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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讓我們用一個奇妙的故事為這部簡史做一個開場。故事發生在1620年,當時全球各個經濟體組織了一場類似在達沃斯舉行的世界經濟論壇的會議。來自全球各地的權貴齊聚在阿爾卑斯山山腳下的村子里:有身著絲綢長袍的中國學者,有身著緊身皮夾克的英國冒險家,有包著纏頭的土耳其官員……這群人擠滿了阿爾卑斯山山腳下各條冰冷的街道,來回穿梭,或者在小旅館、餐館中集會,喝得酩酊大醉。

這場會議主要為了討論一個爆炸性的議題:誰將成為未來幾個世紀世界的主宰者?每個人都希望向別人推薦自己的國家。如果你是參會者的話,你肯定在一場辯論和下一場辯論之間來回穿梭(夜幕來臨時,或許你還要在一場又一場的聚會中來回穿梭),每一位參會者都希望能夠領會到所謂的“達沃斯智慧”。

當時,中國學者的論點最具說服力。當時的北京人口已經超過100萬,而同一時期歐洲的幾個大型城市(倫敦、巴黎、尼斯)人口都沒有超過30萬。皇權統治下的古代中國官員是從一個人口巨大的國家中通過最嚴格的考試挑選出來的。當時的中國學者已經編撰成了一部體量達11000冊的百科全書。當時的中國海員已經造出了全球最大的船只。

其他參會者也能為自己的國家提出很好的論點。土耳其人當然以奧斯曼帝國為豪,作為伊斯蘭國家社會發展的巔峰代表,奧斯曼帝國的版圖覆蓋了土耳其、阿拉伯地區以及撒哈拉沙漠以北的非洲和亞洲的廣大區域,并且這個帝國還在不斷擴張,很快就可以將歐洲也納入其勢力范圍。來自莫臥兒帝國的代表聲稱自己的國家能夠用特別創新的方式將不同種族與不同信仰的人整合在一起。來自西班牙的代表則聲稱西班牙能夠戰勝所有阻擋自己發展的敵人——在唯一正統的教會的祝福下,西班牙將把歐洲其他地區統一到自己仁慈的管轄之下,還將進一步把自己的管轄范圍擴張到拉丁美洲(在拉丁美洲新發現的金銀礦產為西班牙的進一步擴張提供了資金支持)。勇敢的英國代表也為自己的國家提出了大膽的論點。他們的國家雖然很小,但是他們從一個腐敗而僵化的歐洲大陸中脫離出來,并且創建了一些特別有活力的新型社會制度,其中包括一個具有實權的議會、一支強大的海軍(當然離不開海盜的支持),以及一種全新的社會組織,即特許經營企業,這種新的組織能夠在全球范圍內開展貿易。

盡管這一年的“達沃斯論壇”上充斥著各種各樣不同的觀點,但有一個地區完全沒有進入人們的視野,那就是北美。在當時人們的眼中,這個區域就是地圖上一塊未經開發的處女地——這是一片坐落于拉丁美洲北方的荒野,這里蘊藏著豐富的礦產,它位于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間,可能蘊含著可以開展貿易的路線,也可能蘊藏著豐富的水產。這片荒野上的主要人口還是原住民,他們與參加經濟論壇的這些人完全沒有交集。雖然當時已經有一小部分歐洲人抵達今天的新英格蘭地區和弗吉尼亞州,但據他們所說這里的生活異常艱苦,基本上不存在任何的文明社會。就經濟產出而言,整個北美大陸所創造的價值還不如一個小型的日耳曼公國。

時至今日,美國已經成為全球最大的經濟體:以美元計價的話,美國占全球約5%的人口創造了占全球1/4的GDP(國內生產總值)。美國人的生活質量已經可以稱得上全球最高,只有一些小國家可能超過美國,如卡塔爾和挪威。在那些以創新引領未來的產業——智能機器人、無人駕駛汽車、延壽藥物等,美國也占據了主導地位。1980年,羅納德·里根當選美國總統時,美國的專利數量占全球專利總數的10%,時至今日,這一比例已經提升到了20%。

美國經濟不僅體量巨大,而且內容豐富。美國在很多產業領域都屬于全球領先——自然資源開發與信息技術齊頭并進,造紙和紙漿技術與生物技術并駕齊驅。許多全球重要經濟體的經濟都非常危險地集聚于一個城市,其中最明顯的就是英國,當然韓國和瑞典也是如此。美國則有多個卓越的經濟中心:紐約是金融中心,舊金山是科技中心,休斯敦是能源中心,洛杉磯是電影中心。

美國的資本主義體制可以稱得上全球范圍內民主化程度最高的資本主義形式。許多推動大眾化資本主義發展的引擎都誕生于美國,其中包括批量生產模式、連鎖經營,以及共同基金。在許多國家,只要提到資本主義就一定會把它和財閥統治階級聯系在一起。在美國,提起資本主義的時候,人們所想更多的是開放與機遇,換句話說,美國的資本主義使那些出身貧賤的人有機會成長為社會精英,也使普通民眾能夠享受到原本只有統治階級才能享受到的商品與服務。R. H. 梅西(R. H. Macy)原本是一個手上有文身的捕鯨船船長,但他能夠轉變為一個“向數百萬民眾出售只有百萬富翁才能用得起的商品”的商人。亨利·福特原本是農民之子,但他發明的T型車成為“每個普通人都能開得起的車”。阿馬德奧·詹尼尼(Amadeo Giannini)是一個來自意大利的移民,他一手創建了美國銀行,為的就是讓每個“小人物”都能享受銀行業的服務。皮埃爾·奧米戴爾(Pierre Omidyar)也是一個移民,他創建了一個電子交易市場——易貝(eBay),為的就是讓每個普通人都能參與自由貿易。

美國在成長為全球主導力量的過程中也有很多不光彩的劣跡,其中最令人發指的是其對美國原住民的種種不公平待遇,以及使用來自非洲的奴隸,但如果我們把視野放寬到整個人類的發展史,美國的成長還是給人們留下了比較積極的影響。美國不僅為自己的居民創造了富裕的生活,而且以創新和意識形態等各種不同的形式向全球輸出財富。如果美國沒有干預二戰,那么希特勒很可能已經統治了歐洲。可以說,山姆大叔山姆大叔是美國的綽號和擬人化形象。——編者注向全球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持,重塑了20世紀的面貌。

美國的成長可以稱得上一部令人振奮的奮斗史,但這個故事發展到今天,出現了令人感到刺痛的局面:美國的生產力增長已經完全停止。泰勒·考恩(Tyler Cowen)提出了“大停滯”(great stagnation)的概念。勞倫斯·薩默斯甚至引用阿爾文·漢森(Alvin Hansen)的說法,將這個局面稱為“長期停滯”(secular stagnation)。羅伯特·戈登(Robert Gordon)深入研究了美國內戰以來的美國經濟發展史,他的著作名為《美國增長的起落》(The Rise and Fall of American Growth)。美國在多個行業遭遇來自中國及其他正在成長中的世界力量的挑戰,在一個又一個行業中輸給其他國家。美國初創企業數量跌至歷史新低,勞動力市場也一直在萎縮,各類監管規則卻在成倍增加。

美國曾經多次成功脫身失敗的泥潭。20世紀30年代,美國遭遇了歷史上持續時間最長、危害程度最深的經濟大蕭條,但在二戰結束之后,美國仍然成長為全球范圍內最強的經濟體。20世紀70年代,美國陷入了經濟增長停滯,并在與德國和日本的經濟較量中受到了很大的創傷。20世紀80—90年代,美國緊緊抓住了信息技術和全球化帶來的機遇,重新成為全球范圍內最有活力的經濟體。但對于未來美國還能不能再次創造這樣的奇跡,我們就無法斷言了。

這部簡史將向讀者展示一個人類歷史上最值得稱道的400年發展歷程:我們將在本書中看到原本處于荒野中的13個殖民地是如何將自己整合成世界歷史上絕無僅有的最強盛的經濟體的。我們也將嘗試用歷史的經驗教訓來回答當下最緊迫的問題:美國在未來能否保持其全球主導優勢?美國的領導地位是否將無可避免地傳遞給其他世界強權?

