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眼底透著憤怒和不甘
- 給兇手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 東窗疏雨
- 5030字
- 2019-08-17 19:55:08
沈紀跟聞昶合作有三年多,知道他的直覺一向很準,盡管他們一直強調一切以證據為準,很多時候也需要有人提出新的思路。他更知道聞昶偏執決絕,若是沒有找出有效的證據,證明馬興榮和林小芬這兩起案件沒有關聯,他絕不會罷休。
沈紀嘆了口氣,覺得心累。他想起相親的另一個主角林淺藍,當時問他這個職業有沒有危險時,他應該說有的——猝死。
他試圖找出馬興榮和林小芬尸體上的相同點,可是兩份尸檢報告都要被他翻爛了也沒看出什么。他雙手環胸站在林小芬的尸體旁,盯著腦后那個三角錐形的致命傷口若有所思。
解剖室的大門忽然被敲響,沈紀只感覺一股寒意竄上頭頂,思路一下子全亂了,他轉身往后看,只見一個穿著黑色沖鋒衣的人靜靜站在門邊,背上背了個書包,目光清亮自然,見他轉身,就往旁邊走了幾步,讓他看清了門邊的人。
高硯棠把拉鏈拉下來一點,露出整張白皙精致的臉,朝著沈紀微微點頭。
“你好,是沈醫生嗎?我是高硯棠,月湖堤新聞社記者。”
沈紀下意識點點頭,同她打了招呼,然后腦子里就冒出一個聲音——哦,這就是讓聞昶覺得麻煩的那個女記者啊。
他朝門邊走過去,問。
“你是來找聞隊?他帶人出警了。”
“不是,我是想來看看被害人尸體。”高硯棠說著頓了下,繼續道,“陸局同意。”
沈紀哪里聽不出她后面一句話是解釋給他聽的,他無所謂地笑了下。
“你要是不怕就直接進來吧,有什么問題都可以提。”
高硯棠沒客氣,抬步走進解剖室。
解剖室一邊就是停尸間,冷氣十足,沾染得解剖室也冰冷陰森,警局許多年輕人都不愿意進來,一是覺得不吉利,二就是覺得這里面太陰森,身體受不住。
高硯棠臉色平常,接過沈紀遞過來的醫用手套戴上,徑直走到林小芬的尸體邊,她看得很仔細,著重關注了致命傷口和額頭上的紅色血瘀痕跡。沈紀一直沒說話,心底暗嘆,她很認真,而且有一定的專業性。
“致命傷是后腦這個創口,被害人生前沒有掙扎的痕跡,一擊致命,兇手與被害人之間力量懸殊,一定是男性,身高在一米八以上,與被害人關系親密。”
高硯棠一邊觀察一邊低聲說著,像在喃喃自語。她音量很低,但是在解剖室安靜開闊的環境下,再小的聲音都會被無限放大,沈紀就站在她身后,一字不漏地聽見了。
他詫異地看著她略顯瘦削的背影,走到解剖臺另一側,說。
“的確,被害人生前有過性行為。”
高硯棠倏地抬起頭,目光沉靜,兩人對視片刻,還是她先笑了,直起身,伸手把落下來的一縷頭發勾到耳后道。
“不好意思啊沈醫生,我就是隨便猜的。”
沈紀沒有移開目光,盯著她看著,也笑了笑。
“你猜得很準。”
他掀開另一架解剖臺上的白布,露出馬興榮的尸體,詢問道。
“也來看看?”
