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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我想要一個擁抱。”

“這幾天你就好好休息,如果抓到章鋌我會跟你聯系,警局很忙,沒事你就不要來了。”

聞昶將高硯棠送到水岸林邸,沒忍住沉聲叮囑。

高硯棠精神不濟,懶得再跟他辯解,下車隨意擺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聞昶看了眼等在樓下的陸楨,調轉車頭離開了。

他說警局忙也并不是敷衍高硯棠的借口,章鋌前往醫院被她發現,已經逃了一次,估計已經知道這是警方設下的陷阱,很可能不會再來,那他們想抓人就比登天還難。

聞昶剛進刑偵組,就迎面撞上了郭婷婷,小姑娘滿臉無奈。

“聞隊,幾個被害人的家屬今天又來了。”

章鋌案尚未結案,除了黃媛的母親沒有久留,其他三個被害人的家屬幾乎每天都會等在警局。

伏抒妍的母親被送到醫院后,聞昶就隱晦地告訴她伏抒妍還活著,只是現在兇手沒有抓捕追案,怕伏抒妍再受傷,只能暫時委屈她不露面。

舒老師也明白這個道理,就安安心心在醫院住著,免得她演得不像被人覺察。

其中方勵的哥哥方谷雨是來得最勤的,他還瞞著家里人方勵的事,只盼著早點破案,讓他弟弟安息。

昨天孟凡耀的母親和弟弟一起過來認領了尸體,兩個人覺得難以接受,尤其在沈紀說他是自己從樓頂跳下來的時候。

調查并沒有問題,孟凡耀一家四口都屬于高知分子,家庭和睦、兄友弟恭,完全沒有自殺的理由。

沈紀后來證實,孟凡耀體內同樣有氯丙嗪,他跳樓時應該不清醒。

聞昶很少接待家屬,他捏了下眉心,“辛苦你多開導他們,今天許偲偲恐怕沒空了。”

郭婷婷對于抓捕計劃不了解,但她也不會多問,點頭應下,“我明白,聞隊。”

因為不能確定章鋌的行蹤,他們只能分批24小時在醫院附近盯梢。漆長江和念波還是關注交通和網絡,這是念波的長處。把他們分在同組,也有讓漆副隊看著念波的意思。

下午四點,又到了輪換的時間。

李驥和許偲各負責醫院正門和側門,如果聞昶不在,他們就是總調度人,要對每一個人的安全負責,因此絲毫不敢懈怠。

許偲打了個哈欠,靠在車后座。她心里還有念波的事,晚上沒睡好,這時候有點走神。正當她準備挪個位子放松一下時,耳機里傳來李驥的聲音。

“許偲,注意側門,有一輛掛牌車,黑色別克G5207。”

許偲立刻坐直了腰。他們的車停在醫院側門外面,那輛黑色掛牌車正在左側車道上,正打燈要拐進醫院里。

車靠近了,許偲逆著光,看見司機戴著口罩和帽子,遮得嚴實。

“是章鋌嗎?”

“他從正門進去繞了一圈,出來的時候停了幾秒,可能是發現我們了,你當心。”

李驥擔心許偲沖動行事,又不敢馬上去側門,怕章鋌聲東擊西,好在他們在醫院內部也安排了人手。

許偲等車進了側門才聯系住院部的警員,隨后她套上大衣外套,摸了摸后腰的槍,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十分鐘過去,李驥沒等到住院部的反饋,蹙著眉說,“情況不太對。許偲,你找到那輛車了嗎?”

“我在地下停車場,目前沒看到。”許偲孤身一人,因此行動十分小心。

李驥也顧不上別的,交代正門留守人員繼續監視,一邊說,“我馬上過來找你,以自身安全為首!”

許偲應了聲。

醫院停車場不是很大,卻跟所有停車場一樣燈光昏暗,許偲繞過又一根柱子,看見遠處有車燈閃了一下。

她摸向后腰,等了片刻發現不是章鋌,手還沒完全放下,在背光處就有一道影子飛快跑過。

許偲沒出聲,拔腿追了過去。果然看見黑色套牌車,但人卻并沒有上車。

電光火石間,許偲像是知道章鋌要跑,按著耳機說,“他發現是陷阱了!讓兩邊的人都注意,他跑了!”