開創者的黃金年代

300年前,美國不過是一個由人口稀少的移民定居點松散組合成的地區,仿佛一葉扁舟,漂浮在已知的世界版圖之外——對那些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和手握政治權力的人而言,這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地方。雖然這里自然資源豐富,但是它遠離成熟的世界文明中心;雖然這里幅員遼闊,但是大部分區域都很難涉足。幸運女神向這個年輕的國家投來了微笑。美國的誕生可以說是由一系列僥幸的機遇共同促成的。如果當時不列顛的執政者聽取了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的建議,對美國殖民地采取了更為溫和的政策,那么促成美國誕生的美國革命或許根本就不會發生。美國的革命者可以稱得上英國與法國發動的全球戰爭的直接受益者。如果喬治·華盛頓不具備那么卓越的領導力,那么美國的獨立運動也必然受到阻撓。在建國之后,美國也獲得了一系列天賜的機遇。1803年,托馬斯·杰斐遜從法國人手中買下了整個路易斯安那州,美國的版圖擴大了一倍,為整個國家提供了更為肥沃的農田,把密西西比河納入了美國的版圖,也為整個國家添加了新奧爾良港。1821年,美國從西班牙手中買下了佛羅里達州,1845年吞并了得克薩斯州,1846年吞并了俄勒岡州。之后,由于在美墨戰爭中獲勝,美國終于在1850年兼并了加利福尼亞州。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美國有英國這樣一個宗主國,也是比較幸運的。英國是創造了第一次工業革命的國家,也是第一個建立了議會制政府的國家。作為這樣一個國家的“孩子”,總比成為西班牙或比利時的“孩子”來得幸運。直到今天,美國人仍然會自覺地提醒自己,君主獨裁制是邪惡的,也會提醒自己不斷重溫獨立運動塑造的品格。但從其他很多方面來分析,美國獨立運動只能稱得上一次半成功的社會革命:美國從英國身上繼承了很多優良傳統,如限制政府權力、執行民主立法、尊重個人產權等,根據知名歷史學家艾倫·麥克法蘭(Alan Macfarlane)的說法,這些優良傳統自13世紀起就已經存在。Alan Macfarlane, The Origins of English Individualism: The Family Property and Social Tran sition (Oxford: Basic Blackwell, 1979).美國一直在通過各種非官方途徑從英國汲取知識:一方面,不斷吸引來自英國的移民,這些移民隨身帶來了工業機密;另一方面,派遣美國人前往英國的工廠、展會參觀學習。美國基本上是按照英國的模板來建設自己的股票市場、商品交易市場和產權法的。美國與英國雖然言語不和,但是深深地根植于同一種文化。

美國最大的幸運可以稱得上順應天時。美國誕生的年代正好是英國啟蒙運動的年代,許多舊時人們堅信的真理不斷遭遇挑戰,許多已經成建制的制度正在不斷被改變。美國人為爭取獨立付出了鮮血的代價,美國獨立戰爭(1775—1783年)開始之后的一年,也就是1776年,自由市場經濟理論最知名的著作——亞當·斯密的《國富論》問世。在有文字記錄的人類歷史上,人類似乎已經滿足于或者說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比較歡迎一種靜態且可預測的社會狀態。根據經濟史學家安格斯·麥迪遜(Angus Maddison)的研究,從耶穌誕生之日起到1820年左右,全球年均經濟增長率不超過0.11%,或者說一個世紀只增長了11%。Angus Maddison, The World Economy: A Millennial Perspective (Paris: OECD, 2001), 28.一個生活在15世紀的佃農,可以一輩子都耕種地主的一塊土地,直到遭遇疾病、饑荒、自然災害,或者被暴力驅逐。這個佃農還可以指望他的孩子甚至他孩子的孩子都耕種這同一塊土地。

亞當·斯密通過自己的著作為人們塑造了一個充滿活力的社會,在這個社會里,財富能夠成倍增長,機遇無窮無盡。在推動社會理念進步的同時,亞當·斯密實際上實現了一個智慧上的飛躍。此前,人們普遍把追求個人利益看作一種自私的行為,甚至是一種充滿負罪感的行為。斯密徹底反駁了這種社會觀點,在他看來,只要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和在社會公德的約束下,追求個人利益將為整個國家帶來更多的財富。

美國正好誕生于亞當·斯密提出這種觀點之后不長的時間,可以說,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比這個新生國家更全面地接受這種社會觀點。美國獨立運動其實就是一場反對重商主義體制的運動。所謂重商主義體制,就是這個國家相信其經濟上的成功應該用黃金儲備量來衡量,而黃金儲備量必須通過自我保護主義政策,實現貿易順差,才能獲得增加。美國憲法成文于1787年,于1788年正式生效。該法案明確規定,整個美國是一個統一的共同市場,各州之間開展的貿易不存在關稅或其他任何形式的稅務。美國是第一個誕生于成長年代的國家——這個年代最核心的經濟問題是如何提升促動社會進步的力量,而不是瓜分固有的資源。

塑造美國的第二股力量是啟蒙運動最大的敵人——宗教,特別是基督教新教。相比其他國家,美國更可以稱得上歐洲宗教革命的子嗣。對比來看,天主教教會鼓勵信眾通過牧師了解上帝,而基督教新教教會則鼓勵信眾通過《圣經》了解上帝。按照基督教新教的方法,新教信眾應該在家中閱讀《圣經》,通過自己的解讀判斷宗教事務應該如何處置,而不應該依賴所謂的神職人員的權威。馬薩諸塞州的新教徒創建了很多高中和大學,這種辦學力度是其他所有國家都未曾出現過的。馬薩諸塞州有一項法律,規定家長必須教會他們的孩子閱讀。現在我們已知的最早的一封索取大學資助的信件是1643年由哈佛大學發往英國的,信中有這樣一段話:“在上帝將我們安全地送到新英格蘭之后,我們建起了自己的住所,為我們的日常生活補足了必需品,為供奉上帝建立了教堂,創建了服務公眾的政府。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同時也是我們長期希望去做的事情,就是開辦高校,并且希望能讓后代都享受高等教育。”

美國誕生的早年間還有另一個其他國家沒有得到的機遇:美國的創建者意識到必須在這個充滿流動性的世界中為人們定好幾個錨點,以方便人們圍繞這些錨點去導航自己的生活。他們賦予了這個國家的居民一系列政府完全無法侵犯的權利。他們通過一部憲法讓權力得到限制。當你讓民眾有更多的方法參與國家管理時,你就需要通過相應的手段確保這些人不會濫用職權。當你讓那些有生意頭腦的人更有激情地參與貿易時,你就要確保這些商人不會去貶損貨幣的價值,也無法欺詐顧客。

