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等了一個月，等來的卻是陸止蕭中箭身亡的消息。

崔荻把消息告訴她的時候已經是竭力地拐彎抹角，可傳達的意思是不能不清楚的，用再多的辭藻包裹也遮掩不住本身的殘酷。

其實這么多天擷枝已經預想過最壞的結果了，可崔荻這樣說的時候，她還是不死心道：“除非親眼看見，不然我不會相信。”

崔荻拿出了一個翠玉手鐲，交到擷枝手里，啞著嗓子說：“你看看這是不是止蕭的東西？”

看到鐲子的時候，她的心已經涼了半截，仔細辨認之后，顫抖道：“這是他母親留給他的，怎么會在你那？”

“九生發現止蕭之后，便在他身上看到了這個。等到九生昨日回京，才把他的遺物一并交給我。其余的東西我已經確認過了，只有這個……我想這樣女子的物什，你或許會知道。”

她輕輕撫摸著內側的小字，似乎這樣就可以抹平所有的悲慟和絕望。他答應過她，等他回來，他會親手給她戴上這個手鐲。可他又騙了她，她再也等不到他回來了。

“他現在在哪？我要去找他？”

擷枝幾近崩潰地往門外沖，被崔荻從身后一把抱住，他努力讓自己聲音比她的尖叫聲更大：“你冷靜一點。”

她使勁掰開他的手，腳下用力蹬踢著。她越是這樣，崔荻越不敢把手放松，將她雙手死死扼住，道：“止蕭已經死了，你再怎么傷害自己，他都不會再活過來了。”

她的力氣一點點被抽走了，終于放棄了掙扎，聽著崔荻在她耳邊說了好多話。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屋子里被放大，觳紋一樣散開，回音又隨著冷風撲進耳朵里，循環往復地把腦子攪得一片混亂。

“那些人確定止蕭死了之后就砍下了他的頭顱把他丟在荒郊野嶺，所以我們過了很久才發現他。從身形衣物辨認，是止蕭無疑了。其實想想也是，止蕭如果還活著一定會想法設法和我們聯系，這么久杳無音訊也只會是兇多吉少。”

“我不信。”擷枝始終喃喃著。

“柳姑娘……”

擷枝直盯著他的臉，冷冰冰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九生發現他的時候，當時的情況……總之很糟糕。他的身份你也知道，不能大張旗鼓地把靈柩迎回來，只能讓他就地入土為安了。”

她胸口一陣惡心，扶著床干嘔起來。她不敢想象他經歷了什么，遭遇了怎樣的侮辱。他明明是如此清新俊逸的男兒，卻被遺棄在在荒野中，被老鷹啄，被蟲子咬。即使到了現在，也只能孤零零地臥在他鄉的土地下，連祭拜的人都沒有。

她勉強站穩，問道：“他們逼死孫先生的事情朝廷不給一個說法嗎？”

崔荻嘆了口氣：“孫先生是自殺，他們可以剝得干干凈凈。”

“我要殺了周遙。”她聲音平靜如水，卻讓人不寒而栗。

“你打算怎么殺他？你與周翼之已經撕破臉了，還指望借著獻曲接近周遙嗎？”

擷枝道：“我去過周府，那里護衛森嚴，根本下不了手。但是如果是在畫舫的宴飲上就不一樣了，只要他們敢去，我比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好，我且信你殺得了周遙，那你殺了周遙之后呢？”

“我跟他去了也就是了。”

這句話輕得仿佛死是這個世上最簡單的一件事。崔荻默默良久，道：“我不會讓你死的，殺周遙的事情讓我來做。”擷枝正要說話，他又補充道：“我也不會讓我死的，該死的是周遙那些人，我們都要好好活著，看著他們一個個遭到報應。”

擷枝頷首道：“好，我都聽你的。但是，你一定不能放過那些害陸止蕭的人。”

她又問：“我想知道周遙為什么會突然注意上陸止蕭？”

崔荻顯出遮遮掩掩的神情，最后敷衍道：“可能我們動作太大打草驚蛇了。”

她知道從崔荻那里是問不出什么了，只好去問鄭九生。可看鄭九生那支支吾吾的樣子，想必崔荻事先也和他交代過了。這件事本沒有那么重要，可崔荻這樣的態度總使她不安，讓她更想問出個究竟來。

鄭九生故意說著沒什么意思的話：“公子不告訴姑娘自然是有公子的道理。”

“你家公子是怕我泄露消息？”

“姑娘詐我也沒用，如果姑娘覺得公子懷疑姑娘，不妨直接和公子說。”

晚些時候，孟益和秦梓湘又到怡云閣探望。秦梓湘的消息總是這樣快，一貫的八面玲瓏。

秦梓湘打著扇子道：“吳王的地位早就不可同日而語了，現在那周遙更是狐假虎威，氣焰囂張。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可這世道還真就是小人得志，讓人齒寒啊。”

“太子沒有什么動作嗎？”

