時,報明茶之重量和應繳納之稅銀,俱載票內,報票系兩聯,一聯為分卡存根,一聯為茶商執據。分卡之存根按旬繳財政局,茶商之報據至經過次卡時,驗明符合,即將此聯交次卡委員,亦由該員按旬繳財政局,財政局于4、5月時按期派員赴各行棧收銀,如有延欠,由連保攤賠。
②茶照:為三聯,系已完稅厘之據,當茶商交報票于次卡時,由該卡將票載各數另填照內,截一聯為分卡存根,亦按旬解財政局,余二聯換給該商,一為繳查,一為執據;俟再過次卡驗明,由是卡將繳查截下,匯繳財政局,其執據為再過前途各卡查驗之用。
③分單:因為茶照所載均系總數,故又按每百斤另給分單,亦系三聯,一為存查,一為執據,一為繳查,大致與茶照相同。
至于支付之法,向以二九二庫平足銀為準,大宗茶莊或茶棧均用報票,故各局卡并無收受現銀之事,因此平色一律,縱有零星小販,全年征收不過百兩上下,所收銀元照標載重量補水銀1分,小洋則各地市價不同,銅元則照常用七五核算及折合紋銀,亦隨地異價。福建省局卡35處,委員專辦者17處,由地方官征收者一處,其余17處均由厘金委員兼辦。委員專辦者下設司巡書役等,茶商有時串通司巡以漏稅(以多報少),或者“茶商多有散赴別縣置買,繞道(耳目不及之地)出販”注107。
福建省之茶葉優劣不一,概以重量計,每百斤科以1兩9錢8厘5毫之稅,實在有失公允。再者,福建茶一入他省,所經過關卡仍照他省稅章完稅,是一茶而二稅矣。至于輸出國外者,既在本省納稅,必再報稅,海關方準運售海外。
(3)關稅
海關之稅,可分為二:
①海關正稅:1844年以后,福州正式開放通商,閩海關亦征收茶稅注108,但最初十多年,并未按照所規定之標準:
福州自設關以來,征收茶稅,每擔一兩五錢,或一兩,或不及一兩,較上海之每擔按照稅則征銀二兩五錢者,大有區別。注109
因此兩江總督怡良上奏,請旨飭下福州將軍、閩浙總督,嚴查偷漏短稅,責令按照稅則,劃一征收。所征稅額為每百斤2兩5錢。而同治八年(1869),與英國商議修改條約時,曾一致擬改為5兩,但以英國反對而作罷。注110
②子口稅:咸豐八年(1858)之《天津條約》規定子口稅,稅額為正之半,即1兩2錢5分:
通商各港口,在貨物流通之總路,應設關卡,土貨抵卡,即留在卡內,俟完清子口稅,即該卡一面應發過卡準照,一面放行。后有商人欲將該貨下船出口,即應將過卡準照呈交海關,海關令其完交出口正稅;儻有商人欲將貨下船而無過卡準照者,應由海關令其補還子口稅后方準繳納正稅下船出口。注111
因為以重量為計算之法,所以過秤之辦法亦非規制不可:
即若茶葉一項,儻海關人役與英商意見不同,即于每百箱內,聽關役揀出若干箱,英商亦揀出若干箱,先以一箱連皮過秤,得若干斤,再秤其皮得若干斤,除皮算之,即可得每箱實在斤數。注112
如前所述,在福建,“內地收購”盛行,洋行派遣買辦深入產茶地區去采購茶葉,但是在茶葉被運抵福州之前,并不被視為輸出之商品,故負責運輸的茶莊得支付所有的內地稅。注113再者,自武夷地區到福州的通過稅比江西的產茶區到九江者之稅額為重注114,這是因為各省規定不一;例如福建茶的競爭者湖南茶的情形是:
湖南自咸豐六年辦理茶捐,洋莊紅茶,除山戶厘金外,經茶商采做成箱者,每箱收銀六錢;咸豐十一年,添設東征厘局,加收三錢。……若復添設落地稅名目,于商民俱有不便,且大箱征銀一兩四錢,二五箱征銀七錢。注115
但事實上落地稅之征收對象是茶莊,“事在商販未經交易之先,既與關稅無關,亦與卡厘無系”注116。
(4)茶稅之重與其弊害