美國的創建者在這個國家的基因中注入了對產權的尊重。托馬斯·杰斐遜在《獨立宣言》中寫道,人人都有“不可剝奪的權利”,每個人都享有“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這一說法其實最早是英國哲學家約翰·洛克(John Locke)在他的《政府論(下)》(Second Treatise)這篇論文中提出的,原文中的說法是任何人“生來就有”保護“自己的生命、自由及財產的權利,以及保護自己不受他人侵害的權利”。美國憲法對權力的約束主要就是為了保護有財產的人,使其免受公眾或者獨裁者的侵害。正是這種對財產的強有力保護,讓美國國內的企業家精神高度提升,因為美國人深信他們能夠保留自己賺得的財產。同時,這種保護也讓國外投資者愿意將錢投資到美國,因為他們相信自己的資本在這里不會被盜竊,他們的合法權益不會被忽視。

美國人對于保護產權的熱情甚至延伸到了對智力財產的保護。美國的創建者在美國憲法第一條第八款中清楚地寫下了關于專利保護的條款。美國使那些在歐洲完全不可能享有知識產權的人第一次享受到了對知識產權的保護,并且,美國憲法規定美國的專利注冊費僅相當于英國專利注冊費的5%。同時,美國憲法也要求發明者公開自己專利的詳細內容,這樣一來,在保護發明者產權的同時,新發明能夠迅速得到傳播。

美國人對于保護專利的熱情,其實揭示了當時美國人享有的另一個優勢:美國誕生于一個做生意的年代。這個國家實際上是由多家大型企業共同創建的,如早期的弗吉尼亞公司和馬薩諸塞海灣公司:第一批真正意義上的美國“自由人”實際上都是這些公司的股東,而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聯邦”實際上就是這些公司的聯合股東大會。美國可以稱得上第一個賦予“商人”(businessman)一詞現代意義的國家。在18世紀,英國人主要用該詞來指代那些參與公眾事務的人:戴維·休謨(David Hume)把政治家伯里克利(Pericles)稱為一個“做事情的人”(man of business)。19世紀30年代,美國人開始使用該詞來指稱那些參與商業活動的人。Daniel J. Boorstin, The Americans: The National Experience (New York: Vintage Books,1965), 115.

自從美國獨立以來,美國人對商人非常尊重,商人的地位相當于英國的紳士、法國的知識分子和德國的學者。借用法國政治思想家亞歷克西斯·德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的話來說,美國人“在交易的過程中樂于展現出英雄氣概”,這種現象使經商成為美國的一種信仰。美國人天生就支持熊彼特的經濟學理念,也就是說,他們相信推動歷史變革的真正動力不是工人,而是那些能夠憑空創造出新事物的發明家,如擁有1093項專利的愛迪生,有能力創建大型企業的企業家亨利·福特、托馬斯·沃森和比爾·蓋茨。美國人并不相信馬克思關于工人運動推動歷史變革的學說,也不相信馬克思的繼任學者關于抽象的經濟力量推動歷史變革的學說。

自獨立運動以來,美國的社會發展并非一帆風順。這個新生的共和國面臨著兩條截然不同的發展道路:一條發展道路是托馬斯·杰斐遜設計的,是一個由自耕農組成的非中央集權的農業社會;另一條(現在看來非常有預見性的)發展道路則是由亞歷山大·漢密爾頓設計的,是一個依靠工業生產來推動經濟進步、依靠銀行來灌溉經濟運作的城鎮化國家。當時的美國也分裂為兩個截然不同的經濟體:北方主要按照資本主義制度運轉,而南方則主要依賴奴隸制經濟。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差異變得越來越大,北方各州在工業生產機械方面投入了巨大的財力、物力,而南方各州則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去擴大棉花種植,甚至試圖將奴隸制推廣到新的區域,如堪薩斯州。美國內戰最終決出了勝利的一方——美國人不遺余力地把商業文明迅速傳播到了北美大陸的每一個角落。

富足的人民

資金、土地和勞動力是三個最重要的生產要素,而美國人恰恰在這三個方面都非常富足,美國的商業文明就是根植于這樣一塊肥沃的土壤并成長起來的。1818年,美國銀行業僅有338家銀行,總資產1.6億美元,到1914年,美國有了27864家銀行,總資產達273億美元。美國也取代英國成為當時世界上排名第一的資本輸入國,成了資本主義世界的中心。19世紀上半葉,美國的國土面積一直在持續快速增長。1800年,整個美國的國土面積是864746平方英里1平方英里≈2.6平方公里。——編者注,到1850年,其國土面積已經增至2940042平方英里。從美國內戰結束到一戰爆發之前,美國人一共開墾了4億英畝1英畝≈4047平方米。——編者注土地,這相當于整個西歐總面積的兩倍。

北美大陸富含自然資源。美國境內可供航運的河道總長度比全世界其他國家的總和都要長。這些河流中最知名的有密蘇里河、俄亥俄河、阿肯色河、田納西河,當然少不了偉大的密西西比河,這些河道都以對角線的形式橫穿美國大陸,而不是以垂直的南北向流淌,把整個國家編織成了一個天然的地理整體。Robert D. Kaplan, Earning the Rockies: How Geography Shapes America’s Role in the World (New York: Random House, 2017), 133.阿巴拉契亞山脈從賓夕法尼亞州縱貫肯塔基州,并一直延伸到西弗吉尼亞州,整條山脈富含煤礦。蒙大拿州因盛產各種稀有金屬而被人們戲稱為“寶藏之州”。明尼蘇達州的梅薩比嶺則富含天然鐵礦石。得克薩斯州坐落在一個由石油構成的天然湖泊之上(得益于水力壓裂法的出現,這個湖泊現在變得越來越大)。整個美國中西部地區都是盛產麥子的良田。

我們非常容易看到,豐富的自然資源為美國人帶來了很多財產,而這些財產對美國的歷史產生了重大影響。美國經歷過一次又一次席卷全國的追逐商品的熱潮,其中最知名的就是1849年的淘金熱和20世紀初以及20世紀50年代的石油潮。在大規模出口的小麥身上也能看到這種現象的影子,但這種現象對美國歷史的一個最重大的沖擊反而是人們無法直觀看到的:其他許多國家都受制于自然資源的匱乏,經濟增長受到拖累,美國從未遭遇過這樣的情況。1890—1905年,美國的鋼鐵行業呈現出欣欣向榮的局面,明尼蘇達州的鐵礦石產量從占全美的6%增至51%,美國國內的鐵礦石價格下跌近一半,這確保了美國的鋼鐵生產企業能夠從本土買到更便宜的礦石原材料,而不用從英國的鐵礦石生產競爭對手那里購買高價原料。

美國同時還是一塊人才的吸鐵石。殖民地時期的美國,由于擁有豐富的耕地,同時缺乏足夠的勞動力,所以出現了當時世界上最高的生育率。當美國敞開大門從其他國家吸納移民時,整個國家的人口增長率變得更高。19世紀,美國的人口幾乎增至原來的15倍,從530萬增至7600萬,這比歐洲大陸任何一個單一國家(俄羅斯除外)的人口都要多。到1890年,80%的紐約市民都是移民或者移民后裔,87%的芝加哥市民都是移民或者移民后裔。

