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的星星很多，每一顆都亮晶晶的。何俊奕仰著頭，在友誼巷出租房門前的玉蘭樹下，看了很久。

三次了，他來找林小芬的時候，看見她跟男房東拉扯不清，隔著一個院墻、一扇鐵門，眼睜睜看著。

沒有人跟他說過永遠，蘇怡沒有，他們離婚了，她有了新歡。林小芬也沒有，或許吧。

事不過三，何俊奕捏著手指，又摸到上衣口袋里。來之前他把鐵鉛垂裝進來了。

林小芬的房間還亮著燈，他知道那是在等他，這感覺還挺新奇的，有人在等他。

何俊奕身手靈活，直接攀著墻翻上露天樓梯，慢慢走到林小芬的房門前。

他只敲了一下，林小芬就打開了門，笑著撲進他懷里。

他多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跟她做，本來應該直接動手的，看著她流血直到死去。

他穿好衣服坐在床沿邊，林小芬套上裙子。他這才發現她穿著一件新裙子，剛剛親她的時候，唇上還有一點甜味，她涂了東西。

林小芬背對著他，“阿俊，我們以后也會在一起吧？永遠在一起。”

何俊奕關掉了大燈，把桌子上那盞小臺燈打開了。

光線很弱，映著他的側臉異常冷酷。

“永遠在一起？真的嗎？”

林小芬似乎遲疑了一下，不知道在顧慮什么，但她很快就點點頭，回頭朝他笑著，“真的?。　?

他站了起來，在林小芬轉過身去拿桌子上的東西時，用口袋里的鐵鉛垂狠狠敲了下去。

然后他就坐在床邊，小心避開了她的血，看著她倒在地上，身體慢慢變冷。

“你自己答應的，這樣你就永遠不會離開我了?！?

他走之前，把她手機里跟自己相關的東西永久刪除，格式化后關機，他帶走了桌子上的小臺燈。

“她給我寫信，說自己要領證結婚，問我有沒有什么要求。”蔣木春撐著椅子站起來，“她好多年沒跟我聯系了，但心里還是把我當爹的，生怕我反對你們在一起。小芬她，很喜歡你。”

他從口袋里摸出信封，明明是不久前寄給他的信，現在看來信封已經有點卷邊，像是經常被人撫摸展開，看了很多遍。

何俊奕想伸手去接，蔣木春卻突然避開了他的手，他就趁著那一瞬間，一把掐住何俊奕的脖子，幾乎使出了全身力氣。

“你應該去陪她！你不是要永遠跟她在一起嗎??？”

“放手！”

“蔣木春住手！”

聞昶和漆長江立刻破門而入，兩人合力把人拉開，死死制住。

“讓他死！讓他去死?。　?

蔣木春掙扎著，手臂被制住，他就伸腿去踹。

審訊室外又進來幾個警員，漆長江使了力，跟幾人一起把人拉出去了。

聞昶撿起剛才慌亂中掉在地上的信封，輕輕放在了何俊奕面前。

“你要看么？你會不會后悔對她下手？”

“后悔？”何俊奕嗤笑一聲，“只有無能的人，才會后悔。”

但他還是拆開信封，逐字逐句地讀到了最后，每一個字他都認識，合在一起他卻好像一點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錯了嗎？原來她真的想過永遠，她是在意他的嗎？

漆長江很快又敲門進來，有點奇怪地看了眼何俊奕，對聞昶說。

“剛才許偲偲打電話過來，房東指認之前在友誼巷見過何俊奕，她不說，是覺得林小芬死有余辜。她覺得林小芬男女關系混亂。”

聞昶還沒來得及回應，就聽見身后何俊奕說。

“我認罪。”

8號下午，聞昶一個電話將李驥幾人叫回警局。

何俊奕招了。

誰都沒想到他在見過蔣木春，看完那封信之后，忽然改變了態度。

聞昶轉身時只看見他頹廢的癱坐在椅子上，靜靜地交代了作案全過程。

同時，袁落翔傳回消息，在城郊挖到了一具尸體，初步斷定為女性。

他說，“聞隊，有人給她立了一塊碑。”

之后的事都顯得無比順利，領著何俊奕去指認現場，整理資料提交檔案，從9·27案開始，刑偵科忙得焦頭爛額，至此終于能松口氣了。

聞昶給高硯棠打了個電話，將資料也傳給她一份，后續的事情還需要她處理。

高硯棠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但她情緒消沉，道了謝就匆忙掛斷電話，讓他想開口約她吃飯都沒來得及。

漆長江拎著外套伸了個懶腰。

“終于能回去睡覺了！”

“聞隊也趕緊回去休息吧，咱們明晚再聚?！?

聞昶點頭，問。

“你們是不是要解釋一下早上的事？”

李驥打電話讓蔣木春到警局，許偲把何俊奕的照片發給房東，她當時去走訪友誼巷，了解林小芬的人際關系時加上了房東的微信，剛好派上用場。

大概都是沈紀在辦公室說的話他們記在了心里，合作了這么幾年，默契還是有的。

許偲勾著念波的肩膀，笑靨如花。

“雖然有點累，但是在這事兒上一個不能少，咱們是一個團隊?。　?

