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高硯棠剛進大門，就看見姚冶誠在小菜園里摘菜，立刻飛奔過去抱住她。年近八十的老太太身體康健，只有滿頭銀發和眼角深深的皺紋，昭示著歲月的不留情面。

祖孫倆六年沒見，雖然有視頻通話，但隔著屏幕的見面到底不如面對面的溫情，姚冶誠緊緊抓著高硯棠的手，摸到她指腹的老繭時，頗為心疼，嘴里喃喃。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這次遭了大罪，要好好養身體。”姚冶誠又去摸她的臉，因為一直在醫院不見陽光，本就白皙的肌膚愈發顯得透明蒼白，人也瘦削了些。

“奶奶，我沒事?！备叱幪拿蛑叫?，“春天還要幫您種菜呢?！?

“好，你幫我種，你最喜歡的小香瓜多種幾顆。”姚冶誠也笑，把高硯棠的喜好記得清清楚楚。

祖孫倆手挽手往家里走，高硯霖帶著易千青跟在后面，叮囑道。

“待會兒爺爺問什么說什么，過兩天小五生日，他應該不會為難你。我讓管家收拾一間客房，你身上還有傷，好好休息吧。”

“好，我明白?！?

事實證明高明鏡確實暫時顧不上他，高硯棠六年沒有回老宅，之前在醫院也攔著別人去打擾，這次生日宴會家里人基本都聚齊了。

她站在大門外，仰頭看著門沿上掛著的貝殼風鈴，數十年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爺爺高明鏡和外公梁易安坐在主座的金絲楠木椅上，兩個老人正在對弈，聞聲停下動作。

大伯高志雄和大伯母朱蕙玉早早就回來了，高頌綺也推了元旦活動，挽著丈夫葉云淮的手站在母親朱蕙玉身側，高志雄身邊則站著高朗亭。

姑姑高志芳和姑父夏勇毅含笑看向門邊。

舅舅梁令則和舅媽蘇曦坐在外公身邊，梁思琰露出清爽的笑容。

最前方站著的是父親高志民和母親梁令嫻，主廳兩側，管家吳媽、叢叔、海叔并高家三十三個傭人，全部到齊。

“歡迎小小姐回家！”

在齊聲歡迎聲里，藏在大門兩邊的高守維和夏縭按下手里的機器，五彩斑斕的泡泡瞬間就將高硯棠包圍了。

她站在門外一步都沒動。

當年離開時悄無聲息，任她喊破喉嚨也沒有看見一個人，只記得高志民和梁令嫻在小菜園邊站著看她，目光幽深。

她被高守維放進車里的時候，是真的恨過，而今回來，倒是風光無限，人人都在歡迎她。

姚冶誠在她身后，滿臉憐愛地看著，伸手在她背上輕輕往前一推，像是把兩邊阻攔的結界打破，沒有分離的六年，她還是那個受盡寵愛的女孩。

高硯棠有些哽咽，一一叫人，最后投入梁令嫻的懷抱，緊緊閉上了眼。

“這孩子還像小時候一樣，就愛撒嬌?！?

高明鏡摸著下巴，點頭認同梁易安的話。

長輩們圍著高硯棠，各種噓寒問暖，高志民站在一邊根本一句話插不上，姚冶誠拍拍兒子的胳膊。

“你也別羨慕，以前小五可沒少跟你撒嬌。”

“......”

高志民一時無言，經過六年前的事，高硯棠還愿意叫他一聲爸就是大度了，況且她也長大了，哪會像小時候一樣跟他撒嬌。

“宴會廳那邊還沒安排好，我們去布置，讓小五先回房間吧？”

梁令嫻擔心她傷勢沒好，站久了會累，拉住她沒受傷的那只手，“你的房間每天都有打掃，被子才曬過的，好好休息?！?

“是啊，見到小五沒事就好，以后有的是時間聊天。”蘇曦摸摸高硯棠的頭發，“越長越漂亮了?！?

“謝謝舅媽，您還跟以前一樣，一點變化都沒有?！?

高硯棠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放下來過，她久違地感受到了家的溫暖，被所有人關懷愛護的滋味，讓她舍不得讓任何人難過。

夏縭上前搭著高硯棠的肩膀，帶著她往電梯走，一邊朝后揮揮手。

“你們大人的事我們就不參與了！我跟姐去樓上玩兒?！?

高硯棠沒反駁。

兩人進了電梯，夏縭神神叨叨地掐指，又看高硯棠的面相，忽然說。

“姐，最近有情況??？紅鸞星動，天喜入命，好事將近了?！?

高硯棠先是一愣，隨即就笑了，單手壓在他肩上，“你這算得不準啊，你姐我還是單身?！?

