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里針落可聞，沈紀說完那句話之后就放下了噴壺，摘掉手套打了個電話。

沈母在做早瑜伽，看到來電顯示有點奇怪。

“你不是說有案子嗎？忘記帶東西了？”

沈紀聲音有點低，問她。

“媽，國慶之后，你跟林淺藍家還有聯系嗎？”

沈母是在一次瑜伽課上認識林淺藍的母親，兩人年紀相仿，幾次見面就聊上了，一個有兒子，一個有女兒，男未婚女未嫁，當即就張羅著要他們見一面。

沈紀暫時根本沒有戀愛結婚的打算，但沈母熱衷于給他介紹女孩子，天天念叨他都三十了還不考慮，以后哪能找到好姑娘。

他出于禮貌，每次都會去赴約，也好跟家里交代，但林淺藍確實讓他記憶深刻。

可能是因為他記錯了對方的姓名。

林淺藍在和沈紀見面當天就回拒了沈母，她話說得漂亮，跟沈紀更適合做朋友，盡管之后他們再沒有聯系。

沈母還挺喜歡她的，相親沒成功，她跟林母都覺得可惜。

這時聽沈紀又提起林淺藍，頓時哼笑道。

“怎么？你又覺得你們倆合適了？”

沈紀瞥了眼躺在解剖臺上無聲無息的人，心想，現在還真合適了。

法醫和尸體，誰能說不合適？

他嘆了口氣，“媽，您把林家的電話給我，我自己去問。”

“哎好了好了我不提了。”沈母說，“我跟翠珍有聯系，還在一起上瑜伽課呢。”

沈紀還在組織語言，不知道怎么說這件事，沈母卻已經從他的來電里察覺到了不對勁，她正色道。

“沈紀，是不是藍藍出事了？”

沈紀沒回答。

“你早上走得匆忙，說有案子......”沈母頓了頓，大驚失色道，“難道是藍藍！？”

電話接著被掛斷，沈紀轉向聞昶。

“我媽估計一會兒就要帶著林家人過來了。”

“嗯，辛苦你處理，讓她......”聞昶看了眼被害人身上還沒清理干凈的油漆，繼續說，“體體面面的見父母。”

聞昶回到辦公室，李驥跟念波都回來了，周繼青坐在位子上翻著他們兩走訪的結果，一邊對許偲解釋。

“每個人都有排他性，就像商品一樣，這個超市的商品已經固定，如果突然進駐外來商品，就會對所有商品造成威脅。人很復雜，排斥外來者很正常，所以會惡語相向，編出各種消息中傷他人。”

聞昶安靜聽完，才問李驥，“有線索嗎？”

“沒有，隔得遠，也沒人過去。”

這其實是在意料之中的，聞昶走到周繼青身后，看了眼記錄本，發現上面寫的是關于鄧藝和崔以航的信息。

他盯著那行殺人犯，結合前面周繼青的話，“崔以航過得不太好。”

“兇手沒有留下任何能夠證明被害人身份的東西，應該是想拖延警方調查，鄧藝出現在那兒是個意外，我們提前發現了尸體。”李驥把自己的猜想說出來，“在居民樓的時候我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兇手是故意的。”

“崔以航和鄧藝關系很好，他能暗示鄧藝跟他一起晨跑，兇手就是想讓警方發現尸體。崔以航接觸了兇手，或者崔以航就是兇手。”

“應該不是吧，我看崔以航害怕的樣子不是裝的。”許偲蹙著眉，“他如果真的是兇手，就更不應該暴露自己。”

聞昶不置可否，敲敲念波的電腦。

“查查被害人信息，姓名林淺藍，年齡在20到25歲之間，江城本地人。”

念波十指飛速在鍵盤上敲擊，許偲奇怪地問，“聞隊，你怎么知道被害人叫林淺藍啊？”

聞昶沒解釋，他走到念波身邊，跟李驥說，“你把早上的情況跟周博士說說。”

周繼青剛放下記錄本，笑得如沐春風，對李驥道了謝，又轉回來看著聞昶。

“抱歉，今天來晚了。”