孟益道：“我那個太子姐夫現在也是熱鍋上的螞蟻，前幾天好不容易尋了個契機參了吳王，結果反而被陛下訓斥。有那辰昭儀吹枕邊風，我姐夫做什么都是錯的。”

她從前視太子和吳王為一丘之貉，可事到如今她恨毒了吳王，凡是吳王的敵人都能做朋友。于是問：“太子可不可能幫助我們？”

秦梓湘搶在孟益前面道：“太子與江湖積怨頗深，想要化干戈為玉帛沒那么容易。”

孟益插話：“無妨，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姐夫又不是傻子，肯定愿意招賢納士對付吳王。”

擷枝輕聲道：“既是這樣，我的意思還請公子代為轉達。”

“那我倒想問問姑娘你有什么籌碼讓當朝太子與你合作？你又以什么身份與太子合作？細作嗎？”

“梓湘！”孟益出言打斷。

秦梓湘悠悠道：“既然姑娘什么都沒想好，還不如靜觀其變。”

“你說得輕松，難道就要我們坐以待斃？”

“都說姑娘聰明，我卻看不出來。這辰昭儀是什么人？這吳王又是什么人？柳姑娘從未想過嗎？”秦梓湘倏然站起來，“言盡于此，剩下的我也不便多說。相公，我們走。”

孟益拉住秦梓湘：“你怎么還是這樣的壞脾氣。”

只聽“砰”一聲，凌翠推門而入，不顧里面有那么多客人，揚手就給了擷枝一個響亮的耳光：“是你害死的他。”

顧不得臉上的一片火辣，擷枝一把抓住凌翠的衣領：“你什么意思？”

“李公子就是因為你才死了的。”

她眼前一片模糊，連凌翠都變成了暈乎乎的一團。凌翠一把掙開她，指著她鼻子便罵：“如果不是為了救你，他怎么會得罪周翼之，周翼之又怎么會找上他。你就是個掃把星，害人精！”

擷枝趔趄著后退幾步，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神情近乎瘋癲。秦梓湘給孟益遞了個眼神，孟益心領神會，在擷枝頸后一敲，她當即昏了過去。

在孟益和云喬扶柳擷枝去里面躺下的時候，秦梓湘將手扶著額，饒有興致地看著凌翠：“你對那李家公子可真是一往情深啊，明知他是自己姐妹的未婚夫，還上趕著去。”

凌翠嗤笑道：“你別用話激我，我不吃這一套。”

“我只是好奇，如不是百般留心著，這樣隱秘的事情你是怎么知曉的？”

“夫人果然是孤陋寡聞，不知道我們這樣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消息。莫說那李二，不，陸止蕭的事情，連她其他的事情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好厲害，”秦梓湘粲然一笑，一點點逼近凌翠，驀地拔出一把匕首抵在凌翠脖子上，“那姑娘知不知道話說多了容易沒命啊？”

“你敢！我凌翠可不是被嚇大的。”凌翠并無懼色。

“你猜我敢不敢？”秦梓湘的刀又貼近了些，已經有鮮血滲了出來。

凌翠忽然放聲大叫：“救命啊！有人要殺人滅口了！”

孟益聽到動靜快步沖過來，攥住秦梓湘手臂，斥責道：“你這是干什么？”

“她知道的太多了。”

“那你就要殺人滅口嗎？”

她柳眉一挑，瞇著眼睛道：“相公就是太過婦人之仁了，這樣怎么能成大事。”

說罷甩開孟益的手，直接用刀尖對準了凌翠的心臟，臉上是燦若蓮花的笑容：“別出聲，你一出聲我的手就忍不住發抖。”

“梓湘！”孟益歇斯底里地吼道。

秦梓湘的匕首慢慢移動到了她的臉上，比劃道：“相公讓我不要害你性命，那我就劃破你的臉，看你怎么見人。”

這幅樣子顯然是說得出做得到的，凌翠這才發現腳底發軟，癱坐在地上。

秦梓湘趁勢蹲下，卻被孟益一把拽起來，連同匕首也奪去了：“秦梓湘，你這樣鬧市殺人毀掉的不止秦家，孟家，太子都要受到牽連。”

“哎，”秦梓湘長嘆一聲，把刀收起來，“本來殺你就像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想處理得干干凈凈也不難。可我偏偏有這么一個菩薩心腸的相公，今天就饒你一命。”

她擊了三下掌，守在門外的侍衛一起進來了：“我呀十分喜歡凌翠姑娘的月琴，想請凌翠姑娘到府上一座，可她就是這么客氣，怎么請都請不動呢。”

“遵命，小姐。”

秦梓湘挽住孟益的手，撒嬌道：“相公滿意了？”

孟益甩開秦梓湘，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她，好像自己從來不曾認識這個人。他一直覺得她只是驕縱了些，不曾想她是這樣殺伐果斷、草菅人命。他和她同床共枕那么久，竟然從來沒有看出來。

“孟益，你聽我解釋。”秦梓湘慌了。

孟益一句話也沒有說，丟下秦梓湘，自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