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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山洞里,羅伯特·喬丹挨著爐火坐在角落里一只蒙著生牛皮的凳子上,聽那婦人說話。她正在洗盤碟,那姑娘瑪麗亞在把它們擦干,放在一邊,然后跪下把它們放進在洞壁鑿出來當柜子用的凹洞。

“奇怪,”婦人說,“聾子沒來。一小時前就該到了。”

“你通知過叫他來嗎?”

“沒有。他每晚都來。”

“也許他正有事。有什么工作。”

“可能,”她說。“他要是不來,我們只得明天去看他。”

“好吧。離這兒遠嗎?”

“不遠。出去走走不錯。我需要活動活動。”

“我能去嗎?”瑪麗亞問。“我也可以去嗎,比拉爾?”

“可以,美人兒,”婦人說,接著轉過她的大臉,“她不是很漂亮嗎?”她問羅伯特·喬丹。“你覺得她怎么樣?太瘦一點?”

“我看她很不錯,”羅伯特·喬丹說。瑪麗亞把他的杯子斟滿了酒。“把它喝了,”她說。“這樣會使我顯得還要好看。得喝許多才會覺得我很漂亮。”

“那我還是不喝的好,”羅伯特·喬丹說。“你已經很漂亮,并且還不僅是這樣。”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婦人說。“你講得像個好樣的。她看上去還有什么優點?”

“聰明,”羅伯特·喬丹這話說來叫人不相信。瑪麗亞吃吃地笑,那婦人傷心地搖搖頭。“你開頭說得多好,結果卻說這種話,堂羅伯托[1]。”

“別叫我堂羅伯托。”

“這是開開玩笑。我們這兒把堂巴勃羅當笑話說。就像我們把瑪麗亞小姐也當笑話說。”

“我不開這種玩笑,”羅伯特·喬丹說。“依我看,在這次戰爭中大家應當嚴肅地稱呼同志。玩笑一開頭,就會導致墮落。”

“你對你的政治真像對宗教那么虔誠,”婦人逗他。“你不開玩笑?”

“開。我很愛開玩笑,可不是以稱呼的方式來開。稱呼好比旗幟啊。”

“我可以拿旗幟來開玩笑。不管什么旗幟,”婦人笑著說。“依我看,人家開的玩笑都算不上什么。我們管那面黃、金兩色的老旗叫膿和血。那面加上紫色的共和國國旗,我們管它叫做血、膿和高錳酸鉀。那是開玩笑啰。”

“他是共產黨,”瑪麗亞說。“他們是非常嚴肅的人。”

“你是共產黨嗎?”

“不,我是反法西斯主義者。”

“很久了?”

“自從我了解了法西斯主義以來。”

“有多久了?”

“差不多十年了。”

“那時間不算長,”婦人說。“我當了二十年共和主義者。”

“我父親一輩子都是共和主義者,”瑪麗亞說。“就為這個,他們把他槍斃了。”

“我父親一輩子也都是共和主義者。還有我祖父,”羅伯特·喬丹說。

“在哪一國?”

“美國。”

“他們給槍斃了?”婦人問。

“怎么會呢,”瑪麗亞說。“美國是共和主義者的國家。那兒當共和主義者不會被槍斃。”

“有一個身為共和主義者的祖父反正是好事,”婦人說。“這說明好家世。”

“我祖父是共和黨全國委員會委員,”羅伯特·喬丹說。這句話甚至使瑪麗亞也產生了很深的印象。

“你父親還在共和國做事?”比拉爾問。

“不。他去世了。”

“能不能問問他怎樣去世的?”

“開槍自殺的。”

“為了免得遭受折磨嗎?”婦人問。

“對,”羅伯特·喬丹說。“為了免得遭受折磨。”

瑪麗亞望著他,兩眼噙著眼淚。“我父親,”她說,“當時弄不到武器。噢,我真高興,你父親運氣好,能弄到槍。”

“是的。真僥幸,”羅伯特·喬丹說。“我們談談別的好不好?”

“這么說,你和我,我們的身世是一樣的,”瑪麗亞說。她把一只手放在他胳臂上,望著他的臉。他望著她那褐色的臉,望著她的眼睛,自從他見到她的眼睛以來,總覺得它們不如她臉上其他部分年輕,而現在這雙眼睛突然變得饑渴、年輕、有所企求。

“看你們的模樣,可做兄妹了,”婦人說。“但我相信不是兄妹倒好。”

“我現在才知道,為什么我一直有著現在這樣的感覺,”瑪麗亞說。“現在清楚了。”

“沒的事兒,”羅伯特·喬丹說著,伸手去撫摸她的頭頂。他整天都想這樣做,現在真的做了,能感覺到喉頭哽塞起來。在他的手的撫摸下,她挪動她的頭,還抬眼向他微笑,他感到她那頭短發濃密而柔順,毛茸茸的,在他指縫中波動著。接著他一手放在她脖子上,然后垂下手去。

“再摸一下,”她說。“我整天都盼望你這么做。”

“以后再說吧,”羅伯特·喬丹說,嗓音沙啞。

“那我呢,”巴勃羅的老婆嗓音洪亮地說。“要我在旁邊看著這一切嗎?以為我不會動情?做不到啊。我沒有更好的男人,但愿巴勃羅回來吧。”

瑪麗亞這時既不理會她,也不理會在桌邊燭光中玩紙牌的其他人。

“要再來杯酒嗎,羅伯托?”她問。

“好,”他說。“干嗎不?”

“你跟我一樣,也要弄到一個酒鬼了,”巴勃羅的老婆說。“他喝了杯里的稀罕東西,還喝這喝那的。聽我說,英國人。”

“不是英國人。是美國人。[2]”

“那么聽著,美國人。你打算睡在哪兒?”

“外面。我有睡袋。”

“好,”她說。“夜里晴朗吧?”

“還會很涼。”

“那就在外面吧,”她說。“你睡在外面。你那些用具可以放在我睡的地方。”

“好吧,”羅伯特·喬丹說。

“走開一會兒,”羅伯特·喬丹對姑娘說著,把一手按在她肩上。

“干嗎?”

“我想跟比拉爾說句話。”

“我必須走?”

“是的。”

“是什么事?”等姑娘走到了山洞口,站在大皮酒袋邊看人打牌,巴勃羅的老婆問。

“吉卜賽人說我原該——”他開口說。

“不,”婦人打斷了他的話。“他錯了。”

“如果有必要要我——”羅伯特·喬丹平靜但為難地說。

“剛才你是會下手的,我相信,”婦人說。“不,沒必要。我在注意你。但你的判斷是對的。”

“但是如果有必要——”

“不,”婦人說。“我可以肯定沒必要。這吉卜賽人的心思壞透了。”

“但是人軟弱了,就能成為一大危害。”

“不。你不懂。這個人已經完全不可能造成危害了。”

“我不懂。”

“你還很年輕,”她說。“以后會懂的。”她接著對姑娘說,“過來,瑪麗亞。我們談完了。”

姑娘走來,羅伯特·喬丹就伸出手,輕輕拍拍她的頭。她在他的撫摸之下,像只小貓。那時他以為她要哭了。但是她的嘴角又往上牽動了一下,望著他微笑了。

“你現在還是去睡吧,”婦人對羅伯特·喬丹說。“你趕了很多路。”

“好,”羅伯特·喬丹說。“我把我的東西收拾一下。”

注釋:

[1]“堂”原文為Don,為西班牙語中對男人的尊稱。

[2]因為美國人也講英語,所以這些西班牙人自此以后經常稱他為“英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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