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條大路通羅馬
意大利廣場總是讓我覺得奇形怪狀,總之說不出來哪里不舒服。每當我一走出地鐵站,就覺得眼前的一切與任何平衡或和諧的美感無關。19世紀風格的巴黎第十三區市政廳也似乎敬而遠之,好像擔心會被在廣場圓盤上突然轉彎的老爺車給驚嚇到,那繁忙的交通就像是一出永遠踩不準節奏、步伐錯亂的芭蕾劇。正對面,超級現代的商業中心的屋頂上堆疊著未來主義的造型,像是在模仿廢棄工地上凝固不動的起重機;而街道另一邊,灰色方形建筑物腳下的快餐店散發出一股陳舊的炸薯條的味道。遠處,沒有靈魂的摩天樓拉長著它們憂傷的身形。
唯一讓我覺得還算順眼的是那塊藍色鑲著綠框的“意大利廣場”的路牌。通往意大利的路就從這里開始。公元2世紀,當想要占領盧泰西亞城的羅馬人開始在西岱島上定居下來時,這個地方就已經被一條通往羅馬的道路給貫穿了。高盧人民進入了被羅馬人統治的和平時期。新的古巴黎都城在塞納河南岸繁榮發展,從那里開始,修建起了一條條通往意大利都城羅馬的通道,以便于將羅馬帝國廣闊而分散的領地連接起來。而意大利廣場的位置就自然而然地位于這條通往法國東南部城市里昂[32]和意大利都城羅馬的“羅馬之路”[33]上。
事實上,也許我們應該把這個地方更名為“羅馬廣場”,這樣一來就更能讓我們回想起如今我們所熟知且熱愛的巴黎與兩千年前到此征服高盧人的占領者之間那千絲萬縷的關聯……
顯然,當年那最最原始的巴黎城遭受了巨大的損毀。我們始終無法估算例如盧泰西亞城的大火以及阿萊西亞高地慘敗等重大事件所帶來的巨大損失。這些變故可以說帶來了某種文化的消亡,以及某種語言的消失。所有和這個傳說有關的生活,這個民族的歷史,他們敬奉的神,他們崇拜的事物,他們的神秘性等等,都漸漸在歲月中被人遺忘——一本未完成的書從此合上了它的篇章。當然,也有一些歷史痕跡被后來的羅馬統治者保存了下來。與其說是出自一番好心,倒不如說是他們為了通過這些歷史的記載,讓后人不要忘記他們眼中這些曾經的“野蠻民族”是如何歸順于他們強大的統治。然而這種強大的統治卻幾乎毀了高盧民族。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很多歷史學家都以某種輕視的眼光來看待這個古老民族,或者說,至少是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屈就態度。來看看我們在史書里都讀到了些什么吧:一個未曾開化的部落,留著長長的胡須,穿著染色的長褲,披著野豬皮。多虧了愷撒大帝的到來,為這個荒蠻的民族帶來了文明……好在當今的史學家終于重新考證了這段歷史,并且有了新的結論。高盧人確實沒有為我們留下什么文學著作,也沒有為三千年以后的游客們立起一座可以參觀與回顧的高聳紀念碑,但他們絕不是不值一提的村野匹夫!他們屬于一種進化的文明,這種文明擁有它自己的信仰、神明、傳說和英雄。
如今,我們仍然要問:假如羅馬人不曾前來占領并發動戰爭,古巴黎人和他們的城市如今會是什么模樣?塞納河邊的高盧人是否會一直保留他們的獨立性和原有的樣子?答案也許依然是否定的。因為即便如此,我們還是無法阻擋日耳曼人的腳步。在北方,另一場征戰正在醞釀,如果沒有愷撒大帝,也許今天我們就都成了德國人!這就是古巴黎人二選一的命運:成為拉丁人或日耳曼人。好了,言歸正傳,愷撒軍隊的歷史到此也告一段落,高盧人從此成為了高盧—羅馬人。
重建后的盧泰西亞不再是純粹的古巴黎人的聚居地,而是變成了一座被羅馬人同化了的城市。也許這就是為什么在我的想象中,意大利廣場從一個正常思維的角度來看總有種怪怪的不對稱感的原因吧……
沒錯,這里離第一批盧泰西亞人的庇護所塞納河岸還有一定的距離,但是我帶著一種強烈的情感一步一步追隨羅馬軍隊、羅馬商人和羅馬建造者的足跡向塞納河靠近。這里充滿了城市遠處的回聲;那里不規則的石板地上曾經有搖搖晃晃的滿載著麥穗的手推車經過;這里曾經回蕩著羅馬士兵的腳步聲;那里曾經有去往“世界之都”羅馬的高盧人的足跡……
對我來說,去往羅馬的路就是從這里開始的。這是一條怎樣的路啊,它連接起了高盧民族和它的新起點!我們可以一遍遍嘆息羅馬軍隊的勝利為高盧族歷史帶來的災難,但是與其為往昔扼腕,我更愿意看到高盧族從這場毀滅性的戰役中抓住的機會,因為從那以后這個群體就開始往拉丁民族的方向轉變。在這場從軍事角度看來絕對的失敗中,在這被眾多史學家所消費的恥辱背后,是一種創新文明的誕生,是一個全新民族的崛起。
高盧人是否從一開始就是我們的祖先?