移民或者移民后裔占美國知名企業家人數的比例是十分驚人的。亞歷山大·格雷厄姆·貝爾和安德魯·卡內基都出生于蘇格蘭。交流電的發現者尼古拉·特斯拉是塞爾維亞移民。最近這幾十年最具影響力的商人之一、水力壓裂法的發明者喬治·米切爾(George Mitchell)是希臘牧羊人的后裔。

剛剛踏上這塊殖民地的早期定居者流動性非常強:他們幾乎都出生于土地非常匱乏的國家,在這塊耕地異常豐富的大陸上,他們被一種對土地的癡迷和對游蕩的癡迷緊緊抓住了。美國人對流動性的癡迷在美國向著更富饒的文明發展的過程中保留了下來:在芒西(Muncie)、印第安納(Indiana)、羅伯特(Robert)和海倫(Helen)這4位學者對中西部地區一個典型城鎮的研究《米德爾敦》(Middletown)中,他們發現,隨著時間的推移,美國人變得流動性越來越強,1893—1898年有35%的美國家庭搬過家,而1920—1924年有57%的美國家庭搬過家。1900年后的幾十年里,有數百萬黑人逃離了美國南方各州,從被契約束縛的分成雇農制體制中逃脫出來,奔向更為繁榮的北方工業化城鎮,如底特律和芝加哥。(在20世紀80年代之后,這種人口流動趨勢徹底逆轉過來,數百萬各色人種逃離“鐵銹地帶”,奔向“陽光地帶”。)

19世紀下半葉,美國整合了其在文化、人口、政治、地理等多方面的優勢,將自己一舉打造成了全球實力最強的經濟體。鐵路將美國編織成全球最大的單一市場:截至1905年,占全球總里程數14%的鐵路都要穿越一個美國城市,那就是芝加哥。美國孵化出全球最大的企業美國鋼鐵公司,這家公司成立于1901年,是全球范圍內第一家資產超過10億美元的公司,其雇員總數約有25萬人。電力和內燃機是當時的兩種新科技,從這兩種科技中誕生了諸多消費品:汽車、卡車、洗衣機和收音機等。在電力和內燃機向消費品轉化的過程中,美國比全球其他任何國家都投入了更多精力。

如何致富

在講述這部簡史的過程中,我們主要圍繞三個主題展開敘事:生產力、創造性破壞和政治。生產力主要描述的是一個社會在輸入資源確定的情況下有多大的能力創造更多的產出。創造性破壞用于定義那些推動生產力增長的各種社會現象。政治則主要用于處理創造性破壞帶來的不良后果。第一個主題是一個技術性的經濟問題。第二個主題同樣也是經濟問題,但它同時也觸碰到了關于社會哲學的一些最深入的思考。第三個主題使我們遠離圖表和數據的世界,轉而討論實用的政治手段。如果有讀者認為可以拋開政治去討論經濟史,那么我覺得這位讀者不適合讀這本書。

生產力是衡量經濟成功與否的終極指標。Alan Greenspan, The Map and the Territory 2.0: Risk, Human Nature, and the Future of Fore casting (New York: Penguin Press, 2013), 152–76.生產力發展程度決定了一個社會的平均生活水平,也是我們用來區分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主要指標。生產力最常見的計算方式就是計算勞動生產率,也就是測算每小時勞動產出(即增加的價值)。勞動生產率水平的兩個決定因素分別是制造產品所使用的資本(含工廠和設備),以及根據勞動者受教育水平和技術熟練程度調整之后的生產某類產品所需的工時。

20世紀50年代,以摩西·阿布拉莫維茨(Moses Abramovitz)和羅伯特·索洛(Robert Solow)為代表的“發展經濟學家”發現,資本和勞動力的輸入并不能全面解釋GDP的增長。他們將傳統方法無法解釋的GDP增量歸因于多要素生產率(MFP),有時也歸因于全要素生產率。計算多要素生產率的關鍵在于創新。正是由于人們以創新的方法來利用輸入的資本和勞動力,多要素生產率才得以產生。

計算一個相當長的時間段內的GDP和多要素生產率,難點在于回溯的時間越久遠,就越難找到比較扎實的數據。直到20世紀30年代,美國政府才起用來自斯坦福大學的專家西蒙·庫茲涅茨(Simon Kuznets)和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開始系統性地搜集國民收入和產出的相關數據。對于這個時間點之前的數據,歷史學家只能依賴自18世紀90年代開始的10年經濟普查的數據。在有其他數據可用的時候,歷史學家會用散落在各處的工業生產、農作物種植、家畜飼養和工人勞動工時等數據替換官方發布的10年數據,但正如保羅·戴維(Paul David)指出的那樣,在19世紀40年代之前出現的數據都不是特別準確。盡管存在諸多不足之處,經過經濟歷史學家多年的努力,他們或多或少還是編撰出了一部有用的美國GDP統計史,其中包含美國早年的經濟數據,既有名義數據,也有實際數據(請參閱附錄)。Susan B. Carter, Scott Sigmund Gartner, Michael R. Haines, Alan L. Olmstead, Richard Sutch, and Gavin Wright, eds., Historical Statistics of the United States: Millennial Edition(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我們在這部簡史中多次引用了這項研究成果。

創造性破壞

創造性破壞是推動經濟進步的主要動力,它被人們稱作“永遠存在的颶風”,經常能夠把企業連根拔起,有的時候也能摧毀生命,但就是在這種破壞的過程中,它能為我們帶來一個生產力更高的經濟體。除非出現極其例外的情況,否則提高每小時勞動產出的唯一方法就是將社會資源導向那些能夠獲得最高產出的領域,或者用比較官方的語言來說,就是把一個社會的總儲蓄額(加上從國外借來的儲蓄額)用于資助前沿科技的進步和領軍企業的發展。創造與破壞是一對孿生兄弟。創造性破壞其實就是用更前沿的科技手段和與這些科技相關的新的工作崗位,替換原本具有生產力的舊資產和與舊資產相關的工作崗位。正是由于創造性破壞的存在,亨利·貝塞麥(Henry Bessemer)在1855年發明的新煉鋼技術才能替換傳統的成本較高的舊技術。

全世界人民都應該感謝熊彼特在他于1942年出版的知名著作《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中提出“創造性破壞”的概念。熊彼特提出:“創造性破壞的過程是資本主義體制的一個核心特質,它是資本主義體制得以存在的基礎,同時也是任何一個資本家都必須與之共生的現象。”盡管熊彼特在經濟學理論方面具有極高的天分,但是他在提出創造性破壞理念的時候,只使用了一些看上去“高大上”的比喻,而沒有針對創造性破壞形成一套邏輯連貫縝密的理論。于是,現代經濟學家在此基礎之上進一步發展了這套理論,把他原本使用的一些比喻轉變成了認可政治現實的具體概念,也就是說,把創造性破壞理論和現實世界結合在了一起。

19世紀末的美國就是我們用來研究這“永遠存在的颶風”的最佳實驗田,因為當時的美國撫育了眾多商業大亨,他們在一塊大陸的范圍內重組了很多產業。當時的聯邦政府將主要精力用于保護產權、執行合同,而沒有關注“馴服”創造性破壞的過程。得益于不遺余力的創新,使用貝塞麥煉鋼法生產的鋼鐵的單位價格(每小時勞動產出的替換指標)大幅下降,1901年的鋼鐵價格比1867年的下跌了83.5%。鋼鐵價格的下跌促成了生產進步的良性循環:鋼軌的壽命可以達到鐵軌的10倍,雖然價格上有微量的上漲,但可讓更多的乘客和貨物通過鐵路進行運輸。在涉及人們生活的幾乎各行各業都出現了一系列爆發式的進步,這讓美國人在一代人之間生活質量提高了一倍。

