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遼代考古材料中的人殉、人牲遺存
契丹的人殉制不但見于遼宋文獻記載,而且還可以得到遼代考古資料的佐證,這將進一步豐富我們已有的認識,對于本文討論的主題也能夠提供重要的幫助。
1972年,考古工作者在吉林省哲里木盟庫倫旗(今屬內蒙古自治區通遼市)發掘的一座遼代壁畫墓中,發現了比較明確的人殉現象。該墓被稱為庫倫旗一號遼墓,據發掘簡報報道,墓中人骨架已遭擾動,共出土十個頭蓋骨及其他散亂的人體骨骼,其中在墓室門洞內側兩端安置門軸的凹坑里,各放有一個完整的頭蓋骨。經過對墓中發現的上下顎骨的觀察發現,尚存的臼齒絕大多數折皺清晰,磨耗不大,估計主要是青壯年。另外墓中出土的人骨中,還發現有小孩的大腿骨。由這些跡象推斷,發掘者認為可能存在人殉現象。[60]在后來出版的該墓葬考古報告中,發掘者又進一步明確推斷說,根據尸床面積及壁畫內容來分析,該墓應為夫妻合葬墓,其余的尸骨可能屬于殉葬者所有,雖然不能排除其中混雜有盜墓者尸骨的可能性,但從門洞內側兩端凹坑里各放一個完整頭骨的情況來看,表明很可能是奴隸殉葬。[61]
根據發掘者介紹的上述情況來看,我認為庫倫旗一號遼墓確實存在人殉現象,不過實際情況可能比發掘者所想象的要更為復雜一些。這里應該考慮的一個問題,是人殉和人牲的區別。殷商時代是中國人殉、人牲制的鼎盛時期,在商王陵墓中往往會同時發現大批殉人和牲人,但這些殉人和牲人的身份是否相同,死亡的性質是否一樣,過去的考古報告和研究論著往往混為一談,籠統地把他們都說成是奴隸。顧德融先生指出,人牲與人殉的性質截然不同,應該加以嚴格區分。從文獻、考古及人類學資料來看,牲人的身份主要是俘虜,其次才是奴隸,而殉人的身份則主要是死者的近親、近臣和近侍,親近者相殉是人殉制的共同準則。把人殉中的主人和殉人的關系、人牲中的被祭者和牲人的關系混同起來,顯然是不可取的。[62]黃展岳先生認為應根據人牲和人殉的不同目的對兩者加以區分:一般來說,牲人是供“食”的,而吃敵人是人類社會早期的古老傳統,所以要用俘虜、仇敵;殉人是供“用(役使)”的,所以殉者須是親近、故舊,殉者與被殉者的關系應是二者生前關系的繼續。[63]這些見解基本上澄清了前人的模糊認識。
就庫倫旗一號遼墓的情況而言,我認為不僅存在人殉現象,而且很可能還存在人牲。其理由有二:第一,在墓室門洞內側兩端安置門軸的凹坑里分別放置一個完整的頭蓋骨,這顯然不是殉人而是牲人。因為人殉一般可以保全首領,有的甚至會擁有單獨的葬具或隨葬品,而人牲的主要特征就是殺祭,這兩個頭骨完全符合人牲制的特點。第二,據發掘簡報說,墓室中除人骨外,還清理出馬的上顎骨,野豬的下顎骨以及大量的雞、鼠、兔等禽獸的骨骼。這些動物骨骼也應該都是用于祭祀的犧牲,說明墓主下葬時確實舉行過祭禮,既有牲祭,也有人祭。
庫倫旗一號遼墓曾遭嚴重盜掘,原有經幢一、墓志二,均被砸碎,而且絕大部分都已缺失,故無從判定其年代。墓室中出土有一枚“大康六年”紀年銅錢,但并非當時的流通貨幣,發掘者認為這也許是因某種葬俗需要而專門鑄造的,并據以推斷道宗大康六年(1080)可能就是墓主的下葬年代。上文指出,契丹傳統的人殉制從10世紀末已趨于式微,但直到金元之際,契丹社會中的人殉現象尚未完全絕跡,故不能排除遼朝后期墓葬中出現人殉、人牲現象的可能性。
1981年,考古工作者在內蒙古興安盟科爾沁右翼中旗巴扎拉嘎公社清理了兩座古墓,根據雞冠壺等帶有明顯契丹文化特征的出土器物判定為遼墓,但具體年代不詳。其中2號遼墓墓室內有一20多歲的女性骨架,仰身直肢葬,有少量隨葬品;墓底石板下有一腰坑,葬一青年男性,俯身直肢葬,腰坑內無任何隨葬器物,發掘者推斷此人可能是殉葬。[64]雖然該墓葬的材料并不豐富,但人殉的特征是較為明顯的。
另外,有關慶陵的某些記載也向我們提示了契丹人殉的重要線索。慶陵之東陵(圣宗陵)于1914年被盜掘,后來親臨現場的劉振鷺先生寫下了《遼圣宗永慶陵被掘紀略》一文,文中有這樣的描述:“其中遺骸,男女都有。男骸衣甲及袍服,殆皆殉葬者歟?此諸骸骨,有委于地面者,有陳于石床者,更有用銅絲罩護其全體者。石床上,每一骸骨頭上,石壁間,各懸一古銅鏡?!?a href="../Text/part0008_0004.html#fn_65" id="ft65">[65]這一推斷值得我們重視,但圣宗陵未經科學的考古發掘,且盜毀嚴重,僅憑上述描述來看,恐怕只能算是疑似人殉遺存。
目前遼代考古材料中所見人殉、人牲遺存,雖然信息還不夠豐富,內涵也不夠明確,但對于本文討論的契丹人殉制來說,仍然可以提供很大的支持和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