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沒死,讓他失望了
- 與渣皇飆演技的日子
- 八云
- 3751字
- 2019-10-09 18:02:14
時近冬至,天氣越來越冷。月亮依然陰晴圓缺,遙遙掛在九重天闕,落紅滿地。
寇眉生坐在窗前,算算進宮的日子快滿兩個月。
手撐下巴,她拿著成允章臨走前送的一個掛著鎖狀東西的小項圈,望向夜幕閃爍的星辰,想著他的臉,那些星星似乎連起來,就真的變成他的樣子了。
她其實不知道這東西是什么,可既然是他給她的禮物,自然好好保管。因為他說,見物如見人,等哪天他定來親自取回。
她本來也想送他一個什么留作信物,但翻遍了全身上下,就只摸到三個銅板,可惜他這樣視錢財如糞土的人,三個銅板顯得俗氣又小氣,于是她默默地縮回了手。
“成景啊成景,你在做什么呢?”寇眉生喃喃自語。
簾櫳外月華如練,竹林間透出清亮的光線來。傍晚的風忽然大了,撩得她披散的青絲一縷縷飛起來,幾乎把桌案上的燈火吹滅。
她起身想去關窗,卻猛地被一只手抓住。寇眉生嚇了一跳,剛要抽走,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窗外。
“噓——是我啊!”
她認得這是西院的醫女綠喬,比自己早進宮幾月。醫署那些老太醫自認清高,不管她,她又初來乍到什么不懂,平時就是綠喬帶著自己做事。
綠喬心腸好,是她在這里認識,說的上話的唯一一個人。
伸頭見左右無人,寇眉生才低聲問:“你怎么來了?現在不是該睡了嗎?”
綠喬急得快跳腳,“好眉生,幫我個忙行不行?關雎閣的主子犯了病,要人送藥過去,可我現在沒空,你幫我送去好不好?”
寇眉生本已感到她神色不自然,但想她平日待自己不錯,大家都是奴婢要互助互愛,能幫一點是一點,便應承道:“我是有空,但沒有去過關雎閣,怎么走?”
綠喬沒想到她如此爽快,愣了下,把盛藥的檀木盒子遞到她手里,“你去過甘露殿吧?從甘露殿往東邊的門出去,穿過兩條長廊,看見芳菲宮再往右轉,上了西池的橋后就看見關雎閣了。”
芳菲宮?聽見這三個字,寇眉生腦中嗡的一聲,再轉眼看,綠喬已一溜煙跑出老遠,揮揮手對她道謝,很快就消失了。
芳菲宮鬧鬼的事傳得人盡皆知,天色這么晚,難怪綠喬懼怕。
關雎閣的位置比較遠,因為夜深,一路看見的宮人也稀少。寇眉生左手提宮燈,右手提裝藥的盒子,七拐八拐地往宮苑走。
連琮沒有立后,宮里的妃子她也只聽說過兩位,一位便是掬月宮的貴妃孫蘭蘊,另一位則是可足渾氏的賢妃,不知道關雎閣的主子又是誰。
關于年僅二十六歲的皇帝,她聽得最多的,無非兩種說法,一說驕奢昏庸,一說冷血武斷,但無論哪種,其實都不是好名聲。然而事實真相是這樣的嗎?也未必。
眼前所見并非是事實,有可能看到的,只是表現出來想讓眾人看到的而已。一個裝了多年,騙過所有人竊國的心機狗,會這么無能?
