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媽媽,救我!”
- 給兇手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 東窗疏雨
- 4808字
- 2024-01-04 16:58:02
高硯棠腿傷了,對于高家其他人來說卻是因禍得福,她只能老老實實躺在床上,哪兒也去不了。
高家的審查很快結(jié)束,因為段韶插手及時,沒人懷疑到高硯棠身上,但聞昶卻比督查組更敏銳,認(rèn)準(zhǔn)高家不放。
高志民被堵在辦公室時頗有些意外,聞昶膽子太大了,居然敢在政府大樓里胡來,他看著對方那雙沉默的眼睛,想起還在臥床的高硯棠,就大膽來說,他們兩個人不分上下。
“聞信去高家,是為了見你對嗎?”
“小友,探尋真相和裝傻兩者之間,后者才是正確的選擇。”
“正確?”聞昶嘲諷地勾起唇角,“那是你們的正確,不是我的?!?
高志民摩挲著指腹沒說話,片刻后忽然問,“如果你發(fā)現(xiàn)事實和你想象的不一樣,會后悔今天的選擇嗎?”
“那是以后的事,至少現(xiàn)在我不后悔。”
聞昶從來不做這樣的假設(shè),要是事事猶豫不決,擔(dān)心以后會后悔,那什么都做不成。
高志民并不意外這樣的回答,他年輕時也是這樣的,這和個人經(jīng)歷、社會閱歷有關(guān),和性格無關(guān)。
若是他年輕二三十歲,可能比聞昶更狂、更獨。
但他已經(jīng)為人父。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yuǎn)?!备咧久駠@息道,“我有很多顧慮,不能跟你詳細(xì)說,但我可以保證,聞信出事,和這次的事關(guān)系不大。”
聞昶咬緊牙關(guān),死死捏住拳頭,“關(guān)、系、不、大?!?
他一字一句重復(fù),怒火中燒,“那就是有關(guān)系!有問題!憑什么你們犯的錯,要讓他承擔(dān)后果!”
高志民無法給出答案,他微垂著眼,一句話將氣氛降至冰點。
“他不是一個人?!?
不止聞信一個人要承擔(dān),他不是唯一。
聞昶要氣炸了,他以為最近半年發(fā)生的事,已經(jīng)能夠讓他冷靜對待任何突發(fā)事件,此時此刻他才明白,太天真了。
他還遠(yuǎn)遠(yuǎn)做不到!
突如其來的督查組,聞信的低迷情緒,半年前的意外,他的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是他一無所知,沒有人愿意告訴他。
今天在來政府大樓前,他沒有跟父母告別,沒有跟朋友聯(lián)系,他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不能再把無辜的人牽扯進(jìn)來。
但他不會放棄調(diào)查,他不甘心聞信從此一蹶不振,他的大哥,就該開朗、愛笑,向陽而生。
“死了很多人?!?
聞昶深呼吸,克制著崩壞的情緒,啞著嗓子問,“還會死很多人嗎?”
高志民的目光突然慈愛起來,像是欣賞一個聰明好學(xué)、舉一反三的后輩。
他寧愿不要這樣的欣賞。
聞昶最后是被高志民身邊的助理親自送出去的,沒有驚動任何人。他離開時,手里有一份刪減過的名單,這是高志民能做的最后的讓步。
回老宅的途中,高志民一直很沉默,在路口等紅綠燈時,剛好碰上附近小學(xué)放學(xué),一群小孩在老師的歡聲目送中,飛奔向自己的父母親人,腳步猶如倦鳥歸林般輕盈。
他看了半晌,問司機,“老劉,你有兩個女兒對吧?”
司機老劉應(yīng)聲,“哎,是的先生,我家兩個閨女兒?!?
“應(yīng)該都很聽話吧?”
“大的聽話懂事,不用我們操心?!崩蟿⒄f起小女兒,雖然是抱怨,卻也帶著濃厚的父愛,笑得很開心,“小的不行,調(diào)皮搗蛋,比小子還磨人?!?
高志民也笑了,“小的都寵啊,無法無天的?!?