十多分鐘的時間,已經足夠章鋌去停尸房查看了。

章鋌發現自己被騙也就是到醫院正門時,他看見了警方的車。

他猜測伏抒妍并沒有死,但理智告訴他阿馬托辛在國內是不可解的,即便有醫生查出阿馬托辛的解藥,時間也來不及。每一步他都嚴密測算過,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差錯。

所以哪怕明知是陷阱,他也必須親自看到才行。醫院停尸房的確沒有伏抒妍,或許是警方提前轉移了尸體呢?

章鋌知道身后有一個警察在追他,他沒有再殺人的打算,為了避開追堵,他沒有選擇開車離開,醫院附近的地形他早就銘記于心,不會有人能追上他。

章鋌一生都在告誡自己克己自卑,卻還是敗在自己的自負上。

李驥沒能追上兩人,及時通知了聞昶,埋伏在醫院附近以及療養院的警力立刻開始實施抓捕。

醫院南側的食堂邊不是住戶,圍墻就是簡單的鋼絲網,章鋌兩下攀爬就跳過去了。

往東南邊到崇寧街,那邊人多容易躲避,但監控也多,不好離開;西南邊開發力度小,療養院和公園比較多,兩廂權宜,他選擇了西南方。

出發之前,他還真沒想過,他會被迫更換計劃。

章鋌在巷中奔跑,竟然久違地想起從前高中的運動會。

他那時已經和外公一起生活,寶泉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往,所以高中生活平靜無瀾。他摘掉了眼鏡,做一個普通又不起眼的高中生,偶爾會和班級的男同學打籃球,甚至還收到過一封情書。

高二運動會在文理分科之后,當時班里一共52人,37個男生,按理說人數充足,輪不到他上場,但三千米長跑沒有一個人報名,基本都跑不下來,不想在全校人面前丟臉。

章鋌沒有出風頭的打算,是他同桌跟他說,希望他能夠報名參加——同桌是唯一一個見過他凌晨五點起床跑步的人。

章鋌不太明白所謂的班級集體榮譽感,他只是想,奔跑時的感覺,很像被風擁抱,又輕又暖,應該和那個人一樣吧。

章鋌奮力向前,將車、房和行人都拋在身后,都不重要了,他奔跑在一條去見她的大道上。

平都山腳下,漆長江和念波追著一道人影跑到了江蓉交界處。

山里氣溫更低,呼吸間吐出的白霧很快就消失了。

漆長江看了眼手機,時間是下午四點二十一分,信號早就斷了,距離他們追蹤到章鋌的行蹤,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小時,他依舊沒能聯系上其他人。

漆長江看了眼身前的人,收斂了心底的郁氣,他想看看,這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戲。

原本他們在交警大隊調查江城出入的可疑人物,確保每個車站港口都嚴防死守,絕不會讓章鋌離開,下午看監控時,念波在高鐵站附近發現了一輛掛牌車,駕駛座上的人戴著口罩帽子,看著十分可疑。

漆長江也覺得不對勁,兩人對視一眼,開車追了過去。

一路上念波都在根據路線追蹤車輛,幾次差點跟丟,卻在最后關頭又追上了。

快到平都山時,漆長江已經有點懷疑,那輛車是故意在引誘他們進山,他一邊開車一邊思考對策,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綻。

念波不可信,他必須盡快通知聞昶。

停車后第一件事就是聯系刑偵組,可惜信號全無,漆長江不能讓念波一個人進山去追,只能暫時放下手機,一起闖進了平都山。

念波疏于鍛煉,手上還抱著電腦,沒一會兒就氣喘吁吁,靠在樹邊搜索。

平都山太大了,又是江城和蓉城的交界,如果真的讓人跑進山里,哪怕只是躲著不出來也夠他們找的。

“這是什么?”

漆長江看不懂屏幕上的一行行代碼,但旁邊小窗口上覆蓋的顏色還是能明白的,看著很像衛星圖像。

“熱感應器,綠色這一片是平都山,紅色是我們。”念波一邊說,一邊飛速敲下代碼。

他在衛星圖像里植入了一個小程序,能夠捕捉熱量,又把他自己和漆長江的數據作為參照,可以搜索整個平都山的熱量情況,當有人出現的時候就會顯示和他們一樣的紅色。

二十分鐘后,平都山占滿了整個屏幕,以他們為中心的光圈不斷擴大,不到幾分鐘就在東南方向發現了紅色標記,并且還在不斷移動。

漆長江張了張嘴,驚嘆地拍拍他的肩膀,“牛啊波波,你真是從來不讓我們失望。”

念波垂著頭看不清神情,鎖定標記后說,“我們七點鐘方向,大概一千九百米,他還在往東南邊前進。”

兩人一前一后跑著,漆長江神色不定,“再往那邊就到蓉城了,必須抓到他!”