因為茶為福建的唯一大宗輸出貨物,所以閩海關和各地局卡自此所獲得之金額不少,例如彈壓太平軍而設的厘金自不待言。同治六年(1867),陜甘總督左宗棠西征捻軍時,由胡光NFDB4貸兵餉于上海洋商,亦由關稅項下撥還,當時貸軍餉120萬兩,各海關分攤償還;閩海關24萬兩,粵海關24萬兩,浙海關42萬兩,江漢關12萬兩,江海關18萬兩。注117同治中興時期,于馬尾設船政局制造輪船,亦由閩省茶稅項下撥款:
查本年(同治十二年,1873)二月間,閩浙督臣李鶴年等奏閩省輪船,經費不敷,請按月添撥等因,業經臣衙門會同戶部奏準,除原有經費外,自同治十二年正月起,由閩省茶稅項下按月提撥銀二萬兩在案。此后經費,當可無虞支絀。注118
后來船政漸著成效,要獎勵有功人員時,亦從茶稅項下撥款:
戶部查此項加獎監督洋員匠(日意格等人)并回費等項,共需銀十五萬兩,既經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核與保約合同原議數目相符,自應趕緊照數籌撥,俾得及時遣散,擬于閩海關福廈二口,及內地征收起運運銷兩項茶稅,并茶葉加捐軍餉項下,提撥銀十五萬兩。相應請旨飭下福州將軍、閩浙總督、福建巡撫,即在臣部請撥款內,如數籌撥,解交總理船政大臣沈葆楨,按原議數目,分別給撥。注119
由此可知,清朝政府把茶稅視為所謂“富國強兵”的中興政策的手段之一,絲毫不顧及山戶與茶商立場;且于稅厘、稅捐之外,復有其他名目的雜捐,例如延平府局另有七款驗費,為各局卡所無者注120:
一驗照費:由該局完稅換照時,每照一張收制錢五百文。
二驗箱費:每大箱收制錢四十文,小箱遞減。
三驗票費:每報費一張收制錢二百文。
四找單費:每分單一張收制錢二百四十文。
五驗船費:每茶船一張收制錢一百六十文。
六小驗費:每大箱收制錢十文,小箱遞減。
七補底費:每錢一千收制錢八文。
以上七款均按月連同正項解繳財政局。
其次,鄉紳也與政府合作,一有事,則倡導抽茶捐以為經費,例如光緒八年(1882),福州士紳稟準抽收善舉經費,每茶百斤抽銀3分。注121
總之,福建以茶葉為輸出之大宗,當武夷紅茶大量輸出時,當權者并不鼓勵茶農和茶莊講求種植和焙制技術的改良,只是一味以征收茶稅為國家和地方政府之支配手段,茶貿易鼎盛時,曾征銀93萬余兩(光緒十二年,1886)注122;因為茶稅正項與海關稅之外,又附加不少名目,以致成本過重。當福州茶市場開始時,洋商必多方抑勒以殺價,于是茶莊和茶棧時有折本之虞,虧折之后,復思取償,翌年乃群相低減毛茶之價,放大秤法以欺壓山戶,阻礙了直接生產者“民富”發展的可能性;并且在內地,中國的大茶商與局卡勾結舞弊;在貿易港,洋行包攬報稅;而外國人稅務司制度擴大之后,閩海關于咸豐十年(1860)根據《天津條約》的附約《中英通商章程善后條約》之規定而改組注123,關稅更不能自主。雖有撥款援助“洋務運動”時所創辦的馬尾船政局之舉,但終屬杯水車薪。因為外國資本始終控制著茶的生產與運銷過程,關稅收入的40%為戰爭的賠償金,茶稅之收入亦因英國之需求而不定;并且在輸出稅額上,占中國輸出品第一位的茶在英美兩國的輸入品之中,并沒有顯著的地位(第十位以下)注124,換言之,中國茶對英美市場的依賴性極大。當1880年代以后,印度茶與日本茶漸漸取代中國茶在英美市場之地位時,世界茶價低落;而中國茶稅之苛重如前,所以成本之重往往令經營輸出的外國洋行虧折,乃至于停止投資茶業,影響了中國茶的貿易(以福建茶為主)。注125
3.茶產地至通商港的徑路
福建紅茶種類雖多,但世界馳名的武夷紅茶,主要產于崇安縣之武夷山麓,集散于此山麓的星村和距外城15里的赤石街。每當茶季時,本地的茶莊或福州茶棧所派來的茶商在此設立臨時采買所,收購毛茶,加以分類,烘焙、調和和包裝后,再運至各通商港口。星村原為一寒村,因為茶葉的關系而擁有大茶莊及制茶手工工場,乃至于進行大規模的交易。在《支那省別全志》第14冊福建省中,所列舉的星村之主要茶莊有永豐福、福茂新、同泰榮、華記和炳記等,年產額多者至1500箱,平均500至800箱。制茶工人有700至800人;而赤石街的茶莊中,最大的是美盛、文園、協盛和森泰等,年產額多者約4000 箱。注126