老劉當(dāng)高志民的司機有十年了,他三十六歲從部隊退伍,因為當(dāng)年腰部受傷不能干體力活,被組織介紹到高志民身邊開車,一直都是零失誤。他為人聰明靈活,很快明白高志民為什么聊起他女兒。
他知道最近高家的小小姐受傷了,也隱約聽到一些內(nèi)情,傭人們都說是高志民請了家法,小小姐的腿是被他打傷的。
老劉卻有不同的看法,高志民雖然是嚴(yán)父,但是一直很寵女兒,就算真的是小小姐犯了錯,高志民也不可能真的打她,他舍不得。
老劉從后視鏡看著高志民,斟酌地說。
“先生,孩子的世界和大人的世界不一樣,跟小孩說話要蹲下來。”
高志民倏地回神,對上老劉訕笑的眼睛。
“蹲下來?!备咧久襦?,“蹲下來嗎?”
回到老宅后,他先去高硯棠的房間看她的腿,這些天高硯棠一直沒出門,腿上固定了夾板,洗澡都是梁令嫻和女傭一起幫忙的。
左腿骨裂的事她沒有怪高志民,是她自己要跪的,被打的時候沒能躲開也是自己的問題,她見人進(jìn)來就喊了一聲爸。
高志民坐在她床邊,問,“傷怎么樣?還疼不疼?”
高硯棠搖搖頭,又點點頭,“疼。”
她說完,就看見高志民搭在腿上的右手有些抖,震顫的頻率很高,她瞪大了眼,剛要問他怎么有了帕金森的癥狀,下一刻又反應(yīng)過來,這或許是應(yīng)激反應(yīng)。
戒棒打在她腿上,高志民在害怕。
高硯棠遲疑地說,“爸,你不用在意我的腿傷,你打我也是天經(jīng)地義。”
高志民張了張嘴,囁嚅片刻后還是什么都沒說,他摸了摸高硯棠的頭,“好好休養(yǎng),等你高考結(jié)束,我會讓守維慢慢跟你說,不要自己調(diào)查,想知道什么就問他,都會告訴你的?!?
“真......真的?”高硯棠被這個驚喜砸得猝不及防,立刻坐起身,睜著漂亮的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真的,我什么時候騙過你?”高志民無奈地扶住她,“前提是你不許偷偷調(diào)查,把傷養(yǎng)好?!?
“知道啦,你都說要告訴我了,我還查什么?!?
高硯棠頓時就滿血復(fù)活一般,朝高志民張開手臂,“爸,快抱我下樓,悶死了!”
高志民將她抱下樓,放在花園的長椅上坐著。
在她對面是爬滿圍欄的薔薇藤,花朵茂盛又艷麗地綻放,映襯著橘紅色的晚霞,像是一副鮮艷的油畫,美好又安寧。
這一幕,就是高硯棠對老宅最后的美好的回憶。
誰也沒有預(yù)料到,雙子計劃的部分真相突然被公之于眾,媒體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爭先恐后地曝出熱點,然后又被高層一個個封殺。
因為涉及人員廣泛,督查任務(wù)還未結(jié)束,很多邊緣人員內(nèi)心惶惶不安,幾位計劃執(zhí)行人更是徹夜難眠,他們還堅守在各自的崗位,唯一支撐他們堅持下去的,是家人、朋友,也是正義、良心。
盡管高層反應(yīng)迅速地解決了部分流言,但消息已經(jīng)如同病毒一般蔓延出去,從京城開始直至全國,曲家被推到了一個進(jìn)退維谷的地步,曲新慶的激進(jìn)做派,更是被無數(shù)人批判。
緊接著另一個消息傳出——雙子計劃還沒有終止。
“這個人敵我不分,簡直是自殺式泄密。”
高硯霖臉色難看,好不容易最危險的階段已經(jīng)過去,這件事又被提起,還被大眾知道,要是高層決定重新審查,高硯棠的事就沒那么容易糊弄了。
“我懷疑這個人是曲家的?!备呤鼐S說,“泄露的信息基本都跟曲家有關(guān),具體計劃他們不可能對外聲張,至少我們不知道,這個人如果能查得這么清楚,不會放過高家。”
“守維說的有道理?!?