當然不是!在舊制度[34]中,法國歷史是從公元496年,即法蘭克人[35]的第一位基督徒國王克洛維受洗之日開始算起的。這一在宗教上來說純君主制的血統毫無疑問大大滿足了統治者掌握神權的需求和欲望。所有的一切自19世紀之后開始改變。因為拿破侖三世[36]想要將他的帝國永留史冊,而非僅僅攥有象征權力的印璽,因此必須要脫離過往的歷史。高盧族的歷史正好賦予了他這個機會。他熱衷于研究假想中所謂的先人,因而翻閱了大量愷撒大帝的所謂“歷史”書卷。后來,這位法蘭西帝國的皇帝還專門撰寫了一部關于這位羅馬獨裁者的著作。
其實,確實是拿破侖三世重新給予了高盧人在法國歷史上的正確定位。1861年,他在勃艮第地區被認為曾經是阿萊西亞高地的地方進行了一次考古挖掘,而那些領取他俸祿的考古學家們則費盡心思討他歡心。對于拿破侖三世來說,他只是想確認在這場著名戰役所在地的地下,是否有一些有價值的物質遺產,但這一舉動卻成為了法蘭西歷史上的一個重要事件。最后,考古學家們通過不停地搜尋和挖掘,終于尋獲了500枚高盧錢幣,兩件刻有“韋森蓋托里克斯”字樣的青銅制品,144枚羅馬錢幣,以及古時溝渠、柵欄的遺跡,還有一塊可能是刻著“ALISILA”[37]的石碑……可謂收獲頗豐,拿破侖三世本人也非常滿意此次考古的成果!然而,有些悲觀的論斷卻認為,極有可能是這些被帝王雇用的考古學家為了討好他而暗中刻意安排,才有了眼前這些戰利品。
不管怎樣,這位法蘭西第二帝國的皇帝從此以后統治了阿萊西亞地區。1865年,在這個曾經的戰場,后來的考古地點豎起了一座巨大的韋森蓋托里克斯雕像。雕塑家艾梅·米勒則借鑒了拿破侖三世的樣貌特征來刻畫這件偉大的作品!
在盧泰西亞城,一些細微的變化正在發生,而只有地上的小石子們是最完整最忠實的見證者。隨之而來的新世紀開辟了一個出乎意料的以平靜、和諧和建設為主題的新紀元。沿著塞納河沿岸而新建的盧泰西亞城也確實需要這樣的寧靜。過去動蕩的年代日益消逝,正好有利于誕生一個全新的城市。命運之神正滿懷嫉妒地凝望著這個未來巴黎城的搖籃。民眾的苦難,軍隊的狂躁以及為光榮而亡的戰爭統統結束了。古巴黎與羅馬人都做好了重建家園的準備。這是一個受神靈庇佑的年代,這個城市從來沒有享受過如此長時間的和平與寧靜。
于是我開始追隨那些從羅馬到達盧泰西亞城的羅馬市民的腳步:先要經過如今的意大利之門(Porte d'Italie),穿越意大利大街(Avenue d'Italie)之后,到達如今的意大利廣場,然后取道格貝林大街(Avenue des Gobelins),直至圣梅達爾廣場(Place Saint-Médard),再沿穆夫塔路(Rue Mouffetard)往上一直到圣熱納維耶芙山。
羅馬化的盧泰西亞城并不是很適應塞納河畔多變的氣候:城中典型的羅馬居民很難習慣泥濘又不踏實的沼澤地。在羅馬人的想象中,這里應該是靠著巖壁的山坡。所以他們經常沿著穆夫塔路登上能喚起羅馬人生活記憶的圣熱納維耶芙山。而穆夫塔路名字的由來也是從羅馬名字開始的。這里原本叫蒙塞特里約[38],在拉丁文中的意思是“有魚池的山頂”,看來羅馬人離接受塞納河的影響也不遠了!
