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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西岱島 CIT?

  • 地下巴黎
  • (法)洛朗·多伊奇
  • 8787字
  • 2019-08-09 14:30:26

愷撒的搖籃

“你會在下一站下車嗎?”——一位年輕的姑娘一邊用羞澀的語調問我,一邊輕輕把我往外推以防錯過站。

地鐵在一陣巨大的金屬摩擦聲中剎車停穩。為什么不在這一站下車呢?就讓我的旅程從巴黎的搖籃——西岱島開始吧。我注意到,這個小島果真像是搖籃的形狀,這應該不僅僅是巧合。首都的精髓,都集中于此。這里是“巴黎的頭顱、巴黎的心臟,也是巴黎的精華”,12世紀時一位名叫居伊·德·巴佐什[9]的神父曾這樣寫道。

西岱島站如同一口深井鉆入城市的心臟部位,我們正處于超過20米深的塞納河下方。就像儒勒·凡爾納[10]在他的小說《地心游記》中所描述的那樣,我也感受到了那種穿越時光,回到原始的感覺。并且不需要建造火山上的煙囪去到地心,也無需搭乘鸚鵡螺號潛水艇深入海底,因為我有最妙的交通工具——地鐵!

還是跟隨那位年輕的姑娘,我四步一跨地快速爬上那似乎無止境的帶我通向光明的電動扶梯。那位年輕的姑娘早已被我甩得遠遠的。一走出地鐵站,我就幾乎撞到了一株矮小的柏樹,接下來我還準備著馬上和一棵沒有橄欖的橄欖樹來個親密接觸……這里能讓人感受到一點點南部的氣息,還有意大利風景的微弱寫照,我終于來到了目的地。

地鐵口的兩邊遍布著花鳥集市,似乎想要重新追回以往那種自然風貌。不過,這只是一種錯覺上的征服。事實是:左邊,一輛輛轎車轟鳴著朝著圣米歇爾大道(Boulevard Saint-Michel)的斜坡往下沖去;右邊,是同樣的車流,只不過是往另一個方向,上行去往圣雅克路(Rue Saint-Jaques)。

我感覺自己站在十字路口的中間。一條假想中奄奄一息的盧泰西亞街道,夾在這兩條主動脈之間,被眼前19世紀時奧斯曼男爵[11]所改建的面目嚴峻的市政建筑所包圍。我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這臆想中的街道,去往花鳥集市的另一邊,那里塞納河褐色的河水正在緩緩流淌。

再多走幾步,我便已經來到了塞納河的岸邊。稍遠一些的地方整齊排列著一排排綠色的舊書亭。我一頭扎進這讓我欲罷不能的地方,出來的時候,手里多了幾本講述我最愛的這座城市歷史的古老書籍。巴黎,就像是我的情人般親切,是的,她就是一名優雅女子!安德烈·布勒東[12]曾在他的著作《娜嘉》中寫道:太子廣場(La place Dauphine)[13]前的三角地帶就像是這個夢想之城的恥骨,是孕育一切的子宮……而我,想要重溫這種誕生的過程。

假如這里沒有馬達的轟鳴,假如那些灰色墻面的建筑物從未出現,假如塞納河的兩岸重新變回原始的模樣,只有綠色的斜坡,泥濘的沼澤,還有被灌木覆蓋的小島……那該有多好?

*

羅馬建國紀元701年,公元前52年,西岱島上還一無所有。愷撒大帝曾在他的著作《高盧戰記》[14]中簡短地提到:“盧泰西亞,古巴黎人[15]的城堡,坐落在塞納河的一座小島上。”這個定義略有一些模糊。事實上,這位總督只在這里停留了一天,參加一眾高盧族首腦的會議似乎比參觀這座城堡的周邊環境來得更為重要一些。而當愷撒開始提筆寫作《高盧戰記》的時候,他是憑著一些道聽途說的記憶以及軍事報告里的一些傳聞,再加上自己的想象來杜撰這些古巴黎人的。他一直在復述從部下那里聽聞的胡謅的言論,而這些士兵嘴里的描述往往都是語焉不詳的。