念波早就體力不支,漸漸就和漆長江拉開了距離。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是徹骨的寒意。

康寧療養院前的公園里,章鋌被隱藏的狙擊手擊中了小腿,踉蹌著趴伏在地上。

他忍著痛感爬起來,身后是追來的許偲和帶著人的李驥,前面是包抄退路的聞昶,暗中還有狙擊手。他笑了一聲,仿佛感覺不到疼痛,面色如常地往療養院里走。

聞昶眸色一暗,站在原地沒動。

療養院門前,周繼青和朱奕桐似乎已經等候多時。

章鋌不認識朱奕桐,打量片刻后,伸手摸向風衣衣角,圍過來的警員如臨大敵,立刻舉著槍對準他,好像他再動一下就會開槍。

他卻沒管那些人,大衣一揮,平靜地席地坐下了,受傷的左腿不停流血,他看一眼就隨它去了。

“她真的還活著啊。”

章鋌面對著聞昶,那張令人見之不忘的臉龐上帶了幾分遺憾,還有隱藏在深處的瘋狂和痛楚。

周繼青覺得不太對勁,他擰著眉低聲說,“朱教授,他的行為自相矛盾了。”

“他是不是知道伏抒妍在療養院里?”朱奕桐也蹙著眉,認同了他的話。

章鋌想做的就是帶走伏抒妍,她活著就把她殺死,她死了就帶著她的骨灰,他們應該同生共死。那么,在他給伏抒妍注射阿馬托辛后,認定她必死無疑后,他會怎么對待自己?

他跑過來的時候,真的不知道暗處有狙擊手嗎?往前說,往人多的地方逃跑不是更容易嗎?他真的想逃跑嗎?

聞昶上前幾步,單腿屈膝半蹲在他身前,“章鋌,你應該光明正大地走到她面前,告訴她你的心意,而不是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躲躲藏藏不敢見人。”

章鋌的呼吸急促起來,他下頜繃得很緊,神情雖然看不出變化,但眼底有明顯的憤怒,他一字一頓地說,“你明知道我沒辦法光明正大。”

“沒辦法?”聞昶平靜地和他對視,“你是真的沒辦法,還是放任了自己的偏執?”

血液流失的痛感在這一刻變得清晰,章鋌渾身發冷,僵著手指捏了捏小腿,止痛藥失去了效果,五臟六腑都在對抗。

他仰面朝后倒下,躺了一會兒就笑了,喃喃道。

“原來真的很痛。”

周繼青眸光一縮,終于明白了什么,立刻轉身去叫醫生,“他自己也注射了阿馬托辛!”

聞昶擰著眉,上前抓住章鋌的手腕,他脈搏微弱,身體也在不自覺地輕顫,卻看不出有多痛苦。

聞昶正要叫人把他抬進療養院,章鋌忽然借勢攀上聞昶的肩膀,曲著腿坐起身。

他目光直直看向療養院里,里面病患和醫生被警察攔在后面,少有的幾個在看熱鬧,更多的是被病痛折磨沒了那份好奇,靜靜地做著自己的事。

伏抒妍已經在復健階段,被梁謹丞擁在懷里慢慢走在青石路上,兩人不是愛湊熱鬧的人,伏抒妍遠遠看了一眼就偏頭看向梁謹丞,臉上帶著笑意。

只是那沒有落到實處的一瞥,就令章鋌看過去的目光倉促收回,他回味著那個笑容,半晌都沒有說話。

聞昶從他的表現里看出,他確實不知道伏抒妍在療養院里,他也確實沒有要逃跑,看他這樣子,注射阿馬托辛肯定已經超過48小時了。

聞昶稍微偏了偏,徹底擋住大門,低聲問他,“你不想站在她身邊嗎?在做這些事情之前,你就不嫉妒那個讓她笑的人嗎?”

他想不通章鋌犯罪的初衷,他把自己變成一個殺人犯,難道還妄想伏抒妍會喜歡他?