寇眉生不信。
他正值青年,后宮妃嬪只有寥寥幾位,既沒有立后,也沒有子嗣,讓一眾大臣日日擔憂延續香火的問題,紛紛削尖了腦袋想把自己的女兒或是七大姑八大姨的姑娘往宮里塞,可惜都被原封不動退還。
想那些官宦家的小姐不至于是都長得丑,總有漂亮的。他不需要那么多女人,卻要在天下廣選美人,屬實是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
她從亂七八糟的遐想中抬頭,卻不想先前忘看路,此刻都不知走到哪里了。正想折身,冷風猛地刮來,把宮燈吹得晃來晃去,火光差點燒著燈罩。
眼前漆黑,半個人影也無。好幾處柱子和橫梁都塌落,橫七豎八躺在地面,還有的變成漆色斑駁的殘垣斷壁。
石階生了雜草,被風吹得窸窸窣窣。左右樹木早已枯死,光禿禿的虬枝伸向天空,昭示著這里的破敗。
她后退兩步。
世人誠不其她,就算這地方鬧鬼大有可能。
抬眼望向桓梁,有塊宮匾懸在頂上,半邊傾斜著,除了一個“菲”,其余都被火燒煙熏得認不出了。寇眉生仰頭盯著那個字,眼睛有點發澀。
她知道,這是芳菲宮,從被舅舅接回來,住了整整幾年的地方,怎么會不記得?
就因為聽到連琮說了句喜歡看蝴蝶破繭后在花叢中起舞的樣子,她曾經還挖空心思問遍身邊人,專門在宮里開辟了一塊地來種一種名為豌豆花的植物。
這種植物和宮里妖艷的奇花異草不同,尋常百姓家就有,她見她娘以前種過這個。但是她這個公主被舅舅照顧得太好了,基本沒有勞動過,所以種死了好多次,連幾位皇兄見了都直搖頭,說她糟蹋東西。
她也是內疚的,只是那時候唯獨有個鍥而不舍的精神,本著那股精神,一次不行,來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試過不知多少次后,在一個宮女的教導下,終于成功了。
澆水,施肥,下雨天用傘撐著,起風了擋著,凍得她鼻涕直流,滿手是傷口都蹲那兒親自呵護,等到冬天。
“蝴蝶!冬天的蝴蝶,你可以看到了!不是只有春天夏天,冬天也能看到!”花開的那天,她歡天喜地沖進他的房里叫醒他,拖著他出門。
那些花仿佛是真的蝴蝶,有白色,紫色,在風里搖曳,雙雙對舞。
“琮哥哥,以后每一年我都會種下這些花,等我學好你教我的劍法,我們就可以一邊舞劍,一邊看蝴蝶了。”寇眉生望著花,明明是要感動他的,反倒把自己感動得一塌糊涂。
從嶺南到金陵后,連琮很長一段時間都悶在屋里,大約是納罕眼前這片別樣的景色,睡眼朦朧間,難得地舒展了眉頭。
寇眉生指著他說:“你笑了!”
這么久,他給她這樣的好臉色是頭一遭。她往常花好大價錢,搜羅買給他的禮物比這貴重幾百倍,堆滿了幾箱子,他都一次沒有接受過,全放在角落埋灰了。
然而不過是一片最常見的豌豆花,向來不茍言笑的他居然為此展顏。
連琮疑惑:“我以前不是也笑過嗎?”
“不,你以前笑的時候,嘴角是這樣的,”她在自己的臉上比劃,將嘴角微微向上拉,“現在,是這樣的。”
連琮沒搭理她。
寇眉生尋思,他又害羞了。
“你笑起來更好看了,所以以后也要多笑笑啊。”她瞧著他,突然蹲下身,在地上抓了一大把還沒有融化的雪,扔到他的脖子里,在他錯愕的表情中,哈哈大笑跑開。
連琮冷得打了好幾個哆嗦,反應過來,也馬上開始回擊。她正洋洋得意地挑釁,來不及躲避,挨了滿頭滿臉。
兩人在院子里追著跑著,最后累得摔倒在地上,躺著大口大口喘氣。
那是寇眉生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連琮,不是如教書夫子般老成持重,規規矩矩地坐著或站著。劇烈的活動后衣衫不整,滿臉通紅,像被放出籠子的小動物,呼吸到了久違的自由的空氣。
她以為做這種事是值得的,就好比戲文里才子佳人的故事開了頭,最后是采蘭贈藥,和如琴瑟,殊不知戲文里還有“神女有意,襄王無夢”。
往事不堪回首,她一陣頭疼,如今想來是瞎了眼才做那些事。
按連琮狠毒果斷的風格來說,能眼皮不眨滅了高氏一族,居然沒搗平了她芳菲宮重修一座,冒著觸怒他叔叔,遭人非議的風險留著這破爛地方,十有八九是鬼上身。寇眉生凝望宮匾,宮匾在風里輕輕搖晃,竟直直墜落下來。
她眼睜睜看著它朝自己砸來,連動一動都忘記了。
危在旦夕之際,如有破空而來的利劍,只覺腰間驀然一緊,一只強有力的手臂拉住她向旁邊撲去。還未回神,耳邊風聲呼嘯,已被人護著滾到了旁邊。
宮匾哐一聲碎成兩半,激起無數堆積的塵灰,驚得幾只鳥雀從被燒毀的房屋里胡亂拍打著翅膀飛出來。
陰云浮過,遮住了圓月。
她扭頭看去,若不是躲得及時,肯定被砸得腦袋開花。慶幸之余轉回視線,更被嚇到,有團黑影正壓在自己身上,手臂還緊緊地摟著她的腰!
