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6月14日
- 格拉斯醫生(譯文經典)
- (瑞典)雅爾瑪爾·瑟德爾貝里
- 1451字
- 2019-05-30 17:59:25
好一個職業!在所有的行當中,我怎么選了這最不適合我的一個?醫生必須是這樣兩種人中的一種:人道主義者或野心家。沒錯,那時我以為我兩者都是。
又一個可憐的女人來我這兒,哭泣著尋求幫助。這女人我認識有些年了。她和一個小公務員結婚,一年大約四千克朗的收入,三個孩子。在最初的三年里,孩子一個接一個地出生。打那以后,五年或六年,她免于懷孕,攢回了點健康、體力和青春,家也停當些了,在所有的不幸后算是恢復了元氣。面包當然不夠,但他們算熬下來了。——然后現在,突然地,不幸又來了。
她哭得幾乎說不成話。
我當然用我那熟練的功課作答。在這種情況下,我通常這樣背誦:醫生的職責。尊重生命,即使是最脆弱的。
我是嚴肅的,不可被感動。最終,她只好走了,羞恥地、困惑地、無助地。
我對病例作了記錄。這是我經歷的第十八件,而我并不是個婦科醫生。
我忘不了那第一次。一個年輕姑娘,二十二歲光景,一個碩大、深色頭發、相當粗俗的小美人,是那種你一眼就能看出,一定是路德時代來這世上的,假如路德寫的是對的:女人沒個男人可活不了,就像人要咬掉自己的鼻子一樣絕不可能。濃厚的中產階級的血。父親是有錢的生意人。我是這家的醫生,所以她會來找我。她是憤怒的、發狂的,但并不很難為情。
“救救我,”她乞求道:“救救我!”我用職責等回答她,但這顯然是她不能明白的。我給她解釋,在這樣的情況下,法律可不是鬧著玩的。“法律?”她只投來不解的一瞥。我建議她向母親坦陳:“她會告訴你父親,然后就會有場婚禮。”“哦,不,我未婚夫可什么也沒有,父親絕不會原諒我。”他們看來可沒訂婚。她用“未婚夫”這字眼,因為她找不到其他的,“情人”是小說里的字眼,口頭上說來可不那么體面。“救救我!您就沒一點憐憫心嗎?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去跳諾斯特朗姆港!”
我變得不耐煩。說真的,她絲毫沒激起我的憐憫之心。這種事總有它們自己的安排,只要有錢。不過是自尊心要受些折磨。她抽抽泣泣、擤鼻涕、說些困惑的話,最后躺在地板上,踢著腿尖叫起來。
事情當然是有了了結,完全像我預料的那樣。她的父親,一個冷酷的混蛋,打了她兩記耳光,加速度把她嫁給了肇事同犯,然后把他倆打包去了國外度蜜月。
像她這種事從不讓我頭疼。不過我真心為今天那可憐的蒼白女人難過。那么多的苦和難,為那么丁點的享樂。
尊重人的生命——我嘴里說的不是卑劣的偽善還能是什么?一個時不時陷入沉思的人除此之外嘴巴里還能吐出點什么呢?世上滿是人的生命。但對于遠處的、陌生的、看不見的人,沒人會對他們有一星半點真正的關心,也許例外的只是幾個明顯過于可笑的慈善家。人在行動上顯示了這一點,世上所有的政府和議會都顯示了這一點。
還有職責,一個多么絕好的掩蔽,人想避免做一件必得做的事情時,就可以爬到它的后邊。
但人也不能拿一切來冒險呀,拿地位、名聲、前途,只為幫一個陌生人,一個他并不在意的人。認為他們會保持沉默就未免太孩子氣了。若她的女友陷入同樣的窘境,她就會吐露出來——在哪里可以獲得幫助,很快地,人人就都知道了你。不,最好是堅持職責,即使它不過是一片涂抹的背景,就像波將金[1]的村莊。我只擔心我太經常地背誦我的職責,到頭來,有一天我自己會信以為真。波將金只欺騙了他的女皇;欺騙自己是那么的更為卑劣。
地位、名聲、將來。似乎我還沒準備好,任何一天或任一時分,將這些行李裝上第一艘要航行的船,一艘裝載了行動的船。
一場真正的行動。
注釋:
[1]傳說俄國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手下的大臣格里高利·波將金為使女皇對他當時負責的克里米亞有良好印象,在女皇必經的路旁營造出地方的開放卓有成效的假象。