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彼此彼此。”
- 給兇手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 東窗疏雨
- 4159字
- 2019-09-13 22:59:50
十月江城,空氣依舊燥熱,下午兩點左右正是最熱的時候,警局門口的景觀樹紋絲不動,蟬鳴聲時強時弱,熱浪滾滾撲面而來,念波背著包,夾著滿身熱氣和汗水推門進來。
他徑直走到會議室,把拷貝下來的監控視頻連接到投影儀上,摘下眼鏡隨意擦了把汗水,這才拿著杯子去接水,猛地灌了一口。
“靠,他怎么就一副我們拿他沒辦法的表情?謊話連篇的,護著誰呢?”
門外傳來漆長江罵罵咧咧的聲音,他脾氣火爆,本來就是一點就炸,今天也是被趙鵬氣狠了,許偲跟在后面,獨屬于女性的嗓音異常柔和,帶了點安撫的意味。
“漆哥,別慌。你也說了,今天的事多少也要進去待個兩三年,我不信這么長時間我們抓不到他的把柄。”
漆長江一把推開門,看見念波一個人在里面,臉上還被曬得紅紅的,立刻哂笑一句。
“波波回來啦,這小臉跟涂了腮紅似的。”
念波推推眼鏡,走到電腦邊按了幾下。
“聞隊呢?我查到了點東西,要不要看看?”
漆長江收起玩笑的心思,幾步走過去坐下,許偲也緊跟著坐過去,眼睛盯著投影儀說。
“聞隊去找沈醫生了,我們先看。”
念波點點頭,按下開關,投影儀上立刻出現了一段監控視頻。
友誼巷里只有一個三岔路口有監控,念波從四號晚上八點開始一直看到5號早上六點,并沒有發現可疑人物,然后他就去調取了友誼巷前后出口的路邊監控,不管友誼巷里面的巷子如何九轉十八彎,能走出巷子的就只有一個進出口。
果然,他在視頻里發現了一個男人的身影,戴著一個黑色鴨舌帽,臉一點都看不見,穿著一身黑衣,在4號晚上十一點多進入友誼巷,而在他之后不到半個小時,被害人林小芬也從這個路口回家了。
友誼巷這一片住的,除了房東就多是務工人員,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極少數的幾個人是要上夜班到十一二點的,突然有一個陌生人出現就顯得十分突兀。
“我去問過幾家房東,都說沒有見過這個人,應該不是住在友誼巷里的租客。”
漆長江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個人影,他們到皇冠洗浴中心了解過情況,4號那天本來是林小芬休息,但她還是去了皇冠,幫著一個叫儲蘭的小妹分擔了工作。
像這種私人場所是沒有什么法定節假日的,甚至在小長假的日子更加忙碌,洗浴中心里的人都是輪休,那么林小芬那天為什么要主動去上班呢?而且還是下午六點到夜間十二點的夜班。
“他離開的時間也很可疑,是5號凌晨三點三十一分。”
念波將視頻快進到三點半,男人還是那身打扮,腳步十分從容,只是監控還是沒能拍到他的臉。
“應該不是巧合,他知道這里有監控。”
許偲指著男人離開的反方向說,“他全程都是背著監控的,進來的時候也是這樣。”
“不能再放大嗎?”