其實不晚，他是根據上班時間到警局的，只是早上事發突然，也沒有人通知他有案子。

周繼青在何俊奕案中解決了幾個問題，聞昶并沒有為難他的意思，能對案件有幫助，他求之不得。

聞昶點了點后面進來的袁落翔，叮囑道，“以后有情況記得通知周博士，你沒事跟他后面多學點東西。”

袁落翔嘿嘿笑著，摸摸自己的后腦勺，點頭應下。

“聞隊，按照你說的，符合要求的有七個。”念波按下檢索后，電腦屏幕上出現了七張照片，他一一點開放大，點到第五張的時候，被聞昶叫了停。

“林淺藍，祖籍江城扈通，24歲，小太陽幼兒園老師。”許偲湊過去讀了出來，“是她嗎？”

聞昶點頭，正要說什么，漆長江就大喊大叫的從外面進來了，“來個人幫忙！重死了！”

李驥上前從他手里接過豆漿袋子，看見他另一只手上拎著的全是早點。

“聞隊、周博士早上吃了沒？一起吃點兒。”

漆長江他們接到報警的時間太早，沒人來得及吃飯，聞昶過去拿了個包子咬了一口。

周繼青是吃過了的，但他還是拿了杯豆漿，插上吸管喝了。緊接著他的郵箱叮咚一聲，是新郵件提醒。

袁落翔塞下一個煎餃，沖他擺擺手機，說，“周博士，我把現場照片打包一份發給你了，想去現場的話也叫我！”

袁落翔是警校畢業過來的，在查案上不算有天分，但勝在勤學好問，他知道周繼青厲害，跟著能學到東西。刑偵組里每一個人都比他厲害。

周繼青挺喜歡他這個性格，笑著沖他道謝，隨即點開了郵件。

袁落翔發過來的照片很雜，幾乎是把現場拍的所有照片都發過來了，很多重復。

他一直翻到被害人的照片才停下，微微瞇了瞇眼。

“有想法？”聞昶坐到他對面，食指一下一下點著膝蓋。

“被害人臉上的顏色分布，是三原色，讓我想到了一部電影。”周繼青說，“《原色告白》。”

《原色告白》這部電影是在挪威拍的，女主角身患絕癥不久于世，深愛她的男主角為她策劃了一場盛大的求婚。

他是位畫家，忠于最初的顏色，即紅、黃、藍三原色，深藏其下的激情和熱烈，讓愛情經久不息。

“電影比較早，文藝片。男主角認為三原色是所有顏色的基礎，代表唯一也是所有。”

“那難道是情殺？”許偲摸著下巴，自己琢磨了會兒，說，“被害人跟兇手是情侶，女方要分手，男方不肯，爭執之間把她殺了。或者，女方出軌，被男方撞破，于是一氣之下把女方殺了。要不然.........喂！你們這都是什么眼神？”

在場的幾位都是男性，全都一副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著她。

漆長江咬著油條嚼幾下，調侃道，“許偲偲，當刑警委屈你了，你去當編劇吧。”小說都不敢這么寫。

許偲哼一聲，伸手撥了撥頭發，“我這是合理猜測。”

周繼青微微點頭，“我也是猜測，兇手既然留下了三原色畫，就必然有存在的意義，是不是情殺暫時無法確定。”

“今天周一，許偲跟翔子去小太陽幼兒園了解情況。”聞昶說，“波波再查查林淺藍的人際關系，尤其是男女關系。”

他話音剛落，郭婷婷就急匆匆地跑到門口，“聞隊，外面來了幾個人，找沈醫生。”

林淺藍的家屬到了。

聞昶站起身，重新說，“漆哥帶著翔子去幼兒園吧，你去叫老沈過來。”后面是對郭婷婷說的。

沈母帶著林淺藍的父母過來，三個人都是愁容滿面，許偲領著人去了休息室，中途被沈母拉住了，小聲問她。

“偲偲，早上的案子涉及人員里是不是有一個叫林淺藍？”

許偲不明所以，驚訝地反問，“阿姨，您怎么也知道？”

沈母表情變了變。

聞昶和沈紀很快也過來了，周繼青跟在后面。

林父是高中老師，儒雅健談，這時候卻一句話說不出來，還是林母上前抓著沈紀的胳膊，眼眶泛紅。

“是藍藍嗎？你說，我，我......”