羅馬統治者統治時期的平靜生活讓盧泰西亞城變成了一座不設防御的開放性城市。游客往往經由穆夫塔路登上山頂,一覽全城讓人驚艷的美景。
公元2世紀的盧泰西亞是一座快樂休閑的城市。人們在那里自娛自樂,消磨時間。同時,游客們的目光也被一項規模龐大的修建工程所吸引:圓形大劇場。這個大劇場修建在山坡和河流中間的平地上,遠離市中心,其中的一萬五千個座位以圓弧形的階梯方式排列開。這一選址是根據那里非常奇特的地理位置決定的:建筑師的設計讓每天升起的太陽能照射進圓形劇場;同時,觀眾們也可以不受視線阻擋地享受到比耶夫爾河畔(Bièvre)的景色。這一處景色以兩座樹木繁茂的小山丘為背景,后來變成了現在的梅尼蒙當(Ménilmontant)和美麗城(Belleville)這兩個繁華地塊。
這個圓形大劇場是高盧地區最漂亮、最奢華的地方,由雕花的石頭砌成,有瓦片包裹的圓形支柱,還有那些神的崇拜者捐贈的神像。當然,不得不提的還有其建筑工藝:舞臺深處掏空的墻面保證了完美的音響效果。而在舒適度方面也考慮得十分周到:圓形臺階的上方籠罩著一層帆布頂棚,以防日曬雨淋給觀眾帶來不適。
高盧人和羅馬人常常一起從羅林路(Rue Rollin)的臺階上走下來,在此地匯集。
當我們走近這座圓形大劇院,四周威嚴的立柱和優雅的拱門,讓一股羅馬帝國的強大氣息撲面而來。從兩個巨大的入口穿過這堵圍墻后,眼前便是一座座高聳的女像柱,用石頭刻成的目光溫柔卻無所畏懼,透露出一種人性的波動。
羅馬人的風俗和習慣被大量地引入了盧泰西亞城,這不僅僅體現在飲酒作樂的歡愉,還能免費觀賞戲劇演員的表演,這也讓高盧人覺得欣喜萬分。殖民者和被殖民者共同分享古代劇作家帶來的同一種文化。當人們觀賞普勞圖斯[39]的喜劇時都會哈哈大笑。他的劇作《鍋的鬧劇》是長演不衰的劇目。故事講述一個吝嗇的老頭找到了一口純金打造的鍋。在他洋洋得意之際,故事峰回路轉:老頭因為總是臆想某個小偷有一天會搶走他心愛的珍寶而變得焦躁不安。演員成功的表演讓所有觀眾都為之捧腹。
在盧泰西亞城的戲劇表演中應該還有古希臘著名詩人歐力庇得斯的名作《酒神的女伴》。觀眾們被舞臺后方唱詩班哀怨的無伴奏合唱所深深震撼,紛紛擠上前去觀看,那美妙的音符傳遍了整個階梯劇場。
然而,有時在這個圓形劇場內也會上演血腥的一幕。羅馬人的游戲不會一直像普勞圖斯的喜劇或是歐力庇得斯的悲劇那樣和平而無傷。劇場的周圍放著一些堅實的籠子,里面關著的都是些猛獸,而到第二天晚上角斗士就會前來和它們展開一場廝殺。因此在圓形斗獸場的沙地上經常會出現一些瘋狂的老虎和獅子。有時,角斗士所佩戴的頭盔、軍刀或漁網都不足以征服這些猛獸,當他們被有力的爪子壓倒或是被鋒利的長牙撕碎時,觀眾席上往往會激起一陣長時間的戰栗。
觀眾們更喜歡看到的當然還是角斗士之間的勇猛角逐。大家蜂擁而至來膜拜角斗士中的明星人物,這些勇士們是男性力量與美的化身。在一場合格的比賽中,為了告訴大家什么叫做勇氣,盧泰西亞城的角斗士們往往也會和羅馬帝國其他地方的角斗士一樣,竭盡全力為觀眾奉上一場血腥至極的演出。他們會用盡自己最后一絲力氣,直至精疲力竭,血流成河。很快,其中一方的身體就被對手手中的三叉戟所刺穿,戰敗者轟然倒地。紅色的血從圓形角斗場的地上涌出,戰敗者的尸體被人從死神之門“利比蒂娜”[40]拖了出去。觀眾席上的人們發了狂般地站立起來。第二天,在同一個地點,普勞圖斯筆下的吝嗇老頭又會引發陣陣笑聲。這就是盧泰西亞城歡笑與鮮血共存的圓形劇場……
盧泰西亞的圓形劇場是何時被改建成休閑場所的?
