緗園。

包廂里已經熱鬧起來了。人還沒到齊，許偲拉著漆長江和念波、袁落翔一起，在角落的方桌上玩撲克牌。

李驥蹭了沈紀的車，兩人一起進來了。

“這就玩上了？”

沈紀環視一周，童彬圍在袁落翔他們身邊看著，他沒去湊熱鬧，拉著李驥坐下了。

聞昶跟著就到了，進來時也打量了一圈，在沈紀旁邊坐著。

“哎哎哎，聞隊到了啊！點菜點菜！”

漆長江手氣差，一直輸，早就想退了，見聞昶到了，立刻就嚷著開飯。

聞昶卻笑了一下，抬手虛虛壓了壓他的肩，說。

“不急，人沒到齊。”

許偲愣了，點了點人數，確定剛剛好八個人。

還有誰？

她停了抓牌的動作，其他人也動不了，一時之間竟然冷場了。

這時敲門聲就顯得格外響亮，門外那人頓了頓才推開門，倒也沒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俏生生地站在門邊，彎眸一笑。

“打擾啦。”

“硯棠？”沈紀有些驚訝。

漆長江順勢甩了手里的牌，起身迎她。

“原來聞隊請了高記者啊！快進來，人齊了就可以點菜了。今晚聞隊請客，大家都不要客氣！”

許偲意味深長地睨了聞昶一眼，過來拉著高硯棠落座，一邊沖漆長江道。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請客呢！拿著聞隊的話借花獻佛？”

高硯棠剛好被許偲推著坐到了聞昶身側，她隔著聞昶跟沈紀打了招呼，沒注意另一側幾個人已經眉飛色舞，在臉上譜寫了一支跌宕起伏的曲子。

聞昶將菜單率先放到了她面前，她沒推辭，點了兩個一般人都愛吃的菜品就遞給了身邊的許偲。

許偲一點不客氣，刷刷勾了幾下，又遞給隔著的念波，完全忽略漆長江的存在。

“嘿，許偲偲！你這是對我的人身攻擊！憑什么不讓我看？”

“哎呀行了漆哥，我肯定點了你愛吃的，波波小嘛，你多大人了跟他爭？”

“這跟年齡沒關系！這是尊嚴問題！還有，我就比他大九歲！”

“是啊，三歲一代溝，你這都三個代溝了。”許偲接得毫無壓力，兩人鬧起來，包廂里又熱鬧了。

高硯棠看得津津有味，手撐著下巴，小聲說。

“大家相處這么隨意，關系真好。”

聞昶輕聲應了。

許偲給漆長江和李驥倒好酒，問了一句，“誰還喝酒？”

念波和袁落翔、童彬一齊弱弱地擺擺手，聞昶和沈紀都開車，肯定不喝的，她垂首看向高硯棠。

高硯棠其實是喝酒的，逢年過節在老家，她也會陪著家人喝幾杯，一直也沒醉過。

于是她就微微起身接過許偲手里的酒瓶，給自己滿上了。

“喝一點吧。”

許偲一拍手，“好！”

聞昶清冷的目光劃過她精致如畫的側臉，給自己和沈紀倒了杯雪碧，好歹都是白的嘛。

漆長江和許偲都是會活躍氣氛的人，喝酒也會玩花樣，別說高硯棠向來喜歡與人打交道，就連少言寡語的李驥都被調起了情緒。

于是熱熱鬧鬧地談天說地，四個人喝了兩瓶老窖。

“哎高記者，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都不敢直視，長得這么好看，你爸媽是什么神仙顏值啊？”

許偲摟著她的肩膀，跟她碰了個杯。

高硯棠笑了，見她酒喝光了，又給她倒滿，說。

“咱們也算有交情了，叫我名字吧，我母親的確很漂亮。”

許偲猛地點頭，“我也覺得還叫高記者太生分了，你比我小好幾歲，我叫你小棠吧？”

“好，我家里也是這么叫的。偲偲姐高興就好。”

“哈哈哈~你這性子太好相處了，酒量也不錯啊！”許偲湊到她耳邊，小聲嘀咕，“我跟你說啊，聞隊這個人呢，脾氣就是這樣，他對你有意見你也別在意，咱們也不跟他過對吧？”

高硯棠忍俊不禁，連忙點頭。

聞昶就坐在旁邊，聽著兩人說自己的悄悄話，聽了一半就起身去結賬。

等他回來的時候，許偲已經和高硯棠勾肩搭背，正要往外走了。

沈紀看到他，頗有些無奈地說:“許偲說要去唱歌。”

“聞隊，咱們去星集！嗨翻全場！”許偲舉起手，略帶醉意地喊著。

聞昶頭疼地捏了捏額角，看著包廂里的人發話，“想去星集唱歌的就一起去，不去的就早點回家休息。”

“去去去！干嘛不去！”漆長江嚷道，“誰知道下個案子什么時候來，及時行樂嘛！”