“......是。”沈紀扶著她，看向林父，“您，要去見見她嗎？”

沈紀已經清理干凈了林淺藍身上的油漆，蓋著白布躺在解剖臺上。

林父雙手顫抖，微微掀開看了一眼就蓋上了，林母見狀，頓時哭了出來，撕心裂肺地喊著林淺藍的小名。

許偲上前摟著林母，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安慰。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會，是我家藍藍啊！”

“阿姨，您保重身體。”許偲說，“我們正在調查，還需要您和叔叔的配合。”

林母捂住胸口，聞言胡亂擦了眼淚，“對，一定要抓到兇手！求求你們，一定要抓到兇手！”

為母則剛，林母在悲痛之后，只有抓住兇手這一個念頭，許偲細聲安撫著，將人帶離了解剖室。

“藍藍從小就有主見，喜歡孩子，大學學的設計，畢業卻去了幼兒園當老師。”林母捧著水杯，啞著嗓子說，“星期五那天，學校組織冬游，她還給我發了好多照片。”

李驥坐在后面，刷刷記著。許偲問。

“您最后一次跟她聯系，就是周五？”

“對，她就住家里，周末經常跟朋友出去，她沒聯系我們，我也......也沒多想。”

“林小姐是單身嗎？”

“是啊，她自己不樂意找男朋友，我給她介紹也沒一個成的。”林母說著，朝沈紀看了一眼，“沈醫生真不錯，我跟書靜都盼著他們倆能在一起，誰知道......”

許偲挑了挑眉，也猜到林淺藍大概是沈紀以前的相親對象，難怪沈母會問她。

“您知道林小姐有什么關系比較好的朋友嗎？”

“有，她有兩個高中同學，認識快十年了，關系很好。”

念波根據林母的話查到林淺藍的兩個高中同學，周雪逸、龐敏。

龐敏高中跟林淺藍是室友，兩人形影不離，關系匪淺。大學畢業后去了京南市，在一家上市公司做會計。

她接到警方電話時正在開會，偷偷摸摸地從后門出去，聽到李驥自報家門，愣了愣。

“江城警局？”

“警方今天在北立交發現了一具尸體，經過查證后確定死者林淺藍，您是她的朋友，我們想了解一些情況。”

龐敏站在茶水間，不可置信地反問，“你說誰？”

李驥看著掛斷的電話，跟聞昶說。

“她說她馬上回來。”

京南市跟江城相隔千里，最快也要到下午才能到了。

聞昶點了點頭，看向念波，他聯系周雪逸，電話卻一直顯示不在服務區。

“還是打不通。”

聞昶沉吟片刻，說，“你查查他的個人信息。”

念波一秒都沒停頓，他向來把聞昶的話奉為圭臬，盡管私自查詢詳細個人信息是不符合規定的。

然而，更讓幾人覺得可疑的是，周雪逸的個人信息簡單的可怕。

除了姓名年齡，連家庭住址和通訊方式都沒有顯示，如果沒有林母提供電話號碼，他們更是完全沒辦法聯系到這個人。

“有兩種情況，第一種，他屬于國家保密機構，從事的工作至少是二級保密往上，他們的個人信息不會外泄。”李驥說，“第二種，有人故意隱藏了他的信息，連波波都查不到，這個人的級別不會比陸局低。”

如果是第一種到還好，國家保密機構無非就是那幾個，大不了一個個查過去，總會有發現，但若是第二種，問題可就大了。

周雪逸是林淺藍的同學，兩人年紀相仿，也不過二十多歲，他不會是那個身居高位者，那么他背后的人是誰？為什么要隱藏周雪逸的信息？

他們不確定周雪逸和這次的案件有什么關系，但這異常的調查結果，無疑給所有人敲響了警鐘。

周繼青一直沉默，此時終于抬頭看了聞昶一眼，又很快眉眼微垂，習慣性地抬起手，食指和中指抵著額頭，過了半晌，他才又抬起頭，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聞昶長眉緊擰，似乎是有所覺察，他倏地抬眸對上周繼青的視線，有個大膽的想法破土而出，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