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湖堤新聞社坐落于江城七景之一月湖堤畔，是江城三大媒體之一，其運營的江城早報發售量連續三年榮登紙媒榜首。

不同于其他新聞社在高樓大廈里，裝修也是現代化風格，月湖堤新聞社外形設計頗有古韻——徽式建筑、粉墻黛瓦、青石小徑，門口立了一塊石頭，燙金小篆寫著新聞社的LOGO，一眼看去，倒像是一處游玩的景點。

國慶假期，社里基本上沒人，值班的女頻區責編坐在電腦前，不時發出笑聲，那副表情怎么形容呢，大概就是最近正火的那個詞——姨母笑。

高硯棠走到新聞編輯部門口又停下了，跑到女頻區湊到傅酒酒身邊。

她看得是正在熱播的一部古風電視劇，主角之一是溫邇飾演的小皇子，化了妝加過濾鏡后，在屏幕上再見溫邇，高硯棠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哥哥真的是盛世美顏。

她在椅子把手上坐下，一手搭在傅酒酒肩上，搖搖她。

“酒酒，你笑得太猥瑣了。”

傅酒酒頭都沒抬，說，“哎呀小棠，你不懂，嗑CP是看劇的唯一樂趣。”

“CP？”高硯棠指著正在跟溫邇對話的女主角，“男女主角？怎么了？”

傅酒酒沒忍住笑了一聲，抓著她的手指到站在女主角身后的男二號，強調道。

“是這個！溫邇和曲亦冰！冷暖一生推！！！”

“......”

“還有人嗑溫邇和陳渡舟，或者跟徐遠書，這都是邪教！不過他們互動也好甜啊啊啊啊~”

陳渡舟和徐遠書是劇中的男三男四。

傅酒酒說到興奮的地方，雙手捧著下巴一臉沉迷，高硯棠有瞬間的沉默，隨即明白過來，所謂的嗑CP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又問。

“為什么都是跟溫邇？”

“盛世美顏啊！你看看他這臉，這腰，這腿，就是身嬌體軟易推倒的受受嘛！曲亦冰人如其名，高冷得不行，但是對溫邇好寵的，嗷嗷嗷，太甜了！”

高硯棠一臉糾結地把視線移到屏幕上，腦子里不自覺又想起那天晚上，她大哥把人摟在懷里的場景，好像確實是身嬌體軟...易推倒？

傅酒酒開了話匣子就停不了，全方位跟她解釋了一遍現代腐女們的圈地自萌。

高硯棠對同性戀并沒有太多感受，以前也遇到過一些，但是都不如高守維和溫邇給她的沖擊，此時聽了傅酒酒的話，她心底竟有些慶幸——社會大眾對于同性相愛這件事，好像沒有那么抵觸？

“酒酒，如果有人公開自己的性向，大家會是什么反應？”

“你是想說出柜么？”傅酒酒認真思考了一下，說，“同性戀的普及率還是沒那么高的，你別看這么多人都在推某某的CP，那都是看臉的！而且他們都知道這是假的，自娛自樂而已，如果哪一天溫邇真的出柜了，這些粉絲就會換一副嘴臉，叫囂著要他滾出娛樂圈。”

高硯棠點點頭，有點好奇地問。

“那你呢？也是看臉的？”

“我不是那么膚淺的人！”傅酒酒撅著嘴，“愛情不分性別，我只是單純喜歡溫邇，他出道七年多了，一直認真努力，從男四演到男一，演技在線，也不傳緋聞，最最關鍵的是——他這么一副盛世美顏，誰不愛啊！？”

“......”說好的不膚淺呢？這不還是看臉么？

“再說曲亦冰，出道比溫邇早，也拍過一些讓人眼前一亮的角色，可偏偏就是不火！我都替他著急。不過我也說了，他們都是假的，也就假裝是CP自己嗑著玩兒。”

傅酒酒擺擺手，全然不在意他們到底是真是假，“本來就是演員，裝起來簡直六親不認，誰知道他們到底怎么回事。”

高硯棠神色莫名地看她一眼，站起身，“我先走了，辛苦你值班。”

“拜拜！”傅酒酒抬手招招，毫不留戀。

高硯棠到自己位子上拿了一個文件夾，里面是她這些年接觸報道的惡性事件合集，她打算回去翻翻，聞昶雖然沒說幾句好聽的話，但她還是聽進去了一點——警局壓著幾個大案子，誰都不好受。