李驥一言不發，認同地點頭。

念波推了推眼鏡。

“同休戚，共進退?！?

聞昶穿上外套，垂眸笑了。

“明晚去緗園，我請客。”

“哇哦~聞隊萬歲！”

漆長江吹了聲口哨，搭上聞昶的肩，帶著他往外走，說。

“那我明天可就不客氣了！”

“這是資料?！备叱幪陌殃P于馬興榮的部分遞給廖暉，說，“城郊挖到了一具尸體。如果廖伯伯要動手，可以從這里入手，需要幫忙就說?！?

廖暉神情嚴肅，點點頭。

“我只負責江城這一條線，還要看其他人進展如何，我今晚就回去。”

高硯棠靠在沙發里，曲起的右腿上還纏著繃帶，不過看手法已經不是聞昶之前綁的。

她這幾天也累，昨晚抓緊時間整理了線索發給沈紀，一覺睡到中午，渾身都發軟，一點力氣都沒有。

“你隨意，我不招待了。”

廖暉輕嘖一聲，四處打量了一圈別墅，“等我有空，也來找高銳，這地兒真不錯。”

“等你有空？”高硯棠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等你降職還差不多，在京城待得好好的，來江城干什么？”

“你們不都在這兒么？”廖暉說，“我還覺得奇怪呢，高大哥過來任職就算了，怎么段韶、高銳他們都跑江城來了，這兒是什么風水寶地嗎？”

高硯棠一愣，緊接著移開了視線，“環境不錯?！?

“…………”

廖暉過來主要就是拿資料，東西到手他就準備撤了，離開西郊別墅時，他拉著高硯棠，放低了聲音說。

“給你大哥帶個話，這次如果真的動手，顧義鴻可能會出事，讓他小心?！?

高硯棠秀眉一擰，“這么嚴重？牽扯到……”

“噓，你知道就行了，少摻和。高家被多少人盯著，別讓人抓到把柄?！?

高硯棠心事重重地點頭。

顧義鴻是江城市長，估計快要往上升了，這時候出事，上面肯定會極力保他。

高硯棠對京城的派別之爭不太關注，但也知道顧家和曲家是一路的，而曲家跟他們高家，素來不和。

高守維過來任職不過半年，江城就隱約有了風雨欲來之勢。

她把整起案子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嘆了口氣，打開微博編輯文本。

高硯棠V:有人抱怨社會不公平，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社會是存在一定的不公平——有人住高樓，有人在深溝，有人光萬丈，有人一身銹?？晒逃械纳顓s不是因為事實存在的不公平造成的，而是想象的不公平造成的。社會有不公平，但這終究是一個整體公平的社會，因為社會公平，才有人被淘汰。

可誰又甘心被社會淘汰呢？每個人只有這一生，這一條命，沒有比這更珍貴的東西，只有活著才是最真實的。金錢地位，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唯有生命是屬于自己的。愛自己，就是最大的財富。[圖片]*9

圖片是關于三起案子的簡述，從9·27案開始，因為政府整改計劃和興榮地產的中標而廣受民眾關注，好在這次江城警局也沒讓大家失望，在國慶假期結束的時候，成功將兇手逮捕了。

江城警局官博負責人郭婷婷早就等著她發文，看到之后立刻轉發。

江城警局V:不負所望，已成功破案啦~//@高硯棠V:有人抱怨社會不公平，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過下面的評論畫風清奇。

[不知道為啥，我好想笑啊，相比之下，@江城警局一點都不像正經官博好嘛？]

[我覺得[笑哭]官博小姐姐一定很可愛~]

[這次破案真的好快啊，在家待了一個假期，睡醒起來就看到兇手已經成功抓捕，@江城警局V587]

郭婷婷默默私信高硯棠，讓她好歹提一下警局吧？不然真的像網友說的那樣，她的微博更像是發人深省的警局教育內容。

于是，高硯棠很快就在評論區置頂了自己的發言。

[官博小姐姐說我寫的是小作文不是通稿[哭]如果你們遇到困難，請致電@江城警局。就算你們對公職人員再有意見，也無法改變有一群人一直真心實意地守護社會的事實。他們是英雄，值得信賴！]

[感謝@江城警局，我們糖糖的微博過百啦~撒花~~~]

[明明我粉的是個作者，她卻總是不務正業地跑去工作，回來碼字啊糖糖！]

[這件事也太惡心了，這就告訴我們從小的教育真的很重要！小時候三觀不正長大容易出事！]

[被社會淘汰……不知道為什么看完這段話有種莫名流淚的沖動[哭]]

[糖糖，我愛你[心]我已經對生活失去希望了，看了你的話，我覺得還是可以搶救一下的！]

高硯棠一向百無禁忌，什么話都敢說，這事兒讓別人來做，誰敢堂而皇之的把“對公職人員有意見”這句話寫出來？

她挑了幾個眼熟的ID回復了，她微博申請時間早，以前都是發點自己隨手寫的東西，能讓她眼熟的基本都是最開始的老粉，該寵的時候還是要稍微寵一下的。

自從她住到西郊別墅，段韶和高銳每天都回來陪她吃飯，不至于讓她一個人太冷清。

高硯棠說。

“沒必要的阿韶，我在瓏庭也是一個人?！?