所以,若是想要在這里找到古巴黎人城堡的痕跡,大抵是一無所獲的。另外,如今的西岱島已經被劃分為六到七個小島,我們只能努力想象在曾經的島上有一座小小的廟宇,一些用蘆葦做屋頂的圓形茅屋,以及寥寥無幾的漁夫懶洋洋地將漁網撒向河中央……在塞納河的右岸,是一片沼澤地和一直延伸到西邊的茂密森林。而塞納河的左岸,依然是一片沼澤地,再遠一些,則是布滿巖石的山坡。很久以后,人們將這座山坡取名為“圣熱納維耶芙山”(Montagne Sainte-Geneviève)。

想要尋找高盧人民廣袤的群居地,就必須沿著塞納河岸仔細搜尋。在那個年代,河水即是道路,在后來的古羅馬人到來之前,這里并沒有陸路可以通行。因此,不如先坐上一條高盧人最愛使用的小船去追溯那段歷史——那是狹長且脆弱,用樹枝編成,在河流的浪尖上緩緩前行的一葉扁舟。

獨木舟是曾經居住在這里的先人們出行使用的交通工具。新石器時代(公元前5000年)最早的常住居民留下的印記便是在巴黎貝西(Bercy)地區發現的獨木舟。貝西是孕育巴黎的原始搖籃,這些獨木舟如今可以在巴黎的卡爾納瓦萊博物館(Musée Carnavalet)看到,那里是關于巴黎回憶的庇護所。

為了找尋高盧人的盧泰西亞——真正的古巴黎都城——我們必須沿著塞納河的流水行進五到六古里[16]。那里河床的曲線幾乎呈閉合形狀,不由讓人聯想到某個古羅馬人曾經在這個島上散步的光景。在這片蜿蜒廣闊的地帶,一座完整的城市在我面前搖晃著延伸開來:一個真正的城市,有陸上的街道,有手工藝人聚集區,有住宅區,也有港口——歡迎來到盧泰西亞!或者,用更確切的高盧語來念,應該是“盧高泰西亞”(Lucotecia),也就是愷撒書中模糊而不確定地提到的古巴黎人聚居的區域。不過愷撒的到來終止了這個名字的歷史。他將這座城市取名為“盧泰西亞”(Lutecia),接近于拉丁語里的lutum,即泥漿,或是高盧語里的luto,即沼澤。這座城市就是從一片沼澤地衍生而來的。很顯然,這個城市的名字很好地對應了當時的地理環境。

來到塞納河的北邊,即我們現在所稱的“右岸”,曾經定居在河邊的部落依靠這條河流發展繁榮。對于這些人來說,塞納河就是他們的女神塞夸納[17],可以治愈所有的病痛,而她也因此命名了這條橫貫盧泰西亞的河流。這條河流確實給周圍的人們帶來了真實可見的財富。河里的魚可供食用果腹,河水可以用來澆灌莊稼,喂飽人們和牲畜。此外,這條河還是他們最主要的交通要道。而他們所使用的金幣也是所有高盧人當中最漂亮的,錢幣的反面是阿波羅[18]的頭像,正面是一匹奔跑的駿馬。遠離河岸,在城市的另一端,肥沃的土地也確保了從事農業、畜牧、鑄造業及伐木業的古巴黎人豐衣足食的生活。

最早的盧泰西亞到底在哪兒?

幾個世紀以來,歷史學家們總是不斷重申盧泰西亞就坐落在西岱島上。其實這里面的細節讓這些博學的史學家們也頗為頭疼:因為不論如何不停地挖掘勘探似乎都是徒勞無功,在這座島上我們無法找到哪怕一丁點關于這座著名的高盧城市的印記。

于是,白發蒼蒼的學者們最后總結說:高盧人在當時只蓋了一些茅草屋,而所有這些都在軍事入侵和人民起義的大動亂中付之一炬了……

確實,這座小島曾經遭受幾番摧毀、重建和改造,所有原始的痕跡都消失殆盡。而最近的一次發生在19世紀,由塞納省省長奧斯曼男爵主持的巴黎大改造幾乎將西岱島夷為平地,然后再重新建造,因此很難再在此處挖掘出任何歷史痕跡。不過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去瓦爾嘉朗廣場(Square du Vert-Galant)吧,這里的地平面比島上其他地方都要低上7米。當你往下走7米后,就能與古巴黎人處于同一水平面上。這7米的差距,連接起了2000年的歷史!

