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記憶
- 嫁為侯門妻
- 子蕪君
- 3045字
- 2019-06-26 21:40:28
回到崔府時,崔荻和秦梓湘的話已經說完了。孟益咳嗽兩聲,哈哈道:“云兒那丫頭準是躲懶去哪歪著了,影兒都不見。”
秦梓湘起身行禮道:“天色不早了,我和相公就先回去了。”
孟氏夫婦走后,擷枝將雕鷹交給崔荻,這又是一個不小的震動。崔荻警惕道:“這是哪來的?”
“辰昭儀。”她據實以答。
“為什么會是她?”崔荻想不通。
“她是清復社的人。”
崔荻倒吸一口涼氣,贊嘆道:“孫先生的眼界果然不同尋常。”
他定睛看著擷枝說:“秦梓湘也是清復社的人。”
“為什么告訴我這個?”
“秦梓湘本就不打算瞞你,”他停頓了一下,道,“你——不也是清復社的人嗎?這么多年,你竟然連我也瞞過去了。”
她木然道:“其實我和清復社也沒多大關系,一直是我想向孫先生報恩,而他不曾向我索要什么。”
崔荻指著木雕道:“這是清復社的兵符,這一半在辰昭儀手中,那另一半在哪呢?”
“辰昭儀就給了我這一半,”她不免惶恐,“兵符這樣重要的東西竟會讓我來遞,也不怕出什么偏差。”
“辰昭儀若是孫先生的人,她來求助你也沒什么好稀奇的。”
“我們一直以為辰昭儀是吳王的人,現在看來并非如此。可這個猜測并非空穴來風,說不定這事還是與吳王有關。”
崔荻點點頭,又道:“這事容我再想想。”
“這件事情牽連到你了嗎?”
崔荻道:“大理寺讓搜查刺客,可從未讓他們圍攻崔府,現下還逼死了一條人命,該著急的是他們。朝廷雖然忌憚孫先生的清復社,可怎么也不敢就這么輕舉妄動。若不是孫先生治社嚴謹,社員也都亦社稷為重,就憑京中幾千人就能掀起軒然大波了。”
她稍稍放心了些,又問:“那止蕭現在有消息了嗎?”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止蕭這么聰明,會沒事的。”崔荻安慰道。
“那你要保重。”
“你也是,一晚上沒誰了,快去休息吧。”
回去的時候蘇媽媽已經在拾芳樓等著了,她端坐在椅子上,好像一座了無生氣的雕塑。她一直是極美極美的,即使老了仍舊風韻猶存。此刻,她就這樣靜默地看著窗外,看著看著整個生命都荒蕪了。
“蘇媽媽。”
蘇媽媽無力地應了一聲:“回來了。”
蘇媽媽站起身,將一個木制鏤空牡丹雕紋的紅木箱子遞給擷枝。箱子里是一整套纏枝牡丹織錦琵琶袖長袍,上面用金線繡著朵朵雍容的牡丹,細密金絲被光線耀出了不同的色彩,絢爛至極。
“這是文疏給你繡的喜服,你當時不在,便托我轉交給你。”
擷枝好像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心中一陣苦澀涌起。文疏是孫夫人的閨名,她從沒有聽過任何人這么稱呼她。擷枝以為她昨晚已經把眼淚哭干了,可看到喜服的瞬間,所有的堅強都變得不堪一擊。她明明身懷六甲,又體弱多病,卻為了她這樣一個沒有見過幾面的人勞心勞力。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這么待自己好了,可好不容易有了這樣一個人,卻這樣慘烈地香消玉殞了。
淚水像露珠一樣掛在金色的牡丹上,又極快滑落在地上,再無痕跡。擷枝仰起頭才發現,這是蘇媽媽在哭。
蘇媽媽澀澀一笑:“文疏倒真的是個很好的妻子,年輕,溫柔,善良,賢惠……也難怪,難怪奚仁最后會選擇她。”
這話里的意思難免讓人多想,只是擷枝已經無意打探他們上一輩的恩怨情仇,只聽著蘇媽媽嘆氣:“我和奚仁認識也有三十年了,那時候文疏還不知道在哪里呢。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一身麻布短褐活脫脫一個叫花子。可就這么個叫花子竟然膽大包天,點名就要我陪他喝酒。我本打算拒絕,可他當即就拿出了十兩黃金。我心里好奇這人是何方神圣,便答允了他。
“一來二往的我們就成了朋友。只是他這個人怪得很,從不輕易求人。他捉襟見肘的時候,我想接濟一下他,都被碰了個灰頭土臉。當時啊他把你送過來托我照顧你,我心里可高興了,他終于還是欠了我一個人情。
“可人情有什么用,他就算對你感激涕零,不喜歡還是不喜歡。當時我不懂,想尋個由頭見他,便整天和他要錢要地。可能他就是那個時候討厭我的,誰知道呢,反正沒過多久就跟文疏在一起了。