這些包裝妥當的茶運送至貿易港口的徑路,約有三種:
(1)1853年以前大都運往廣州,尤其是廣東十三行時代,廣州為唯一的合法貿易港口,故偶或有運往福州者,也由于行商欲獨占外國貿易而被禁止。注127
在星村,將包裝好的茶置于木筏上(載12箱),運送至崇安,再借苦力搬運,攀越福建與江西界的武夷山而抵江西鉛山。其山道寬約六尺,上鋪小方塊之花崗巖,苦力每次擔運一兩箱,平均約需八日才能到達目的地。從鉛山裝載在小船上(載22箱)運至河口,自河口換載載重量約200箱的船順上饒江而下,出鄱陽湖,再溯贛江而上,經十八灘之湍急地帶而到達贛州。在贛州以載重量約60箱的船運送至南安,然后苦力扛負之,穿過梅嶺抵達南雄注128,又用船載到韶州,再換大船(載重量為500至600箱)順北江而下,經過珠江到達廣州,其間,贛州和韶州有常關征收通過稅。注129星村和廣東之間,距離2885華里(又有說750里或800里)注130,通常需時50至60日,其費用則百斤為3兩6錢5分;此外,贛州和韶州之常關稅和廣州海關之賄賂為二錢七分,故自星村運送茶至廣州總共100斤需要3兩9錢2分。
此一路線在締結《南京條約》、五口通商之后,即漸漸失其利用價值。這與廣州的衰退和上海的興起有關。當時約數十萬苦力唯恐失業,乃吁請仍使貨物通過此道注131,可見當時此一輸送要道之繁榮與賴此維生的勞動階級之眾多。

圖2—2 用船裝載茶(在星村)
資料來源:Thomas Allom & The Rev.G.N.Wright,China:The Scenery,Architecture and Social Habit of that Ancient Empire(London:Fisher,Son,1843),Vol.IV.
(2)五口通商(1842—1844)之后,武夷紅茶逐漸被運往上海以便輸出,就是從河口向東北行,經水路至玉山(江西省境內),再由苦力搬運至常山(浙江省境內,位于錢塘江上游),順錢塘江而下至杭州灣,經杭州到上海,福建茶由此道輸向西歐,或再北運至東北和俄國市場。從崇安至上海約1860華里,費時24天,每箱費用為1740文。注132
河口為一紅茶貿易中心,商人聚集于此,購買茶葉然后送到通商口岸,故此城之旅館、茶棧林立,例如徐潤就曾“合股繼開福德、泉永、茂合、祥記于河口、寧州各處”注133,并有客船與茶船之來往,或東北經玉山至上海,或西往鄱陽湖和廣東注134,實為當時一內地茶市鎮。
在武夷山區的北坡,有不少新成立的茶莊,也有新開墾的茶園。這些茶莊的經營者以本地和廣東人為最多,他們從所有的小鎮、鄉村和廟宇分別購買少量的毛茶,將之再制、調和后,包裝成箱,然后負責搬運至通商口岸。注135福建和上海間的運送路線開辟,使崇安愈加繁榮:
崇安為產茶之區,又為聚茶之所,商賈輻輳,常數萬人。自粵逆竄擾兩楚,金陵道梗,商販不行,傭工失業。注136
由于太平軍的阻礙,福建至廣州或上海的道路不通,因此外國資本在該港得不到足夠的茶之供應,故另謀新途,乃有旗昌洋行自崇安至福州運茶之“創舉”。