公元280年,盧泰西亞城的圓形劇場被入侵的野蠻人摧毀。之后這個圓形劇場先是成為了一處墓地,然后在13世紀初,由腓力二世[41]在此處組織建造一堵城墻時被填平。這個劇場就這樣漸漸地被人們遺忘了……
19世紀時興起了考古熱的風潮。1860年,工人們在整修蒙吉路(Rue Monge)49號地下室的時候,偶然掉到了一堆奇怪的遺跡堆上。于是學者們在這里進行了一系列的挖掘工程,從這個地方開始一直挖掘至巴黎公交總公司附近,一處本來打算用來建造行李寄存處的地方……就這樣,盧泰西亞城的圓形劇場再一次重見天日!但是市政當局幾乎沒有怎么關注過這一重大發現,他們一心想著要在這里建一條又寬又直的街道!在這個瘋狂的施工與整修項目中,那些被發現的古跡絲毫沒有受到重視,其中的一部分還完完全全被拆遷工人手中的十字鎬給損毀了。一個完整的圓形劇場就這樣與我們擦身而過了。
之后大文學家維克多·雨果干預了此事。1883年,這位《巴黎圣母院》的作者給巴黎市政委員會寫了一封信,信中提到:“作為一個面向未來的城市,讓巴黎放棄保存那些過往鮮活的證據,這件事實在太令人不可思議了。只有過去才能帶給我們未來。圓形劇場是這座偉大城市的古代標記,是一座不可取代的紀念碑。如果巴黎市政府將它摧毀,那么在某種程度上也就等于摧毀了它自身。在此,我請求你們保存盧泰西亞城的圓形劇場,不論花費多少代價都要保存它。你們會發現你們將要做的這件事情的意義,它會給你們帶來一個偉大的開端?!边@位文學大師的這封信沒有白寫。最終,巴黎市政委員會投票表決通過,啟用了一筆經費在圓形劇場內重修了一個廣場。這一休閑場所終于于1896年開始向公眾開放。
這個寬敞而美麗的圓形劇場,對于高盧—羅馬時期的盧泰西亞城來說,有著非比尋常的重要意義。盡管只經歷了短短的一個世紀,這里卻成為了一座人口聚集且廣受歡迎的城市,圓形劇場功不可沒。在那個黃金年代,有將近一萬名居民定居在這座位于島上并一直延伸到塞納河左岸的城市。
右岸卻正好相反,似乎不太值得一提。在離岸邊遠一些的地方,有一座以神命名的山坡,也就是日后的蒙馬特高地(Montmartre)。那里修建了一座小小的廟宇和一些被神庇佑的樸素低調的居民住宅。不過更確切地說,右岸其實是一處開放的工地和食物儲藏地。人們會在空曠的采石場上尋找一些用于制造瓦片的黏土;或是在田野里種植小麥,飼養牛群……這里仿佛是美麗布景的背面,城市中井井有條的另一面,一個可以讓另外半座城市過上優雅精致生活的大倉庫。
在這座嶄新的城市里,在羅馬人的影響下,很多高盧人拋棄了盧泰西亞舊城內一度庇護他們的脆弱不堪的茅草屋。這里的建筑風格漸漸變得堅固而華麗,上下兩個城區也開始慢慢融合,趨于統一。
在陡峭的河岸邊是上盧泰西亞城,那里居住的主要都是羅馬人;而位于島上的下盧泰西亞城則是高盧人群居的地方。漸漸地,人們就習慣將下盧泰西亞城稱為古巴黎城[42],而這已經離今天的“巴黎”不遠了。
下盧泰西亞城的居民們靠什么為生呢?我之前說過,他們是依河而生的。因此大部分居民從事的職業都與水有關。有人裝運或卸載船上的貨物,有人則負責通過河道運輸來寄送包裹,當然,必不可少的職業還有漁夫、魚販、鐵匠和商人。