因為背光,她看不清這登徒子模樣,本能地用胳膊肘一捅。對方顯然也未料到這樣的舉動,胸膛結結實實地挨了下,手便松開。
寇眉生連忙爬起來,見宮燈和藥盒皆摔出很遠,不由惋惜,“這下倒好,你害我的藥全灑了。”
關雎閣的主子還等著送藥去,她怎么交差?
連琮蹙眉,捂著胸口起身,沒想到一個宮女力氣倒不小。這地方早成禁地,根本無人踏足,便是他不下旨,也沒誰敢靠近,什么時候竟有人膽大闖進來?
寇眉生一心想著送藥,幾乎忘記剛才若不是他救自己,已見閻王爺去了。
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再回去端一碗。想到要費這么大功夫,她回身欲懟他兩句,卻立刻低下頭。
有些事或許就是如此湊巧,這身衣服她記得很清楚,此刻站在面前的這個人,她不知好歹地責怪的這個人,就是最最不想遇見的。
幸好這時候月亮被遮住,連琮來不及看清她的臉。幸好過了這么久,她學會一點成允章處變不驚的好品行。就算再面對連琮,也能壓住滿腔異樣的情緒,假裝誠惶誠恐。
寇眉生雖然不想下跪,但更不愿讓他認出自己,于是仍敷衍地行了個禮。
目光落在把頭幾乎埋到地底的女子,連琮忍著胸口的痛感,低聲道:“你怎么一眼便知朕的身份?”
這語氣,是她熟悉的,如出一轍的冷漠。
視野內只看見他的衣服下擺,聲音在喉嚨里滾了又滾,寇眉生好不容易從牙縫憋出來一句得體的話:“奴婢覺得能在這種地方隨意走動的人,一定身份不凡。”
“你可知這是什么地方?”話音剛落,他就接著問。
夜風襲來,她低垂脖頸搖頭。
寒氣不斷自地面爬上膝蓋,滲透進皮膚。她不過顧著想事情忘記看路,竟誤打誤撞地進了這里,惹到大麻煩,看來今日運勢相當倒霉。
難得的,連琮沒有像往常因宮人或臣子的無禮訓斥她,走至臺階手摸了摸摔斷的宮匾。
寇眉生似乎聽他說道:“當初那把火燒得再干凈些多好。”
是啊,把所有燒光,狗皇帝便眼不見為凈,更稱心快意了吧。
有傳聞說,他每月初八晚上都會來芳菲宮待上一會兒,不知道是為什么。她先前也感到古里古怪,現在突然就明白了。
初八,是她“死”的那天,這廝把日子記得清楚,每月還故地重游紀念一下擺脫了她,要是可以,恐怕還燒兩柱高香……事到如今,真是就算死,他也那樣不待見她。
對不住,要讓他大失所望了,她還堅強地活著,對于他這份溢于言表的喜悅之情不能泉下有知了。
風水輪流轉,看蒼天饒過誰。寇眉生本來也只愿跟他老死不相往來,否則一見到他,她就想起來他狼心狗肺干的事,怕自己控制不住要上去捅他兩刀生啖其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