想要促使創造性破壞發生,有一種最顯而易見的方式,那就是制造更強大的機器。許多在推動生產力發展方面帶來革命性變化的機械裝置,最初看上去就像發明家一時興起組裝而成的取巧的機器。賽勒斯·麥考密克(Cyrus McCormick)于1831年發明了脫谷機,當時的倫敦《泰晤士報》將他的發明稱作一種飛行機械與傳統手推車的結合體。Charles R. Morris, The Dawn of Innovation: The First American Industrial Revolution (New York: Public Affairs, 2012), 242–43.自脫谷機首次出現至19世紀末,在這種新型機械的幫助下,小麥的每小時收割量提高了500%,玉米的每小時收割量提高了250%。在提高生產力的同時,脫谷機差不多取代了全世界1/4的農業勞動力。1800年,一個農夫如果用鐮刀收割,就算在他最努力的狀態下,一天也只能收割一英畝地。到1890年,兩個農夫同時驅趕兩匹馬來驅動脫谷機,一天內可以收割、耙松、捆綁20英畝小麥地。縫紉機誕生于1846年,在19世紀70年代開始量產,縫紉機的出現使勞動生產率提升了500%以上。新的制表機的出現,意味著1890年的10年經濟普查數據只用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可以編制完成,相比之下,1880年的10年經濟普查數據差不多花了13年才編制完成。電傳機于1910年投入使用,到1929年已經取代了80%~90%的使用莫爾斯碼的電報員。

更好的商業流程與更好的機械同等重要。量產模式可以稱得上美國對全人類生產力提高的最大貢獻。以19世紀的歐洲來說,生產比較復雜的器械,比如槍支和鐘表,只能由具備這項技術的工藝大師手工制作完成。在美國,伊萊·惠特尼(Eli Whitney)和其他發明家則把生產機械的過程拆解成了先生產零件再組裝一整臺機器的過程。1913年,亨利·福特在他的工廠里添加了一條作業流水線,讓每個工人需要做的工作自動跑到他的面前。即便是最具批判性的知識分子也不得不認可美國人在制造更優質的機械和創造更流暢的生產過程方面取得了成功。斯大林就曾把美國稱作“機械之國”。David M. Kennedy, Freedom from Fear: The American People in Depression and War,1929–1945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615.希特勒曾宣稱,納粹主義實際上就是“元首帶領下的福特主義”。

上面提到的都是一些強大的社會推動力,還有一些微觀因素對它們形成了有效補充,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獲取更好的信息。最近幾年,我們已經變得越來越習慣于及時收到各種信息,仿佛接收信息與呼吸一樣自然,但就人類歷史來說,在大部分歷史時期獲取信息都要付出高昂的代價,所以人們在采取行動的時候通常都是摸著石頭過河。新奧爾良戰役是美國第二次獨立戰爭中的最后一場激烈軍事沖突,在這場戰役后,安德魯·杰克遜成了美國人民的英雄,700名英國士兵在這場戰役中喪命。就在這場戰役發生的時候,整個美國第二次獨立戰爭其實已在兩周前因《根特條約》的簽訂而宣告結束。

《商業期刊》(Journal of Commerce)這本雜志最早發行于1827年,它成了美國人了解重大貿易新聞不可或缺的信息來源,而這本雜志的發行者搜集信息的方式就是派遣深水縱帆船去攔截還在航行中的船只,在它們靠岸之前發回信息。塞繆爾·莫爾斯(Samuel Morse)于1844年首次向世人展示了如何用莫爾斯碼發送電報,這項技術的出現使傳遞信息的時間縮短至秒級。1861年,西聯國際匯款公司首次在懷俄明州拉勒米堡向公眾推出電報服務。短短幾年之后,也就是在1869年,橫跨整個北美洲的貨運服務和居民出行服務成為現實。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和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在一次于猶他州的海角峰舉行的象征性儀式上,將黃金鑄成的道釘打入鐵軌,宣告橫跨北美洲的鐵路網絡的形成,后來在這條鐵路網絡的基礎上加入了新的電報線路。1866年,(在經歷多次失敗之后)跨大西洋電纜終于成功投入使用。紐約、舊金山和倫敦的交易員得以實時交流,這意味著一個橫跨大西洋的金融共同體的形成。

過去的商業貿易由于在獲取信息方面存在各種各樣的障礙和不確定性,所以進展緩慢,信息革命的到來為商業貿易的發展掃清了障礙。對零售商而言,只要存貨一賣完,立刻就可以預訂新的產品。對供應商而言,則可以對供應鏈保持實時關注。即時溝通方式的出現,讓收銀臺與廠房之間、貨車和碼頭之間的交流變得非常高效,大大縮減了貨物交付的時間,同時也消除了零售商保留不產生效益的庫存的必要性。

創造性破壞的第二個特質就是它能夠降低基本經濟投入的成本。安德魯·卡內基和約翰·D. 洛克菲勒可以稱得上把創造性破壞發揮到極致的英雄人物,他們通過不斷打造更加優越的企業組織形式,以及源源不斷的創新和發明,把鋼鐵和能源等基本經濟投入的成本一降再降,整個經濟體中的商品價格也隨之一降再降,同時更多的自然生產資源進入經濟流通環節。

創造性破壞的第三個特質是讓人們可以更高效地利用生產要素。在美國的工業化生產達到巔峰的年代,人們衡量一家企業成功與否就是看這家企業的工廠面積大小或者看這家企業摩天大樓的高度。隨著時間的推移,規模越來越不能成為經濟活力的衡量指標:在最近幾十年,單位產出所需的原材料數量一直在持續下降。集成電路的發展使我們可以把更多功能包裝到一個輕薄的電子盒里。材料科技領域所取得的進步使我們可以生產出(以單位馬力計算)更輕巧的汽車,也可以建起更節能的建筑。根據我們的研究,1879—2015年,每創造1美元實際GDP所需的原材料的減少量,每年為實際GDP帶來0.26個百分點的增長。到2015年,實際GDP比1879年增長了40%。1879—1899年這20年里,年增長率提高最為顯著。這段時間,生產效率的提高每年為實際GDP的增長貢獻了0.52個百分點的增量。到1899年,實際GDP比1879年增長了10.6%。

創造性破壞還有另一個附屬的特質,那就是它帶來了交通成本的下降。冷軋鋼板如果只是儲存在匹茲堡的工廠里,肯定是不值錢的,但如果做成了汽車,其身價就會翻番。由此可以推斷,交通領域的進步將帶來兩方面的好處:一方面,它使企業家可以更方便地將生產所需的各種元素集合到一起,并更高效地將生產要素轉化成新的產品;另一方面,它使這些新的產品能夠更便捷地傳遞給終端消費者。在建國初期,生產力的進步會受到馬匹奔跑速度或船只行駛速度的限制。即使道路或者索具能夠有所改善,生產力也無法得到大幅提高,因為馬匹或船只有速度的上限。在蒸汽輪船取代了帆船之后,生產力才出現了實質性的提高,這一方面是因為蒸汽輪船能夠比帆船跑得更快,另一方面是因為它們既能逆流而上也能順流而下。橫貫北美大陸的鐵路的出現,使人口和貨物穿越大陸的時間從6個月縮減至6天。https://www.history.co.uk/history-of-america/transcontinental-railroad.隨著區域性鐵路線的出現,越來越多的人和自然資源被接入一個全國性的鐵路網絡中,這促使人口和貨物在全美范圍內的流動出現了爆發式增長。汽車和高速公路運輸最終取代了鐵路運輸,因為這種方式流動性更強、更靈活:它們能夠送貨上門,而不是送到地方火車站。微型化革命使運輸成本進一步降低:以計算機產業和混凝土產業做對比,肯定是運輸價格高昂、輕巧靈便的計算機部件更為簡單,這也就是為什么計算機產業從本質上來說就更加全球化。