高志民最初還懷疑過聞昶,他拿走的那份名單上,有幾個人是知道曲家的計劃的。不過很快他就否定了,聞昶再厲害,也才二十出頭,一無身份,二無背景,不可能查得這么詳細(xì)。而且按照他對聞昶的了解,如果他真的查到這一步,也不會這么莽撞的放出消息,他會放長線釣大魚。
“看來曲景春和趙煦的死,還是讓曲家某些人起了異心?!?
高志民捏著眉心,這些糟心事有人操心,他其實不太在意,他想的是高硯棠。他按照老劉說的“蹲下來”了,確實讓高硯棠很高興,可是現(xiàn)在事情出現(xiàn)變故,他可能要食言了。
但他也沒法解釋。
“守維,我打算把小五送出國?!?
高守維一愣,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高硯棠遠(yuǎn)離京城的紛爭,幾年之后,這些事都會被人淡忘,而她也成年了。
“這樣也好?!备呤鼐S察覺到高志民的為難,低聲說,“這件事我跟她說吧?!?
“不用。”高志民拒絕道,“我已經(jīng)做了壞人,再多一件也沒什么區(qū)別。”
高志民嘴上說著不用,真正要開口卻很難,尤其是看著高硯棠開心的模樣,更是不想打破這份寧靜。
拖了兩天實在來不及了,晚飯時,高志民在餐桌上對高硯棠說。
“小五,我給你訂了明天晚上的機票,去美國。那邊的學(xué)校都安排好了,你把東西收拾收拾。”
高家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姚冶誠正在跟梁令嫻聊著高硯棠即將高考的事,老宅位置偏遠(yuǎn),距離幾個考場最短也要兩個小時,她們商量要提前一段時間訂酒店,免得高硯棠休息不好。
高志民話音落下,閑聊立刻停止,空氣中彌漫著詭異的安靜,就連高守維預(yù)想的會生氣的高硯棠也沒有出聲。
高明鏡從軍部退下來后,家主之位也在高志民身上,他不會對他的決定提出質(zhì)疑,高守維和高硯霖是早就知道這件事,此時也沒有開口。
高硯棠被這個消息砸懵了,她愣了半晌才想起來說話,語氣中滿是不解,“為什么?”
分明前兩天還說,等她高考結(jié)束就把曲家和雙子計劃告訴她,怎么突然就變卦了?她這段時間按照高志民的要求沒有再偷偷調(diào)查,甚至連網(wǎng)上關(guān)于這些事的新聞都沒有關(guān)注,她信任著自己的父親,結(jié)果呢?
“你騙我?。俊?
高硯棠眼眶瞬間紅了。
“你早就想好了要把我送走?說什么高考之后把真相告訴我,就是為了讓我私下安分,然后打包扔出去是嗎?”
姚冶誠擰著眉,臉上神情嚴(yán)肅,“志民,你知道小五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高考了嗎?”
高志民放下筷子,“媽,這是我深思熟慮后的決定。那邊都安排好了,不會讓你吃苦?!?
后一句話是對高硯棠說的。
“我難道怕吃苦嗎?”高硯棠一拍桌子,單腳站起來,怒視高志民,一字一句的說。
“朝令夕改,言而無信!我絕對不會出國!”
她抬著一條腿,一蹦一跳地往電梯那邊走,梁令嫻趕忙起身跟過去扶住她,并沒有說什么勸誡的話。
高硯棠從剛才沉默的餐桌上看出了一個信息,送她出國并非高志民一個人的決定,而是高守維、高硯霖都同意的,甚至連高明鏡也沒有反對。
在高家,人人都寵愛她,但要是有個排序,姚冶誠必然排在第一位,所以她才會開口質(zhì)問,其次是梁令嫻、高硯霖、高守維、高明鏡,最后是高志民。
這一次,他們顯然都站在了高志民那一邊。
“媽媽,我不要走?!?