“不行,晚上拍攝解析度本來就不夠,放大就更模糊了。”
漆長江蹙著眉,在監控里他們頂多能認出這是個男人,連衣服上有沒有圖案都看不清,甚至有可能這是一個身形比較高大的女人也說不定。
念波像是知道他的擔心,很快又調出另一個視頻,自己也坐下來了。
“我根據友誼巷附近的通路畫了一條路線圖,把那邊幾條路上的監控都拷下來了,晚上看不清,白天一定可以,我會找出來的。”
許偲伸伸懶腰,起身拍了下他的肩。
“我先去吃飯,餓了。一會兒叫婷婷過來幫你,年輕人眼神好。”
漆長江坐著沒動,擺擺手表示自己不去了,許偲也沒管他,一邊開門出去一邊說。
“回來給你們帶喝的。”
江城警局的食堂據說是中餐名廚承包的,味道很好,不像其他學校或者政府機構里的食堂那樣難吃,所以大部分人還是會選擇在食堂吃飯。
許偲去的有點晚,不過她好歹頂著警局一枝花的名號,早就跟食堂的大廚們混熟了,過去打個招呼,就有人給她端了飯菜,笑呵呵地說。
“許警官要按時吃飯,注意身體啊。”
許偲道了謝,轉身環視一周,正要隨便找個位子坐下,就看見了李驥。他一個人吃飯,手邊擺了幾罐啤酒。許偲坐到他對面,一言不發地打開一罐啤酒跟他的碰了碰。
“驥哥,干了。”
李驥怔了怔,仰頭灌了一大口。
兩個人就這么碰杯喝酒,期間一句話沒說,食堂里噪雜的聲音都變得無關緊要,窗外蟬鳴聲不息,冰涼的酒水下肚,也滅不掉的心頭之火呼之欲出。
李驥握著喝完的易拉罐,忽地用力捏住,“咔嚓”一聲,易拉罐迅速干癟下去,他長長地吐出一口郁氣。
“謝了。”
許偲笑著搖搖頭,扒了口飯。
“聞隊的話雖然不好聽,但卻是那個理。我也沒什么好說的,畢竟我自己都受不了。”
警察也是人,怎么可能沒有負面情緒,外人看著李驥一副冷面,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其實他心里難受卻不說,偏偏別人也看不出來。
許偲心思細膩,在車上的時候就覺得他情緒不好,任何一個人,被人誤解、指責,心里都會不舒服,更何況他們是為了救人。
她不止一次地想,他們一直兢兢業業要去保護的,到底是一群什么樣的人?她甚至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最后就只能像聞昶說的那樣,控制好自己。
“要不這案子結束了,你去找個醫生看看?感覺你情緒不太對,我也說不清。”
“我知道。”李驥沉沉開口,“等結案再說。”
許偲點點頭,快速吃完了飯,到窗口買了兩瓶冰紅茶,跟李驥一起去會議室。路上她把監控的事情跟李驥說了,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話題一轉。
“一有案子聞隊就不見人影,找他就準在解剖室。要不是知道沈醫生是個筆直的直男,我都要懷疑那兩個在搞|基了。”
李驥嘴角一抽,沒回應。許偲也沒想他說什么,眼珠轉了轉,把冰紅茶往他懷里一塞,擺擺手就朝著解剖室走。
“我去看看他倆的進展。”
“......”
他倆什么進展?搞|基的進展嗎?
解剖室常年陰森森的,今天好像格外冷,許偲才走到門口,就感覺寒意陣陣襲來,胳膊上的小疙瘩一個個都冒出來了,她在外面喊。
“聞隊,你跟沈醫生方不方便出來接客......啊......”
她聲音猛地停住,視線剛好對上里面那人一雙漆黑明亮的眸子。
女孩子看著年紀不大,見到生人的第一反應就是給了她一個微笑,許偲腳步一怔,腦海里頓時就蹦出來一句話——
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
她一向自詡美貌,不然也不會任由警局把她稱作“一枝花”,可是這十六個字不停在她眼前繞來繞去,她竟然覺得自己語文學得太差,這時候想不出別的詞來形容了。
沈紀正被解剖室里怪異的氣氛折磨得大氣不敢喘,有人來了他求之不得,立刻就笑著招手。
“也來看尸檢報告啊?”
許偲僵著步子邁進解剖室,移到沈紀身邊,壓低了聲音問。
“什么情況?”
沈紀還沒說話,那邊跟聞昶對峙的人就收斂了鋒芒,朝她伸出手,聲音清越。
“你好,許警官。我是月湖堤新聞社記者高硯棠。”
許偲有些許詫異,和她握了手。她是聽說陸局找了個記者來做報道,估計是國慶假期之后才正式來警局上班,他們還都沒見過,所以對方是怎么認識她的?直接就叫她“許警官”?
她用手肘捅了下沈紀,“你跟她說過刑偵支隊的人員?”