(3)自星村以載重量50箱的船運輸茶至武夷河口(需一日之行程),約經由4至8日到達福州,所需費用每擔僅4錢3分,較第一路線少3兩4錢9分。故早在19世紀初期,英東印度公司已注意及此,因為自福州換乘戎克(junk)。到達唯一合法貿易港-廣州,所以在1811年至1812年,努力開拓這新路線,1813年以后由此道運往廣州的茶激增,1813年有760000余斤,1816年增為6720000多斤,這似乎助長了茶的不法輸出,并侵犯了行商的外國貿易獨占權,因此行商乃呈請兩廣總督,奏準,自1817年起禁止由福州運茶到廣州。注137;再者,倘若禁止經由新路線,則可以確保內地常關稅的收入注138,并且能提供職業給輸送路線上的苦力。
鴉片戰爭以后,為了降低茶價,英國乃力爭福州之開港。但開港之后,福州仍然寂寥,茶被運往上?;蜓f徑穿越梅嶺到廣州。直至太平軍阻礙了陸上運輸后,兩湖茶之來源減少,不敷外國之需,于是美國旗昌洋行乃在1853年至1854年,嘗試從武夷茶區順閩江而下,直達福州,再由福州輸出茶葉之舉,獲得成功,故其他洋行紛起仿效,從通商口岸購茶競爭發展到“內地收購”投資,使福州在1850年代晚期起成為活躍的茶貿易港,其繁榮直至1870年代晚期。
至于福建省其他地方的茶,例如福寧府霞浦縣的輸出茶,本來由陸路經鹽田搬運到福州。注139三都澳開港之后,先集中于三都澳,再利用小輪船輸送至福州。注140而當地有所謂包船制度之存在,個人不得與船夫直接進行交涉,舉凡雇傭苦力搬運、貨物之運費等有關輸送船的一切事宜,概由所包用之船商負責。注141此外,福建之茶亦有由廈門輸出者,如龍巖州之茶。注1421869年以后,臺灣茶亦開始經由廈門輸出美國。

圖2—3 茶葉運送路徑圖
資料來源:陳慈玉:《生津解渴-中國茶葉的全球化》,52頁。運茶路線上之川流不息,造成內地的繁榮,“自開海禁以來,閩茶之利,較從前不啻倍蓰,蓋自上游運省,由海販往各處,一水可通,節省運費稅銀不少,是以商利愈厚”注143。反之,運往上海和廣州者在1853年以后就逐漸減少,因此位于要道上的河口也衰落了。注144而武夷茶區的建陽縣,因為“海禁大開,茶業興旺,江浙僑民輳集者多”,故自咸豐十一年(1861)至光緒五年(1879),人口增加近三倍,而民國元年時,又因茶業日衰,故僑民日絀,人口減少。注145
因此可知,茶業雖為農家副業,但由于外國資本侵入中國以后,將中國置于其經濟支配之下,他們對于茶業生產乃至于流通過程的投資,使內地市場乃至于貿易港活躍與繁榮;但由于過分依賴,所以當此商品不再被需要時,亦即外國資本開始轉移到其他地方時,賴其投資以繁盛的內地城市與貿易港也因此衰落。
4.茶葉的海上運輸
早在廣東十三行時代,廣州的茶貿易季節是從10月到翌年3月,船只大抵在10月乘西南季風而入港,第一船在乍起的東北季風中駛回本國。注146而8月至11月中,茶莊依據契約將茶運給行商,行商在其揀撰處從事最后的包裝工作,于11月至1月中轉送給東印度公司,故此茶成為入港貿易船歸航時的貨物,稱為contract tea,而在7、8月時早已入港的船,所運載回本國的是前年度茶季殘留之茶,稱為winter tea。注147
福州雖于1844年開港,但直至1853年為止,一直沒有合法的貿易,外國籍貨船只為了鴉片走私而停泊于此。1847年,英國領事報告福州貿易時,表示沒有一艘英國或他國之船只為了貿易而停泊于此,亦無一人來做商業之嘗試。注148后來因為太平天國影響了上海和廣州茶的供應,故美國旗昌洋行首先派遣買辦深入武夷產茶區交易,并沿閩江而下,運茶至福州,由此裝船駛回本國。福州因此一躍而為茶貿易中心,運輸茶的船只也以此為起點,展開橫渡印度洋的大競航。注149
(1)運費的變化-輪船取代快速船
