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五月初,我住在一個被群山包圍的小鎮,鎮子不大,前后左右半個小時便可以逛完。
其實也沒什么逛的,鎮子的建筑以明清時代的風格為主,所以都是青墻與木樓交錯。
鎮子的街道則以魚骨結構分布為主,鋪著青石板的小巷縱橫交錯的繞到古鎮的各個角落。
站在主街,可以看到那些老舊的木樓已經分不清原本的顏色是怎么的了,是黑是白?唯一可知曉的就是它們都刷過一層極厚的桐油,所以至今還沒被蟲子蛀空。
而與木樓相對的石墻原本的墻面已經斑駁脫落,露出里面粗糙的石塊。
在石墻與青石板地面的交界處,青苔從那條狹窄的小縫中蔓延出來,直到大半個石墻被爬滿,成了豎立的小森林,甚至一些蕨類在上面還長成了參天大樹。
這個鎮子的年輕人極少,一路走過來,除了附近一所學校讀書的學生就只能見到拄著拐杖的老人了。
就連租給我房子的也是一個白發蒼蒼,嘴巴干癟的老婆婆。
也不需要中介和字據,雙方談好一個價格。然后一手交錢一手交鑰匙。簡單明了,又極其迅速。
我租的這棟房子位于河堤邊,是一棟兩層的小木屋。去年年末才刷過一層桐油,整個房子都透著一種飽吸油脂的光亮感。
在它邊上有一家燒酒的小店,每天都滿溢出撲鼻的糧食發酵的芬香。在這家店上頭掛著一塊紅幡,河風衣吹,紅幡上的“酒”就開始招舞。
有那么一瞬間,我總覺的自己回到了某個遙遠的過去,回到那個我祖宗才存在的年代。
我穿著短衫,背著一個黑色的包袱,腳上的草鞋因為長途跋涉而磨損不堪。我在某個小巷聞見了酒香,于是順著古鎮的小巷拐到這個有個小拱門的小城門處。
然后帶著旅途的疲憊走進了這個酒家,然后用一個摸的泛光的葫蘆打上一升戒酒。
當然這只是暢想,從我身份證明來看,我是一個沿江城市的人。當然我的先輩有沒有來過這個地方,這是個疑問。這只有問他們才知道了。
燒酒店過去,是古鎮的南門,一條小巷從拱形門中延伸出來,然后慢慢向上伸到河堤上。
再過去是一片空地,跟著是一個古廟,廟頂比城墻還高,但是大門永遠是緊閉的,所以我也不用擔心,每日有敲擊聲來敲擊我那個脆弱的神經。
用鑰匙打開我租的那棟房子的大門,陽光從身后的間隙中穿透進來,把眼前這個狹小昏暗房間的陰暗驅趕到更里面的角落。
房間十分干凈整潔,想必房東在閑來無事的時候,總會到這個她生活了大半輩子的房子內坐一坐,摸一摸。
我把行李直接搬上了二樓,上面有兩間臥房,廚房和廁所都在一樓。
但我并不嫌麻煩,反正漫長的人生總是在找這些無用的事情來打發時間的。
而且站在二樓的陽臺上,可以更好的感受到從河面拂來的涼風,白楊樹的葉子在風中沙沙作響,屋前的青石板上光影斑駁。
目光穿過綠黑相間的白楊樹椏,灰白色的河堤呈半弧形向沿河兩頭拉扯去。
一排黑亮泛光的魚桿整齊的立在河岸的石欄上,晶瑩的魚線筆直的伸向波光粼粼的河面。
幾只小小的烏篷船浮在河中央,被太陽曬的皮膚黝黑的老漁夫站在船頭,把手中綠色的漁網高高拋棄灑入水中。
這條河不寬,因此河上的船也不多,除了幾只偶爾路過的挖沙船轟鳴作響外,這條河是靜的,就同黑夜中月光流瀉那種安靜一樣。
在河對岸是一連串陡峭的山巒,山頂部分蓋著綠色的植被,山側面則被刀切過了一樣,大量灰色的石塊裸露在陽光下。總給人一種岌岌可危感。
從某個鄉鎮開來的大巴車,在半山腰的環形公路中潛行,時不時響起的幾聲尖銳喇叭聲,將林間的生物驚擾。無數的振翅聲混合著鳥鳴一起沖出山林,撲向明媚的藍天。
這是個適合養老的鎮子,也是個適合我這種孤獨之人的安身之所。我希望自己在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程前都不會對這個鎮子產生厭倦感。
我想我在這里,應該還可以享受一段極長時間的生命之旅。說不定我會忘了時間。
時間這東西就是這樣,越是追趕它,它就跑的越快。而不搭理它,它反而會親昵的貼近你。
下午時,天邊一片緋紅。我鎖上門,去往鎮子中的那個老市場。它很隱蔽,藏在兩棟老樓之間的窄巷內。
在巷口處同樣有一家燒酒店,順著酒香走進這條只能容納一個人穿行的小巷子,兩邊古老的墻一下子變的無比高大,遮天蔽日。
天空都成了一條微弱的光帶,在巷子中間,有一家制作豆腐的小工坊,一股股的熱氣從低于巷子的門內冒出來。低下頭往里看,就像巨人在偷窺小人國一樣。
繼續往前走,靠右的墻壁突然中段,它垂直的拐了個彎,向遠處的天空延伸去。
眼前的整個空間開闊了許多,這個被眾多老房子圍繞的平地中,整齊的擺著五六排石桌,全稱縱向分布。
平地四周還有許多支撐著頂上石棉瓦的鐵柱子,上面已經布滿一成銹跡。
其實這里賣菜的人并不多,幾有兩三個菜攤,而且沒什么菜。房東一早就告訴我應該去上面新建的菜市場買菜,整城鎮的年輕人全集中在上面。
這是一件很奇特的事情,明明古鎮與新鎮相隔不過百米,但是卻跟兩個世界一樣。
但我并不是來探究這些事情的,我只是想在生命臨終之際,安靜的找個地方,做點自己喜歡的事。
所以我并沒有去上面,買了一點菜,然后再往前走一小段路,一拐彎,見到“同仁堂”三個字刻在兩扇黑色大門上的石匾中,周圍的白墻已經變的斑駁發烏,同仁堂的字跡也被風雨歲月洗刷的無法辨認。唯有停下來,仔細的看才能看出那些過往的痕跡。
我轉身往回走,這時天空已經泛藍,一天就這么結束了。
我就這么每天虛度著時光,成天在各種老建筑物前駐停,不為了別的,大約是自己本身也正在走向死亡,而它們也在走向隕滅。這大概是感同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