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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花

“娟娟籬頭花,白白間綠葉……”

有種花,生長在故鄉。白的、黃的、淺紅的、桃紅的……小小的花瓣,三五成群地守著日落日出開著。你走著走著,冷不丁地從你的身邊或者腳下冒出來,有時它帶刺的枝枝蔓蔓會刺疼你,會勾住纏住你的衣衫,或者裙擺,攔住你的去路。這種留客駐足的強迫方式比較特別。那刻,你可能會惱,或者會討厭它,想拿鐮刀捕殺它。可是當你回眸一瞥,那白里透著紅,紅里透著點粉,開著小小的花瓣,花瓣上還托著一滴將盡未盡的晨露,在晨風里輕輕搖晃,那般瘦勁,那般嬌俏,那般潔凈,潔凈得如同佛國里的睡蓮,不染一絲塵泥。你的心底便會立刻升騰起一絲憐惜,一絲敬意,一絲感動。

遠遠看去,在茂林修竹的小山坡,在綠草蒼蒼的阡陌里,在禾苗揚花怒放的水田邊,在村落與村落相接的鄉間小道上,在雜木叢生的院落,在殘垣斷壁的土墻后,在村頭村尾的電線桿上,它柔軟的蔓堅定地支起一簇小白花或者小桃紅,頂著烈日,探出頭來,敞著胸懷,安靜地開著,安靜得像一幅水墨山水畫。

它有個學名叫“野薔薇”,還有個不雅的藝名叫“買笑”。雖然“薔薇”自古堪稱佳花名卉,長在深宅大院的花盆里,可在我的故鄉,人們不管“薔薇”是“名卉”還是“野草”,喜歡管它叫“月亮花”。

因為有人說,它開得安靜,安靜得近乎寂寞。它開得與世無爭。它淡淡地來,淡淡地開,淡淡地去,像天上的月亮一樣憂傷。

在鄉間小道上漫步,走著走著,你時常會遇見哼著小曲兒的小姑娘頭上,就插著那么一枝“月亮花”。

生長在農村的人大多都玩過“過家家”。幾個童男童女圍在槐樹下,撿三五片瓦塊為砧板,拾幾塊蚌殼為刀具,割一兩束艾蒿、青草、竹葉等為佳肴。菜譜中如果只有一道能食,那必是“月亮花”的莖。生長在農村的小朋友幾乎都吃過,嫩嫩的莖,剝去帶軟刺的皮,食之清甜爽口,如同咀嚼著整個春夏。

坐在手臂繞成的轎子上的是美麗的新娘,穿著花格子布衫,扎著長長的麻花辮,小臉蛋與小嘴唇用媽媽的畫筆涂成了一抹紅,頭上必戴一朵“月亮花”,那就是——“新娘花”。花瓣紅里透著白,開在長長的麻花辮的發梢,帶著淡淡的香。

后來的一個夏天,我在故鄉遇見一位發小,許是太久的隔膜,我們沒有了話題。我們不約而同地談起小時候的情誼。沒想到她會說,“做小孩時,我們常在一起打架……”

我一邊應著,心里卻很不是滋味。記憶中我們的感情很好,她多次扮演過我的新娘,在她母親去世后的日子里,我們常常手牽著手去看“月亮花”。而今遠嫁異鄉的她雖年屆不惑仍舊美麗著,只是多了一份世故與滄桑。早已為人妻人母的她,在內心深處,或許早已羞于啟齒,又或許早已不該再留存童年的章節了吧。可我想,問問那芳草萋萋的小山坡,問問那彎彎的山道,問問那早已干涸的小河,問問那歷經風霜的老槐樹,它們或許不會忘記,很久以前,曾遇見過怎樣的一位小小新娘——頭戴“月亮花”,紅紅的小臉蛋上綻放著月亮一般幸福與憂傷的笑容。

我沒有再說話,我們的背后,群山如黛,蒹葭蒼蒼,斜陽正濃。我發現就在離她的不遠處有一朵“月亮花”靜靜地開著。我想起一首宋詩——“悠然芳草畔,見此衣逐妾。羅帷未生夢,粉面反成怯。幽香熏倒入,山麝火初熁……”

刊于2018年6月21日《平潭時報·海壇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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