生產力進步的第五個主要因素是地理位置。我們現在享受著全球供應鏈和即時通信方式帶來的變革,整個世界暢通無阻,我們很容易忘記前輩們積累的一條經驗:巧妙地選擇地理位置可以提高生產力。在早期創造了大量財富的企業家中,有些人非常取巧地把廠房建設在天然瀑布旁邊(也就是獲得了免費的水利能源),有些人選擇把工廠設置在河道旁邊(也就是獲得了便利的航運條件),有些人則創造出了比同行業更精巧的工廠布局。這種提高生產力的邏輯,不論是一英寸、一英尺還是一英里都同樣適用。19世紀,企業家創造經濟價值的方式,首先是建一條鐵路,其次是把明尼蘇達州梅薩比嶺的鐵礦石和西弗吉尼亞州的煤炭運輸到匹茲堡的熔爐,最后煉出鋼鐵。時至今日,企業家創造經濟價值的方式,就是在越來越小的集成電路板上組裝數量越來越多、體積越來越小的硅片,以此形成更強的運算能力。

歷史的狡黠

在現實世界中,創造性破壞幾乎不會按照摩爾定律的原則順利開展。一種新技術推動一個經濟體發生改變,可能需要花費相當長的時間,比如塞繆爾·莫爾斯的電報技術的推廣,就受到了國家幅員遼闊的影響,同時也受到地形復雜多變的影響。盡管電報線路迅速覆蓋了美國東海岸和西海岸人口較多的城鎮,這些區域的人們得以享受即時通信,但是當時美國中部地區仍然是一片信息的真空地帶。19世紀50年代末,人們仍然需要靠電報與公共馬車結合的方式將信息從東海岸傳遞到西海岸,這個過程可能需要花費三周時間。有的時候舊技術可以與新技術協同發展:從1860年開始,驛馬快信(Pony Express)投入運營,這家公司的騎手沿路傳遞信息,一匹馬騎累了就換一匹,在他們的努力下,在兩個海岸之間傳遞信息的時間被壓縮至10天以下。On March 26, 1860, the New York Herald carried an announcement by the Central Overland California and Pike’s Peak Express Company offering mail delivery from New York “to San Francisco in eight days. The first courier of the Pony Express will leave the Missouri River on Tuesday, April 3, at 5 o’clock p.m. and will run regularly weekly thereafter,carrying a letter mail only.” The first lap of this relay between New York and St. Joseph,Missouri, was by tele gram. But the line ended there.馬匹比許多先進的交通工具更加靈活:大篷車或者火車都無法便利地穿越溪谷,也無法像馬匹一樣在狹窄的山道上盤行。

正如驛馬快信的案例所揭示的那樣,新技術的出現,有時可能會讓舊技術更好地發揮作用。1872年10月刊的《國家民族政壇》(Nation)雜志就專門提到了這種在蒸汽機盛行的年代,馬匹運輸更受人們歡迎的充滿矛盾的現象。

這么多年以來,我們討論的都是鐵路、蒸汽輪船、電報等新技術成了這個時代“進步的代表”,我們幾乎已經徹底遺忘了一個現實,那就是我們對馬匹的依賴程度幾乎與我們對蒸汽機的依賴程度在同步增長。我們在全美境內架設了很多電報線路,也開辟了新的蒸汽輪船航運線路,但為蒸汽輪船和電報線路帶來貨物與顧客的仍然只能是馬匹。我們雖然已經擁有很多能夠遠洋航行的蒸汽輪船,但是它們離開了馬匹,既不能裝貨也不能卸貨。Ann Norton Greene, Horses at Work: Harnessing Power in Industrial America (Cambridge,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1–2.

1840—1910年的幾十年間,美國的馬匹數量增速相當于其人口增速的兩倍,馬和騾子的總數從430萬匹增至2750萬匹。也就是說,美國馬和騾子的數量相對于人口的比率經歷了一個長達70年的倉促增長階段,從開始的每5個人擁有一匹馬變成了最后的每3個人擁有一匹馬。Ibid., 41.人們使用馬匹來拉磨、犁地、拉纖、放牧、打仗。除此之外,最主要的還是用來短途運輸重物。后來,三種新的力量的結合才取代了馬匹在美國經濟中所占據的核心地位:蒸汽火車取代馬匹用于長途運輸,電力機車取代馬匹用于城市交通,“無馬大篷車”(汽車)取代馬匹用于短途運輸。

一項新的科技發明的出現與其所帶來的生產力進步之間,通常存在比較長的時間差。愛迪生早在1882年就于下曼哈頓區向人們展示了他的電燈,但在其后的40年里,電力技術幾乎沒有為這個國家的工廠帶來任何實質性的生產力增長。把電力技術引入工業生產,并不是把工廠都接入國家的電網就能達成。要把電力技術徹底引入生產,必須重新設計整個生產流程,用橫向的流水線作業取代原有的垂直生產作業,使這種新的能源能夠產出最好的結果。Paul David, “Computer and Dynamo: The Modern Productivity Paradox in a Not-Too-Distant Mirror,” Center for Economic Policy Research, No. 339, Stanford University, July 1989.See also “The Dynamo and the Computer: A Historical Perspective on the Modern Productivity Paradox,”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80, no. 2 (May 1990), Papers and Proceedings of the Hundred and Second Annual Meeting of the American Economic Association, 355–61.

某些最重要的社會生產力進步并沒有造成很大的社會轟動。比如,在評論家都已經不再討論所謂的“鋼鐵年代”或者“農業革命”之后很多年,鋼鐵制造業和農業領域仍然獲得了長足的進步。二戰之后,氧氣轉爐(如其名稱所示,使用氧氣而不是空氣)取代了平爐成為煉鋼的主要工具之一,這項技術使生產同樣一批鋼鐵的時間從原來的8~9個小時縮短為35~40分鐘。1920年,生產一噸重的原鋼需要3個工時以上,到2000年,原鋼生產效率提高了1000倍,即生產一噸重的原鋼只需要0.003個工時。

生產力所取得的重大進步,很大程度上會體現為人們日常生活的改善,而不是所謂的特殊經濟領域的進步,比如在某個工業或者農業領域體現出來。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Herodotus)曾經講述過一位埃及國王的故事,這個故事能夠說明這個問題。這位國王當時只剩下6年的壽命,“感到自己命不久矣,(國王)命令每天黃昏時分……點燃燈火……盡情享受自己剩下的時光……把夜晚變成了白天,所以在短短6年里活出了12年的長度”。1900年以后,電力技術普及整個美國大陸,這在當地人口中形成了同樣的效應。Stanley Lebergott, Pursuing Happiness: American Consumers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3), 37–39.家用電器和方便食品的出現大幅減少了人們在做飯、洗衣服、打掃房間上所花的時間。1900年,人們每周需要投入58個小時做家務,到1975年,人們每周只需要花費18個小時做家務了。Housework, however, is not considered a productive input in the creation of GDP and,hence, this major advance in living standards is not captured in either OPH or MFP.根據美國勞工統計局的測算,條形碼的出現使商場收銀員的工作效率提高了30%,同時使收銀員和打包員的工作強度降低了10%~15%。