章鋌好像陷入了久遠的回憶,遲遲沒有回答。

“你當自卑視己,切勿狂妄自大。”章鋌緩緩出聲,不知道是在對他說,還是在自言自語,但聞昶聽得很認真。

“當年父親發現我的智商高于常人后,就要我牢牢記住這句話,它是枷鎖,也是囚籠。我一刻也不敢忘記。”

他掩飾自己過于出眾的外貌,裝作和普通人一樣的智商,他試圖融入所謂的潮流之中,結果他得到了什么?

母親去世,父親被誣陷入獄,他像一個皮球,被親戚們踢來踹去,他坐在課堂上,快要忘記平凡是什么滋味。

別人欺他、笑他、辱他,他都忍了。這么多年他以為自己早已經習慣,卻還是在午夜夢回時,記起伏抒妍那張鮮活又耀眼的臉,近十年的壓抑隱忍,瘋狂的念頭越來越盛,連藥物壓制都逐漸失去效果,他想,我還是應該走回原來的大道上。

曾經憑著那一點光亮照耀,他掙扎了九年,如今他也能憑著一點微薄的希望,傾盡全力,把不能付諸于口的愛意,轟轟烈烈地暴露在日光下。

那些鮮血和生命鋪就的,是一條殘忍卻快速的直行道,清楚的刻著四個字——

我喜歡你。

或許聞昶說得沒錯,他就是陰溝里的老鼠,從來沒想過站在她身邊,他只要伏抒妍知道,有人愛她,比所有人都愛她。

他了解她的一切,想她所想,憂她所憂,連她寫的小說,他都能猜到結局。

他原本也給他們設定好了結局。

章鋌身上浮起陰郁的氣息,他開始環顧四周觀察情況,默默測算離開的概率,他沉入自己的世界里,隱隱約約聽見聞昶說了什么,抬頭看過去,聞昶注視著他,近乎殘酷地告訴他。

“章鋌,錯了就是錯了,任何理由都不能掩蓋你的罪行。”

聞昶靠近他耳邊,“伏抒妍永遠不會知道你喜歡她,她只會記住,你是一個殺人犯。”

章鋌何其敏銳,他立刻就反應過來,這一系列的計劃只是針對他,伏抒妍完全不知情!

他猛地開始劇烈掙扎,被早有防備的聞昶捏著手腕按住肩膀,整個人壓倒在地上。

他左腿使不上力氣,注射阿馬托辛超過了兩天,再多反抗都無濟于事,他必死無疑。

腦海中兩個聲音反復交替,伏抒妍還活著,你不能死,另一個又說,活著也沒有用,在她眼里你就是一個殺人犯,從前就不敢出現在她面前,現在你更不敢。

章鋌額角出現細汗,他頭抵在地上,拼盡全力揚起脖頸,大聲喊道,“伏抒妍!”

療養院中,伏抒妍若有所覺地回頭,梁謹丞垂眸,“怎么了?”

“好像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

梁謹丞揉揉她的頭發,笑著說,“自戀,誰叫你了。”

四周警戒的人員立刻涌上來,將章鋌團團圍住,聞昶蹙著眉,默然松開了手,章鋌卻已經無力地躺倒在地,深深地喘氣。

“你原本也有錦繡前程,何必要鋌而走險,偏執于此。”

朱奕桐走上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狼狽的樣子,語氣中帶著憐惜。

章鋌閉上眼,輕輕地笑,那一年,是伏抒妍走到他身邊,第一個對他伸出手,他握住了,那是他的光,他的希望。

他抬起手去抓,眼前像是虛幻一片,伏抒妍被人抱在懷里,那人的眼中映出她的笑,不斷灼燒他。

“為你鋌而走險又算什么,我這個人,早就身處地獄不得拯救,你就是我的前程。”

原來肺腑被侵蝕這么痛苦,章鋌恍惚地想,他怎么舍得讓她這么痛,但是又很開心,這痛楚是他給她的,他要伏抒妍永遠也忘不掉。

意識逐漸消散,身邊鬧哄哄的,他覺得很冷,凍得痛覺都麻木了,章鋌貼著手掌,斷斷續續地說。

“我想......我想要一個擁抱,班長,我......要不到......”

一個輕柔溫熱的掌心覆在他眼睛上,失去意識前,他好像被人擁抱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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