她拿著文件夾頂在手指上轉了幾圈，自己嘖了一聲。

這案子本來跟她也沒什么關系，她雖然是被陸局找去的，主要還是應該負責新聞報道，怎么還要兼職給警局破案？她這個國慶假期，等于是沒放假啊。

她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六點了，一邊開門一邊拿出手機搜了下附近外賣，卻看見廚房的燈是亮著的。

高硯棠下意識看了眼樓梯邊，還好，沒有人。她覺得自己有點草木皆兵，自從上次無意間撞破大哥和溫邇的事情后，她就一直記著那盞廚房的暖燈。

高守維正端著炒好的菜出來，身上系著小熊維尼的圍裙，那還是高硯棠跟他一起去超市買東西的時候看上的，她自己是不進廚房，也不為他考慮考慮。

高硯棠顯然也認出了那條圍裙，眼底帶了點笑意，順手按滅了手機。

“今天怎么有空親自下廚啊？”他任職江城副市長不過半年，新官上任的“三把火”還沒有燒干凈，難得這么有空閑在家里做飯。

高守維說，“城郊那個案子還沒解決，整改計劃全部流產，底下有人鬧脾氣了。”

他用詞溫和，好像只是不聽話的孩子跟家里鬧別扭，高硯棠卻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

他口中的風輕云淡，真正解決起來恐怕也要花費不少心力，否則他現在就該坐在辦公室或者會議室里，而不是系著小熊維尼的圍裙在家里做飯。

高硯棠聞著香味走到廚房，雙手抱胸倚在門邊。

高守維拿著湯勺在試味道，聽見聲音就隨意問了一句。

“那案子有進展么？”

高硯棠一愣，短短一秒鐘的時間她就想了很多。

大哥為什么突然問起這個？

畢竟跟政府整改計劃有關，問一句也沒什么。

就是因為跟政府有關，他不可能不知道進展，有必要問她么？

他到底想問什么？

想到這，她忽然福至心靈般回道。

“這個我還真不太清楚，我沒跟那個案子。要不明天我去問問刑警隊？”

高守維側頭看了她一眼，目光雖是一貫的溫和沉靜，卻仿佛帶了幾分打量，像是在評判她這句話的真偽。

少頃，他收回視線，說。

“不必，宋菁會關注后續。”

高硯棠微微松了口氣。

大哥怕她還往案發現場跑，特別是一個人。

今天友誼巷出的事，可能外界還沒傳開，但是高守維肯定收到消息了，這個時候，9·27案毫無進展，警方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暫時不會多費人手。

但凡她說了一點發現，大哥就能知道她還在繼續查案，那她說的話信用度就要大打折扣。還好她及時反應過來了。

高硯棠走過去，把下巴搭到他肩膀上，鼻子嗅了嗅。

“大哥你放心，我跟你保證過的，不會忘記。”

“嗯。”高守維關了電磁爐，手指抵著她的額頭把人推開，說，“去洗手，吃飯了。”

高守維做了三菜一湯——鍋包肉、糖醋排骨、拔絲土豆、番茄三文魚湯，都是她喜歡的。

幾道菜的味道實在太好，高硯棠沒忍住多吃了半碗飯，還把湯都喝了。吃完就直接癱在沙發上不想動彈。

高守維把碗筷放進洗碗機，洗干凈之后收回柜子里，擦了擦手后出來，看時間還沒到七點。

“出去走走，不然你晚上胃不舒服。”

高硯棠感覺自己動一下就能把胃里的東西吐出來，有點苦惱地說。

“大哥廚藝實在太好了，我完全停不下來。”

“你什么時候想吃，我還能不給你做嗎？非得一次吃撐了。”

高守維把人拉起來，語氣縱容又無奈。

“很難受？”

她“唔”了一聲借力站起來，整個人都要掛在他身上，揉著肚子出門。

天色暗沉，昏黃的路燈沉默地立在路邊，偶爾也會碰到出來散步的人，看見高守維會主動過來打招呼。

高硯棠不太舒服，隨意看著都覺得眼熟，應該不是政界就是商界的人。

對方見她與高守維關系親密，也不敢多問，微微點頭算是禮貌。她也不在乎別人怎么想，笑一下當回應。

圍著單元樓走了一圈，胃里脹痛的感覺總算消下去了，她仰頭望著天空，漆黑一片，一顆星星都看不見，她正想著明天是不是會下雨，就對上了迎面走來的那人的視線，不太友好。

高硯棠定睛看過去，那人的確在看她，準確地說是在看她和高守維。

走得近了她立刻就認出來，這人正是今天傅酒酒粉的冷暖CP其中的一個主角——曲亦冰。

她湊到高守維耳邊問。

“大哥，你跟曲亦冰認識？”