創造性破壞的負面影響

創造性破壞造成的真正意義上的破壞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是當實體資產供過于求時,這些資產會被徹底銷毀;其二是當傳統的工作崗位不再被需要時,這些崗位上的工人會失業。除此之外,我們還要考慮不確定性的問題。“創造性破壞的颶風”會把傳統的確定性因素徹底刮走,當然也就刮走了人們的傳統行事之道:沒有人知道未來哪些資產能夠成為具備生產效率的資產,哪些資產在未來不具備生產效率。新技術總是能誘發投機性泡沫,只要是泡沫就會有破滅的一天,有的泡沫破滅會造成極大的危害。

迎接創造性破壞的,往往是馬克斯·韋伯所說的“質疑、憎恨甚至義憤的浪潮”,Deirdre Nansen McCloskey, Bourgeois Equality: How Ideas, Not Capital or Institutions,En riched the World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6), 154.而出現這種現象,一方面是因為人們本身懼怕變革,另一方面是因為變革必然產生贏家和輸家。抵制創造性變革的首要力量就來自工人,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保住自己已經過時的崗位。在美國內戰爆發之前,本土工人幾乎沒有任何機會形成有效的聯合體,因為當時的企業規模都很小,為數不多的幾個精英技術工工會就能掌握整個勞動力市場,工人和雇主之間能夠面對面交流,所以也沒有太多罷工事件的發生。美國內戰結束之后,由于大型企業突飛猛進,許多不具備高等技能的工人開始組成行業工會,通過工會與雇主進行談判,要求加薪、善工作環境。工人與雇主之間的斗爭常常以暴力事件結束,通常會給階級關系埋下有毒的種子。

美國工會與歐洲工會相比要弱化很多。美國工會經常受到法律判決的干擾,因為法院經常判決勞工集會是非法的。同時,工會內部的各種斗爭也導致其力量變得更為薄弱,這些斗爭包括具備高等技能的工人和不具備高等技能的工人之間的沖突、移民勞工和本土勞工之間的沖突,以及不同宗教利益組織之間的沖突。直到20世紀30年代,一系列支持勞工的法案出臺,美國工會才取得了有實際意義的權力。在二戰結束以后,美國享受了長期的繁榮穩定,在這段時間內,美國私營企業的大多數工人都成了工會成員,工會在制定公共政策方面扮演著重要角色。即便如此,美國的個人主義傳統仍然在社會中發揮著重要影響。1947年出臺的《塔夫脫–哈特利法案》判定“關門不做生意的商店”是非法的。南方各州反工會的情緒比北方各州更高漲。在20世紀70年代出現去監管的浪潮之后,美國的工會入會率才開始出現下降。二戰之后的美國可以稱得上處于一個管理型資本主義的年代,這個年代持續的時間很長,其間出現的行業工會并沒有阻礙社會生產力的進步,主要原因就是當時的美國享受了批量生產和發展成熟的技術(如電力技術)帶來的便利。然而,當更為靈活的生產方式將要取代批量生產方式,創業型資本主義將要取代管理型資本主義時,這些工會成了社會進步的重大障礙。

抵制創造性破壞的人既有可能是商業大亨,也有可能是掌握著勞動力市場的巨頭。創造性破壞潛藏著一個天生的悖論,即曾經在創造性破壞過程中獲得收益的人很有可能變成最終抵制創造性破壞的人:曾經嘗到甜頭的人,要么擔心自己的工廠將變得跟不上時代,要么擔心競爭對手可能會造出比自己更好的產品,他們會竭盡所能來凍結市場上的競爭,把他們所享有的暫時性優勢轉變成永久性優勢。他們采用的手段既有可能是游說政府,也有可能是向法院上訴。安德魯·希肯盧珀(Andrew Hickenlooper)曾是辛辛那提天然氣公司的董事長,也曾擔任過美國天然氣行業協會的主席,在19世紀80年代,他發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宣傳活動,號稱要在“發電機”普及的年代保住“煤氣表”。他脅迫這個城市的創建者不得與電氣公司或者和他的公司存在競爭關系的天然氣公司簽訂合同,還在當地媒體上掀起一場口水仗,向人們普及所謂新技術帶來的危險:他警告人們電線可能致死,因為可能導致人們觸電,甚至有可能因電線短路而導致城市火災。Ernest Freeberg, The Age of Edison: Electric Light and the Invention of Modern America(New York: Penguin Books, 2013), 76–80.

政治人物閃亮登場

相比大多數其他國家,美國更善于處置創造性破壞所帶來的創造性成果和破壞性后果:美國既擅長于創建各種各樣的企業,并培養這些企業成長壯大,也擅長于關閉那些失去競爭力的企業。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我們可以顯而易見地看到美國相比其他國家更能夠接受和處置企業破產倒閉。許多在19世紀取得重大成就的美國企業家,包括查爾斯·古德伊爾(Charles Goodyear)、R.H.梅西和H.J.海因茨(H.J.Heinz),在最終獲得成功之前,都曾遭遇多次重大失敗。

美國對創造性破壞的接納有多方面的原因。首先,美國作為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其國民樂意隨時變更職業、住所,搬遷到新的地方:在早期西進年代,美國西部遍布“鬼城”,因為人們建起新的城鎮,然后很快又會將其遺棄。其次,美國作為一個相對年輕的新共和國,其既得利益者權力相對較小,也就是說,極少有人要捍衛自己既定的生活方式,尤其是在西部。在英國,鋪設鐵軌通常要繞過一些古老的建筑,所以鐵路線呈現奇怪的形狀。正如倫敦《泰晤士報》曾經寫過的那樣,在美國,鋪設鐵軌的人可以從“根本無人知曉的地方到根本無人居住的地方”鋪設一條完美的直線。由于早期的美國人通常會出于一時興起而建起一個定居點,然后又不假思索地放棄這些定居點,所以美國有時候會因這種行為而在地理美學和經濟方面都付出沉重的代價,但這種行為至少避免了美國經濟陷入停滯。

美國的政治體制以非常強有力的手段強化了這些地理和文化方面的優勢。創造性破壞面臨的最大的潛在限制因素就是政治阻力。在創造性破壞過程中,遭受損失的人通常能集結成群,而獲益的人通常都分布得很零散。組織本來就已經結成群體的人比組織那些零散的人要容易得多。創造性破壞帶來的收益通常需要數十年才能體現出來,但是其造成的損失往往立竿見影。除此之外,創造性破壞作為一種永遠存在的颶風,會讓獲益者和受損者都感覺如坐針氈:人們總有一種很強烈的傾向,希望用自己熟悉的方法去做事,而不愿意接受改變(想要說服人們,如果無力支付高額成本,就不能保留原有的生活方式,這一點是非常難實現的)。