夏縭長長的哦了一聲，笑得意味深長，“那看來是我功夫不到家。”

高硯棠沒理會他，出了電梯順著三樓走廊往前，兩側的掛畫和墻貼一如既往，經過高守維和高硯霖的房間，盡頭那一間采光最好的就是她的臥室。

臥室里確實如梁令嫻所說，打掃得一塵不染，甚至因為她當年什么都沒有帶走，一切格局布置哪怕過了六年也沒有絲毫改變，好像她從來沒有缺席。

夏縭站在一邊沒再上前，只是輕聲開口，“姐，歡迎回家?！?

高硯棠轉身朝他笑了，認真上下打量他一番，“還不錯，長高了不少?！?

六年前的夏縭不僅瘦而且矮，明明跟高硯棠同歲，卻比她還像個小女孩，尤其他喜歡看書，各種雜書來者不拒，周易八卦就是那時候學會的。

初升高時，他吵著要去道教學院，被高志芳打了一頓關在家里，當然是關不住的。他跳窗逃跑直接把腿摔了，躺了兩個多月，拆石膏的時候是高硯棠帶他去的。

高硯棠去排隊掛號，夏縭坐在椅子上等，因為人多他擠在一邊縮著腳，看起來就很好欺負，以至于拐杖碰到別人的時候，哪怕沒有大問題也被人找麻煩了。

對方不依不饒，還一通電話叫來了自己哥哥，兄弟倆人高馬大，堵著夏縭要他道歉。

瘦小的夏縭顯得可憐又無依無靠，連圍觀的群眾都看不下去了，正準備上前制止時，高硯棠拎著一個垃圾桶擋在了夏縭身前，她擰著眉，抬手就把垃圾桶扣在了男人頭頂，瞬間全場寂靜。

高硯棠那時也不高，但氣勢十足，微微昂著頭，目光犀利，盯著旁邊的男生說，“就你會告狀？我弟弟不是沒人護！”

說著她看向被她扣了垃圾桶的男人，“以大欺小很光彩嗎？我有好幾個哥哥，需要我打電話叫他們過來嗎？”

那兩人受了一肚子氣，被人指指點點一句話沒說，很快就跑沒影了。

高硯棠這才挽著夏縭去看診。

夏縭兩眼放光，眨著星星眼說，“姐，你好颯！”

“以后態度要強硬，不行就打電話，你一堆哥哥姐姐，誰來都不用慫！”

夏縭確實記住了這句話，后來大學學周易哲學，還沒畢業就去搞算命，別人罵他招搖撞騙，沒少被人追著打。他一出事就打電話給哥哥們求救，高朗亭為他處理糾紛都已經熟悉流程了。

“現在也是一米八的大高個了，怎么我聽說，你遇事還喜歡打電話叫哥哥？”

“有人護著多好啊。”夏縭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勸解道，“姐，你也試試依賴我們唄？”

高硯棠也接受良好，“行，下次遇到案子，我找你算兇手?！?

“.......”夏縭傻眼，“玄學不是神學??！”

回應他的是高硯棠關上的房門。

高硯棠走到陽臺，深深吸了口氣。落日余暉斜射進庭院，山林顯得愈發沉寂，這時她仿佛才落到實感，她終于回家了。

精神松懈下來后，滿身的疲倦涌上心頭，她后退幾步，一下跌進大床里，整個人陷入柔軟的被窩，曬過的被子有股溫暖柔和的氣息，讓她想到在林間工作室的房間。

凄清冰冷或許各有各的煎熬，但陽光的味道大抵相同，這讓她心底寧靜，又恍然充滿酸澀。

她忽然很想念卡薩布蘭卡，很想念林深。

高硯棠無意識地撥通了林深的電話，剛響一聲就被接起，林深清潤的聲音傳過來，帶著失真般的柔情。

“小棠?！?

高硯棠趴在床上，悶聲應了，然后說，“深哥，好想你?。　?

林深坐在寬敞明亮的會議室里，心跳陡然加快，他垂著眼，修長的手指摩挲著紙頁，半晌沒說話。

高硯棠聽著他很輕的呼吸聲，意識到這句話有些曖昧，容易讓人多想，但她第一反應卻并非解釋，而是默然等著林深回應。

片刻后，林深笑了，他靠在椅背上，語調輕柔又似多情，緩緩開口，“我也很想你?！?