高守維似乎也覺察到曲亦冰的視線，搖搖頭，“不是你采訪過？”

“沒啊，我又不是娛記，哪有機會接觸明星。”

直到三人擦肩而過，她也沒找出合適的理由解釋曲亦冰怪異的眼神，思緒倒是不由自主的想到溫邇和曲亦冰的冷暖CP上去了，她側目注視著高守維，忽然開口問。

“大哥，你跟......溫邇，是認真的吧？”

高守維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這件事，卻很快點頭，十分肯定地說。

“當然，我和小邇會結婚。”

“我知道，你認定一個人，就是一生。”

高硯棠頓了頓，繼續說，“那你想過以后怎么辦嗎？我知道你肯定會公開，你不想他委屈。但是這對他的事業、你的前途會造成什么影響，誰都不知道。還有...就不說爺爺了，爸那一關就不好過。他是老黨員，一直秉持著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理念，同性話題明顯超綱，他不會同意的。”

高守維沒有立刻接話，他挨個兒捏了捏左手的指關節，最后停在無名指上，風輕云淡地笑了。

“小五，總有一天你也會遇到這樣一個人，愿意為他背棄所有。到時候別說是爸，就是什么魑魅魍魎都阻止不了。”

“......”

他伸手在她頭上揉了揉，眉眼間盡是柔情。

“行了，你以后會明白的。回去吧。”

高硯棠覺得自己并不是很想明白，情之一字，真的能讓百煉鋼化為繞指柔，有點可怕。

她晚上吃得太飽毫無睡意，洗完澡坐到書桌前，反復琢磨著高守維的那句話，回憶起當時他的神情，她的第一反應不是他多么溫柔，而是她沒帶上“女朋友”給他拍張照。

“女朋友”就安靜躺在桌子上，那天早上她起床的時候，柯曄已經把相機拿回來了，她在茶幾上還看到了高守維留的字條，以及溫邇的簽名。

那時短短幾分鐘的接觸，以及后來那張簽名的明信片，讓她對溫邇印象很好——單純內斂，善良心細，跟高守維很般配。

她應該找個機會給他們拍照。

高硯棠把“女朋友”捧到手上，調試的時候忽然想到一件事，她到城郊筒子樓的那晚，應該錄了一段視頻。

她一直不想回憶那晚發生的事，自然也不會特意去看，或者說她是有意擱置下來的。

她跟聞昶大概氣場不和，就沒有好好相處的時候。

但這時想起來了，她就不好再假裝什么都沒發生，反正睡不著，就看看吧，她想。

那段視頻很好找，全程有一個多小時，基本沒有聲音和畫面。“女朋友”配置很高，夜間是紅外模式，她甚至能清楚地看見聞昶當時流暢有力的動作。

還挺帥。

高硯棠撐著下巴，在鍵盤上按著快進。

——

“女人？”

“你是誰？為什么會來這個‘獵場’？”

“就你那身手，怎么有膽子一個人跑到案發現場？”

“我又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萬一是殺人兇手呢？所以這種通訊設備，還是趁早毀掉比較好。”

聲音驟然停下，后面四十多分鐘都是空白，她習慣把視頻看到最后，又加快了倍速，順便打開一個文件夾整理今天的照片，聽到異常聲音的時候，她指尖一頓，愣了一秒。

高硯棠立刻關了其他程序，將視頻恢復一倍速，往前拉了一點。

“蹬蹬蹬......”

腳步聲，聽起來像是有人在奮力奔跑，接著就是樓梯“吱呀吱呀”不堪重負的響著，這聲音持續了沒多久，視頻里猛地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嚇得她渾身一抖。

高硯棠心跳得飛快，伸手捂住胸口平復了半晌，她又把視頻拉回去，停在了57分鐘左右。

腳步聲響起一直到最后相機沒電自動黑屏關機，整整四分多鐘，她反復聽著，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全身汗毛戰栗，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她和聞昶離開的時候是凌晨三點多，相機滿電狀態下，錄影最多一個小時多一點，也就是說，在他們離開筒子樓不到半個小時之后，有人去了那里。

他們跟兇手擦肩而過了？

她神經繃著，那種在生死邊緣掙扎過的窒息感猛地掐住她的咽喉，心臟一陣狂跳，狀似供血不足的眩暈和惡心感襲來，她踉蹌幾步，伸手扶住書架，慢慢靠在了墻上。

幾分鐘后，生理反應才稍微壓下去了，她立刻上前將視頻拷下來，拿著硬盤和手機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