“高大哥忙，我們閑?！?

段韶喝了口湯，波瀾不驚地回她。

高銳愣了愣，笑著附和，心里卻罵人，你才閑，你全家都閑！他憤恨地咬了口豬蹄。

高硯棠也不糾結，點頭道。

“一會兒我去趟超市，家里有什么要買的嗎？”

“我陪你過去?！倍紊財Q著眉想了想，“東西都是家政添置的，我不太清楚?！?

“問他肯定是白問??！”高銳說，“我也去，我開車！”

于是，三個人坐上車去了附近的日落廣場。

高硯棠主要是買米油和雞蛋，張躍新成功被捕，案子也到了結尾，那天在汽車站提供消息的大媽還是要獎勵的。

第二天一早，段韶去公司的時候把她送到紅樹洲，高銳幫著把東西全部送到門口，高硯棠這才敲門。

大媽很快就過來了，看見她笑得十分開心。

“哎呀，還真的給我送東西來了??！快快快，進來進來！”

大媽熱情地拉著她的手臂，一邊朝里面喊。

“老頭子，快把東西拎進屋！”

高硯棠把雞蛋拎進去，大媽盛情難卻，她只好坐到沙發上。

昨晚打電話確認大媽住址時她是沒想到對方這么高興。

“怎么送了這么多??？”大媽看著那一大籃雞蛋，還有桶裝調和油，笑得合不攏嘴。

“不多?！备叱幪恼f，“當時說了只要提供線索就能得到獎勵的，您還直接讓警方抓到人了，這獎勵不算多?！?

大媽拉著她嘮家常，高硯棠也溫聲陪著，她挺喜歡跟人聊天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經歷，體會和看法都不一樣。

兩人正聊得火熱，門鈴又響了。

“噯？這是誰?。俊贝髬屍婀值剜止玖艘痪洌蜷_門。

只見聞昶孤身站在門外，手上還提了一桶油和一袋大米。

“這……”

“您好，我是刑偵支隊長聞昶，過來送獎勵的?！?

大媽不認識他，打量他幾眼，又轉身去看坐在沙發上的人，有點為難。

高硯棠也聽見他的聲音，遲疑片刻就說。

“大媽，那是警局給您的獎勵，我這個是我自己的心意，也算給我家小乖一個安慰?！?

“哦哦哦，那……你快進來！進來喝杯茶！”

聞昶沒想到高硯棠也在，把東西放進去就告辭了，高硯棠便也道別，跟他一起下樓。

電梯里只有他們兩個人，聞昶從墻壁的倒影里看著她，說。

“自己編的瞎話記的還挺清楚?！?

高硯棠茫然了一瞬，隨即反應過來，他指的是那只叫小乖的狗。

她打定主意，在案子結束后不想跟他接觸過多，但是她也不喜歡被人誤解。

“你怎么就知道是編的？”

聞昶聽她語氣不快，自知失言，也閉了嘴。

“以前我家的確養過一只狗叫小乖，白色薩摩耶，從小就陪著我的，我12歲的時候……它去世了?！?

“家里說是老死的，當時我在上學，回去發現小乖不見了，找了好久，知道它不在了還哭了?！?

高硯棠說起自己小時候的囧事，也有點難為情地搖搖頭，笑道。

“后來我大哥想送我一只狗養著，我拒絕了。小時候不懂事，可能沒了就沒了，越長大感情越深，我怕以后我接受不了它要離開我，就再也沒有養過寵物?！?

“……抱歉?！?

“叮”一聲，電梯到了。

聞昶單手插兜，問她。

“我送你回去吧？”

“多謝。”

她倒也不客氣。

聞昶開車把她送到瓏庭門外，高硯棠解開安全帶要下車的時候，聽見他突然問。

“今晚去緗園聚餐，你一起來嗎？”

高硯棠詫異地看他，“你們聚餐……我去不太好吧？”

“沒什么不好，都是你認識的人，這案子你幫的忙不少，一起吃頓飯不過分吧？”聞昶握著方向盤，抓得有些緊，“老沈也去?！?

高硯棠有點疑惑，沈紀會去，跟她去不去，有什么必然關系嗎？

“那……打擾了?！?

聞昶瞬間松了口氣，“今晚七點，需要我過來接你嗎？”

“不、不用了，我自己坐車過去?！?

高硯棠進了別墅區，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聞昶的車已經不在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