當時,英國倫敦和利物浦為世界茶市場注150,故茶大多數被運往這兩處,而英美兩國在茶運輪船方面的競爭,刺激福州成為活躍的茶貿易港,例如1859年上半期,有十九艘船自此運載茶至英國(15281050磅),其中十二艘為英國籍、四艘為美國籍。注151這些船只在速度上互相競爭,因為如能最先抵達英國,則商人即可穩得高價,故在中國的洋商都盡早購買茶再裝運之。1850年代,約于6月10日最先在福州裝船(上海或廣州遲五六周,因此福州茶業能興盛),到了1860年代,則有些船可以提早于5月底駛離福州。注152
因為競爭使運載量增加,福建茶之品質又無法維持一定的標準,而最先運輸抵達倫敦的茶價最高,因此運輸船的利益亦最大,故運輸船之間彼此首先協調茶的價格(例如1867年,在福州,百斤為34兩),再決定首次出航船只的運費。在英東印度公司時代,因為英東印度公司和廣東公行壟斷了貿易,故運費大致一定,平均為每噸5鎊,最低時為3鎊,最高則達12鎊。1850年代以后,因為各大洋行各自擁有運輸船,他們為爭取主導本國茶市場之權,乃盡可能先買到茶而運回本國,所以運費不一定(例如最先出發的東方號[Oriental]之運費為每噸2鎊10先令,較他船為高),后來因為速度與航程之競爭,冒險性增大,故運費亦提高。1860年代以后,大抵為3鎊10先令至5鎊10先令。注1531869年蘇伊士運河開通以后,輪船可以來往東西洋從事運茶,于是輪船乃逐漸取代快速船,1871年時,福州停泊了不少輪船,快速船自知無法匹敵,其原因如下:
第一,快速船非減低運費不可,否則逐漸不被使用,其時運費為每噸2鎊10先令至3鎊,而運費減低可能不敷成本。另一方面,輪船之運費較高,在1875年,航行福州至倫敦之間者為每噸3鎊10先令至4鎊10先令。
第二,保險公司(洋行的協同企業之一)對于經由蘇伊士運河載茶之輪船所收的保險費,比經由非洲南端的好望角(Cape of Good Hope)的快速船所收的保險費為低;前者之保險費,漢口為每噸3鎊,上海和福州每噸為2鎊10先令,至于后者,漢口每噸為5鎊,上海和福州則每噸為3鎊10先令。
第三,輪船雖然需在港口等候良久才能滿載茶而離去,且有時并不一定裝滿,但因為海路縮短、速度快,故一年可載運兩次。
因此1870年代以后,即很少制造快速船注154,并且有的快速船不再駛往英國而轉向美國(費時不需百日)。注155
(2)外國資本之經營
除了運費和保險費之外,還須負擔船舶噸稅(tonnage dues in port)和曳船費(towage rates)。1864年,停泊于福州的975噸的John Temperley號之噸稅為160鎊,而閩江之曳船費,每噸為2先令2便士,再加上其他雜費,故千噸位的船大約需花費620至710鎊。注156
因為所需資本極大,故經營者皆為外國資本的大洋行,例如怡和洋行、仁記洋行(Gibb Livingston)、新沙遜洋行(Sasson & Co.)、太平洋行(Gilman & Co.)和Adamson Bell & Co.等。注157這些洋行當初從事鴉片走私和茶貿易等而獲得高額的原始積累,一度淪為專為本國產業家服務的掮客,商業利潤的范圍縮小,因此乃謀求對策以確保在中國市場的優越地位,另一方面為了開拓在中國經濟活動的新生面,必須以更強大的資本力來創設新企業,亦即新設保險、海運、倉庫與碼頭等獨立企業(以前僅為補助商業部門)。注158自1862年至1881年的二十年間,在上海出現了七家專營江海各線的外資輪船公司:旗昌輪船公司(Shanghai Steam Navigation Co.,1862年創辦)、公正輪船公司(Union Steam Navigation Co.,1867年創辦)、北華輪船公司(North-China Steamer Co.,1868年創辦)、中國航業公司(太古輪船公司,China Navigation Co.,1872年創辦)、華海輪船公司(China Coast Steam Navigation Co.,1873年創辦)、揚子輪船公司(Yangtze Steamer Co.,1879年創辦)、印中航業公司(怡和輪船公司,Indo-China Steam Navigation Co.,1881年創辦)。注159