還是覺得什么都沒發現嗎?別急,還沒那么快!為了能容納巴黎市內的交通,需要修建一條A86高速公路,又稱巴黎超級環城大道,相當于在巴黎外圍畫上了一個巨大的圈。于是,重點來了,2003年時,借著改造高速公路的項目工程,人們在楠泰爾市[19]的地下發現了記載著高盧族人聲望與繁榮的廢墟!那里有我們想要找到的一切:住宅、街道、深井、港口,甚至還有墓地。

在這片廢墟當中,考古學家發現了一塊被溝渠和柵欄包圍的空地。眼前出現的烤肉架和鍋爐叉讓人想到這里可能是高盧族人舉行宴會的地方。如今史學家們一致強調:盧泰西亞建立在楠泰爾市熱納維利埃[20]的河流入口處。這一地理位置也滿足了雙重需求:為河流的入口和河畔的要塞瓦雷里昂山脈(Mont Valérien)提供了地理位置上的安全性;雙向進口的河道則是富庶生活的源頭,也是物物交換的核心。

所以,盡管會讓巴黎人民有些難以接受,但最終的結論是:古巴黎的都城盧泰西亞深埋在如今楠泰爾市的地底!

夸西斯人(Kwarisii)曾經是一群從事采礦的凱爾特人[21],在公元前三世紀左右演變成為了分支高盧—古巴黎人。在來到這里定居之前,他們一直靠漁獵為生,但到這之后,便慢慢融入了其他族群,并且有了新的歷史。這群使用石頭、謙卑的漁民后代為了讓自己祖上有光,找來了各種神明作為祖先。

古巴黎人相信自己是古埃及神話中生育和繁殖的女神伊西斯的后代,抑或是希臘神話中特洛伊國王普里阿摩斯的幼子帕里斯的孩子。總之,他們有著神的血統。這位神話中的王子擄走了斯巴達國王墨涅拉俄斯的妻子海倫,從而引發了希臘與特洛伊之間一場可怕的戰爭。帕里斯受到愛與美之女神阿佛洛狄忒的蠱惑,趁墨涅拉俄斯離開之際占有了他的妻子。盡管阿佛洛狄忒在帕里斯與墨涅拉俄斯的決斗中用濃霧遮住墨涅拉俄斯,伺機將帕里斯救回城中,但最終,希臘人用“木馬屠城”之計把特洛伊夷為平地,海倫也被墨涅拉俄斯帶回了希臘,帕里斯則逃到了塞納河邊,一個新的族群——古巴黎人(Parisii)由此誕生。雖然這只是個沒有任何依據的美麗神話,但是至少讓古巴黎人的后代有理由相信他們族群的源頭是高貴而神圣的。13世紀時圣路易[22]一直鼓勵傳播這樣的神話故事,并延續至整個卡佩王朝[23]統治期間。

“我們的文明不是來自一群旅居于此的凱爾特人,我們有著和羅馬人一樣的貴族血統。”法蘭克皇帝都喜歡重復這一論斷。

但在當時,羅馬人的確是最強大的,不僅向別的族群灌輸他們的文化和語言,還利用那些神話與傳說來證明其在全世界高高在上的地位。事實上,羅馬人并不能代表公元前8世紀定居于意大利的某個印歐族群的殘余。

“他們確信自己出身自神和英雄的種族!”