高硯棠不知為何臉色沉下來,目光晦澀地盯著虛空某處,像是在神游。沈紀一手托著手臂,指尖微微一點,沖她眨眨眼。
“這里不是刑警支隊討論案情的地方,就我們兩個人隨便聊聊。”
她這才將視線落在他身上,沈紀樣貌斯文,皮膚白皙,天生就是一雙笑眼,是最討人喜歡的那副樣子,也很容易就令人信服。
高硯棠在短暫的沉默后,終于點點頭,走到他身邊,“那就跟沈醫生隨便聊聊,我就怕自己亂猜,給刑偵隊增加了破案難度。”
“放心,我不跟聞隊說。”
沈紀舉起右手,四指并攏朝天發誓。
9·27案的被害人馬興榮,是興榮地產的老板,今年47歲,與妻子劉梅結婚十二年,無子。
城郊筒子樓整改計劃出來的時候,興榮地產就在為那塊地皮做規劃,競標的幾家房地產公司,就屬興榮地產和宏川地產兩家最有希望,原定在國慶假期之后開始的競標,因為馬興榮的意外身亡而被迫終止,筒子樓的整改計劃也因此流產。
高硯棠是在國慶假前一天下午才被陸局找來,表明想讓她做江城警局的官方新聞報道,要等到國慶節后才正式接手工作。馬興榮的案子她并不了解多少,所以才會在當天晚上就鋌而走險,獨自前往案發現場查看。
她想起那晚的經歷,覺得渾身都開始不對勁,陳舊腐朽的霉味好像就在鼻間縈繞,久久不散,還有那個讓人生疑的男人。
她撐在解剖臺上的手微微一頓,有些不確定地問。
“那個男人真的是刑警支隊長?”
“嗯?你說聞隊嗎?”
沈紀沒跟上她跳躍的思維,怔了會兒才說。
“當然是了,在職刑警都是有編制的,還能有假不成。你怎么問起這個了?”
高硯棠搖搖頭,“隨便問問,你不是說我們就隨便聊聊嘛。”
沈紀對于這種事情一向不敏感,竟然沒聽出她話里的敷衍,他指著馬興榮腹部的創口,“死因是內出血,腹部這里一共有四處致命傷,直徑都小于2cm,深度不足三寸,外翻組織參差不齊。我嘗試了可能造成這種創口的工具,但是都不符合。”
高硯棠的注意力也被拉到被害人尸體上,她垂首認真看了遍,說。
“被害人身上有多處淤青,頭部有撞擊痕跡,全身大大小小的傷口不少于三十處,生前遭遇過非人折磨,他是被虐待致死。”
“我也是這么想。”沈紀從解剖臺下的儲物層拿出尸檢報告遞給她,“脾臟血供豐富,但同樣極易破裂引起內出血。被害人脾臟直接被刺穿,不到十分鐘就會造成低血容量性休克,失去行動能力。”
他話音突然頓住,擰著眉疾步走到林小芬的解剖臺邊,從下面抽出尸檢報告,也不知道他翻到了什么內容,瞳孔猛地一縮,喃喃道。
“這次不會又被他猜對了吧。”
高硯棠也蹙了蹙眉,看著沈紀急忙掏出手機打電話。
“聞隊!我發現這兩起案子有共通點!”
“波波不是在開會的時候說過了。”
“不是。”沈紀捏著尸檢報告,“我只會在尸體上找證據。”
“馬興榮是內出血致死,林小芬是失血過多致死,而且他們兩個人在死前都因為失去行動能力而無法求救,不管兇手當時在不在場,被害人都是必死無疑。”
聞昶沒有立刻回應,他沉默地坐在警車后座,目光瞥到窗外,聲音清冷。
“這也不足以說明兩起案子是同一個兇手。”
“是,但是我會找到。”
沈紀掛斷電話,一刻也不耽誤,“童彬。”
童彬從旁邊小休息室里匆匆跑出來,“沈醫生,開始二檢嗎?”
他目光又從高硯棠臉上劃過。
“這位是?”
高硯棠簡單跟他打了招呼,隨后把手里的尸檢報告放回原位,朝沈紀說。
“沈醫生,那你忙,我先走了。”
沈紀卻把他手里的另一份尸檢報告塞給她,頭也沒抬地說。
“留下吧,你看看還能發現什么。要不是你提起,我也想不到這兩者的聯系。”
高硯棠沒遲疑,進入解剖室后終于把背包放下來了。
她大致掃了眼林小芬的尸檢報告,接著就從背包里拿出“女朋友”,站在一邊看著沈紀二檢。
聞昶捏著手機在手中把玩,漆長江就坐在他身邊,把兩人通話內容聽了大概,他雙手抄在腦后,微微靠在車座椅上。
“沈醫生怎么突然就想到了這一點,之前還說不會是同一個兇手。嘖,這下麻煩了。”
聞昶拋手機的動作一怔,“你也覺得是連環案件?”