自從1858年中英《天津條約》開放了長江內河航行權之后,外國資本從外洋到中國沿岸,從沿岸到長江內河,建立了一套完整的運輸路線,湖南之茶葉,集中于漢口,利用外國商船的運輸,可達上海,由此向北經由天津輸往俄國,或向南經中國沿海輸向西歐(例如瓊記公司的Fire Dart號的大部分之貨物為茶,由漢口運往上海,以便輸出)。注160由于漢口與上海之間航行的利益極大,每噸所收運費高達40多兩,“所收水腳即敷成本”注161,故英美資本于1874年之前,在此展開激烈的競爭。
再者,海上之運輸業亦操縱外國勢力,中國“官督商辦”的招商局自從1872年創辦以來,曾經數度試圖開辟遠洋航線,在1873年至1881年間先后駛往長崎、神戶、新加坡、檀香山、舊金山、海防和倫敦等處。但是“東洋、呂宋定章多有偏護各該國之商船,而局船爭衡匪易;其新加坡、檳榔嶼等處乃歐洲各船來華大路,力難與抗,俱中止”(1880)。美國舊金山和檀香山等處的航行,則“因洋船竭力抗拒,乃于本年(1881)停行”。至于英國倫敦的航行,“因洋商頗存妒心,遂至無利”(1882)。故1882年時,遠洋航線僅存海防一處,而這最后一條海外運輸路線,在1883年時,因“值法越多事……不敢造次放船”,也宣告停航。注162因此中國茶商(包括買辦)不能直接運茶往西方市場,以求銷路,動輒須倚賴洋商,既無囤積居奇之權,又不能抵制國外市場之抑勒,只得受外國資本的支配了。

圖2—4 為19世紀茶葉運輸作出貢獻的快速船圖
此圖為Antonio Jacobsen(1850—1921)繪于1896年。
資料來源:陳慈玉:《生津解渴-中國茶葉的全球化》,59頁。(3)海上運輸路線的變化及其影響
在外洋上,因為越早抵達倫敦,越能獲得高價,并且最先抵達者,每噸予以獎金1鎊,故茶運輸船(主要為快速船)自1850年代后半,以福州為起點,爭相在橫渡印度洋的航線上尋找最短捷之水程。最激烈的為1866年之競載,參加者有十一艘船,由福州出發,費時99日至101日抵達英國,而通常需要120日左右。
其時,茶運輸船之航線大抵如下:自福州出發,經過交趾支那沿岸(Cochin China Coast)、婆羅洲沿岸(Borneo Coast)、阿比海道(Api Passage)、加斯帕海峽(Gaspar Strait)、安佳(Anjer)而橫渡印度洋抵達好望角(需時44至54日),再航行10至14日到達圣赫勒拿(St.Helena),然后經亞森欣島(Ascension)(約3至4日)、跨過赤道(約3至4日),抵達圣安東尼(San Antonio)萬底角(Caoe Vende)(約7至9日),再以1日的時間經過弗洛勒斯(Flores),又航行13至17日而經過西不列顛島(Western Isles),再繼續前進6日到達英吉利海峽(Channel),然后經過圣加德琳島(St.Catherines)到達倫敦碼頭(London Docks)。注163福州與安佳的距離為2800里,而福州距倫敦有14000里。因為距離遠、危險多,故最佳之法是避免在西南季節風中駛離福州,第一班從福州出發的船是在強烈的西南季風吹來之前,東北季風則有利于茶運輸船航向本國,因此1850年代至1860年代的快速船大多在此時滿載而啟帆。注164