可能其他國家在現實狀況的誘惑下,會采取一些措施去干擾創造性破壞發揮作用的邏輯過程,而美國在這一方面非常有效地遏制了自己的沖動。在全球大多數國家,政客們非常成功地向公眾傳達了一種觀念,即他們可以向公眾提供創造性破壞帶來的好處,而公眾不用承擔創造性破壞帶來的損失。有些人認為這些損失是資產階級的貪婪本性造成的。民粹主義者則把這種損失歸罪于邪惡的既得利益集團。歐洲的社會主義者則采取了一種更為成熟的處理方法,他們承認創造與破壞是一對孿生兄弟,宣稱可以通過需求管理和明智的政府干預提升創造性破壞中創造性的一面,同時消除其破壞性影響。這些國家往往遭遇了比較令人失望的經濟發展結局:經濟滯脹、通貨膨脹,或者其他形式的危機。

美國歷史上的大部分時期都未受到這些短期政治壓力的影響。美國國父們賦予國民不可剝奪的權利,并且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限制政治權力,從而達到了保護經濟不受政治干預的難能可貴的效果。美國的集約文化促使謹慎、自力更生等美德得以蓬勃發展。金本位制是一種非常穩定的貨幣政策框架,在這種穩定性的支持下,美國從1836年(安德魯·杰克遜否決第三銀行)到1913年的75年里都沒有設立中央銀行,但經濟運作依然穩健。那個年代也從未聽說過政府征收個人所得稅。大多數受過教育的美國人都相信物競天擇的自然法則。

進步主義運動的出現對這些長期以來人們的假想發起了挑戰。伍德羅·威爾遜在1913年引入了聯邦個人所得稅。羅斯福新政終結了自由放任型資本主義的狂野發展。二戰之后,政府比在20世紀20年代要活躍得多。艾森豪威爾在任期間,美國政府發起了大規模的高速公路建設計劃。約翰遜總統則向世人承諾建設一個“偉大社會”。

美國脫離自由放任型資本主義形態,并沒有像歐洲那樣在社會中產生劇烈的影響,更不用說像拉丁美洲那樣了。美國憲法自誕生之日起,就能夠約束政府的激進行為。富蘭克林·羅斯福曾發起一項《國家工業復興法》,根據這項法案,國家可以大規模控制經濟運行,但美國最高法院最終否決了該法案的有效性。二戰之后,杜魯門曾試圖引入一項全國性的醫療保障服務,但當時的共和黨國會議員制止了他的這一行為。如果某位總統是一個偏向自由主義的激進分子,那么他的下一任往往是一個保守的繼任者——羅斯福之后是艾森豪威爾,約翰遜之后是尼克松,卡特之后是里根。自由放任型資本主義理念在美國有深厚的傳統,二戰之后,這種思潮還曾卷土重來。1944年出版的弗里德里希·哈耶克的著作《通向奴役之路》(The Road to Serfdom)曾以精華版的形式在《讀者文摘》上發表,受眾群體多達數百萬人。米爾頓·弗里德曼可以稱得上變成了一位電視明星。里根在競選總統之位時聲稱政府是導致問題的根源,而不是解決問題的手段。

那么,美國能否通過運用創造性破壞的手段,繼續保持自己已經具有的相對優勢呢?現在看來,我們越來越難給出確定的答案。現在的企業創設率處在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最低點。3/4以上的美國重要經濟行業都出現了競爭水平下降的局面。隨著嬰兒潮一代出生的人步入退休年齡,需要由兒女贍養的人口不斷增加。各種社會福利支出仍在不可避免地增加,由于社會福利對資本性投資有擠出效應,社會生產力下降,經濟增速放緩。那些職業政客把自己的票出售給出價最高的競買人,投票者強烈需要一個未經任何過濾的民主體制來規范一個腐化的系統,在這種局面下,美國抵御民粹主義的能力日漸衰弱。特朗普是美國本土誕生的最接近拉丁美洲形態的民粹主義者,他向民眾承諾抵制一切外來競爭,并且強迫企業向所有的工人提供“公平”待遇。

找回美國失去的活力

在本書結尾,我們將提出一些政策建議,以幫助美國找回正在逐漸失去的活力,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效仿1991年的瑞典,對社會福利制度進行改革。當時瑞典為了應對財政危機,從原有的社會福利制度(應享權利)轉變為固定繳款型福利制度。2017年,美國社會福利支出所消耗的金額相當于美國GDP的14%以上,而在1965年這一比例僅為不到5%,相當于我們將近10%的GDP用于了消費而非投資,這導致美國本就令人擔憂的財政赤字進一步擴大。在《2017年聯邦老年及遺囑保險受托管理人董事會和聯邦殘疾人保險信托基金年度報告》(2017 Annual Report of the Board of Trustees of the Federal Old-Age and Survivors Insurance and Federal Disability Insurance Trust Funds)中,精算師指出,要想讓整個國家的財政體系在精算學意義上達到安全,那未來的社會福利支出必須永遠下調25%,否則就需要征收更多的稅款。這份報告長達296頁,而這一真正有意義的建議直到報告末尾才出現,這恰好說明了這一話題的政治敏感程度。

第二項重要的改革就是金融體系改革:如果再發生一次類似2008年或者1929年那種規模的金融危機的話,那么整個體系的合法性都會受到人們的質疑,同時也必然造成短期災難性后果。在本書后文中,我們會用詳細的案例來證明,以前這些危機發生的導火索都是參與金融活動的各類中介機構資本儲備不足,誘發了類似銀行擠兌的恐慌情緒,并在大眾中迅速蔓延開來。在美國歷史上,美國經濟體中的非金融類行業的資本充足率通常維持在40%~50%,當企業的資本平衡達到這個水平時,出現傳染性的違約現象是非常罕見的。令人遺憾的是,資本充足率不足的金融企業往往都會出現間歇性、傳染性的違約現象。預防這種危機的最佳手段就是強制銀行持有充足的資本金和抵押品。有些學者宣稱,采取這種措施可能會嚴重限制貸款和經濟增長,但從歷史經驗來看,沒有任何證據能夠支持他們的論點。不幸的是,政策制定者與我們的建議背道而馳——他們制定了復雜的監管制度,如2010年的《多德–弗蘭克法案》。這些制度是在各利益集團用自己一廂情愿的訴求壓迫政府的情況下形成,而不是為了解決現實問題編制的。美國現行的金融行業監管架構是由過去幾十年人們一時興起的法案構成的,《多德-弗蘭克法案》導致這種架構變得更加復雜。

然而,過去,每當美國面臨全國性的經濟下滑時(如20世紀30年代或者20世紀70年代),美國總是迎難而上,解決問題,并且實現更為強勁的復蘇。美國經濟強勁的活力,或者說美國人性格中的那種活力,總是能夠戰勝政策制定者造成的各種敗局。1940年,由于剛剛經歷了為期10年的經濟滯脹和金融亂象,整個美國的未來似乎都沒有什么可值得期待的,但在短短10年之后,美國經濟就仿佛煉鋼廠重新點燃了所有熔爐,一舉成為全球最成功的經濟體。

我們用來抵消現在盛行的悲觀主義情緒的案例就是硅谷。在這個地方,創業者正在通過發明智能手機和機器人等新事物點燃我們對未來的希望。抵消悲觀主義情緒的另一個方法就是吸取歷史經驗。200年前,美國首批定居者所面臨的問題讓目前我們面臨的問題相形見絀:他們如何在一片荒蕪的土地上創造出自己的幸福生活?他們如何創建一套政治體制來平衡州政府與聯邦政府之間的權力?他們如何平衡個人追求與集體責任之間的關系?

他們邁向成功的故事,肯定令人振奮,當然也是我們最好的教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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