高硯棠屏住呼吸，感覺心都要跳出來了，她摸著心臟的位置，喃喃道。

“縭兒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什么？”林深疑惑道，“刷子？”

“沒事啦，我回家了?！备叱幪恼f，“很開心。”

“嗯，開心就好。”林深頓了頓，又問，“最近有發生什么事嗎？”

高硯棠立刻翻身坐起來，她子宮肌瘤手術就沒讓林深知道，后面受傷更是沒有透露分毫。但她只遲疑了幾秒，甚至更短，就將這段時間的遭遇原原本本告訴了林深，頗有些可憐的意味。

林深又沉默良久，嘆息道，“要保護好自己，我會擔心?！?

“知道，不會有下一次了?！备叱幪挠痔上?，翻來滾去，忽然傻笑著低聲說，“不知道為什么，我感覺在昏迷的時候見過你，你一出現就不冷了?！?

這次林深沒回應了。

高硯棠也覺得自己挺可笑的，總不會是她早就在心里想林深，把那幾天看顧她的人代入了林深的角色吧？她有點心虛，立刻轉移話題，問道。

“深哥今年給我的生日禮物是什么？”

林深仿佛剛回過神，在面前的材料上簽下名字，笑道，“你生日那天就知道了?！?

“好吧?！备叱幪牟⒉皇洌瑓s沒忍住說，“要是能一起過生日就好了。”

林深緊緊閉上了眼睛。

他將翻涌的情緒收斂好，急匆匆說有事處理，第一次主動掛斷了高硯棠的電話。今天聽到的每一句話都讓他意外又驚喜，再說下去，他就要抑制不住了。

舒雋和白立忱進來時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能看見林深猩紅的雙眼，和竭力握住的拳頭，兩人不約而同地退后幾步，沒敢再靠近。

林深啞著嗓子，扣下手機，“都處理好了？”

“好了好了。”舒雋咽了咽口水，“沒事吧？那群不長眼的家伙惹你了？”

“沒有。”林深將簽好名的材料推過來，“半小時后叫人來開會?！?

“好的。”舒雋下意識應了，走出會議室才奇怪，“等半小時干嘛？”

白立忱懶洋洋地回頭瞥了一眼，林深又在看手機了，他回道，“干男人干的事?！?

“！”舒雋大驚失色，“什么？”

高硯棠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很久，她給林深的備注一直是L，或許是剛認識的時候，舒雋稱呼他為L先生，也是這樣為她介紹的，哪怕后來彼此熟悉她也沒有改。

早該想到的，明明不喜歡給別人備注外號和昵稱，她的通訊錄里，所有聯系人都是名字。

不會有毫無緣由的特別對待，除非她早就淪陷而不自知。

當晚跨年夜，高家久違地齊聚一堂，十幾個人圍坐一桌吃了火鍋，聊天時不可避免地提起那個老生常談的話題，催婚。

高守維面不改色，端著酒杯跟高明鏡碰了碰，說。

“過年帶他回來?！?

知情的高硯棠幾人一言不發，姚冶誠和梁令嫻倒是十分開心。

“是哪家的姑娘??？多大了？你怎么一聲不響地就定下了？”

姚冶誠也說，“雖然現在講究自由戀愛，但是該有的規矩不能忘，見了家長，后面的流程也不可馬虎，三媒六聘一個都不能少。”

高守維一臉認真地點頭，“是，三書六禮，三媒六聘，絕不委屈他?！?

高明鏡抿了口酒，和姚冶誠對視一眼，滿意地笑了。

高頌綺每聽他們說一句就噎一下，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正要開口，就聽旁邊的夏縭在小聲嘟囔。

“奇怪了，金水過多，五行偏枯，時支坐死地，旺財不旺丁。怎么會這樣？”

高頌綺往他身邊靠了靠，聲音也壓得很低，“什么意思？”

夏縭見沒人注意他們，悄悄說，“大哥命中無兒女。”

高頌綺驚得瞪大了眼，想說的話頓時就忘個干凈。

她身處娛樂圈，對于玄學風水、五行八卦，向來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有些人就是看一個運氣，就拿她自己來說，實力和運氣缺一不可，才有如今的成就。

所以她比家里其他人更相信夏縭的話。

她沉默片刻又不放心地問，“你這個，能不能看到大哥另一半的情況？”

“不用看了，這是大哥的正緣。”夏縭解釋道，“我上次見大哥還沒看出他命中無子女，但是今天能看出來了，說明他遇到了正緣?！?

“這么說吧，一件事因為不同的選擇會出現不同的結果，但是當你確定結果之后，那選擇的分支就只有一個，跟倒推一個意思?！?

“正緣啊?！?

高頌綺忘了壓低音量，整桌人都聽見了，對高守維的另一半討論得越發激烈。

老人家對這些事更敬畏，姚冶誠看一眼夏縭，笑得眼尾緊皺，“好啊，咱們家也該添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