“起初我以為他會娶一個和他條件相當的良家女子,誰知道竟然轉頭娶了自己的徒弟,真是比娶個妓女還要離經叛道。我當時只覺得那個文疏長得也不好,要說有什么本事我也看不出來,就偏偏把他迷得五迷三道的。”
她的話越說越過分,擷枝微微慍怒道:“逝者已矣,這些話就別說了。”
蘇媽媽抿了抿嘴,道:“我不是編排文疏的不是,我只是忽然很想起了許多往事。奚仁這一走好像帶走了我什么,我心里難過得很,卻也沒有辦法。”
“我沒法子安慰你,我自己都不知道應該怎么辦。”擷枝誠實地說。
“人死如燈滅,說再多的話也不過活人自己矯情。”蘇媽媽自嘲地笑了笑,手指輕輕略過喜袍,“你還好,怎么說也等到自己的幸福了,總不至于像我這樣,一輩子就這樣沒了。”
擷枝道:“蘇媽媽,我也許還要在這住一段時間。”
蘇媽媽道:“這里也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可仁叔已經不在了。”
蘇媽媽微笑著看她:“可是我答應過他要照顧你。”
她長長垂下的翡翠耳墜來回晃動著,將衣料摩擦出沙沙的聲音,一切都靜到了極點。擷枝點了點頭,轉身去梳妝臺的抽屜了拿了一塊玉佩遞給蘇媽媽:“這塊玉佩是仁叔給的,我平時也不戴,要不就轉贈給你吧,也算留個念想。”
“哎,我還是不要了。都這樣了,哪還有什么念想不念想的。”蘇媽媽想到了什么,突然問,“孩子呢?孩子還好嗎?”
擷枝道:“是個小小姐,崔公子請了乳母照顧。”
“要不然我來照顧她吧。”蘇媽媽提議。
擷枝面露難色:“崔公子已經安排好了,我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蘇媽媽面色一僵:“也是,這樣的地方怎么好讓清清白白的姑娘過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是瞧不起我自己。”
“蘇媽媽……”
她拍了拍擷枝的肩膀,道:“好好休息一下吧,看你這樣子一定是累壞了。”
蘇媽媽蹣跚的背影漸行漸遠,所有的記憶也隨之幻化成一個小點。
她看那一襲嫁衣看得出神。如果當初陸止蕭沒有破窗而入,如果她沒有識破李二的身份,如果她沒有愛上他,這一切都會變得不同。可是她又有什么好埋怨了,她摻和進來了,她陷進去了,她最終也不得不去面對。
金猊里的熏香已經冷透了,擷枝不想再添,覺得嗆得慌。
醒來時已經是次日下午,云嫣帶了鳳羽來見她。說來她也是第一次見到了嫁了人以后的鳳羽,仍是粉白黛黑,卻多了為人婦的閑穩沉靜。
擷枝勉強打起精神,問道:“你還好嗎?”
鳳羽道:“做妾室哪有不受氣的,好在夫人還算個講道理的,當著老爺的面也不敢隨便為難我。只是這幾日老爺隨馬隊去邊境販茶,總覺得氣氛怪怪的。我不想和她針尖對麥芒的,便說回娘家了,來和姐姐一起住。”
云嫣皺眉道:“你的小性子還是收斂一些,免得吃虧。”
“她要是看不慣我,我日日裝出謙恭卑微的樣子,她還是看不慣我。我好歹也是正經娶回去的妾室,何苦這樣為難自己?”
擷枝道:“從前倒不知道鳳羽丫頭這樣伶牙俐齒。”
“原以為這士農工商,商是最底層的,會少那股子傲氣。可孫家那做派倒像是個王爺公爺那樣,都是拿鼻孔看人的。我那公公婆母就是最難伺候的,張口閉口便是孫家這樣孫家那樣,整日里把妻妾嫡庶掛在嘴邊,存心給我小鞋穿。我家那夫人這樣謹小慎微,也是被逼出來的。”
“你這樣搬出來,你家婆母會不會有什么想法?”擷枝關切道。
“反正她也不喜歡我,我離她遠遠的倒是遂了她的心愿。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找個尋常人嫁了,不至于這樣子受氣。”
云嫣道:“小妮子別成天怨氣沖天的,把自己搞成個怨婦多討人厭啊。”
擷枝打圓場道:“搬出來也好,我們姐妹還可以說說體己話。”
“崔府的事情我聽云嫣說了,”鳳羽道,“姐姐也不要太擔心了,李公子不過是出京幫崔公子辦些點事,很快就會回來的。”
最孤獨時候就是一群不知道真相的人用無關痛癢的話安慰你,而你唯有報以禮貌地微笑,說一句謝謝。可擷枝已經說倦了謝謝,不過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