這是由《伊利亞特》和《奧德賽》所組成的《荷馬史詩》中的推論,而盲人詩人荷馬也在地中海地區的希臘人中享有至高無上的地位。隨后,公元前1世紀時羅馬詩人維吉爾寫成了《埃涅阿斯紀》,敘述了羅馬開國的歷史。這一史詩巨著不過是他的前輩荷馬鴻篇巨制的模仿之作,但是其中的英雄人物從希臘人變成了特洛伊人,尤其是主人公成了阿佛洛狄忒之子埃涅阿斯。在特洛伊戰爭中戰敗后,他逃出特洛伊,建立了羅馬城,同時帶走了他的兒子尤勒[24],也就是愷撒自認為的祖父。于是這位“神的后代”斷言,自己必將統治全世界。

公元前52年,羅馬人入侵當時過著與世無爭生活的古巴黎人,占領了他們在塞納河邊的土地。這些高盧人歸順了阿維爾納部落的首腦韋森蓋托里克斯——這在后來被認為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后者將所有部落聯合起來來推翻侵略者。愷撒大帝擔心未來領地中這片邊境地區難以收服,于是派出了他最得力的干將蒂圖斯·拉比努斯。

拉比努斯率領四支軍隊和一個騎兵團發起進攻,這在盧泰西亞人中引起了恐慌。叫他們如何抵御這些訓練有素的羅馬士兵呢?于是他們急忙從梅地奧朗姆奧蘭爾哥霍姆(如今的埃夫勒市[25])招來在當時被尊稱為卡米羅熱內[26]的老將。這個極具戰斗力的名字被寄予了厚望,而這位德高望重的將領也信心十足地保證將勢必保衛這座城市的安全。整個城市的居民都將自己的命運交到了他手中,聽從他的號召,組織起軍隊進行反攻,擊退敵軍。

可是這位年邁的將軍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帶領的只是一小支缺乏訓練的軍隊,軍隊中的將士大都有勇無謀,雖有背水一戰的決心,卻只有幾把斧頭和用劣質金屬打造的幾把大刀。

拉比努斯和他的羅馬軍團絲毫不留情面地向前挺進。卡米羅熱內以戰神之名奮起抵抗。然而,他們沒有在這座城市里等來敵人,羅馬人直接進攻了位于塞納河邊、沼澤地中間的盧泰西亞人的大本營。這里是城市周邊最潮濕的地方。

拉比努斯很快來到了高盧人臨時搭建的營地前,一場正面交鋒不可避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羅馬軍隊步步緊逼。然而,這些擅長在堅實的平地上戰斗的羅馬士兵本來想在廣袤的平原上采取阻斷式的戰略,馬上就被晃悠悠、濕漉漉的水陸交替戰斗擾亂了步伐。從水面上劃來的小船都被阻滯在了沼澤地中,士兵們也紛紛溺水。至于騎兵部隊更是寸步難行,馬蹄全都粘在了泥漿地中。

相反,高盧人反而在這種極不穩定的田野式的戰場上行動自如。他們奮力沖向敵軍,就連兇殘的羅馬士兵也無法抵擋這種雜亂無章的肉搏式進攻。直到夜幕降臨,這些互相廝殺的士兵們的鮮血染紅了泥濘的沼澤地。拉比努斯深知無法強行穿越,最終,他讓士兵吹起收隊的號角,組織撤軍。

盧泰西亞城沉浸在一片歡樂中!人們都以為城市保住了,侵略者終于撤出了他們的領地。而另一邊,拉比努斯大發雷霆,他發誓要讓這些難以馴服的高盧人付出代價!他計劃著用最快的速度突襲位于塞納河陡峭河岸的梅特洛斯登[27]——一座建立在河流拐彎處的城市。

這座城市沒有什么兵力,絕大多數壯年男子都加入了卡米羅熱內的軍隊,并去了盧泰西亞城作戰。羅馬人在此役中未免有些勝之不武,留守在城內的只是一批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婦孺,他們卻要對抗這些訓練有素的羅馬士兵。根本沒有什么所謂的戰斗,也看不到任何激烈的抗爭或頑強的抵抗,只有鮮血像河水般汩汩不斷地從被割斷的喉管中流出,淹沒了倒塌的殘垣斷壁。羅馬軍隊魚貫而入,將長矛深深插入那些想要反抗新秩序的老百姓體內,搶走了他們的糧食儲備,推翻他們神圣的祭壇,并將某些富裕的家宅洗劫一空。然后他們拂袖而去,留下一座被掠奪后的荒蕪城市。