1869年改變了上述航線。這是因為蘇伊士運河的開通,使船只不用再遠繞好望角而縮短了海路。以前最速者猶需時99日,大致為110至120日。1870年代以后,則僅需55至60日,并且危險減少。注165此外,大型輪船的使用亦逐漸增加;在1869年時,有三艘輪船在福州裝載茶4681344 磅直駛歐洲,1870年增至六艘,1871年則為十五艘,而1872年劇增為三十四艘,共載運32566779磅的茶葉。注166
使用快速船時,因為需時良久,所以外商都急于購買新季的茶,以期最先到達倫敦而能獲取高利;但自從輪船的航駛和蘇伊士運河開通以后,“最先到達”不再為重點。在茶快速船時代,由于運輸上無限制的競爭,故有時必須以高價收購,而倫敦市場則因一時存貨過多,商人只得削價出售,得利的是中國茶商與制造者,他們得到了往昔所夢想不到的高價;而歐洲顧客也能享有廉價茶之供應。注167因此當時茶價是依據上海、福州與漢口之供給量而定的;海路縮短以后,則因為輪船一年可往返兩次,倫敦可以隨時增添新茶,故茶價決定于倫敦市場存貨之多寡與歐洲之需求量。注1681871年6月,上海、香港與歐洲的海底電線敷設,使在中國的外國商社更能夠發揮其作用,因為自擁其船只,故可以在接到倫敦的訂單后,立即購買茶葉而裝船,以致影響茶價之漲落。注169而倫敦方面亦能確定買貨、裝運以及抵達之時日。注170所以,外國資本的洋行由于海路的縮短和海底電線的敷設等交通上之革命,又因其投資運輸業,而能更進一步控制所有貿易過程,使茶葉的栽培者與顧客彼此隔絕。
再者,1860年代后半以后,銀行的設立使茶貿易在金融方面得以順利進展注171,1870年代以后,兼營金融業務的洋行,有退出金融活動領域者(如旗昌洋行在1860年代已放棄了原來的匯兌業務)注172;有轉為銀行之股東者(例如匯豐銀行的股東大部分是洋行的老板);而上述交通上的變化,縮短了貿易周轉的時間,使得貿易上的金融周轉,也產生了相當的變化,并且茶的輸出價格的控制權也發生了變化。如前述,在生產市場和消費市場距離遙遠而交通方式又比較原始的條件之下,市場上價格的季節變動,則基本上由中國市場的供需狀況來決定;又由于商人的激烈競爭,大量的茶幾乎同時到達英國;因此茶的出口價格,尤其是接近產茶區的福州市場的價格,很少受到倫敦市場供需狀況的影響。1870年代以后,由于中西航程縮短和電報交通的建立,英國“商人打出一個電報便能在六個星期以后,收到他所需要的任何訂貨”注173。換言之,倫敦商人不必掌握大量存貨,而在有所需要時又很容易增加實際擁有的存貨,故中國方面的因素,逐漸失去其作用;并且增強了外國商人在控制中國出口市場方面的地位,從而給外國銀行對中國金融市場的控制提供了有利條件,這是由于1860年代后期已開始了的外國銀行和中國茶商之間的貸款關系的緣故。
總之,1870年代以前,福州茶的海上運輸是依賴茶快速船,因而茶貿易基本上掌握在以大洋行為主體、以自存自銷為主要方式的“王侯商人”(prince merchant)手中。1870年代以后,輪船公司代替帆船而成為獨立的企業;另一方面,銀行逐漸取代了大洋行在押匯貨款和票據貼現方面的作用,控制了中國的金融市場;再加上交通革命,使得茶葉的輸出價格,受倫敦市場供需狀況的影響,逐漸脫離了中國的控制。造成這種現象的主因之一,是中國(以福建為主)茶在國際市場的地位相對下降,這是因為一向支配中國茶貿易的英國商人在印度、錫蘭從事大規模的茶栽培業的成功,不再如此需要中國茶,使中國茶于國際性的競爭中,逐漸喪失其在世界市場上的重要地位。

圖2—5 中國茶葉的海上運輸圖
資料來源:陳慈玉:《生津解渴-中國茶葉的全球化》,6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