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我只是想來看看你。”蘇妜擔憂地看著杜韜,瞧他眼角泛紅、滿臉倦容,不禁問道,“你……還好嗎?”
杜韜目光灼灼,抿唇輕笑,道:“你在擔心我?”
蘇妜被杜韜盯得兩頰發紅,不自然地說:“你想多了。我是想問……想問你思考出對策沒有?我們恐怕沒辦法再扛一次像今天這樣的攻擊了。”
杜韜笑而不語。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丫頭就是在擔心他。
有多久沒有這樣被人擔憂過了?很久了吧。
“杜韜!傻笑什么呢?我問你話呢。”
蘇妜見杜韜久久不回話,而他臉上的笑容又是滿滿的篤定,有些心慌意亂地想把他扯進另一個話題。只是,蘇妜也不明白她自己為何心慌。
感受到蘇妜嚴肅的語氣,杜韜立刻正經起來:“今天我召集了很多人,本來是想讓大家一起想想辦法的。可是……唔……沒有。”
“嗯。”蘇妜淡淡地應了一聲,這個結果在她意料之中。
“但是,不少的人都有棄城的想法。”
蘇妜倏地瞪大眼睛,直直地盯著杜韜,問:“棄城?你也這樣想?”
“也未嘗不可啊。”杜韜絲毫沒意識道自己的話觸及到了蘇妜的底線,“畢竟,這是唯一有可能活下去的方法了。只不過……”
“你說你要棄城?!”蘇妜不待杜韜說完,便生生打斷他。蘇妜怒目圓睜,氣得發顫,吼道:“杜韜!你身為主帥,居然不好好想該怎么守住王土,反而要棄城逃走?!”
在蘇妜看來,承君恩、食君祿、遵君令、守君土乃理所當然。
何以為兵?忠君聽令者耳。何以為將?率兵衛國者耳。
居其位,行其事。既然你站在主帥這個位置上,那你就必須要忠于君主,為王守好疆土,容不得丟失分毫。既然你是三軍將士中的一員,那你早就應該將生死置之度外,容不得半點退縮。
身為將士,就理應有將士的氣度和風范,又怎能為區區功名利祿和身家性命而置君王和國家于不顧呢?
至少在蘇君榮與蘇妜有限的相處時光里,蘇君榮是這樣教導她的。
蘇妜也明白,如杜韜所說,棄城的話或許還可以活下去,可是……可是……怎么能夠這樣做呢?!
杜韜微微蹙眉,聲音陡然冷冽:“守住王土?呵!誰說我要給皇帝老兒守他的地了?”
蘇妜被杜韜身上突然冒出的戾氣嚇了一跳,怔怔地睜眼望著杜韜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棄城又如何?是不是主帥又如何?你他媽以為我稀罕啊!”杜韜凝視著蘇妜,眼睛里的情緒再如何紛亂也掩不住那無盡的恨與痛、傷與哀,胸膛幾番起伏,終是聲音顫抖地吐出一句,“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參軍么?”
那滿滿的赤裸裸的恨意和哀痛狠狠地揪著蘇妜的心。
待杜韜逐漸冷靜下來后,蘇妜安安靜靜地聽他講述了一個故事,一個關于他自己的故事。
那是十多年前了吧。
平安村杜家不過是村子里一戶不起眼的佃戶。杜家阿爹靠在農時給地主幫工來維持一家人的生計,杜家阿娘閑時也做些針線活補貼家用。可一年到頭,日子仍過得緊巴巴的。
那時,杜韜年歲尚小,因杜家貧窮,沒錢念私塾,便成天跟村里其它游手好閑的小男孩兒一起混天度日。
當時,有村民對這幫小子的評價是:長大后一定是一群地痞流氓。
不過,世事難料,今后的事情誰又說得準呢?
“小韜小韜!”遠遠地跑來一個白胖胖的小子,氣喘吁吁地沖懶洋洋地躺在樹根上的另一個小子說道,“你快回家去!王家大郎又來收租了,我剛剛還看到那個‘大色鬼’在調戲你姐!”
杜韜吐掉嘴里叼著的狗尾巴草,從榕樹根上彈起來。
“還敢來?上次的馬蜂蜇得還不夠狠哪!”杜韜痞痞地呢喃道,“等會兒,調戲我姐?!靠!”
話音未落,杜韜就向家的方向沖出去老遠,剛跑到田埂上的他又突然回頭沖著大榕樹下的一幫小伙伴兒喊:“待會兒偷到的果子給我留幾個啊!”
交待完畢,然后杜韜頭也不回地沖回杜家。
杜韜還沒進門就聽見院子里的哀求聲,于是便悄悄地躲在柴門后面偷窺。
果不其然,是杜韜他爹在求那個姓王的,他爹擋在他姐和他娘面前,一臉討好道:“王大少爺高抬貴手,再寬限些時日。”
王家大郎臉上被蜇的傷還沒有痊愈,他一發怒,面部表情就更猙獰了,只聽他惡狠狠地說:“還要寬限?你當我們一大家子人不用吃飯啊!要不是看在你幫我們家干活還蠻勤快的份兒上,這屋子爺早就收回去了!別忘了你們家現在住的是誰家的房子,腳下踩的是誰家的地!”
“是是是,王家的大恩大德我老杜怎么會忘。”杜家阿爹滿臉堆笑道:“但上個月和上上個月的工錢還沒結,我們家實在沒錢交租啊。”
“還想要工錢?”王家大郎瞪著杜家阿爹吼叫道,“你那點錢早就拿來抵扣租金了!我跟你說,你要再拿不出錢來,就收拾東西滾蛋!”
“這……”杜家阿爹有些膽怯了。
如果被王家趕走,這平安村怕是也不能呆了。沒辦法,誰讓王家是這個村里最大的地主呢。哎!現在天下局勢這么亂,到處在打仗,他們一家四口怕是會淪為流民啊,指不定哪天就死在哪里了。可是,他們家哪兒來的錢啊!
“這樣吧,我倒有個主意。”王家大郎側著身子盯著杜家阿爹身后的被杜家阿娘護在懷里的女兒,滿臉邪淫,色瞇瞇地笑道,“爺身邊最近缺個女奴,看你女兒還不錯,你要是把她賣給我,這次的租金我倒可以不計較。”
“你休想!”杜韜忍不住從門后面鉆出來,指著王家大郎罵道,“大色鬼!吸血蟲!你休想動我姐一根手指頭,不然……”
“不然怎樣?”王家大郎偏過頭,陰惻惻地盯著杜韜,咬牙切齒道,“小兔崽子!上次搗鬼的是你吧!終于讓老子逮到你了!你們倆給我抓住他!”
王家大郎身后的兩個家奴迅速執行主子的命令,一左一右地架起了杜韜。
“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杜韜掙扎著,奈何小孩子的力氣怎么敵得過兩個大人。
見到寶貝兒子被抓,杜家阿爹心都揪起來了,急忙說:“那個……那個……王大少爺!你的提議我會好好考慮的,先……先放開……放……”
“哦?是嗎?”王家大郎挑挑眉,“早說嘛!放開他!”
兩個家奴順從地松手。
不過,杜韜剛落地還未站穩,胸口就被狠狠踢了一腳,整個人仰面倒在地上,面色極其難看,五官都擰在了一起。
而踢他的人撂下一句“好好考慮,三天后我會再來的”便領著兩個家奴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