這僅僅是個開始。拉比努斯一心要向盧泰西亞人復仇。他無法用失敗的戰績向愷撒大帝交差。于是,他連夜將軍隊將領召集至他的營帳內,用充滿雄性荷爾蒙的聲音激勵他的將士:

“我們不要指望任何援軍的支援,我們必須依靠自己四支軍隊的力量來掃平高盧軍,俘獲盧泰西亞人。你們將徹底戰勝這些野蠻的族群,捍衛羅馬的榮譽,羅馬必將記住你們的卓越功勛……”

于是羅馬士兵開始緊鑼密鼓地備戰。軍隊沿著塞納河右岸進發,避開了沼澤地,向北部靠近。他們繞過了盧泰西亞人賴以棲身的塞納河的環形入口,從南面對盧泰西亞城進行正面突襲。與此同時,一支由五十幾艘小船組成的羅馬軍小型艦隊也到達了古巴黎人的都城附近。

而在敵人還沒來臨之前,梅特洛斯登大屠城的幸存者,披頭散發驚恐萬分地前來通知卡米羅熱內將軍:

“羅馬軍隊已經折回,正向盧泰西亞趕來……”

為了避免被敵人包圍的厄運,卡米羅熱內將軍當機立斷,決定燒毀整座城市和橋梁,然后從塞納河的左岸登陸。

“把塞納河上的兩座橋燒毀,把我們的房子也燒掉,塞夸納女神會守護我們的!”卡米羅熱內將軍向全軍下令。

第二天天未亮時,盧泰西亞城已經被市民焚毀,變成了一堆荒蕪的廢墟。這里昨天還是塞納河沿岸一排排的居民住宅,而今只剩下曾經縱橫交錯的小巷的痕跡,以及兩邊簡陋的茅屋和泥墻;只剩下曾經堆得又高又滿的糧倉和酒庫的殘骸。

在這個陰森森的早晨,一場爭奪一個已經不復存在的城市的戰役正在悄然準備中。高盧首領和他的步兵大隊重新登上塞納河河道,祈求卡姆洛斯的庇佑[28]——該族群持矛攜盾的戰神,擁有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力量,是戰爭與死亡的主宰者。對于高盧人來說,為保衛自己的土地而戰死是最壯烈的犧牲方式,因此他們紛紛走上戰場,時刻準備著犧牲,以鮮血祭獻可怕的戰神卡姆洛斯。而羅馬軍隊,也跟隨著高盧人的腳步,并遵循同樣的進程。他們向自己的戰神——馬爾斯祈禱,但是這些士兵卻完全沒有犧牲性命的打算。他們只想要拼盡全力背水一戰,取得勝利后,去領取屬于他們的獎賞。

最終,羅馬軍隊和高盧軍隊在塞納河岸的格勒納勒平原(Plaine de Grenelle)正面相遇了……格勒納勒平原如今是一片小小的禁獵區。曾幾何時,人們在那里追趕兔子、野豬和狍子。然而這一天,是另一場激烈的角逐,連大地都為之顫動。成百上千的士兵陷入了一場可怕的廝殺。

弓箭和長矛發出嗖嗖的不祥嘯聲,刺破周圍的空氣。羅馬軍隊的步兵擲出他們手中讓人發怵的長槍,而高高在上的騎兵們,不停地松開手上的弓弦,奪命之箭像烏云般撲向毫無還擊之力的高盧軍隊,士兵們一排排應聲倒地。羅馬軍隊越戰越勇,彈無虛發,有些高盧士兵身上甚至被多支弓箭命中,倒地身亡。大批鳥群也隨著如此猛烈的攻勢紛紛落地,被撕開的烏云在一瞬間似乎阻擋了古巴黎人進攻的腳步……然而,決心以死頑抗的高盧軍隊毫不畏懼,重新排陣向前。又有幾百名戰士在前方倒下,而同伴的犧牲又繼續激勵著他們前進。