于是一行人又風風火火地去往星集KTV。

許偲聲音好，愛唱歌，麥霸形象深入人心，除了她之外，剩下幾個沒有喜歡唱歌的，也就漆長江和袁落翔陪著她嘶吼，隔著多遠都能聽見鬼哭狼嚎的聲音。

高硯棠也不會唱歌，連流行歌都很少聽，她也不碰麥，坐在沙發邊默默喝酒聽著。

許偲酒勁上頭，膽子也大了，跑到聞昶身邊直接把話筒懟到他面前，霸氣十足地說。

“聞隊！來唱一個！”

聞昶不接，拿著手機回復著消息，頭也不抬。

“找其他人去。”

許偲哼唧一聲，扭過頭，看到高硯棠一個人喝酒，立刻把她拉起來，“來KTV不唱歌怎么行！小棠！來一個！”

漆長江和袁落翔起哄，“來一個，來一個！”

高硯棠沒想到這火會燒到自己身上，她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承認。

“歌我是真的不會唱，你們要真的想聽，我唱點別的也行。”

沈紀和李驥向來是看熱鬧的，聽她說唱別的不禁對視一眼，難不成她不會唱歌，會rap？

高硯棠在點歌處找了一會兒，按下切歌，自己嘀咕。

“沒想到還真有。”

前奏響起，整個包廂都靜了一瞬。

聞昶抬起頭，昏暗閃眼的燈光下，高硯棠站姿婀娜，擺好了架勢，看著就是專業的身姿。

——眉梢眼角藏秀氣，聲音笑貌露溫柔。

——眼前分明是外來客，心底卻似舊時友。

她唱的竟是越劇著名《紅樓夢》選段，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好！”

許偲鼓掌稱好，緊接著包廂里便響起熱烈的掌聲，連聞昶都放下手機，應和著拍手。

這誰能料到？來KTV不唱歌，人家唱戲！唱的還是名曲選段，絲毫不輸專業戲曲家。

“硯棠，唱得好聽。”

沈紀對她豎著大拇指，溫聲笑道。高硯棠抬手施禮，“過獎。”

聞昶看著這一幕，心底忽地一頓，他想著剛才那幾句詞，再對應面前的人，越想越覺得應景。

沈紀相貌俊秀，性格溫柔，天生笑眼，而且他們關系親近，仿若舊友。

聞昶移開目光，不自覺捏住了桌子上的酒瓶，又想到自己開著車不能喝，倏然起身道。

“我去買點喝的。”

漆長江之前喝得不少，唱得有點缺氧，趕忙跟著他要出去。袁落翔也不堪許偲摧殘，扶住漆長江就跑了。

“哼！”許偲隨手掰開一瓶酒，跟李驥碰了碰，“沒意思。”

狹小的包間逐漸顯得悶熱，高硯棠酒勁也起來了，覺得待著不舒服，放下酒杯打算出去透透氣。

沈紀見她喝了不少，這地方又暗又雜，便跟著她出去了。

外面氣溫稍微低一點，沒了震耳欲聾的聲音，她舒了口氣，靠著樓層的圓柱往下看。

一邊是綠植盆栽，另一邊站了幾個……嗯？怎么有點眼熟？

她愣了愣，急忙往下走，步子邁得急了，整個人朝前踉蹌了下，差點摔下樓梯，還好及時握住了扶手。

沈紀也驚得上前幾步，剛好看見了樓梯間的聞昶和漆長江。

“那幾個人看著來者不善。”

沈紀蹙著眉，想讓高硯棠先回包廂，別摻和，聞昶能解決。話還沒說出口，那邊把聞昶兩人圍住的幾個人就動手了。

聞昶把漆長江往墻邊推了一把，自己迎上突襲過來的拳頭。

樓梯間空間小，站著幾個人都嫌擠，這時候更是施展不開，卻絲毫不影響聞昶發揮。

他雙手握拳，出手又快又狠，專挑痛處落拳，動作利落又充滿力量。

又一個左勾拳！

聞昶眼神鋒利，把幾人揍趴下氣都不喘，還擺著姿勢，沉默地看著躺在地上的人。

“干什么呢？想不開來找我們的茬？”漆長江手里還夾著一根煙，語氣頗為不滿，“他一個人就解決了！都輪不到我出手！”

聞昶眼底有些無奈，“漆哥，是你找茬。”

高硯棠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聞昶不費吹灰之力解決了那幾個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點醉了，眼前有點眩暈，全是雪花點。

聞昶動手的一幕幕反復回放，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帥啊！

原來打架可以這么帥！

“聞隊！我結好賬了！”袁落翔拎著袋子從樓下跑過來，看見人躺了一地立刻頓住，“這……”

“沒事，你先回包廂。”

聞昶接過他手里的卡，上前扶住漆長江，嘆了口氣。

“你酒量一般就不要喝這么多，喝多了還喜歡找麻煩。”

“嗝~”漆長江打了個酒嗝，指著地上的一個人說，“我看見他想偷錢包，長得就一張犯罪分子的臉，找打么。”

“…………”