“大概吧。”
李驥在兩人前面,正閉著眼假寐,忽然睜開眼,扭頭看著聞昶。
“那就不是他干的?”
三個人同時看向尚在昏迷的趙鵬,漆長江的臉色一言難盡。
趙鵬是江城一個小村里出來的,今年46歲了還是光棍一個,家里有個快八十的老人。他是家里老幺,上面四個姐姐都嫁在村子里,日子不好過,誰也不想管老人,就趙鵬出來干活,把錢寄回家。
趙鵬和林小芬之間毫無聯系,如果馬興榮和林小芬是同一個兇手作案的,那趙鵬就不是兇手。
聞昶沒點頭也不搖頭,把手機放回口袋里。
“回去審了再說。”
副駕駛上的許偲也忽然回頭看著幾人,她眼角還有點紅痕,眼底透著憤怒和不甘。
“聞隊,那些人......”
“你當刑警也有兩三年了,習慣就好。不該說的話別說,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聞昶清冷的眉目低垂,骨節分明的手指十指交纏,搭在膝蓋上,就這么簡單的坐姿,卻讓人感受到一種與生俱來的強勁氣勢,莫名就令人鎮定下來。
許偲哼了哼,默默往座椅上縮了縮,小聲道。
“哪能誰都跟你一樣,一點情緒都沒有。”
“咳咳。”
漆長江假裝咳嗽幾聲,含著笑偷偷瞄了眼不動如山的聞昶,后者眼皮都沒抬,他這才又哈哈大笑起來,拍著李驥的肩膀說。
“咱們聞隊還真是無情無欲、八風不動啊!”
李驥還是一副面癱臉,懶得搭理他。漆長江自討沒趣地搖搖頭,又靠回椅背上。
“真是,一個兩個年紀輕輕就這么神似老態,以后可怎么辦啊!”
他嘆了口氣,十分操心地說。
“你們這樣是找不到媳婦兒的知道嗎?”
“漆哥,你還是先操心自己吧,三十好幾了還單著,好意思說別人么?”
許偲翻了個白眼,轉了轉身坐好,看著一直默默開車一言不發的袁落翔,欣慰地說。
“還是翔子乖巧懂事,回去姐姐買糖給你吃。”
袁落翔抓了抓頭,尷尬地笑了。他才進刑偵隊不久,對聞隊和漆副隊都有些敬畏,前者是警局出了名的清冷性子,后者是大部分人最不想接觸的笑面虎。而刑偵支隊三把手李驥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他哪敢放肆。
袁落翔收斂心思,警車呼嘯著回到西大街。漆長江帶著昏迷的趙鵬去審訊室,打算把人弄醒立即審問,或許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結果卻不盡人意。
“我沒有殺人!我是想殺了馬興榮,他拖欠工人的工資,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他死有余辜!”
漆長江沉著臉坐在審訊室里,看著趙鵬憋得臉色發紅,卻一直吼著自己沒有殺人,他敲了敲桌面,清脆的聲音在空蕩的審訊室里愈發刺耳。
“這幾天你在什么地方?5號凌晨1點至3點,你去過友誼巷嗎?”
“沒有!我,我這幾天在工棚。”趙鵬下意識吞了吞口水,避開了漆長江的視線。
“你確定?你在工棚待了七八天沒出來?晚上也不開燈?”
漆長江不緊不慢地追問,警方從查到趙鵬的時候開始就已經在派人監視,這么多天毫無發現,他不可能在工棚里。
“我真的......”
“你放屁!”漆長江眼神尖銳地盯著他,“趙鵬,你說你沒殺人,有什么證據能證明?相反,我們在馬興榮的手機上發現了你的指紋,也有人指證你和馬興榮之間存在矛盾,你還揚言要殺他!人證物證具在,你以為你能躲得過嗎!?”