在島上,城市的空間是有限的,無法伸展,因此只能往塞納河的左岸拓展空間。于是,羅馬的建筑師們在這里興建了另一座城市。而這座“盧泰西亞”城與高盧人完全無關。這里在依照羅馬人生活習慣的同時,也需要大量的水供應。這是一座全新的城市,同時也宣告了高盧人直接取水維生的時代的終結。
羅馬人在這座城市南邊二十幾公里處建了一個蓄水池,塞納河的水能順著傾斜的引水渠緩緩流入城中。在城內,水流隨著用熟土或是用鉛管搭建而成的管道系統分流,向噴泉和溫泉浴池供水。哦,浴池,簡直是奢侈和享受的代名詞!它們是為羅馬人而建的,同樣也為古巴黎人而建。在這里,假如沒有公共浴池,好像就什么事兒也干不成。新盧泰西亞城內有三處這樣的場所:兩個相對較小的浴池一個在南邊,還有一個在東邊,就在現今法蘭西學院(Collège de France)的位置,沿著拉努路(Rue de Lanneau)方向的地底而建。
我們在哪里可以找到古老的浴池?
切菜機餐廳(Le Coupe-Chou)的拱形地窖所在地便是讓人激動不已的公元2世紀時的浴池遺址。這里是巴黎最古老的地窖!施工期間,人們發現了一個可貴的證據:熱水管道和一個高盧—羅馬時期風格的游泳池!
另一個最重要的公共浴池場所也出現于公元2世紀末期,就是我們現在仍然熟知的克盧尼(Cluny)浴池,我覺得我們更應該保留它最初的名稱:北方浴池。
這個浴池對所有人免費開放,是一個放松、娛樂、約會和保健的場所。這里所有的一切都以市民的舒適和安逸為出發點,馬賽克和大理石壁畫裝飾的彩色墻面讓人想起廣闊的海洋。進入公共浴池的步驟是:在進行簡單的熱身運動之后,先去溫水室,然后去熱水室,在去完冷水室之后,最后再去休息室和朋友們一起進行社交活動,閑話家常。
是誰興建了克盧尼浴池?
這種類型的公共浴池很顯然是受到了羅馬人的影響。一直以來,我們都認為羅馬人對高盧民族實行了一種赤裸裸的文化植入,這種觀點可能不一定正確,因為這個新城市中的人民生活得幸福而滿足。這些原來的古巴黎人自愿加入進來建設這一可以歷經時光洗禮的公共設施。冷水室中的一處裝飾圖案向我們描述了當年用船只運輸軍隊和商品的場景。這一歷史性的記載方式也說明了那些負責運輸的強壯船夫也參與了公共浴池的修建工程。這些掌管著河道貿易,同時也在市政委員會中任職的船員可不愿意讓羅馬人獨享這一民族融合的公共建筑所帶來的利益。高盧人很清楚地意識到親手掌握自己命運的必要性,因此他們積極而親力親為地去建設和管理這個城市。也正是因為這種積極性,盧泰西亞城才能慢慢演變為如今的巴黎。
盡管有高盧人的參與,但是盧泰西亞城的城市建筑依然保留了典型的羅馬式風格。原先筆直的街道被分割成一個個的直角方塊,并建起了一棟棟貴族的別墅和公共設施。這個羅馬風格城市的主干道叫做卡爾多·馬克西姆(Cardo Maximus)大街。它從一邊到另一邊貫穿了整個上城區,并且通過一座小橋[43],直達下城區。這條路是各個城區的連接點,是城市賴以生存的主動脈。所有前往盧泰西亞城的人都要經過卡爾多大街,所有要離開盧泰西亞城的人也要經過卡爾多大街。這條路也讓古巴黎人知道了一個羅馬式的城市是怎樣建成的。而在之后進行的城市擴建中這一課依然用得上。
這條大路兩邊的兩間陶瓷手工作坊幾乎養活了整個盧泰西亞城的居民。這兩家作坊地處城市和鄉村之間,又有位于必經之路的主干道上的地理位置優勢,陶瓷手工藝者既可以將商品賣給城中華麗的店鋪,又可以銷售給周邊村莊里的村民,甚至是剛踏上此地的迷路的游客。