“沒有。”沈紀也很郁悶,“我還奇怪聞隊怎么跟她有過節。”
許偲瞪大了眼,她聽見了什么?八風不動的聞隊長,跟人有過節?她一把拉住沈紀把人拖出去,也不管里面兩個人是什么表情,劈頭蓋臉地問。
“聞隊離開我們的視線不到半個小時,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沈紀的一雙笑眼都笑不出來了。
漆長江對趙鵬的審問并不如人意,結束后,聞昶就想看看沈紀說的那個兩個案子的“共通點”,撇下眾人到解剖室來找人。
沈紀的二檢也不是很順利——幾乎沒有新的發現。說到“幾乎”,是因為高硯棠的參與,給了沈紀一個新的思路——
共通點未必就會通過手法展現出來,也有可能兇手會在尸體上留下什么線索。
他讓童彬去檔案室找近五年的連環案件卷宗,留在解剖室里的就只剩下他和高硯棠。
高硯棠身為記者,這些年大大小小的刑事案件也遇到不少,兩人竟然能圍繞尸檢報告聊起來,甚至都不知道聞昶到底什么時候來的。
沈紀看見門邊站了個人的時候驚出了一身汗,今天是不是流年不利,怎么一個兩個的都站在門口嚇唬他?
他指著高硯棠介紹:“聞隊,這是......”
“你在這兒干什么?”
聞昶一手負后,目光落在高硯棠身上,語氣淡漠。他身形挺拔,身上有股凌厲甚至狠戾的氣場,好像她站在這里是一件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高硯棠一向“人敬我三分,我敬人三分”,面對聞昶的時候,她心底那些異樣的感覺就愈發明顯。
那晚的筒子樓,這人明明表現得和她粗略的側寫完全一致,卻在最后反咬一口說她是嫌疑人。潮濕發霉的墻面、高大溫熱的軀體、十分欠揍的語氣,那個在黑暗中,跟她玩起了貓捉老鼠游戲的人,分明擁有正常人的情緒。
可是,一旦離開黑暗,在他無法隱匿的地方,他就變得冷漠自持,好像外界的一切都沒辦法令他動容半分。
高硯棠并沒有消除對于他的戒心,尤其是在她覺得對方可能伴有表演型人格障礙的時候。
“你那晚又在那兒干什么?”
高硯棠反問道。
聞昶邁步走進解剖室,那悠然熟悉的樣子,好像他不是在解剖室里了解案情,而是某個世家公子被人簇擁著在逛花園。
“查案。”
他說。
“彼此彼此。”
高硯棠不冷不熱地回他。
沈紀就算再遲鈍,也能察覺出他們之間爭鋒相對的態度,他拿著尸檢報告卷成圓筒,在桌子邊敲了下,輕咳一聲道。
“聞隊你來的剛好,我跟高記者討論了一下9·27案的案情,之前開會的時候說過,兇手殺死馬興榮是為了泄憤,那么他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一定會留下某種象征,可能是物品,可能在被害人身上,也許被我們忽略了。”
“她建議擴大對案發現場的搜查,可能會有一些收獲。”
聞昶閉了閉眼,伸手捏了下太陽穴,語氣不悅。
“你上下嘴皮子一搭就是擴大搜查,知道現在警力多緊張嗎?刑偵隊壓著幾個大案,每個人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時,沒時間陪你玩兒。”
解剖室再次陷入沉寂。
沈紀抬眸去看高硯棠,發現后者仍然一副泰山崩于前,我自巋然不動的樣子,她甚至沖聞昶挑了挑眉。
“所以只是個建議。”
高硯棠似笑非笑地說。
“聞隊,你是對記者有意見,還是對女人有意見?或者說,你就是對我有意見?”
聞昶眉心一跳。
警局里每個人都喊他“聞隊”,他早就習慣了,可是從她嘴里喊出來,怎么就有一股嘲諷的意味?他對誰有意見,她心里沒點數嗎?
“哦,看來就是對我有意見了。”
聞昶眉心跳得更狠了。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整個人都是低氣壓,凍得三尺以內的活物不敢近身,沈紀識時務地退后幾步,只有高硯棠在一動不動地站在他面前,目光清澈又帶著玩味。
許偲就是在這樣的尷尬氛圍里,突然出現打破平衡的那根稻草。
“沈醫生,我真誠地向你道歉。”
許偲忽然雙手握住他的右手,眼神十分認真地說。
“?”
“就在幾分鐘前,我還懷疑你是不是在跟聞隊搞基,對不起,我錯了。”
“?!!”
許偲眼底分明爆發出一股“前方有八卦,我要去探查”的小火苗,甩開沈紀就偷摸摸地走到解剖室門邊打算聽墻角。
沈紀簡直不知道該擺出什么樣的表情應對,女人的心思真難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