“我沒有!我怎么可能碰過他的手機!”趙鵬激動得從椅子上站起來,帶動著手銬撞擊的嘩嘩作響。
“那好,那我們來談談,9月26號晚上到27號凌晨,你又在哪?”
漆長江話題轉換得太快,趙鵬驚愕的表情還未褪下,呆呆地看向他,過了一會兒才咽著口水,坐回椅子上。
“那天我確實去找過馬興榮,可是我沒見到他!我到他家里的時候,根本就沒有人!我以為他在外面應酬會很晚,就在門口等,可是,可是快到凌晨的時候,工棚的人打電話給我要我回去。”
“為什么要你回去?”
“他們,他們在工棚外發現了一個塑料袋,里面裝的,全是錢。”
趙鵬抹了把臉,語氣還有點不可置信。
“我們住的工棚那片兒,很多都是我從老家帶過來的人,都聽我的話,我回去之后看到那些錢,剛好就是馬興榮拖欠的工程費,不多不少。”
漆長江眉頭一擰,“錢呢?”
“都分了。”
“那塑料袋呢?”
“......燒了。”
漆長江猛地一拍桌面,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雙手撐在桌子上,氣勢凜然。趙鵬驚得一顫,怕他不相信似的,強調道。
“真的燒了!有人說那錢來歷不明,碰過塑料袋都留下指紋了,不燒掉可能會被抓。”
聞昶和李驥都站在玻璃外,整個審訊過程看得一清二楚,李驥冷哼一聲。
“滿嘴謊話!”
袁落翔在兩人身后,握著個小本子,拿著筆刷刷刷記著什么,聞言抬頭看向李驥,疑惑地問。
“驥哥,為什么?”
李驥面無表情地扭頭看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就是‘這么簡單的事情你都看不出來,你是怎么當上刑警的’,袁落翔頓時不敢說話了。
“繼續看。”聞昶雙手環胸,指尖點了點,聲音清冷。
審訊室里的氣氛一時有些緊張,漆長江像是被氣得不輕,撐著桌面一動不動,在他旁邊一直沒出聲的許偲,這時忽然放下記錄筆,從抽屜里拿出一個袋子丟到趙鵬面前。
“中午還沒吃吧?吃點吧。”
袋子里裝著兩個三明治,一瓶酸奶,還有一個面包。趙鵬對突如其來的示好格外警惕,他沒敢動塑料袋,囁嚅著。
“不,我不餓。”
“真的不吃嗎?你接下來的24小時都會在這個地方度過,等上面的逮捕令下來,你可就出不去了。”
趙鵬的手狠狠一抖,“什,什么逮捕令?”
許偲盯著他看了看,又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透明證物袋放到桌子上,里面裝著一個手機。
“這是被害人的手機,我們在案發現場附近找到的,上面有你的指紋。你說你接觸不到被害人的手機,那這上面的指紋怎么解釋?還有,你說有人在工棚外面發現了一袋錢,可是我們詢問過工棚里的人,沒有一個人提起這件事。”
她在空中點了點那個手機,“也就是說,現在我們有物證。而你26號晚上到27號凌晨的不在場證明不足,甚至可以說沒有人能證明,9·27案只有你一個嫌疑人,你不是兇手誰是兇手?”
趙鵬全身一軟,癱坐在椅子上,但他垂著頭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什么。漆長江和許偲等了將近十分鐘,空蕩的審訊室里才響起趙鵬波瀾不驚的聲音。
“那你們就抓我啊,我沒殺人。”
漆長江和許偲面面相覷,漆長江捏著拳頭,咬牙切齒地說。
“沒關系,就你今天持刀傷人,至少也要關兩三年,你殺沒殺人都出不去。”
趙鵬下頜微微一緊,頭都沒抬,站在外面的聞昶終于蹙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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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哥:你們這樣是找不到媳婦兒的!
聞永日:媳婦兒已經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