沿著這條卡爾多·馬克西姆大街,我們可以攀上如今的圣熱納維耶芙山。這里便是整個城市的中心:集市。這是一塊寬闊而平坦的空地,四周圍繞著一圈圓柱形廊柱。人們在這里居住、閑聊,也會在這里爭吵,一逞口舌之快。圍墻兩邊被一條開滿商鋪的長廊包圍。盧泰西亞城里的女人們像以往一樣來這里逛街、購物,為自己挑選精致而考究的香膏、橄欖油,以及比鄰居更為精細閃亮的衿針。
為了打造這一寶貴的城市中心,建造者們不敢有絲毫懈?。核麄儗⑸狡马敳科銎?,讓坡度看起來更為柔和、形狀更加優美。偉大的羅馬建筑師還根據計劃周詳的城市化需求重新規劃了山頂上的自然景觀。我們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到當古巴黎人看到這一改建后目瞪口呆的樣子,這對于他們來說顯然是一項神奇的大工程。這些長期順從于大自然的居民,居住在簡樸、脆弱,輕而易舉就能被摧毀的城市中,而如今看到的卻是羅馬人建造的,讓人驚呆的仿佛是未來世紀的場景。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座城市將永遠地存在下去……
卡爾多·馬克西姆大街和城市集市如今在哪里?
卡爾多·馬克西姆大街其實就是現如今的圣雅克路,順著塞納河右岸延伸直到圣馬丁路(Rue Saint-Martin)。人們常說這條街是古生物猛犸為了走下山坡去飲用塞納河水而開辟出來的。這只是個美麗的傳說,然而在羅馬人進駐之前,確實有一條通往塞納河的路已然存在。這條路甚至在有盧泰西亞城之前就有了,是從西班牙一直延伸到此地,然后再通往北海。
如今,圣雅克路上的羅馬式青石板已經消失了,但是在圣居里安小教堂(église Saint-Julien-le-Pauvre)前的交叉路口,也就是意大利的羅馬式街道與圣雅克路的交匯處,一塊古老的青石板就被放置在教堂正門前圈有石井欄的古井后面。這就是巴黎最古老的街道遺跡!
其實,就在旁邊的維維亞尼廣場(Square Viviani)上,我們可以找到巴黎最古老的樹。那是一棵北美洋槐樹,植物學家讓·羅賓于1602年將其種植于此,并以他的名字命名。這棵樹看上去依然青蔥,但也別太輕易被它所蒙蔽。樹上最高處的葉子其實是一株依附在一個奇形怪狀的混凝土支架上攀巖而生的常青藤,而這個支架就是用來支撐這棵令人肅然起敬的老槐樹的。
再遠一些,在舊時的卡爾多·馬克西姆大街上,也就是現在的圣雅克路254號,還保留了烘焙陶瓷的窯爐,這又是一處令人不可思議的保存下來的手工作坊遺跡。這一遺跡位于大街的兩邊,應該就是古代類似于現在工業區的地方。
另外,巴黎索邦大學廣場上的一個圓形壁龕似乎打亂了水池的對稱性:其實這在當時是屬于羅馬貴族宅邸的一口水井。
說到當初位于市中心的熱鬧集市,也必須順應人與時代的需求。關于它的記憶如今只能在位于圣米歇爾大道61號的凡西(Vinci)停車場的入口處窺見一斑:在那里,當年集市圍墻的一部分被保存了下來,聊表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