年邁的卡米羅熱內將軍身先士卒,手握軍刀,高喊著“為戰神而死”來激發士氣。高盧士兵一度沖破羅馬人的防線,憑借他們防身的巨大盾牌,深入敵方陣營。羅馬軍隊在斗志昂揚的高盧人面前,也不免動搖、后退。

可是,另外一支舉著旗幟的羅馬軍隊正向平原深處靠近。四千多名為軍餉而戰的后備雇傭兵正從后方準備對高盧軍隊來一次突襲。高盧人沒有任何退路。一次毫無準備的打擊,一場可怕的大屠殺。手拿沉重大刀的高盧人很快就被人多勢眾且裝備精良的羅馬軍隊擊垮。鮮血浸透了大地,傷員的慘叫聲回蕩在格勒納勒平原上……

從戰斗雙方來說,兩邊的斗志同樣昂揚:一方是為了以死祭奠,另一方則是為了取得獎賞。戰敗的古巴黎人并沒有落荒而逃,他們不想在混亂中忍辱偷生。當太陽下山的時候,平原上布滿了上千具交錯的高盧人的尸體。卡米羅熱內將軍自己也在這場終極保衛戰中壯烈犧牲——為了保衛那座已經被他們燒毀了的盧泰西亞城……

高盧士兵的遺骨安放在何處?

格勒納勒平原后來在法蘭西第二帝國時期成為了格勒納勒(Grenelle)分區,隸屬于巴黎市。羅馬人也為此次盧泰西亞保衛戰中高盧人奮勇抵抗的精神所震撼,將這一地區命名為“戰神廣場”(Champ de Mars,當然是以他們的戰神來命名)。這里曾經是真正的戰場,是拉比努斯的羅馬軍隊和卡米羅熱內的高盧軍隊殊死鏖戰的地方。

不久之后,在這個高盧將領和他的士兵們長眠的地方,建起了雄偉的埃菲爾鐵塔(Tour Eiffel),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墓碑,以祭奠埋骨于此的將士。而毫不知情的巴黎市民,每個周末都來此散步、休閑,渾然不知他們腳下的土地埋葬著二十個世紀前古巴黎士兵的忠骨,他們為保護他們的城市和人民奉上了最崇高的犧牲。

在盧泰西亞城被大火付之一炬的幾個月之后,一場決定性的戰役在愷撒大帝和高盧首腦韋森蓋托里克斯率領的軍隊之間展開。炎炎夏日,愷撒大帝率領他的六支軍隊北上以鞏固拉比努斯取得的勝利。高盧首領雖然率領騎兵部隊重創了羅馬人,但后者卻得到了日耳曼雇傭兵強有力的支援,再次擊退了高盧軍。

韋森蓋托里克斯于勃艮第地區的阿萊西亞高地上帶領著大批軍隊撤退,其中包括了八千名古巴黎戰士。十幾支羅馬軍隊前來包圍了這座城市,而進攻者的數量卻仍然少于被包圍的人。于是羅馬人暫時放棄了進攻,但這并不妨礙他們阻斷城中高盧人的糧食補給。同時,他們還想辦法在阿萊西亞高地周圍搭建起了雙重防御工事。

高盧人孤注一擲,發起最后的反擊。一隊高盧軍隊悄悄前來增援。借著黑暗的掩護,這支新到的軍隊發起了突襲。盡管他們奮戰直至天明,卻依然沒有能夠沖破敵人構建的堅強防護。好在另一支高盧軍隊趁機襲擊了羅馬人的最高指揮部,韋森蓋托里克斯才得以找到空當帶領部下逃離被圍困的城市。在高盧人強有力的突襲攻勢下,羅馬軍隊不得不進行撤退。愷撒重新派出了增援軍隊,才最終將高盧人擊退。潰不成軍的高盧戰士紛紛四下逃散,然而羅馬騎兵隊切斷了他們的退路,拉開了一場大屠殺的序幕……一切就此結束。第二天,韋森蓋托里克斯騎著戰馬走出了軍營,將他的兵器放在愷撒的腳下以示投降。三年之后,這位阿維爾納部落的首領在羅馬監獄被處以絞刑。