漆長江在洗手間遇到的那個人，當時估計也喝得不少，不小心跌到旁邊人身上了，被撲的人都沒說什么，他非得說別人偷東西，這不是找事么？

所以聞昶帶著人走到樓梯，就被那人帶著一幫兄弟堵了。

他原本不想動手，不過聽他們污言碎語，心里不舒服，連著對高硯棠和沈紀那點不痛快也一起發了出來。

他們自找的。

不過，當他扶著漆長江走過樓梯拐角，就和上面的高硯棠沈紀面面相覷了。

聞昶的心又提了起來。

沈紀大約看出了點什么，趕忙下去從他手里攙住漆長江，和袁落翔一起把人帶走了。

聞昶咽了咽口水，走到高硯棠面前。

她眼神很亮，漆黑的眼眸看著他。

“你好厲害啊。”

聞昶突然被夸，莫名其妙地盯著她。

高硯棠往他面前湊了湊，身上若有似無的清香襲來，和初見那晚的味道一模一樣。

他呼吸停了一瞬，然后聽見她說。

“聞昶，你教我打架吧。”

“……？？？”

聞昶都想掏掏耳朵，讓她再說一遍。

教她打架？

“你想什么呢？”聞昶冷著聲音，“還為那天的事耿耿于懷？”

高硯棠臉頰泛紅，眼底氤氳出水汽，沖他緩緩搖頭。

“我是為了自保，那天你根本就沒有動真格，我也一點都打不過你。”

她說著，語氣竟然有點委屈，讓他生出一種，面前的人在跟他撒嬌的錯覺。

“你醉了。”

聞昶擰著眉，覺得現在的情況有些棘手。

高硯棠也擰著眉，像是在學他的樣子，“沒有啊。”

這還沒有？

“我給你……大哥打電話，讓他來接你？”聞昶試探著問，“還是我送你回去？你可以嗎？”

高硯棠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他，頗有他不回答誓不罷休的架勢。

正在兩人僵持間，高硯棠的手機響了。

她掏出來，看也不看來電顯示，抬手就要按掉，被聞昶眼疾手快地搶了過去，點擊接通。

“你好，我是高硯棠的……朋友，她喝多了，在星集，你能過來接她一下嗎？”

電話那端仿佛掉線一般沉默良久，才冒出簡短的四個字。

“稍等，多謝。”

男人聲音清越干凈，仿佛雪山之巔一眼清泉，又涼到了骨子里。

聞昶愣了下，這才看了眼屏幕，備注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個字母——L。

這不是她大哥。

高硯棠有些泄氣地看著他，又嘟囔一句，“我沒醉。”

聞昶如夢初醒，捏緊了手機，拉著她的手腕往包廂走。

“等著人來接你。”

段韶在十多分鐘后趕來，聞昶正陪著人等在星集門口。

高硯棠遠遠看見他，呆呆地叫了聲，“阿韶？”

聞昶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率先注意到的是那輛車，正是那晚從他公寓接走高硯棠的那一輛。

段韶神色嚴肅，幾乎是搶奪一般將高硯棠拉過來護在自己身后。

聞昶自然無法忽視他的敵意，將目光落在他臉上，細細打量了片刻，忽地瞳孔一縮，驚愕不止。

“是你……”

“多謝聞隊照顧小棠，時間不早了，我先帶她回去休息。”

段韶打斷他的話，一字一句顯得異常尖銳，像是在警告。

高硯棠不明所以，從他身后探出腦袋，“阿韶，你不用這么謹慎，聞昶人挺好的。”

段韶沒說話。

聞昶面上平靜，心底卻因為段韶的出現翻涌不停，他不時去看高硯棠，盡管她被擋在段韶身后，只隱約露出一點發頂。

他想到六年前與段韶的一面之緣，再聯系他對高硯棠如此維護的舉動，對于高硯棠的身份也不免有了懷疑。

六年前，她才多大？

聞昶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下顎崩得緊緊的，啞著嗓子說。

“路上小心，我先回去了。”

段韶看著他進了星集，最后一點背影消失，才微微松了口氣，轉身去看高硯棠。

她也不知喝了多少，白的啤的混雜，熏得眼睛泛紅，滿是水汽，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

段韶捏了捏她的手臂，沉默片刻，“你傷都沒好怎么喝酒了？”

“啊。”高硯棠應道，“我覺得很開心很放松，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就……我也該有一群這樣的朋友那種感覺。”

“…………”

段韶被她這句話弄得有些無措，他當然明白她為什么這么說，她在應該像一般人上學交朋友的時候，正孤身一人在外奔波。

這樣一想，他也說不出什么重話，虛扶著她的肩往車邊走，先帶回家算了。

高硯棠靠在后座，吐出一口濁氣，全是酒味。

被風吹了一會兒，她已經沒那么暈了，對于自己剛剛的回答，就生出了幾分不滿。

她不想讓家人朋友覺得她委屈了，沒那么嚴重，她想要的、想做的，她都會盡全力去爭取。

聞昶整個支隊的相處模式讓她覺得輕松舒服，她就愿意接觸，甘愿展示自己，絕不藏拙。

但這也是她自己的事。

怎么就不受控制的說了那樣的話呢？

她閉著眼，欲蓋彌彰地說。

“阿韶，別放在心上。”

段韶通過后視鏡看她一眼，又平靜地收回視線。

高硯棠想，難道真的是酒后吐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