高硯棠靠在電梯里,熱淚滾滾而下,一個多月而已,她就要高考了,她從初中開始就計劃著考京大,學(xué)新聞,他們不能這么殘忍。
到底還是未成年的女孩,她害怕自己多年的夢想破滅,也疑惑不解他們的態(tài)度,她陷入無盡的猜測和茫然中,找到真相這四個字就像一根刺深深扎進(jìn)心底,絞得血肉模糊,痛苦不已。
高硯棠的態(tài)度再如何強硬,也沒能改變高志民他們的決定,她反鎖的房門被管家用鑰匙打開,高守維打橫抱著她下樓,準(zhǔn)備直接送到車上。
一言不發(fā)的高硯棠知道他們是來真的,瞬間就慌了,雙手劇烈掙扎推拒,“大哥!我不能走!放我下來!”
“小五,我知道為了你好這句話你不愛聽,但我們都是愛你的,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沒有人愿意讓你獨自出去生活?!?
高守維的步子很穩(wěn),懷里的人他從小抱到大,一開始像只小奶貓,又乖又黏人,還會奶呼呼地叫他哥哥,程負(fù)笈和廖英都羨慕瘋了,每次來高家都搶著抱,有一次廖英還差點把人偷回家了。
如今人長大了點,抱在懷里卻沒多少分量,小貓伸出的爪子不夠鋒利,或者是她怕傷了人,收斂了利爪,只用軟乎乎的肉墊拍他,沒有一點威脅力。
他很舍不得送走她,但心里也明白為了高硯棠的安全,這是最好的辦法。
高守維加快了步伐,很快走出了大門,高硯棠死死抓著高守維的肩膀,眼睛瞪得很大,視線穿過爬滿薔薇藤的圍欄,她看見了站在小菜園邊的高志民和梁令嫻。
她咬著唇,強忍著眼淚,帶著哭腔的聲音喊道,“爸,我不要出國!”
“我不想走,不要這樣對我!”
“為什么?。俊?
“媽媽!”
高硯棠被抱進(jìn)車?yán)铮嘀_,穿著最喜歡的藍(lán)色碎花睡衣,干干凈凈地從高家離開了,司機一踩油門,高家老宅就飛速倒退,漸漸變小,變得遙不可及。
高守維站在圍欄邊,久久沒有邁開腳步,隔音良好的車窗阻隔了所有的聲音,但他看見了高硯棠絕望的眼神,還有她拍打玻璃時喊的那句話,她在說——
“媽媽,救我!”
他進(jìn)屋時,高志民正好掛斷電話,面色凝重地吩咐,“通知段韶,我們要去周家。所有執(zhí)行人都被召回了,這件事還沒結(jié)束?!?
在去四合院的路上,高志民叮囑道,“小五那邊我安排了四個人保護(hù)她的安全,如果來得及,高考前她能回來,在此之前,一定要看住她。”
“嗯?!备呤鼐S遲疑片刻,不確定地說,“爸,我怕她會恨我們?!?
高志民心想,這是必然的,剛才看見高硯棠遠(yuǎn)遠(yuǎn)望過來的眼神,他差點就動搖了。
“守維啊,在其位,謀其政,忌心軟。親人和愛人,是盔甲也是軟肋,這一點你記住。以后遇到喜歡的人,如果沒有能力維護(hù)她,不可莽撞。”
高守維點頭,牢記于心。
雙子計劃因為社會影響過大,被迫終止,所有參與者都被限制人身自由,計劃執(zhí)行人如洪康、王三九、錢金戈等人集中監(jiān)禁,高層分解雙子計劃核心,用別的內(nèi)容吸引關(guān)注,想堵住悠悠眾口,一個月兩個月......戰(zhàn)線似乎拉長到無期限。
直到監(jiān)禁結(jié)束,云滇的計劃執(zhí)行人洪康自殺身亡,這件事才逐漸落下帷幕,成為京中人人避之不及的禁忌,哪怕過去了六年,還是沒有人敢宣之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