*

從此,高盧民族進入了高盧—羅馬時代。羅馬人迅速開始了統治和重建盧泰西亞城的工程。可是為什么不選擇另外的地點而一定要在這個塞納河的環形口重建城市呢?為什么不選擇其他更有利于防御的地方?例如這條河上某個真正的島嶼。也許是因為這座建立在幾個小島上的城市中有用來紀念拉比努斯勝利之役的“戰神廣場”。而在主島上,建有一座樸素而神圣的高盧族廟宇,這里供奉著“豐盛之神”科爾努諾斯、“軍隊的保護神”斯梅爾蒂奧斯,還有“森林之祖”艾休斯……成群的白色海鷗在這個重建后蕭條的城市上空飛過,這些乳白色的嘰嘰喳喳的動物不時地俯沖下來搶奪那些忠誠的祭神者撒在廟里的食物殘渣……

盧泰西亞城中所剩無幾的高盧人在羅馬軍隊勝利的感召下,重新聚集到這座神廟周圍,一個充滿了信仰與虔誠的地方。那些分散的小島也在不久之后被幾座橋梁連接了起來,一座新的城市開始初具雛形。這個新的高盧—羅馬城市盧泰西亞,終于從一塊塞納河底的舌形地塊漸漸浮出水面,成為了后來的西岱島。

就像過去的古巴黎人在這里依河而生一樣,塞納河一直是周邊的居民們豐衣足食的保證。新一代的盧泰西亞人通過向那些想要從橋上進城或是想劃船從橋底經過的路人征收過路費而自給自足。新的盧泰西亞城因此成為了一座有著連接作用的城市,一個穿越塞納河必經的收費站。后來,巴黎這座城市的格言“漂浮而不沉沒”[29]便是為了紀念和這條河流久遠而深刻的羈絆。

到了公元1世紀,這座小島已經成為了連接世俗權力機構和天上神權象征的橋梁:在它的西面,是一座防御堅固的宮殿,即羅馬政權所在地;而東面,則是古巴黎人的祭祀之所。盧泰西亞城內的神廟得到重新擴建和整修,同時供奉了古羅馬的諸神,這意味著兩種文化的融合。塞納河上建立起了第一座對于這座城市來說有著重要意義的紀念碑:那些常年在塞納河上航行的船夫們為了表達他們的感謝之情,在這里豎起了一個柱狀的建筑物——一座由四塊柱石支撐起的高約五米的紀念柱。上面既刻有高盧族的豐盛之神、軍隊保護神和森林之祖,也刻有羅馬人的火神伏耳甘和朱庇特。這一紀念碑旨在向羅馬諸神以及羅馬帝國的第二位皇帝提比略[30]致敬:“獻給高尚而偉大的提比略、愷撒、奧古斯都帝王以及神明朱庇特,由古巴黎地區的船夫共同集資建造。”融合后的高盧—羅馬文化也從此被鐫刻在了這塊石碑上。

盧泰西亞的歷史將永遠凝固,而巴黎的歷史即將展開。耶穌之手準備重新撥動時間的鐘擺[31],似乎要慶祝這一遠在未來的新生……

船隊的紀念碑去了哪里?

1711年,在巴黎圣母院的一次修建工程中,人們在祭壇的下面,一個用于安放巴黎主教遺體的墓穴里,發現了這個由塞納河上的船夫們建立的紀念碑被封于兩堵磚墻中,并于1999年到2003年期間得以修復重建,如今被珍藏于巴黎克盧尼國立中世紀博物館(Musée de Cluny)展出。

拋開信仰不談,這方神圣的土地由始至終都保留了其神圣的使命。這座紀念碑被發現于巴黎圣母院的地基底下并非巧合,而巴黎圣母院成為巴黎天主教徒最主要的禮拜場所也絕非偶然:因為在西岱島的這個位置,曾經建起的是第一批高盧人用于拜祭的神廟,而后來這些高盧人成為了高盧—羅馬人,也就是之后的基督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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